池晚音垂眸望向桌上的法器,陆清漪与她对坐，依旧是上次见面时的位置。
“师尊如今已将溯明仪传给了我。”提到这件事，陆清漪眸中微黯。
她还记得渺山之上明月真人那时对她所说的话,“我与那女魔修对峙时已落下暗伤，休养所需耗费时日甚长,何况如今你已步入元婴境界,你也该接替过我的位置，成为太初宗掌门。”
听闻这个消息陆清漪心中率先升起的并非喜悦，她只是道：“师尊，成为掌门并非我心中所愿。”
明月真人见她倔强的模样，忍不住叹气就像幼时相处一般,将手抚过她的头顶，“清漪，你要知道从我将你收为徒弟的那一天起,这天终究会到来。”
“我明白了。”陆清漪片刻后颔首道，“只是师尊我已答应友人要将溯明仪借与她一用,何况她数次救我,恩情无以为报。”
明月真人沉默良久,最终才道：“好罢,既然如此你便持溯明仪与她去一趟衍天宗，清漪这或许会是你最后一次离开太初宗。”
“多谢师尊。”陆清漪对她施了一礼，而后方才转身离去。
池晚音望向这摆在案上的溯明仪，“陆道友,多谢你。”
“我能使用这溯明仪,只是，这救人所付出的代价你可想好？”陆清漪与她对视。
池晚音倒是神色坦然，“我想好了。”
“如此便好,只是你所剩的时间不多了罢。”陆清漪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二人一同起身离开这座小亭，不远处的徐云亭原本在堆雪人，见二人说完了话，连忙上前道：“晚音师姐，我们要回去了？”
“嗯。”池晚音缓缓点了点头。
徐云亭听见回到宗门，面上神情依旧恹恹，池晚音自然知晓她是为了何事，只是眼下并非提这件事的时机。
三人一齐离开小筑，或许是陆清漪成为掌门的事情纵然未曾明说，但大部分人已心知肚明，三人也未曾受到什么刁难便已御剑离开了太初宗。
直到踏入太初宗城池的传送阵法时，池晚音的神色还有些恍惚。
很快，三人便抵达了传送阵法的终点，看守此处的弟子见她回来，不由道：“晚音师姐，你总算回来了，大师姐她……”
还不待这名弟子说完，池晚音离开阵法再顾不得其他直奔鸣鸾台而去，而鸣鸾台外，往日服侍的仙侍们立在门外，面上神情皆是说不出的担忧。
想来是师姐的情况不容乐观，她进门时，叶听荷立在榻前，见她归来方才长舒一口气，“小友，你可算回来了。”
“叶长老辛劳多日，您还是先去歇息罢。”池晚音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无比冷静，只是藏在袖中的手却在轻颤。
叶听荷因为连日来的疲惫不做多想，“好。”说完她便离开了此处。
而陆清漪也在随后赶到，她望向榻上仍旧昏迷不醒的宋青棠，“我让徐道友先回去了。”
池晚音望向她，只是略点了点头，“开始罢。”
陆清漪使用溯明仪的时刻对池晚音来说似乎无比漫长，她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生机的流逝，不过只要能救师姐，她不在乎。
她知晓，此时已经逼近前世她临死时的时间，或许就算没有用去这些时间，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既然如此，那她不如在临死之前了却遗憾，不知又过了多久，她双目模糊间望见榻上的人，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呢喃，“师姐，替我活下去。”
*
宋青棠睁开眼眸，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没有衍天宗，没有师妹，有的只是无止境的风雪侵袭着她的身躯。
她垂眸，便看见好整以暇的陆清漪与此刻昏迷过去的师妹。
她离开床榻动作轻柔将池晚音抱到榻上，方才问陆清漪道：“陆道友，是你与师妹救了我？”
陆清漪摇了摇头，“我不过是催动了溯明仪，反倒是你这位师妹池道友牺牲颇多。”
宋青棠闻言不由蹙眉，“是我无用，才需要她牺牲至此。”
“你还是好好珍惜与她最后相处的时光罢。”陆清漪劝她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宋青棠的眉头不由锁的更紧了，“是不是这术法出了什么差错，若是需要如何补救你只管说便是。”
陆清漪与她对视，只觉她似乎不复往日从容，不过还是如实相告，“她的死劫将至，而在这之前她选择救你，死劫本就无解，这更会让她变得无比孱弱。”
“陆道友，这件事可开不得玩笑。”宋青棠语气肃然，她从来待人温和极少以这样的口气说话。
“我说的都是真话。”陆清漪语调之中染上几分无奈，“此事可以我的名誉起誓。”
答应池晚音的事情已经做到了，宋青棠也已经苏醒，她便起身欲要离开此处，却听宋青棠道：“陆道友，我听闻太初宗精通道法，这死劫难道没有办法化解？”
陆清漪临行前依旧摇头，“无解，你还是趁着这最后的时日多陪陪她罢。”说完也不管愣怔在原地的宋青棠，自顾自离去了。
*
柳千鹤独自坐在丹炉前，面前的地上散落着几颗解毒丸，她的眼中尽是颓然，“又失败。”
她想要炼制能够解开宋青棠所中之毒的解毒丸，只是，没有一次成功。
柳千鹤原本正欲继续尝试，院门却被叩响，柳千鹤便先施了个让自己洁净的术法，方才前去打开院门。
院门甫一打开，便露出徐云亭毛茸茸的脑袋，“柳师姐，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晚音师妹呢？”柳千鹤语带疑惑将人迎进院中，她只是知晓二人匆忙外出寻找救宋青棠的办法，却并不知到底是何种办法。
徐云亭望见院中熟悉的陈设，方才流露出些许安心之感，“晚音师姐自然也同我一道也回来了，不过她一回来便去了鸣鸾台。”
“噢，还有与我们一同过来的太初宗陆道友。”徐云亭后知后觉又补充了一句。
柳千鹤在心中默念着太初宗三字，片刻后她似是想起来什么一般皱眉，“你们去太初宗究竟求了什么东西？”
徐云亭便回忆着道：“是一件法器，好像是叫……溯明仪。”
柳千鹤心中一惊，“怎么会去取那个法器？”她也曾去藏经阁翻阅过典籍，这个法器虽能够回溯时间，但却需要一个与对方羁绊深重之人，而这个人也会付出相应的时间。
徐云亭自然能察觉到她的神色不对劲，心中不由有些紧张，“千鹤师姐，这溯明仪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那时在藏经阁内，她一心想要与池晚音一同救大师姐，柳千鹤的神色似乎在昭示，她忽略了什么。
柳千鹤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先去鸣鸾台一趟。”
柳千鹤乘着飞梭，极快的离开了出云峰，一路飞至鸣鸾台，候在外间的仙侍们不再是满面愁容的模样，柳千鹤也是此处的常客了，见了她有个胆子大些仙侍立刻道：“柳真人，主人已醒过来了。”
望着喜气洋洋的仙侍们，柳千鹤心中的不妙之感却愈发强烈。
她推开门，便径直往房中而去，宋青棠此刻坐在椅子之上，看上去的确是已经解毒的模样，但池晚音却躺在一旁的床榻之上，柳千鹤便总觉得不大对劲。
她原本正欲开口询问宋青棠，想了想还是改成与她传音，“晚音师妹究竟付出了什么让你解了这毒？”
宋青棠的目光长久的停留在此刻沉眠的池晚音身上，“时间，但她所剩的时间本就不多了。”
柳千鹤闻言心中已是惊骇万分，她顾不得许多当下便替池晚音探脉，只是脉象平和中正，看不出半点早逝的苗头。
“等师妹醒过来，我要带师妹去凡域一段时间。”这是宋青棠唯一说出口的一句话，这句话声音极轻似乎也是为了不吵醒榻上安睡之人。
柳千鹤突然觉得这样的宋青棠让她感到十分陌生，“那，衍天宗怎么办？”
“没了我，还有诸位长老。千鹤，宗门是不会离开一个人就转不了的。”宋青棠的目光依旧落在池晚音身上。
柳千鹤又望向床榻之上的池晚音，宋青棠不可能说谎，但就算是凡人在这个年岁尚且还有不少寿数，面前好好的师妹为何会如此？
她原本还欲再说些什么，但宋青棠却道：“好了，千鹤你可以回去禀告叶长老我的毒已解了。”
事已至此，见她似乎心意已决，柳千鹤知晓自己是劝不动了，只得离开了鸣鸾台。
而她离开后，宋青棠依旧只是认真的守在榻边。她执起她的双手，动作十分轻柔认真同池晚音低声道：“师妹，如果我们只是凡人就好了，这样我就不必负担起宗门与师尊的期望，我们就这样过完普通平淡的一生。”
*
离开鸣鸾台后，叶听荷并未急着回到芷兰阁，反而来到了怀玉真人所处的小院。
往日院落中繁盛的梨树如今已只剩下枯枝，枝头再也结不出花朵。
怀玉真人坐在石桌之上，神情平淡似是预料到她早就会来一般。
“师姐。”叶听荷开口唤道，“我命人送来延寿的丹丸也没有效果么？”
怀玉真人亲自替她斟茶，动作十分轻柔，“九已为数之极，如何还能再续？何况师妹你也该看开些才是，我去之后，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我这两位徒儿了。”
“师姐放心，我与诸位长老会照看这偌大宗门，在青棠与晚音成长起来之前。”叶听荷面上罕见带着愁容。
虽然，在知晓怀玉真人做出不飞升的选择时，她便早已知晓有这一日，只是事到临头，数百年的情谊又如何能割舍得下？
“如此，我也就放心了。”怀玉真人替自己也斟了一杯茶，“师妹，人总该向前看，你说是不是？”
叶听荷离开小院时，依旧带着无数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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