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
贺松风浑身一激, 步子往后连着跌了好几下,后背扎扎实实地撞进窦明旭的臂弯里。
紫藤花在贺松风的手中前后剧烈摆动,像羽毛扇子似的, 搔得手背发痒发红。
“今天如果我没有来,你是不是就会上他的床?”
窦明旭开门见山地问。
贺松风呼吸。双手捧起的紫藤花静了下来,有几瓣可怜的花叶令人惋惜的飘落在地。
在呼吸的过程里, 贺松风的脑袋低不下去, 窦明旭宽大有力的手掌像夹子,卡在颈骨上,从下颌角的位置到锁骨,卡得严丝合缝, 硬生生把贺松风低垂的身子骨给撑得饱满。
…………
沉默着。
贺松风没有回答,他背对着窦明旭,没有战栗,没有害怕, 平静地像一条死鱼。
这让窦明旭更加急迫地想知道贺松风此刻该是什么表情。
是嘲笑?还是害怕到魂魄都飞掉?
“回答问题。”
窦明旭加重了语气,同时掌心升温。
捂得贺松风的喉咙有些呼吸困难,习惯冷冰冰的贺松风,身体一时之间无法适应这些被二次加热的滚烫气息。
贺松风最擅长就是冷暴力,他的冷漠疏离能把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逼成喷涌燃烧的火山。
窦明旭也不会是例外。
贺松风在窦明旭的手掌心里被强制调转面向,从背对着, 变成直直地面对。
额头顶着额头,眼珠子随便怎么转, 都逃不开余光里那道醋得快要被腐蚀成一滩熔浆的眼睛。
贺松风的嘴皮子轻轻碰了碰, 便钓得男人秉着呼吸,生怕自己的滚烫气焰吹散面前脆弱的这阵风。
“是的。”
贺松风回答。
他给窦明旭的回答简单干脆,而且直接, 叫这件事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谁来都可以睡在贺松风的怀抱里,只要那个人有贺松风想要的东西,来者不拒。
被骂Whore也无所谓,这本来就是事实。
贺松风的价值观早就被他长久的不幸扭曲,这反倒是一种幸运,起码钱和爱,总要得到一个。
窦明旭的大拇指顶在贺松风的下颚角处,顶得贺松风的眉眼微蹙,酸痛感从牙龈处往上冒。
窦明旭评价:“你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贺松风的声音轻轻小小的从鼻子里哼出来,笑盈盈的:“我就是这样一个恶心的人,您不是很清楚吗?”
窦明旭记得很清楚,在一个月前,他就是骂了一句贺松风恶心,让贺松风躲了他整整三十天。
直到今天,才说上一句话。
窦明旭松开顶在贺松风下颚角的劲,陪着贺松风露出笑意:“记仇。”
“嗯。”贺松风点头,没有否认。
贺松风还保持着双手捧起花瓣的姿势,手指向里蜷缩,小心翼翼地护着紫藤花。
下一秒,窦明旭的大手蒙上来。
贺松风没有反抗,摊开手掌,由着窦明旭以抢夺的姿态,粗鲁地拿走紫藤花。
他知道窦明旭对他的回答不满意,对他任何一个回答都不满意。
现在的贺松风除了模样吻合窦明旭的性取向,其他都不符合,包括他的脾性、谈吐以及态度,都极其恶劣。
“我记得的,初见那天,你就是这样勾引的我。”
窦明旭碎碎念,不忘左手接近摸上贺松风的脸颊,右手的五根手指全部插进发缝里,以一种极具侵略的姿势给贺松风簪上紫藤花。
紫藤花必然是以一种可怜的、摇摇欲坠的姿势,在贺松风的发间瑟瑟发抖。
“你对男人倒是来者不拒的主动,但怎么不对我主动了?宁可把你这具廉价的身体埋进那位毫无话语权的小股东□□里,也不愿意跟我低个头?表示点什么?”
窦明旭的字里行间大抵都能用一个字来形容味道:醋。
窦明旭收紧指缝,手掌紧密地贴在贺松风的头皮上,掌纹里压着不少密密麻麻的头发。
他低下头,以俯视的傲慢姿态,睨着贺松风。
他以为,话已至此,人也在他的手里,贺松风会示弱。
但贺松风却只是笑,脸上挂着毫无感情的笑,如果把嘴角遮住,他的眼睛里是没有情绪的。
时间过了半分钟?一分钟?或者是更久更久……
总之,贺松风毫无动作。
再僵持下去,也不会有故事发生。
窦明旭的醋意随着时间流逝越燃越盛。
贺松风的冷漠简直就是在他的醋意火上浇油,醋意烧得越来越旺盛,必然转变成扭曲的妒意。
妒意,远比醋意更恐怕,那是一种不亚于怨恨的情绪,是能把人给吃了的。
窦明旭的五官有些绷不住的扭曲,他平静的眉眼出现了按捺不住的拧巴皱纹,嘴角的幅度就像紧绷的皮筋,陷入失衡的上下抽动。
但再看贺松风,平静的像个死人,窦明旭的任何情绪都影响不到他。
窦明旭深吸一口气,他下定决心,该由他来做些什么 。
于是,他向贺松风低了头。
不仅是动作低头,是他整个态度、心意都在向贺松风倾斜、俯首。
贺松风突然活了过来,垂下捏在一起的拘谨双手以最快的速度堵在他和窦明旭之间。
“请不要这样!”贺松风的声音呛了出来,但很快又变成捏着嗓子的小小声,一副惊扰到谁的模样:“Lambert叔叔,我们是在偷情,就该有偷情的小心翼翼……”
这会,贺松风对窦明旭的称呼又变成了叔叔,强硬且刻意的在他和窦明旭之间添了一个扫兴的塞缪尔。
但窦明旭执意要亲,贺松风的反抗,倒成了色彩鲜明的小蛋糕,越发吸人眼球,垂涎三尺。
“行,我带你走。”
贺松风捂在窦明旭唇上的手掌,变成了一根细长的手指,轻轻触碰,轻轻撒娇:“那您稍等,等我一下下。”
贺松风转身,快步回到用餐的房间门口,门边候着的侍者为他展开推拉门,不过贺松风停在门边,没有进去。
他向房间里的两个人深深鞠躬,同时头上摇摇欲坠的紫藤花啪嗒一下,终于在地上摔得裂开,花心最柔嫩的花瓣可怜地摔出来。
贺松风无暇去照看紫藤花,他继续同房间里的二人说话:“教授,亚德里恩先生,我有一些事情要去处理,很抱歉我需要先离开,感谢您二位今天的照顾。”
“什么事情?需要我送一程吗?”亚德里恩起了身,往门边多走了几步,再多走几步都要走到贺松风面前去。
“不必!但日后就期望亚德里恩先生能多多照……”
卡在贺松风说话的这个时间点,亚德里恩眼见着从门框的外面伸过来一只手,那只手捞起地上的紫藤花,顺手就插在贺松风的头上,这个动作流畅的似乎做过无数次。
紧接着,一个亚德里恩无比熟悉的身影从贺松风身后掠过去,一只手在这一瞬间,掐在贺松风的腰上,不讲道理的把人掳走。
一连贯动作只用了十秒钟不到,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贺松风发出“呀!”的惊吓声,回头看过去,声音归于寂静,像认命了似的被窦明旭提溜着走。
临走前,侍者捧着账单靠近,一转眼,贺松风就变成乖乖服帖在窦明旭掌中的挂件,装木头人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侍者接下窦明旭递来的信用卡,窦明旭不仅买单,同时买下这一套衣服,正好他也不想看见贺松风的男装。
侍者处理好账单,送客直到餐厅的正出口,双手叠放在身前,深深一鞠躬:“您二位慢走。”
贺松风下意识回礼,结果脑袋刚往下一低,就被窦明旭拦腰抱走,刚好门童已经将车驶入餐厅正门口,门已开,只等客人入座。
贺松风被塞进副驾驶,紫藤花在窦明旭大开大合的动作摧残下,又凋零了一半。
窦明旭把车开出去几公里,今天是工作日,路上的车辆并不多,一路上畅通无阻。
趁着红绿灯的间隙,窦明旭扭头去看贺松风。
贺松风正把自己脑后的紫藤花摘下来,他那双细腻如白玉的指节如一塑菩萨像般,一动不动的诚恳捧着。
他的脑袋埋得很低,低下头看花看得仔细,都快把脸给埋进去。
望着一半凋零一半奢靡的盛大紫藤花束,贺松风的脸上是一副黛玉葬花的怜悯、悲伤模样。
就在窦明旭以为贺松风会做出什么怜香惜玉的行为时,贺松风却选择——简单粗暴地掐紧手掌,像在掐一个人的脖子。
贺松风把成串的紫藤花当做泥巴一样恶臭的存在,在掌心里揉搓、□□,十根手指都在粗鲁的动作,抓住这些成团的花,一把把的收进掌心又攥紧手掌。
手背薄薄的皮肤下是高高凸起的经脉,手腕在攥到极力时发出阵阵战栗,手腕正中心凹下去一道直直的凹陷,是因为两边的经脉充血涨起导致的。
等贺松风张开手掌的时候,紫藤花已经不再是花,而是一滩毫无形状的烂泥,淡紫色的碎屑布满他的掌纹。
此刻哪还有什么凋零、饱满,全都被贺松风撵得不成样子,让人完全看不出它曾经如此绚丽盛大的绽放过,只是贺松风泄愤的玩具。
贺松风毫无负担的拍拍手,把这些碎屑抖落在身上,他的胸膛、他的腿上,甚至贴着双腿.之间以及领口敞开的缝隙滑进更深处的地方。
像血液一样,流得到处都是。
肮脏,凌乱,破碎。
贺松风舒畅的长出一口气,他扬起白净的颈子,缓缓转头,对着正凝视他,沉迷他的窦明旭露出了极其无辜的笑容。
他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一副还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事情的懵懂,只睁着一双透亮的大眼睛,安安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监护人那般寻求安全感。
窦明旭看得喉头发紧。
贺松风是那么的白,白得就连那些不亮眼的雾紫色都变成艳丽的鬼火,在他的眼睛里熊熊燃烧。
是滚烫的,炽热的,充满了性冲动的。
他是纯洁,又是肮脏的。
神明、娼妓、妻子与表.子,竟能在一个人身上满足所有需求,是最理想的存在。
窦明旭再也无法按捺原始的冲动,他要奉贺松风为他的神,至高无上的神,要用鞭子鞭笞他的忤逆。要用这双充满破坏欲的手,就像对待花叶一样毫不客气的对待他,蹂躏他。
把他掐到无法呼吸,受尽困苦,直到他也像那些花一样——
窦明旭抢过贺松风的手,顶在自己的喉结正前上。
他呼吸急促,声音涩哑,出诚恳的呼求:
“掐我。”——
作者有话说:训犬,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第67章
“好。”
贺松风欣然同意。
贺松风的手顶在窦明旭的喉结上, 用他的掌纹暧昧地摩挲凸.起的喉结,他不着急往窒息的方向去逼,而是先慢悠悠地抚摸, 让手掌与脖子的温度趋于一致后,才将五根手指抵在对方脖子的皮肤上。
五根手指都找到了他们该在的位置,还不用怎么用力, 指腹就穿了阵阵鼓动的经脉战栗, 跟随呼吸一阵阵往外抖,像个筛糠似的。
贺松风的指腹微弱地前后擦动,好似在拨弄琴弦的拨弄窦明旭。
于是窦明旭的呼吸更加的急促了,脖子上交错凸.起的脉络继而涨大, 就像一条爬山虎,突兀地寄生在窦明旭这一堵摇摇欲坠的危墙上。
贺松风的手指停下动作,他的指腹也就横摆在窦明旭的皮肤血管之上。
他依旧是不着急掐窦明旭,比起眼睛里看到窦明旭痛得发抖, 贺松风其实更想看到这个男人被欲.望折磨得发抖的模样。
他们会情不自禁的从眼睛里流出对贺松风的渴望,从鼻子、从喉咙以至于他所有的器官都在为这肤浅的皮肉之欢沸腾欢呼。
人皮下,蒙着的是极其赤.裸、卑微的恳求。
这是一种极好证明自己的价值的画面。
甚至给了贺松风一个感觉,只要他略微耍些心机,再稍微勾勾手指,这些高高在上男人就得跪下给贺松风这个一无所有的男.妓做狗。
尽管窦明旭聪明的清楚知道贺松风心里那点小心思, 但就是心甘情愿被贺松风玩得团团转,这就是这个男人想要在贺松风身上找到的刺激——一个能把他当狗玩的漂亮美人。
卑劣傲慢的男人, 配上浪.荡下流的美人。
窦明旭半垂着眼眸, 感受着如岩浆般炽烈的呼吸从肺部往鼻咽喉里钻的灼肤之痛。
他忍不住想说上一句般配,烂锅配烂盖,绝配。
见到想见的以后, 贺松风才满意地用他的手指在对方脆弱的脖颈上,顶出一圈圈的凹陷,凹陷由浅至深,一直到变成五个深肉色的小坑。
窦明旭脖子上的经脉像自救一样,再一次的涨大,抢破头的要从突如其来的折磨里逃出去。
窦明旭整张脸很快就被掐的发红,甚至是发紫,眼白的下方伸出了无数双类似鬼手的红色血丝,向上贪婪地攀附,意图强占整个眼球。
他的胸膛无法控制的高挺,脑袋往上拔向后倒,后脑勺沉甸甸砸在座椅靠背上,他的眼球被那些火一样浓艳的红血丝烫得连连向后翻滚,想要逃到更阴影的深处去,自暴自弃想要把眼眶留给这些惊悚的血印子。
卡在一个刚刚好的界限。
贺松风的手指微微放松,一股强烈的气体就像一把刀子,破开被堵塞的气管,横冲直撞的咳出来。
“咳咳——咳咳咳——!”
窦明旭的脸由红转白,再转灰青。
他的眼皮勉强地往上搭,在咳嗽声里,从胸膛里挖出一大口正滚烫的气焰,喷洒在贺松风的手腕上,把贺松风柔嫩的手腕肉都烫红了一大块。
但很快,贺松风再一次收紧手掌。
强烈的窒息毫无征兆地迅速席卷重来。
窦明旭是在惊吓里陷入失控的窒息,没几秒钟就气息紊乱成一团毛躁的毛线球。濒死的感觉就挂在贺松风的大脑边缘,来回蹦跳,他眼冒金星,呼吸凝滞。
贺松风给他短短几秒钟的休息时间,都成了主人的赏赐,他珍惜,他感恩。
一抬头,贺松风始终保持着不咸不淡的笑容,距离、温度还有情绪都恰到好处的冷淡,但不至于冷漠。
倒真像是个训犬的主人,微笑着满意家犬的乖顺听话。
过量的肾上腺素一阵阵往他的大脑皮层里扎,剧烈蹦跳的感官带动强烈的性.兴奋,空气里独属于贺松风的淡淡肥皂清香,成为了最后一根导火索,迅速地烧至全身。
窦明旭半眯着眼睛,下半身已经支起了大大的帐篷。
这时,后面的车辆猛地打下鸣笛,突兀刺耳的滴滴声把车内躁动不安的氛围一锤子砸烂。
窦明旭大梦初醒般猛地睁开眼,这才想起来他们还在马路上等红绿灯。
一转眼,贺松风已经把他的手收回去,平稳地垂下搭在身体两边,他的表情、他的身体平静的像不属于这里。
窦明旭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
肾上腺素褪去,痛感迅速蔓延。
他抬手揉了揉自己发痛的脖子,像极了血管、经脉都被掐断的刺痛,一股股往大脑神经里钻,钻得他头痛。
但当他捏着贺松风的下巴,强硬地亲上去时,就跟吃了止痛药似的,浑身上下所有的不适症状都被这个吻压住了。
贺松风柔软的嘴唇咬起来像一团扯不断的棉花糖,又热又软,隐约还沾点甜味,和他冷冰冰的身体完全不一样。
窦明旭左手捏贺松风的下巴,右手则忙着去扯开贺松风的衣领。
他冠冕堂皇的说:“我帮你把花瓣扫出来。”
实际上是手伸进去后,就像抓娃娃机的爪子,绵软无力的扫过来、扫过去,下降然后冷不丁抓一把,什么都没抓到,又再一次的摩挲着抓揉。
说是扫花瓣,到完完全全是在趁机揉贺松风上半身。
从细长两根对称的锁骨,到硬邦邦的胸膛骨头,再到胸口,再往下就是完全柔软的小腹,因为坐着的原因,还堆砌了一层薄薄的赘肉。
但窦明旭最喜欢的还是偏上一点的部位。
贺松风的胸口有一些些的软肉,毕竟乳.腺每个人都有,贺松风也不例外,这是正常的人体特征。
贺松风抬手,并不是要制止窦明旭去捏他的胸口肉,而是制止窦明旭咬他的嘴唇。
“不要咬重了,塞缪尔看得出来。”
贺松风又一次提醒窦明旭,他们是在偷情,等会回去他不好交差。
窦明旭皱着眉头“啧”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总之吻仍在继续,揉.捏也仍在继续。
不提还好,一提窦明旭就故意去吮贺松风上嘴唇的唇珠,吮可比咬更容易红肿。
贺松风没再有表示。
窦明旭在雄竞与挑衅里大获全胜,这使他爽得有些呼吸困难。
这和刚才自己被虐待的体验完全不一样,这会的贺松风乖成了性.爱娃娃,他保持着百分百的被动,毫无自己的想法,坐在那里敞开了,由着窦明旭去弄。
做完狗再做人的体验就是不一样。
做人的爽感一下子就被前者的痛苦凸显出来,甚至让窦明旭产生一种忤逆主人的强烈背德感,这感觉太过于新鲜,让窦明旭都兀自品味了好一会。
“摸完了吗?”
贺松风忽然发声,因为他注意到后排的座椅正在向后倒,整个后车座躺倒成了一张宽敞的双人床,这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嗯?”
“你想在这做?”贺松风直白地问。
“嗯。”
贺松风眼睛斜过去,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他直起身子,不再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迅速把上身衣服合拢,同时两只手掌一起盖在窦明旭的脸上,用力把人往外推。
“怎么了?”窦明旭一脸不解。
贺松风右手点在左手腕表上,点了好几下,语速急促地解释:“和塞缪尔约定回家的时间到了,我要回他身边去了。”
说完,贺松风低下头整理衣服,捏着衣领两边仔仔细细地抚平别正。
窦明旭抢走贺松风口袋里的手机,递到贺松风面前去,口吻冷硬地下命令:“打电话给他,告诉他你今天晚上不回去。”
贺松风双手捧起手机,久久没有动作,小小声提醒:“你是小三,你不能这么霸道。”
窦明旭的眉骨差点都要坠进眼眶里。
“我是什么??!”窦明旭的声音大了起来。
贺松风一字一句,像念课文那样认认真真地说:
“你是小三,我是出轨,Lambert叔叔。”
贺松风简单一句话,把他们这段不伦不类、道德败坏的情感关系诠释的淋漓尽致。
“真的不能留下来?”
贺松风摇头。
窦明旭一时间急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着急拿住贺松风的手,不许他去开车门。
窦明旭活了三十二年,做了三十二年的豪门太子爷,从未有人能带给他这样新鲜、刺激的体验。
而在他的调查里,贺松风的表现却令人意外——贺松风是一头任人宰割的羔羊。
可实际接触下来,让他完全惊讶。
新鲜感、刺激感还有贺松风这张漂亮到无可代替的面容,都给了窦明旭无法失去贺松风的理由。
“那你和他分手。”
“不行。“
贺松风斩钉截铁的拒绝。
不等窦明旭问为什么,贺松风已经开始自顾自地解释:“和他分手了没人给我钱花,而且你也会很快就觉得我没意思,为了我自己,我肯定是要脚踏两条船的。”
这种话也就只能从贺松风嘴里说出来,而且说的轻轻松松,毫无负担。
窦明旭再没有任何话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贺松风下车离去,他很快开车跟上,在贺松风的斜后方缓行。
贺松风的漂亮让他在路上惹来了许多苍蝇蚊子一样的搭讪,贺松风还没来得及拒绝,窦明旭就在后面猛敲一下喇叭,吓得那些毛头小子们四散窜逃。
贺松风中途转进了一家服装店,购置了一身新行头,才不急不忙地往公寓方向去。
窦明旭的车始终在路边等他,一直把贺松风送到公寓楼下,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贺松风上楼的时候刚好遇到下班的伊凡德,两个人无声打了个招呼,而后沉默地并肩走在楼梯上,到了三楼的时候,转身开门走入。
期间没有发出任何交流。
而塞缪尔就在窗边,把并肩看得清清楚楚,橄榄绿的眼睛在眉骨的压迫下沉寂为灰黑,却在贺松风开门进入的那一刹那,变成笑脸相迎。
塞缪尔就在门边候着,贺松风走入的瞬间,迎头送上来一个热烈的怀抱,把贺松风紧紧地抱进怀中。
不给贺松风任何动作机会,他两只手箍在贺松风的两边手臂上,把人往自己面前摆好、摆正,眼睛迅速扫动贺松风身上的角角落落。
“你换新衣服了?为什么?”
“你身上为什么有皮革的味道?”
“你的嘴唇……肿了。”
贺松风面无表情地等待塞缪尔发作。
塞缪尔也在紧张地等待贺松风解释。
但贺松风怎么可能会给这段岌岌可危的关系解释,这是一段随时都要破裂的同居关系,像挂在房梁下的蛛网,也许风一吹就散了,也许时间久了也散了,总之是濒临瓦解。
塞缪尔叹了口气,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整个脸都不安地拧在一起,又迅速散开。
“真的不解释些什么吗?”
塞缪尔有些痛苦他为什么要去检查贺松风,完全是自讨苦吃,本来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混过去的事情…………
现在塞缪尔完全不可能装作没看见,他的爆裂的脾气注定要追着问到底:
“我在窗户边都看见了,你和伊凡德走在一起。”
贺松风摇头。
塞缪尔眼睛发亮,他已经贺松风还在乎他,还想解释。
塞缪尔已经想好,只要贺松风稍微给他一个台阶,他立马踩着就下了。
他卑微到只奢望贺松风一个态度,一个仍在珍惜感情的态度!
“不是伊凡德,是Lambert叔叔。”
塞缪尔完全的呆住,他脑袋里升起一段极其锐利的嗡鸣声,就像指甲顶在黑板上用力擦动的声音,吱呀作响,听得人骨头都在往下掉渣。
塞缪尔的手已经在发抖,他已经不能完全拿住贺松风的身体,他橄榄绿的眼睛里蒙了一层厚厚的阴影与雾霭。
“他叫我和你分手。”
塞缪尔前言不搭后语地大叫:“我没有问!我没有让你继续说!”
贺松风才不管他什么反应,继续折磨:"我回答——"
塞缪尔一味地重复:“我不想听……”
“好。”
说完,贺松风看向塞缪尔的眼睛一眨不眨,他开始期待塞缪尔的反应。
该是歇斯底里?还是痛哭流涕?亦或是跪下求饶?
不论哪种,对于贺松风而言,都非常美味——
作者有话说:松风咪完全是坏恶魔来的。
第68章
让人惊讶的是, 塞缪尔既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痛哭流涕。
相反,他非常冷静。
“你说‘好’。”
塞缪尔重复了贺松风的话。
贺松风轻轻点头。
“是在好我说我的‘我不想听’, 对吗?”
一句自欺欺人的话就这样流利的念出来,不结巴不干哑。
虽然这句话是以问号结尾,但塞缪尔可没有在问贺松风的意思。他的动作已经霸道地拱了上来, 他的两只手整齐地叠在一起, 捂在贺松风的嘴唇上。
一来能不让贺松风继续说话,二来塞缪尔也能看不见贺松风红肿的嘴唇,一举两得,塞缪尔非常满意自己的急中生智。
塞缪尔的笑够勉强的, 像被针线缝起来的强颜欢笑。
贺松风嘴唇微张,呵出一口气,一个字:“我……”
塞缪尔哀道:“你别欺负我。”
这口温温柔柔的气,烧得塞缪尔手掌发抖, 掌纹的每一条纤细纹路里都带着贺松风挑衅的恶意,渗透进手掌下方,把塞缪尔架在火上烤,让他怎么样做都很为难。
可是光用手一直捂着贺松风的嘴唇也是欺骗自己。
这么多自欺欺人叠在一起,塞缪尔的脸色都灰成了土色,瞧不见一丝一毫的气血, 嘴唇也黯淡成乌青色。
最终,塞缪尔认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 手掌缓缓地从贺松风的嘴唇上拿下来,转眼就捂在自己的脸上深吸。
一双圆睁着的晦暗的绿色眼眸,从互相叠在一起但又长得很开的手指之间的缝隙里往外窥看。
小偷小摸的, 拘谨的很。
塞缪尔的眼睛被细密的肉色分割,充满胆怯不安,无法直面贺松风的恶言恶语。
他和贺松风的感情早就被磋磨得只剩薄薄一层纱,充满濒临瓦解的危险。
“你说吧。”
塞缪尔的声音胆战心惊的从手掌心里闷出来,“再难听的我也听你的……”
塞缪尔在贺松风的眼里,像极了一只被逼到墙角的灰头土脸老鼠。
这只老鼠很清楚自己逃不掉的事实,他必须面对可又无能为力,只好用这样可笑的方式欺骗自己,时刻等待死亡的突然降临。
塞缪尔是那么高大、帅气的一个男人,他的长相、体态都像极了文艺复兴时期的大理石雕塑,坚硬且苍白的,也该是肃穆,神圣不可侵.犯的。
来见他的人,也总是以仰视的角度追捧他。
平日里,塞缪尔总是把自己表现的像个花枝招展的开屏孔雀,他那双自我逃避的宽大手掌,在以前都只会落在贺松风的发顶、腰上还有腿上,从没有过要把自己藏起来。
偏偏,这会他只是一只吓得魂都丢了的灰溜溜老鼠。
"…………呵。"
虽然贺松风没有等到塞缪尔理智崩溃的画面,但这副失魂落魄的可笑模样,倒也让贺松风满意。
“你像极了一条做错事的狗。”贺松风说。
塞缪尔眨了眨眼睛,松了一口气。
贺松风举起两只手,轻轻的捂在塞缪尔的脸颊两边,把对方逃避的面容强行掰到四目相对。
塞缪尔的眼神依旧是从手指缝里窥看出来的,瞳孔缩小,眼神战栗。青涩如稚童,不敢同贺松风太过用力的注视。
“真可怜。”
贺松风哄他。
塞缪尔的身体哗然向贺松风倒过去。
他像一栋高楼的地基被爆破后的轰然垮塌,直愣愣地摔进贺松风的怀抱里。
突如其来这一下,让贺松风被撞得有些头晕眼花,花了一点时间缓和好呼吸后,才把手掌放在怀中闷闷不语的男人后脑勺上,轻轻的抚摸,像在摸小猫小狗那样。
“Angel,你别听叔叔的,你不要跟我分手。”
塞缪尔侧头吻着贺松风的脖子,说话时热乎乎的气息像喷雾一样扒在贺松风的脖子上,凝出来的水珠又很快被塞缪尔蹭来蹭去的脸颊擦掉。
“Angel……不要,不要跟我分手,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既然贺松风说塞缪尔像狗,塞缪尔干脆就像狗夹着嗓子嘤嘤撒娇。
“Angel……Angel,Angel,Angel……”
虽然是学狗的撒娇哼唧,但其实更像小提琴初学者对着琴弦一顿乱拉的弹棉花声,听得耳朵有些发涩,难听极了。
贺松风已经不想再听了。
“嗯。”
贺松风淡淡的应声,他的手轻拍塞缪尔的发顶,把他毛躁尖锐的头发抓成一撮撮的尖揪揪,从老鼠变成了刺猬。
贺松风说:“去帮我倒杯热牛奶。”
塞缪尔听话的去了,在厨房捣鼓这、捣鼓那。
看似很忙,实则只是从橱柜里端出牛奶,放进微波炉里叮了三分钟,然后拿出用手巾擦干杯子外壁。
叮铃哐啷的,浑身上下一直到手指尖都写着用力过猛的殷勤。
等到塞缪尔端着热牛奶回到客厅的时候,贺松风正窝在沙发上。
贺松风最喜欢就是这个公寓的长沙发,又舒适又宽展,斜靠在右侧的角落里,一双细长的腿伸得直直的,身体自然放松的伸展。
贺松风的手机响了,他拿起一看,是一封邮件。
塞缪尔借着送牛奶的机会,毛糙的脑袋偷偷钻进贺松风的身旁,用余光窥看贺松风的手机屏幕。
贺松风大大方方把屏幕送到他面前去,自证清白。
【尊敬的Angel先生,Hope this email finds you well。】
【这封信的内容是为了告诉您,我司十分欣赏您的才能,现邀请您投递一份来自您的策展拟方案,主题不定,内容自由发挥…………希望您能够参与我司最新一季的人才招募计划】
【这里是圣米舒诺国家艺术博物馆。】
“你在找工作?”塞缪尔吃惊,又嘀咕:“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贺松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眼一瞧,发现塞缪尔灰青的脸上多了一抹被晕开的淡粉色,颜色挂在嘴角,像是嘴巴里出血了。
贺松风给了塞缪尔指令:
“热牛奶放在桌上,把电脑拿给我。”
塞缪尔照做。
铛铛一声响,牛奶搁置,MacPro送到贺松风手上。
贺松风一只手拉开MacPro的屏幕,另一只手拉住塞缪尔的衣服袖子。
塞缪尔的腰和腿折成直角,以极其别扭的姿势驻足在贺松风面前,疑惑地看着贺松风放在他胳膊上的手。
贺松风趁着PPT加载的时间,转头抬手捏住塞缪尔的嘴角,随口一句关心:
“怎么出血了?”
塞缪尔的眼睛骤然瞪大,眼睛频频眨了两下,Duang大的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突然就如懵懂年幼的少年怀春那般,笑得羞涩、纯情,一双透亮如精灵般的眼眸,痴痴地望着贺松风。
“……我刚刚没有发脾气。”塞缪尔说。
贺松风点头认同。
塞缪尔把他的舌头从嘴巴里吐了出来,耷拉在下嘴唇上,把舌尖咬出来的血坑完完整整摆在贺松风面前,确认自己的伤痛被贺松风看见后,才收回嘴巴里含着。
“不说话的时候我都在咬舌头,让自己不要太冲动,不要凶你,不要吓跑你。”
贺松风的嘴角微微上扬。
塞缪尔不是小狗是什么?还把舌头吐出来给他看。
这条狗敏锐地捕捉到贺松风心情转好的事实,立刻蹬鼻子上脸的跪在沙发边,两只手扒在沙发边缘,把自己刺猬似的毛糙头发尖尖往贺松风身上蹭。
“我们不分手,好吗?”
塞缪尔说话有些大舌头,为他的声音和态度多蒙了一层柔和,不是咄咄逼人的质问,而是卑微祈求。
“好吗?好吗?好吗?”
“说句话babe,让我安心,好吗?”
“babe~bae~~~”
贺松风垂眸扫了一眼身旁蹭动的巨型刺猬,没管他,而是去处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文案,快速地检查一遍,做完最后的润色完善,迅速发往博物馆,顺带着双手在键盘上灵活飞舞,敲出一封堪称模板的问候与感谢邮件一并发送。
塞缪尔识趣没再打扰,陪在贺松风身边,脑袋跟着手一起扒在沙发边缘,用毛糙的头发去顶贺松风的身体,故意擦出一些躁动的小动静。
贺松风的手指点在键盘上,发出令人心安的白噪音。
滴答、滴答。
腕表转动。
窗外是一望无边的深黑,窗内则是亮堂堂的明黄色。桌上热牛奶的气雾氤氲,不远处厨房里电热水壶发出咕嘟咕嘟作响的沸腾声。
光是贺松风存在这里所产生的氛围感,都足够让塞缪尔陷入无可救药的迷恋,痴迷于贺松风带给他的所有感受,连同患得患失的不安也一并享用。
贺松风的电话响了,突兀的打破这片刻宁静。
塞缪尔立马竖起耳朵偷听。
对方先说明自己的来历,塞缪尔听到博物馆几个字眼,提起的心放了下去。
“亚德里恩先生,你好。”
贺松风回道。
塞缪尔的心立马又提了起来,不顾双方的电话还在接通中,哑着嗓子压低声音小声斥问:“亚德里恩是叔叔身边的一条走狗,你怎么会和他有联系?”
贺松风“嘘”了一声,敲键盘敲到温热的手指尖贴在塞缪尔的嘴唇上,示意他安静。
“Angel,是这样的,你的方案我刚刚看了,我认为你会是一个非常适合圣米舒诺国家博物馆的工作者,我对你十分青睐,但你的方案有几点瑕疵问题……”
贺松风轻轻皱了眉,嗤出去的那口气毫不隐瞒的吹进电话听筒。
亚德里恩语气没变,依旧是笑盈盈的。
“Angel,请你不要误会我,我并不想为难你,这个节点人力资源的邮箱里填满了来自世界各国的申请书,其中比你优秀的不在少数。”
“恰恰相反,我非常的想要帮助你,我认为你的方案改过以后重新提交,会使你的通过率大大提升。”
“不然我也不会如此着急的向你拨来电话。”
贺松风没着急回答,无声地嗤笑。
正如贺松风所想的那样,果不其然,亚德里恩前面说那么一长串的话,全都是为了下面这一句铺垫的。
“所以……你现在方便出来见一面吗?我想面对面修改效率会更加直接高效。”
亚德里恩下流的念想毫不隐瞒的展露在贺松风面前。
贺松风笑出了声,慢悠悠地从嗓子眼里哈出一团悠长的呼吸。
亚德里恩真的把他当成浪.荡的傻白甜了,以为用指缝里漏出去的一点点权力就能把贺松风骗到床上去。
贺松风一转眼,余光里那个刺猬头已经快扎进他的眼球。
塞缪尔的耳朵都快贴进贺松风的骨头里了,就差把手机抢过去破口大骂臭小三、烂小三了。
塞缪尔的眉弓骨深压着紧皱的眼角,纤长乌黑的睫毛自然形成一团逼仄沉闷的阴影,把眼瞳抹成幽绿。
满脸写着不开心,但贺松风不让他说话,他忍着。
“亚德里恩先生,非常感谢你愿意在休息时间帮我修改方案,我能感受到您对我的重视,这令我十分感动。”
贺松风的指腹暧昧地揉.搓塞缪尔的嘴唇,面不改色的同电话那头心怀不轨的男人聊着滴水不漏的天,把电话那头的亚德里恩聊得心花怒放 ,以为自己今天晚上真的能约到贺松风这样一个极品美人。
“那这样,我现在去开车……”
亚德里恩的话说一半,就被贺松风惋惜的哀叹打断,
“非常抱歉,我想我做不到与您见面,原因我想您应该十分清楚,恕我不能将我的地址给您。”
亚德里恩“啧”了一声,“是他不让,对吗?”
贺松风看了一眼塞缪尔,含糊地应下:“嗯呢。”
窦明旭是当着亚德里恩的面,简单粗暴把贺松风拦腰掳走的。
自然,贺松风说这样一番含糊不清的话,他也只会理解成为贺松风不敢忤逆窦明旭,这和贺松风对外表现出的温顺乖巧人设一致,亚德里恩不会认为贺松风拒绝他的邀约有任何问题。
甚至,亚德里恩会嫉妒。
“真可恶,他怎么能如此粗鲁的对待你,如果是我,就不会这样对你。”
亚德里恩阴阳怪气。
贺松风“嗯嗯”两声,现在轮到他说出自己的真正目的:
“不如这样,今晚我们就用电话进行修改,等到我正式成为圣米舒诺国家博物馆的实习生,届时我一定好好的请您吃一餐饭,只有——You and Me。”
塞缪尔的眉头猛地一拧,他像咬了一口酸柠檬,整个人都皱了起来。
贺松风的四根手指都顶在塞缪尔的额头上,顺着发际线那一圈碎发,手指插进发缝里,左右左右的拨了拨,揉了一番。
趁着亚德里恩说话的空隙,贺松风转过头来悄声安慰:“他不如你,我瞧不上。”
听到贺松风这样说,塞缪尔的脸色才勉强好转。
一股奇怪的胜利感拔地而起,酸溜溜但又带着些许爽感,像在喝苏打气泡柠檬醋汁。
又爽又酸,又酸又爽,有点上头。
亚德里恩那边也被贺松风一句“U and Me”哄得有些晕头转向,一时之间心花怒放,全然忘了自己真正的下流目的,变成真心实意帮贺松风修改方案。
亚德里恩就几个小点,项目定位、目标群体还有设计理念进行提点。
“你提交的策展主题我大致看了两遍,快速过了一下。那么你选择的是欧洲中世纪的猎巫行动 ,这一个非常激进且有意思的主题,而且这个主题范围天然的清晰明确,黑暗、审判、迫害,剥削。就这一事件本身可讲性非常之高。”
“你策划案做得也非常的好,但是——”
亚德里恩话锋一转。
“你有一个很明显的缺点,那就是你不会讲故事,或者说你始终无法切身代入那样一个时代背景,去感受、去讲述。你的文字总是以一个俯视的角度去描述,你把自己摘得太干净了,那么观展人是很难切身体会到你想要表达的内容与情感。”
贺松风听得认真。
但塞缪尔可就不太乐意自己被疏忽这件事。
他尝试性用脑袋把贺松风腿上的MacPro推跑,很快贺松风就把MacPro重新摆回来。
塞缪尔再一次顶开,等这次贺松风想摆正时,他立马用眼睛去瞪,凶神恶煞。
贺松风笑笑,把MacPro拿开。
塞缪尔终于能够霸占贺松风的小腹,他满足的把脸颊贴在贺松风柔软的小腹上,用耳朵去听肚皮下咕咕作响的水声,用嘴唇去亲吻贺松风的手腕内侧。
“Angel~”
他撒娇,声音像弹棉花。
“嘘,我在上课。”贺松风悄声提醒。
“我们不分手,好吗?”
塞缪尔趁机去找贺松风要回答,大有一副你不给我答案,我立马就werwer大叫扰乱你计划的邪恶德行。
贺松风无奈,只好点头,同时对电话那头的亚德里恩表示:“您说的很对,非常感谢您的指点教导。”
塞缪尔吻住贺松风的小腹,留下一滩黏糊糊的口水印。
“…………”
亚德里恩沉默了一会。
“您尽管说。”
贺松风明白,更伤人的话马上就要说出来,那些话绝对要把他整个方案都否认的一无是处。
因为伊凡德就是这样的,甚至伊凡德相较亚德里恩还要更加直接。
伊凡德教授在教室看到学生作品时,沉默都没有,直突突就是一句:“你在创造垃圾”亦或者“你准备重修”。
亚德里恩整理了一下思绪:
“Angel,你的方案整体是非常不错的,但最大的错误就在于你没有利用自己的优势。你的调查、你的构想都是非常成熟的,但太过于学院派,以至于失去你自己的特色。简单的说就是,你这份方案可以在学校拿到全优,但拿到实际工作中,他就过于保守平庸,永远只会是备选方案。”
“作为万人挑一的岗位,你不应该想着保守的去做好,而是要尽最大可能突出自己的优点,让审阅方案的人能一眼看到你的突出,你不同于其他人的特色。”
贺松风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不是全面否定。
无法突出自我,是贺松风的性格缺陷。
他仍然无法在内心接纳十八年前的贺松风,然而十八年后的他也无法接受自己成为Angel。
他没有自我。
贺松风是一个空有皮囊的空心人偶,所以注定他无法代入世界观去讲好故事。
至于特色……
贺松风想,他的特色不就是特别色吗?
很快,贺松风的特色开始发挥作用,亚德里恩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
“Angel,你已经很优秀了,不用过多担心,一切都是OK的,你这份方案我会着手帮你修改并且保证你一定会过。”
“保证吗?”贺松风不太相信男人的承诺。
亚德里恩耸肩,轻松地打趣:“这点权利都没有的话,那么我干脆辞职好了,哈哈哈。”
“哈哈哈哈……”贺松风陪着他笑,放低了姿态,柔声感慨:“先生,您真体贴。”
贺松风的声音隔着电话听筒像他温润的手,细腻轻盈地抚摸过亚德里恩的耳朵与脸颊。
在贺松风看不见的另一边,那个男人的半边脸涨得通红,很快这份红染尽整张脸。
“我很期待只有你与我的约会。”
亚德里恩喃喃。
贺松风“嗯”了一声,旋即挂断,空留一个没有保证的念想给亚德里恩。
贺松风笑了,对着黑屏的手机,轻蔑地呵声:
“我不期待。”
塞缪尔见贺松风电话已经挂断,他急匆匆把贺松风的裤腰往下一扯——
贺松风没赶他走,而是从身体里缓缓排出一声被拉到无限长的气。
贺松风把手机往手边的桌子上一扔,紧接着两只手都贴在塞缪尔的刺猬头上,手掌深.入发缝里,揪着这些短短的、硬硬的刺猬头发,往下一沉,或者揪着往上一抬,像游戏机的摇杆键,由他操纵。
贺松风舒服的连脚指头都惬意舒展,从鼻息里哼出热热的餍足喘.息。
塞缪尔像个本来很受宠如今不受宠的妃子,哀怨地盘问:“你今天有和其他人做吗?”
贺松风如实回答:“当然没有,我白天在教室学习,晚上参加了一个饭局,然后我就回来找你了。”
塞缪尔再次地问:“那Lambert叔叔什么情况?”
他执着的连动作都停了,非要和窦明旭斗出个胜负。
“他和你一样,想我了,想让我爱他。”贺松风随口一答。
“所以你在我和他之间选择了我。”
塞缪尔想,他赢了。
于是他更加卖力的低下头去伺候贺松风。
塞缪尔的口腔里又闷又烫,像是滚烫的沸水,烧得人皮肤都仿佛要溃烂一般。
没两下就把人给烧化了。
再多烧个几次,贺松风就摇头去推,说什么也不肯再继续。
等到两条腿架在肩膀上,腰后再垫个枕头,贺松风这才半推半就的做了一次,但也就一次,贺松风就摆手说自己累了。
贺松风去睡了,塞缪尔才得到机会,用贺松风的贴身衣服蒙着脸,深度呼吸。
他恨不得把贺松风的气味像是烙印一样纹在气管里,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贺松风的味道。
他躺在贺松风躺过的浴缸里,把有关贺松风的东西都摸了一遍,扎扎实实地来了好几发。
等到塞缪尔躺到床上去时,手臂往贺松风的方向伸展过去 ,那蜷缩成一团的软乎乎小人,就像磁铁,下意识往更温暖的臂弯里钻去。
塞缪尔越看贺松风的睡颜越喜欢。
五官的大小、位置甚至是眼角眼尾、嘴角、鼻翼的角度都过分的完美。
他不像是从哺乳动物胚胎里生出来的,更像是在价格昂贵的白玉里,被工匠悉心雕刻了十个月才放心摆出展览。
细腻,透亮,带着神像的恬静柔和。
塞缪尔无法克制自己拿手机拍照的冲动,于是他这样做了。
只是他忘了关掉默认打开的闪光灯,在深黑的夜晚里,一道极其刺眼的光闪过来,对着贺松风薄薄的眼皮,尖锐地刺了进去。
黑夜骤变一瞬的白日,而后又迅速陷入更加深刻的黑暗里。
贺松风是在极度惊恐的情绪里吓醒的,没有任何睡眼惺忪的过渡。
他陷入过分清醒,神志清醒的开始回顾那些深埋在记忆深处的噩梦。
贺松风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嘴唇呆滞的张开,他想尖叫,却叫不出声音。
他的魂魄已经被吓得四散奔逃,只留下一具注满恐惧的空心皮囊。
“Angel……对不起,我忘了你害怕镜头和闪光灯。”
“对不起。”
塞缪尔用力把贺松风抱紧在怀中,他也跟着一起害怕,他害怕自己留不住贺松风。
他的声音缓慢不安的,从喉头流出来:
“所以你的过去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可以说给我听听吗?我想帮助你。”
“…………”
贺松风从噩梦里挣扎出来一点理智。
他冷眼看着塞缪尔,大约半分钟,留下一句厌恶的警告:“离我远一点。”
塞缪尔听话地放开贺松风,他和贺松风之间保持着一臂的距离。
他在床的这边,贺松风在床的那一边,两个人互在相对的边缘,摇摇欲坠。
“我没有恶意,Angel……”
塞缪尔解释:“我只是觉得你太漂亮了,我就想留下一些记忆。”
“手机给我。”
塞缪尔把手机递过去。
贺松风看到了照片里的自己,刚好定格在他最惊恐的时候,完美留下他苍白的面容,无神的眼瞳,还有失声尖叫的嘴唇。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一点也不好看,那个蜷缩在出租屋里任人摆布,被骗被玩的贺松风,极其的丑陋。
“肯定不止这一张,你只是留了看上去最干净的那一张给我检查。”
贺松风以最坏的想法揣测对方,声音颤抖,带着浓重的哭腔。
“我没有,我只拍了这一张!”塞缪尔对着上帝起誓。
贺松风还是那副不信任的模样,过分警惕地看着塞缪尔。
塞缪尔有些无奈,他只能不停地安慰:“我不知道你的过去发生了什么,只是现在的你这样的完美,为什么不尝试让自己释怀?”
…………
贺松风一怔 ,鼻尖发酸发红。
他觉得塞缪尔说的不无道理,可很快那股强烈的痛把这个念头如巨浪,拍得不见踪影。
贺松风的声音尖锐地从嗓子里刺出来:“你凭什么对我说教?你也配?!”
塞缪尔知道自己再继续待下去,对贺松风的敏感不会有任何帮助,贺松风的心思只有他自己能开解。
于是塞缪尔双手高举 ,从贺松风面前撤走,抱着枕头一边走一边说:“我不说话了,我现在去客厅睡觉,这里留给你。如果需要任何帮助就喊我名字,我随时待命。Yourmajesty.”
塞缪尔走后,贺松风的身体疲惫地颓下去。
他摔坐床沿边,两条腿悬着踩不到地,两只手向下垂落,拖着上半身全都无力地向下坠,脑袋也一并沉下去,像一个发灰缺棉的破玩偶。
充棉量不足的下场就是皮囊垮在支架上,跌跌撞撞往下倒。
贺松风不得不用两只手紧紧攥着床沿,手背的骨节高高隆起,手指头几乎要掐进床垫里面,像钉子一样尖锐。
可床垫是死物,再怎么掐,受痛的也只会是贺松风。
他的身体终于在紧绷到极致后,轰然一下断裂,笨重的向前倒去。
幸好地上铺着地毯,贺松风没摔得太难看。
贺松风两只手重重地捂着脸,没有哭,只是用十根手指不停地摸索这张脸上的五官,每一根手指都在探寻皮肤与骨架的细微变化。
他在寻找自己的存在感。
他摸到了自己,可又觉得陌生。
他原来长这个样子吗?
…………
这个模样属于贺松风还是Angel?
还是曾经被唤作的“乖乖”?
一个声音在他探寻自己的时候悄然出现在耳朵边。
“你该接受的,那是你的一部分。”
“不一样,你是干净的!”
贺松风捂住耳朵,声音跑进脑袋里面,嗡嗡作响。
“我也是你的一部分,我们都无法置身事外。”
那个声音回答。
“为什么不尝试一下接纳自己呢?”
“你不能一遇到事情就逃避,那些男人会因为你的逃避得不到你于是发了疯的追求你,但你自己不会因为逃避而自我痊愈。”
贺松风无能的威胁:“我明天就把镜子砸了,让你说不出话来。”
对方吃惊,反问他:“你现在在照镜子吗?”
“…………”
贺松风无话可说。
他瘫软在地毯上,好久的没有发出声音,一双眼睛迷惘地盯着苍白的天花板,就像在看一本无字的书,阅读一页又一页,每一页都毫无内容,给不了贺松风想要的答案。
塞缪尔听到房间里的动静赶了过来,发现贺松风躺在地上连忙把人抱回床上,这一次他没有离开,而是紧紧地抱着贺松风。
他已经咬定,任凭贺松风说什么,他都要这样紧紧地抱住贺松风,含进嘴巴里面叼着,长久的不放开。
“我以后不会再那样做了,我也不会允许别人那样做,我会好好保护你。”
贺松风的嘴唇碰了碰,轻轻问:“我真的完美吗?”
“Angel,你是完美的。”塞缪尔回答的万分虔诚。
听到这个称呼,贺松风忽然心轻了一下,但很快又重重的摔下来。
那滋味大概就是他既无法接受自己是Angel,又无法接受自己是贺松风的矛盾,以及茫然的漂浮失重感。
白色的无字天书上显出了一排错乱密集的黑色阴影,那是窗外有车驶过,从树叶缝隙打进来的小字,像星星。
贺松风最讨厌星星了。
星星转瞬即逝。
贺松风想了很久,久到一直抚摸轻拍安慰他的塞缪尔都睡过去,他仍在想事情。
是该释怀的。
只是这件事他拖了太久,久到现在发酵成一团盘在他骨头上的腐臭蛆虫,才想起要处理。
有些迟,过分痛苦,但仍要学着去释然。
不然,不就让那位折磨他半生的前男友阴谋得逞,成功毁掉他的人生了吗?
贺松风注视着塞缪尔的睡颜,试探性抚摸他的脸颊,确认塞缪尔已经睡下后,他坐起来,没有在床沿边停留,直接就着一身睡衣,迅速地往外走。
但其实在贺松风从塞缪尔怀抱挣脱的那一瞬间,塞缪尔就万分不安地惊醒。
在昏黑里,他沉默地注视着贺松风一步步从他身边走开、走远,直到客厅传来缓慢且小心的开关门声。
确信贺松风彻底从公寓离开了。
塞缪尔两只手捏成拳头死死地攥着,两只眼睛涨得通红,红血丝不甘心的密密麻麻往上攀。
整个过程他都保持极致的安静,就这样眼睁睁看着。
他想不到该怎么去挽留,贺松风已经是他留不住的那一捧风。
更令他伤心的是,他原本可以将这捧风独占的,他原是最有可能和贺松风手挽手,你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
是塞缪尔亲手,一步步逼近的恶劣举措,把这些“可能”一点点的腐蚀殆尽,变成一捧灰。
风一吹,过往便不复存在。
就像现在贺松风不声不响的主动离开,追根寻源,是塞缪尔自己推出去的,留不住也是他活该的。
这才是让塞缪尔最痛苦的事情,他的心肝脾肺肾都快要碎掉,一股股强烈的酸苦倒流进血管,迅速地侵蚀四肢百骸。
他感受不到呼吸,察觉不到心跳,连着脊椎骨的缝隙里都钻进了这些苦得发酸的陈年烂谷子发酵出的不甘心。
最可悲不是不可能,而是——本可以。
第69章
贺松风离开了那个让他充满幻听和幻觉的屋子, 症状一下子好了不少,人也渐渐恢复平静。
他走在夜深人静的马路阴影里,踩着地上的地砖, 双眼无神地直视前方,毫无目的地的走下去。
一直走,走到筋疲力尽, 他才停下来得闲思考。
“该去哪里?”
他没有家人, 没有朋友。
他是一个没有归处的孤魂野鬼。
有的只有数不尽的床伴,即便从塞缪尔身边出走,他再怎么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结局也只会是走到另一个人的床上去。
贺松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脚步虚浮到甚至无法感觉自己是活着并脚踏实地的人。
一时之间,他也只能凭感觉继续走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分不清到底经历什么。
等到贺松风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的面前是一堵深黑的大门。
但他没有丝毫的恐惧, 抬起手 ,径直叩了下去。
咚咚咚——
贺松风敲响门扉。
房间里第一时间没人应答,贺松风又敲了第二次。
咚咚咚——
一声掀翻天花板的“咪——!!!”咆哮声从门内传来。
“kitty。”贺松风轻声念。
kitty是个天生的大喇叭,透着门轻易嗅到贺松风的气味,眼巴巴地跳到门口就开始释放噪音。
没过多久,里面就传来迅速且沉重的脚步声。
伊凡德开了门, 在见到贺松风后,脸上挂着压不下去的诧异。
他难以置信地问:“你怎么会来我这里?”
伊凡德自卑的认定自己在贺松风那里是次次选, 备用中的备用, 是选择题ABCD都没有他的名字,得是填空题里贺松风喝醉了、发疯了,才突发奇想写入那个选项。
“你不想见到我吗?”贺松风误会了他的意思。
“没有!我只是有些……受宠若惊。”伊凡德连忙否认, 并且主动向贺松风伸出手来,将人邀请进入屋内。
贺松风拍开面前的手,弯腰抱起脚边胖墩墩的kitty,贴在脸边蹭了两下后,便如同房子的主人那样,自然地向内走去。
伊凡德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把声音降至最低。
他担心地问:“要是塞缪尔知道了怎么办?”
倒不是偷情时的做贼心虚,只是他知道塞缪尔最近把贺松风看得很紧,他不想让贺松风因为这件事难受。
贺松风给了伊凡德一个“别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瞪眼,紧接着大咧咧在餐厅的桌子上坐下。
“kitty~”
“咪~”
kitty在贺松风的怀中发出撒娇的嘤嘤声,尾巴像鸡毛掸子轻柔地绕着贺松风的身体转圈圈。
伊凡德立刻道歉,“抱歉,抱歉。”
相较于贺松风的大方坦荡,伊凡德的表现就非常的拘谨害羞。仿佛贺松风才是这房子的主人,他是那个误闯来的不速之客。
伊凡德脑袋微微俯下的同时,耳尖时刻保持毛细血管爆裂般红得发紫的颜色,气息紊乱,两只手垂下时,手指手足无措地变化各种姿态,最终选择叠放在身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伊凡德的整个身体肉眼可见的向内守住,身上瞧不见一丝一毫的锐角。
两个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样亲密的交流过,平时也鲜少有沟通,伊凡德甚至在无数个夜晚反省过自己,复盘他和贺松风过往的一切,是否自己哪里做错?才导致如今的疏远结果。
“它多少斤了?”
贺松风把kitty放在桌上,揉了揉自己酸胀的手臂肌肉。
“十三斤。”伊凡德回答。
贺松风吃惊,瞧着小小一个猫头,抱在手里虽然的确沉甸甸,但贺松风怎么都没想到居然这么重了。
“kitty,你是一辆卡车。”
贺松风伸出一根手指,绕着kitty的尾巴和脑袋来回转圈圈,把kitty逗得团团转,无助地摔坐在桌上,肚子上的肥肉堆起来。
伊凡德的喉结上下动了好几次,他站着觉得尴尬,坐下又觉得椅子上长刺,总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于是伊凡德问:“你饿吗?”
贺松风逗猫的动作停下,目光移向一旁的伊凡德,轻轻点头。
伊凡德右手捏成拳头在左手掌心敲了一下,露出笑容,“刚好我前些日子刚好熬了一锅番茄肉酱,我去给你煮一碗面吃。”
伊凡德一走,贺松风脸上挂着的浅浅的笑立马收敛,变成面无表情的惨淡。
他单手撑着腮帮子,死气沉沉地注视着面前打滚卖萌的kitty。
“咪~”
kitty用脸颊去蹭贺松风的小臂,又绕一圈,让身体的左右面从脸到屁股都确保宠幸了贺松风。
贺松风的眉头拧起,他张开嘴,小声地欲言又止,一个“我”字后,便是一口毫无意义的叹气。
“咪咦~~”
kitty就像鼓励似的,又一次绕着贺松风转圈圈,这一次尾巴牢牢地环在贺松风的手臂上没松开。
贺松风再一次提了口气,他说:“我想说……”
但话到嘴边,他立刻咬住下嘴唇,把剩下的话全都咽了下去。
做不到……这太难了。
要说出那件事情,就必然要在脑子里将那件事情重演一遍。
…………
贺松风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像溺水的人那样贪婪的吸气。
他的双手重重地捂在脸上,紧紧地闭上眼睛,陷入了无端端的极度恐惧里。
他的全身都在颤抖,全靠着从手指缝隙里汲取些微的氧气才没有晕过去。
“嗷——!!!”
kitty像个喇叭似的叫嚷起来,一声比一声高,说是惨叫也不为过。
贺松风从噩梦里猛地惊醒,一双惨淡的眸子无神地从指缝里看着面前毛茸茸的萌物,他分出一只手去抚摸,五根手指都深埋进厚实的毛发里,才稍微感受到现实的真实性,和他自己的存在感。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伊凡德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跟他说那件事是你最好的自救。”
贺松风一边机械到如同动物园刻板印象那样反复的摸猫,一边自言自语,安慰自己没有关系。
他说了很多遍“没关系”,直到胸腔里砰砰乱跳的心脏终于被安抚,他才壮起胆子把要说的话,以很小很小的声音,磕磕巴巴的讲出来:
“我、我我我想跟你说一件事、事事事情,关于我的事、事情,我我、我没有任何其他意思,更不是来博取你的同同、同同同情,我只是想看看自己到底说、说说、说不说得出来。”
贺松风的结巴并不是每个字眼都结巴,他结结巴巴的字,都是他最紧张、害怕的地方。
他太过于纠结他自己,纠结过去的这件事,也纠结这件事被伊凡德知道会怎样。
“嗷——!”
kitty依旧在尖叫,而且尾巴耸立得笔直。
一只宽大的手掌沉下来,按在kitty的头顶,轻轻拍了一下,“这是给你主人食用的。”
一碗热腾腾的意大利番茄肉酱面展示在贺松风眼前,kitty在伊凡德的手掌下,身子不动但眼珠子已经快跑进碗里面。
伊凡德赶紧坐到贺松风对面去,把kitty抱在自己腿上按住。
贺松风听到伊凡德的声音后,心脏又开始猛地跳起来,刚才好不容易理清楚的思绪,一下子就又缠成了一团毛线球,越解越堵得慌。
贺松风又一次打起退堂鼓,他安慰自己:好好吃饭,别想太多。
贺松风总是在自我安慰,所以他能给到自己的宽慰,早就在岁月的磋磨里,变得极其的稀薄。
他非但没有好好吃饭,反倒还越想越多,他甚至在想他在国内和他发生过关系的情人们,还有众多网友都在看着他的色.情视频,一边羞辱他是表子,一边幻想他。
幸好,伊凡德的声音及时打断他痛苦的内耗。
“你刚刚跟kitty准备说什么?我方便能听一下吗?就是……那些关于你自己的事情。”
伊凡德的声音很轻很柔,就像一阵风,毫无负担的从贺松风耳边刮过,吹散梦魇。
贺松风低下头去,长久的没有作声。
“抱歉。”
贺松风僵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
银叉子平放在碗边,碗里的意大利番茄肉酱面的热气渐渐的没有那么浓厚。
伊凡德立刻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冷汗霎时贴着他的额角滑下来,他两只手藏在桌子底下再一次的摆动着无措起来。
“你试一试,评价一下。”
伊凡德的声音干哑,紧张愧疚的情绪充斥在字句的每一个音节上。
咚!
是kitty跳上桌子的声音。
贺松风把手放回桌面上,拿起银叉子放进碗中,转了两圈迟迟没有挑起。
“再不吃kitty就要吃了。”
贺松风挑起面条放入口中,又鲜又香还正热乎。
他垂下去的眼睛缓缓向上移、向前看,一眨不眨地望着正对面的伊凡德。
“好吃吗?”伊凡德问,他的眼中,字里行间都是关心。
贺松风咬断面条,点头。
伊凡德放心的笑出来,但很快又收敛起笑容,严肃地表示:“抱歉,我并不是故意要去打听你的事情,我希望你天天开心,我也奢望我能够帮得上你。”
伊凡德沉默了一下,接着说:
“我并没有很多钱或者权力,我能做的,也就只是尽可能让你吃得美味一些,让你能够好受一些。”
…………
贺松风的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流下来,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哭。
伊凡德慌张地起身,椅子腿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嘎吱声,他脚步匆忙去拿卫生纸。
他的手就放在距离贺松风半臂远的地方,克制地送上他的关心。
小猫也在贺松风的余光里,安静的端坐,凝望。
贺松风没有接下卫生纸,而是抬起手,去抚摸自己的脸颊。
当他一脸陌生的用手指顶在颧骨位置,摸到又冷又湿的眼泪那一刻,这才迟钝地发现——怪不得伊凡德要给他递纸,原来是他哭了。
“抱歉抱歉,我总是这样的莽撞无礼。”
伊凡德更加紧张地不知该如何是好,道歉从Sorry直线升级为Terribly Sorry,他对此深表歉意。
眼泪滴进了碗里,贺松风下一口面条里也带着咸湿的苦涩。
他不是个爱哭的人,他的情绪其实从没太强烈过。
他恨得不强烈,爱得也不强烈,连伤心也不过是无神的发呆。
贺松风是被绑在锯子上的受刑者,他的左边是幸福,右边是痛苦。
他总被痛苦拉动,锯齿的每一次转动都让他遍体鳞伤,他也早已习惯千疮百孔。
可这次不一样。
这是他第一次靠近幸福,那陌生的感觉给了他穿心透骨的痛。
于是眼泪就从这千疮百孔的万米高空里坠了下来。
眼泪没有砸空,而是坠进伊凡德的手掌心里。
贺松风的悲伤第一次被稳稳接住,有了归处一说。
“是这碗面太难吃了吗?都把你难吃哭了。”
严肃含蓄的教授破天荒提了嘴玩笑话,不过这玩笑太冷,掺和着含水量极高的眼泪,把他自个冻得僵硬。
第70章
贺松风的耳朵红了。
他听过很多荤话, 却是第一次听到冷笑话。
鲜少被如此纯粹的善意对待,于是轮到他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谁都没想到只是一个用来缓解尴尬的冷笑话, 却能一下子冻住两个人。
两个人的骨头缝隙里都仿佛被冰渣堵住,一动不得动。
伊凡德拿着纸巾的手半悬在空中,微微颤抖。
直到桌边的Kitty发出了卡车鸣笛声。
贺松风吸了吸鼻子, 又咳了两下, 清空了拥堵酸涩的喉咙,哑着声音低语:
“好吃的,你做的饭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意大利菜。”
眼泪凝固在贺松风的脸颊上,结成一滴晶莹剔透的水晶。
贺松风把银叉子贴着碗沿斜靠住, 接过伊凡德手中的纸巾,擦掉眼下的泪水,抹掉顽固的泪痕,红着眼眶说:“我想喝酒了, 我记得你的葡萄酒我只喝了半瓶。”
贺松风两只手平摊着靠在一起,组成了一面宽敞的平台,双手高举送到伊凡德面前去讨要:
“你还给我。”贺松风的声音糯糯的,带着微微哭腔,听感上更像撒娇。
伊凡德犹豫了一会,没有拒绝, 而是劝说:“你会呕的。”
“这次不会!”
贺松风连忙保证,并且两只手乖乖的收回到自己的下巴处, 用自己的双手捧起自己的脑袋, 圆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琥珀色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伊凡德。
伊凡德无法拒绝如此漂亮的请求,他想谁来都无法拒绝。
只不过贺松风前几次把自己喝得肝肠尽断的模样仍在伊凡德的眼前不断重演, 历历在目。
他只能一边语重心长的碎碎念:“好吧,但我只会给你一点点,大概三五口的样子,你不可以喝太多,那样太伤身体。”一边去橱柜里拿出一瓶崭新的葡萄酒。
这一瓶葡萄酒要比上一瓶看上去更精致,并且度数更低,果香味也更浓郁。
塞子才在伊凡德的手刚打开,那股诱人的香味就像喷发的熔浆,香味代替温度,迅速地席卷整个屋子,闻得人当即陷入了醉醺醺的迷乱。
贺松风的眼睛跟着伊凡德的手转,扭着身子将自己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又跟着伊凡德走回餐桌的路径,回转一百八十度。
伊凡德拿了两个酒杯,给贺松风倒了没过指甲盖高度的葡萄酒,又给自己倒了大约杯子三分之一的葡萄酒。
贺松风在伊凡德面前,就像幼儿园等待老师发小饼干的乖小孩,老老实实在自己的座位上,在老师将小饼干送到面前来的时候,双手接住,乖巧地道上一声:“谢谢。”
贺松风抿了一口酒,甜滋滋,鼻腔、咽喉、食管全都尝到了这股浓郁的酒味,酒香不涩口,就像在喝葡萄气泡水似的,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Kitty不出所料的开始尖叫和咆哮,气愤于桌上二人竟然疏忽了猫猫大王的存在。嘴巴张得大大的,几粒白白的尖牙凶萌的呲出来。
伊凡德把杯口倾斜向Kitty。
贺松风赶忙出声制止:“小猫不可以喝。”
Kitty收敛声音,屁颠屁颠地把脑袋埋进杯口里嗅闻。
很快它就被熏得连连后退,摔了自己一个屁股蹲不说,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成了毛巾,一个劲地擦弄鼻子和嘴巴 ,从喉咙里发出骂骂咧咧的呜呜声。
伊凡德有些无奈,他拿起酒杯再一次向贺松风倾斜,在对方的杯口处轻轻敲出一声悦耳的叮当声。
“Kitty被我宠坏了,家里的东西都要先经它鼻子闻一下,让它确认一遍才满意。”
贺松风破涕而笑,笑出声,拍手感慨:“哈哈哈哈哈……真可爱真可爱。”
伊凡德陪着他笑,Kitty则用脑袋顶贺松风的面碗。
笑着笑着……
贺松风瞧着Kitty,突然的,他想起来自己此行目的。
贺松风收敛起笑容,变成面无表情地盯着伊凡德,嘴角发出细微的抽动,有什么话似要脱口而出。
“没关系的,不想说就不要逼自己。”
伊凡德知道贺松风仍在对那些呼之欲出却又无法诉之于口的东西挣扎着,于是他安慰。
“我……”
贺松风总想说出来,说出来也许他能好受一些。
在伊凡德关心的注视下,他结结巴巴说完了那句开头的话,声音在“我只是想看看自己到底说、说说、说不说得出来。”戛然而止,然而下一秒,贺松风话锋一转,他说:
“我跟窦明旭睡了。”
是的,贺松风还是做不到,还是习惯性的逃避。
他敏感且习惯逃避的个性,注定这件事不会那么轻易的说出来。
面对伊凡德的关心,他能做的不过是从桩桩件件令他痛苦的事情里,挑出一件对他而言最不痛苦的事情,去搏一个无关痛痒的安慰。
甚至“和别人睡了”这种话题,于贺松风而言是炫耀,是勋章。他向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仿佛是在说:瞧,我多有魅力,就连他都被我吸引。
贺松风托着下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伊凡德,他甚至还要追着对面那个面红耳赤的古板男人,刻薄地质问: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下.贱?”
但贺松风却没有给伊凡德回答的机会,他紧接着就给自己找补,给自己铺了一个义正严词的台阶踩上去,稳稳地站住脚。
“可是我也没办法,我想往上爬,爬呀爬呀爬呀……你看,圣米舒诺国家博物馆这次的实习生招募,那么多人现在还在紧张的筹备策划案,还要背面试稿,经历坐立难安的名单发布。而我——我比其他人漂亮,我勾引了负责人,所以我成功入选。”
贺松风说话的时候,给人半醉不醉的感觉。
说他不醉是因为他不是在说胡话,而是真正的、清楚的以此为荣。
说他醉了,又是因为他已经疯狂到去能找正直的教授来炫耀这件事。
这是一件极其令人不齿的事情。
贺松风也是在这个时候,笨拙地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和其他的情人不一样,刚刚那些话说出去,肯定是要把这个内敛含蓄的男人给吓跑。
所以,他出于对这段感情的珍惜,又再一次给自己的话打补丁:
“其实……我也不完全是在卖身,我没有那么的下.贱和不择手段。首先我没卖,然后我的计划方案一定是足够优秀,而我的淫.荡不过是为我优秀的方案增分到满分,这是锦上添花。”
贺松风皮囊和心脏里都虚虚的,说出来的话其实自己都是半信不信。
他只能用指节顶在桌子上,用力叩了两下,强调的时候,顺带骗自己:
“你知道中文里‘锦上添花’的意思吗?意思是better than better。所以我只是跳过等待,结果仍然是那个结果,结果没有改变!”
贺松风絮叨的给自己的话打满了补丁,用虚假的话术把空虚的美人皮撑起来,撑成里外都饱满健康的“人”。
说完一长串的话,贺松风才掩住眼皮中央的黑痣,抬眸静静等待伊凡德教授为他这个人打上优劣。
不过让贺松风惊讶的是,伊凡德并不关心他做了什么。
在这场贺松风对自我道德底线的剖析下,伊凡德在Yes or No,对与错之间,选择了“or与”。
伊凡德只说了一句话:“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道德标兵不再关注这行为是否符合道德标准,他只关心贺松风最终得到他想要的没有。
“…………”
贺松风被问得沉默了。
他根本没有肉眼可见那般镇定强大,虚虚的充气皮囊一戳就破。
他一口接一口的喝,很快就把杯中的葡萄酒喝到空,最后一滴酒液顺着杯壁滚落,被贺松风的舌尖接住,迅速扫进唇齿。
“所以,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伊凡德继续追问。
伊凡德只觉得贺松风付出了这么多,吃了这么多苦,闷了这么多不开心,如果再得不到想要的,那未免太心酸了。
在伊凡德灼灼烈烈的目光里,贺松风说:“这就是我想要的,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钱。”
但贺松风的声音就像一步步向低音方向爬去的钢琴键,越来越低,越来越沉闷,声音从鼻腔滚落进喉咙,声音的最后一个字变成从胸膛嗡出来。
但很快,贺松风的声音再一次的震响:“可我不仅想要很多很多的钱,我更想要很多很多的爱。”
贺松风看向伊凡德的眼神里,明晃晃在索求着什么。
“那么,我爱你,”
伊凡德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让毫无准备的贺松风吓了一大跳。
“我不要你爱我!”
贺松风哆嗦一下,这句话直接就从喉头喊了出来。
他不做任何思考,就把伊凡德的表白拒绝了,甚至顾不上这样做到底有多伤人,他没有任何余地思考。
“我不需要你爱我,那是没用的!我太太太缺爱了,和一万个人做.爱,听一万声我爱你,也填不满我的心。”
伊凡德静静地听,他本来也没想过贺松风会同意他的表白。
在贺松风诸多追求者里,他自认自己只剩下一个“做饭好吃”的优点,本就不够贺松风看上他。
所以伊凡德能做的也只有倾听,他包容贺松风每一次的倾诉,无关对错。
“你知道吗?我只剩长得像个人了,我的脑子是不正常的,我的心也是脏的,我的骨头和我的血都已腐蚀化脓。”
贺松风一双手捂在脸上用力揉了一下,紧接着指向自己的太阳穴,隔着头骨指责自己坏掉的脑袋,在这同时,心脏跳动,将肮脏的血液输送至身体各处。
贺松风两只手叉在一起,摆出一个大大的X,紧接着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地劝道:“我只是看起来漂亮,我没有任何地方值得你爱。”
“我们根本就不可能,就算你对我再好,我转头依然会为了利益和别人上床。”
“我没有忠诚的概念。”
贺松风忽然从椅子里站起来,眼神下意识往离开的方向看去,紧接着他往那个方向逃了两步。
贺松风嘴里在念叨着什么,伊凡德没听清楚。
但最后一句他听清了。
“你…………”
“你让我感觉……恶心。”
“我要离你远一点,我讨厌你。”
说完,贺松风头也不回的逃走了。
那扇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独留伊凡德孤独消化来自贺松风的无端恶意。
可那句话被模糊的前半段是:“你太好、太温柔、太干净,你让我感觉到我很恶心。”
“所以我讨厌你。”
其实说来说去——
贺松风只是不想伤害伊凡德。
贺松风转头又去到外面做孤魂野鬼,走到天蒙蒙亮的时候,踏上返程的路,与清晨六点十三分,躺进塞缪尔的臂弯里。
塞缪尔没有过问关于这一晚的任何事情,贺松风回来了,他便紧紧抱住,就像婴孩依恋母亲那般,脑袋深埋进那柔软的身体里,寻求微乎其微的安全感。
又是日复一日,两点一线的上学、公寓。
贺松风没有什么爱好,没有朋友,他只会抱着他的MacPro和笔记本成天的研究策划案,光是准备给博物馆的方案他就已经重做了三版,这些方案不出意外的通通在学院教授那里拿了高分。
毕业证已经近在眼前,只需要最后再修几节课的学分。
最后的最后,带着他充满含金量的工作经验,立刻买票回国,开启崭新的第三人生。
贺松风数着录用名单的日子,眼瞧着日期一天天临近,他期盼不已。
因为他知道,他必定在名单之中。
终于——到圣米舒诺国家博物馆公布选调名单的那一天,贺松风的邮箱里不出所料的躺着一封祝贺加入的邮件。
小组成员第一时间向贺松风发来祝贺 ,学校里没有任何人质疑贺松风的能力,他们对于贺松风拿到名额这件事深信不疑。
正如贺松风所言,他只是用了一点小手段,跳过过程,直达结局。
鲜花、祝贺、追捧。
宴会、敬酒还有烟花。
贺松风在学生活动中心度过了一个极其愉快的夜晚。
塞缪尔开车来接贺松风,他走进宴会现场,看见贺松风正在人群里的簇拥里,端着一杯酒,轻笑着谈论着什么。
贺松风的神态放松,姿态高傲却不冷漠,恰到好处同所有人保持在“被追捧”的位置里高高在上。
酒杯里的香槟散发出透亮的浅金色,和贺松风的头发几乎是一个颜色。头发被他用鲨鱼夹绑在脑后,也不知是因为鲨鱼夹的沉甸甸,还是他自己对自己很满意,他总是挺胸抬头的,净白的脖子赤裸.裸的露出来,成了贺松风身上为数不多没被遮掩的肉色。
也是在这个时候,塞缪尔才迟钝发现,贺松风比他想象中还要受欢迎。
他看见贺松风的前后左右站着的男男女女,无一不对他流露出诚心诚意的亲密爱慕。
贺松风足够优秀,足够美丽,没道理不喜欢他。
那些人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贺松风的喜欢,几乎是把手里的酒杯当做情书,低低地推进贺松风的手中。
更让塞缪尔眼红的是贺松风来者不拒,任由杯子的边缘不停地被敲出叮当作响的表白。
这些被模糊掉的表白就这样络绎不绝的送进贺松风的手中,又被他抿嘴喝下,酒精会融进血液里,那些喜欢也是一样被贺松风接受。
不用想,贺松风在感情这种事上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他必然知道那些人是抱着怎样的想法来敬酒的。
所以贺松风的不拒绝,狠狠给了塞缪尔当头一棒。
塞缪尔忍得了贺松风,忍不了那些人。
直突突地闯进人群,打散那些说到一半的奉承话和暧昧缱绻的眼神黏连。
“几点了 ?!”
塞缪尔抬起手腕,敲敲自己的腕表,砸出梆硬的当当声。
贺松风侧头向一旁,轻声问:“几点了?”
对方瞳孔涨大,受宠若惊地笑着送上答案:“现在是晚上十点整。”
“关你什么事?谁问你了?!”
塞缪尔皱着眉头斥问,一把抓着那人肩膀,把说话的人粗鲁推开。
紧接着,塞缪尔态度迅速低下来,眉头从皱巴巴变成拧巴的捏在一起,发出不满且哀怨的质问:
“你白天的时候跟我说了什么?你这么快就忘了?”
贺松风的眼神向侧上方飞去,短暂思考了一会,恍然道:“嗯……我的确有让你这个时候来接我。”
但话虽这样说,贺松风却并没有做出离开的姿势。
他仍旧在人群里说说笑笑,讲着塞缪尔听不懂的专业知识。
塞缪尔想直接把他拦腰拖走,但不敢,只能抱着手臂不耐烦地站在一边,看着腕表的指针滴答、滴答一格一个走动。
但只要有人想靠近身边的贺松风,他立马投去警告的眼神,手臂袖子被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往上卷起,故意把小臂肌肉赤.裸裸摆在明面上,大有一副要为了争宠展开的擂台搏击。
有低年级的学弟好奇看着塞缪尔,一脸困惑地询问身边人:“哎,那个男的是谁?这个男的好像不是我们班的吧?”
他问的那个人也没作声。
于是学弟只好转头去问另一个人,“那个男的和Angel学长是什么关系?”
被问到的那个人秉承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坏心眼撺掇道:“你直接问Angel学长呗,他又不会跟你生气。”
学弟实在好奇,也是初出牛犊不怕虎,当真凑到贺松风面前,问出这个问题。
“你聊完没?”
塞缪尔这时看见有人靠近贺松风,立马不耐烦地走近,左手搂在贺松风肩膀上,用着不可拒绝的霸道,把人强行拽进怀里搂着。
过分亲密的举措已经给出了答案。
贺松风抬头看去,把收到的问题原模原样的抛给塞缪尔。
“有人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塞缪尔,也包括贺松风。
之所以在场有一半以上的人都对贺松风产生了爱慕之情,就是因为他们认为贺松风和塞缪尔算不上正儿八经的情侣,注定也走不到婚姻去。
只要静候一个机会,贺松风总会重新流入市场,你也好,他也罢,所有人都能重新公平竞争,人人都机会上位。
塞缪尔想也没想,脱口而出:“男朋友,不,是未婚夫。”
场上一片按捺不住的唏嘘。
塞缪尔把贺松风往怀里更加贴近的搂住,另一只手捏起贺松风的手掌,低头看向无名指的地方。
“求婚戒指都给你戴……”
动作进行到一半便没有下文,他“啧”了一声,
“忘了上次弄丢了,明天我就给你补上。”
贺松风笑了,笑得没什么特殊感情,甚至隐隐还有些嘲笑讥笑的意思在。
贺松风没有着急认下塞缪尔给他的身份,但也没有否认。
含糊不清的态度一时之间又惹得塞缪尔选在急眼的边缘,声音急匆匆地念出来:“Angel!该回去了,已经很晚了!”
“…………”
见贺松风仍旧无动于衷,塞缪尔捏着贺松风的手,来回地甩,焦急地撒娇:“Angel!我想回去,我想睡觉了!”
周围人的注意力开始不单单放在贺松风身上,而是放在贺松风的情人身上。
这一刻,塞缪尔成了失去名字的那一个,被直接称呼为——“那个男的”。
“贺松风看上那个男的什么?”
“贺松风肯定不爱那个男的,都是为了钱而已啦。”
“支持贺松风骗光那个男的所有钱,然后跟我在一起。”
身旁的八卦声叽叽喳喳,不绝于耳。
贺松风已经开始嫌弃塞缪尔有些丢人,这才从鼻子了嗯出个“好”字。
“我回去了,祝大家玩得开心。”
跑车的排气管里喷出浓重的轰鸣声,在街道上,轮胎滚成虚影,死死抓着地面,摩擦出震天响的嗡——!
次日清晨。
钻戒如约而至出现在贺松风面前,当时贺松风穿着一身淡灰色的西装,脖子上挂着崭新的工牌,他瞧着面前双手托举送过来的戒指盒,想也没想便往外推去,同时拿上自己的手提包匆匆走出来。
光是走出门也就算了,偏偏贺松风还要折回来,给塞缪尔补上一击重伤:
“请你清楚,我们是情人,而非恋人。”
贺松风离开了公寓。
紧接着便是长达半个月的时间没有回来,他住在公司准备的实习生宿舍里,做着朝九晚五培训,断绝了一切暧昧关系。
贺松风做什么都很认真,一板一眼,经他手的事情从未有过差错。
在有领导做背书,能力还非常不错的情况下,贺松风很快就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他们认定贺松风一定是第一个转正的。
“工作感受怎么样?”亚德里恩推着午餐碟子出现在贺松风对面,他拉开椅子坐下,“还好吗?我听他们说你从未请过假,别对自己太严苛了,放轻松。”
贺松风微笑,“谢谢,我挺好的,没有什么需要请假的。”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在贺松风背后踏响,且以均匀的速度走过来,每一脚都稳稳踩在地面上,刻意地发出响声。
亚德里恩关心的话刚说一半,在发现贺松风背后走来的人影时,瞬间哑掉,低着头迅速扒拉碟子里的沙拉菜叶。
同样,一个纯白的碟子放下来,带着怨气的砸在贺松风身旁的桌面上,倒像是在砸人。
紧接着是嘎吱一声,椅子腿重重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几乎让周围一圈的路人都向此处投来好奇的打量。
贺松风余光里被一大片重重的阴影堵上,他缓缓扭头看去,看见的是窦明旭阴恻恻的注视。
贺松风疑惑地回看,他不明白窦明旭的怨气从何而起。
“这是小几?”窦明旭指着亚德里恩,强忍着怒意问贺松风。
此时,窦明旭还保持着面上的体面,没有发怒,没有大声质问,让假惺惺的从容平静勉强掩住面目下的酸到发酵的臭味。
“什么小几?”
贺松风仍不懂。
“塞缪尔是一,我是三,那他就是二,对吗?”
“…………”贺松风沉默地微笑。
亚德里恩插不上话,端正罚坐。
贺松风不想跟窦明旭掰扯这些,他开始收拾刀叉碗碟,动作被窦明旭一把制止,“还有,你都在这里了,我也在这里,为什么不来找我?”
贺松风依旧以笑容凝视窦明旭,笑得诡异。
这段时间贺松风和所有人的关系都清零,他已经做好拿到工作经验和参与项目就回国的准备,现在也就只差最后一两个月的时间了。
窦明旭的问题对于贺松风而言可太好回答了,答案很简单——因为用不上了。
谁他都用不上了。
塞缪尔的钱他不要,窦明旭的权他也不要,就连伊凡德的爱他都不要。
他只要安安静静的过完这阵子,就能迎来彻底地属于他的生活。
但贺松风没把话说透,只是笑着,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
毕竟他不能让窦明旭过于难堪,担心这人用自己的权利无端端给贺松风送上一份断送职业生涯的刁难。
“我要去午休了。”
贺松风拿个借口搪塞,碗碟刀叉他也不收拾了,甩手转身便走,脚步匆匆从窦明旭的视野里消失。
亚德里恩呆坐,同窦明旭面面相觑,很快脑袋就低下去不敢直视对方。
窦明旭手里紧紧地攥着银叉,银叉把柄位置把他的掌心割出一道红得发紫的淤青,叉子尖锐的一端顶在瓷盘中间,穿过菜肴,笔直地擦出刺耳的嘎吱声。
凭什么?
凭什么我是小三?
凭什么就连亚德里恩都能和我平起平坐?
凭什么塞缪尔就可以是男友?我哪里不如他?他哪里又比得上我?
一连串的质问迅速从他的左耳穿透到右耳,把他的脑袋刺出一道手上叉子发出的声音还要刺耳一万倍的声音。
他甚至想追上离开的贺松风,把这些问题倾泻而出。
去宣泄,去质问,去捏住贺松风的手臂把他拖进办公室。
但最终,窦明旭还是压住了这份想法。
先主动的那个一定输,上一次就是因为他主动,才会被贺松风笑话是小三,这次不论如何他都要赢下这一盘博弈。
他要贺松风低头,要贺松风主动,要贺松风为了权利资源,把尊严一件件主动褪落,坐入他怀。
他要的就是贺松风高高在上的请求。
窦明旭把银叉猛地拍在桌上,笑着起身离开。
亚德里恩被窦明旭这一来一回的情绪变化吓得有些脸色失常。
在贺松风的眼里,他和窦明旭的关系绝对还没撕破,仍处在一个暧昧中,甚至窦明旭是渴求他的Puppy。
但是贺松风很明显小瞧了窦明旭的嫉妒心。
这不是简单的吃醋,哄两下就能解决的事情。这份嫉妒里是带着强腐蚀性的,已经把窦明旭给蚀成了不体面的烂人,很快就要开始流着脓水扒到贺松风身上,意图将他也拖下水。
又是一月过去。
同贺松风一批的实习生已经走的走,转的转,升的升。
眼见着远远不如他的人都成为了策划助理,独独他这位关系户尖子生,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再加上暑假在即,博物馆上下数个分区都在进行展览策划,正是实习生参与项目拿工作经验的好时候,可是由于贺松风这会仍是实习生的身份,他被博物馆上下好几个组轮流使唤,可是所有工作却都没有留痕,功劳和苦劳全部都归不到贺松风头上去。
就连第一笔工资都发进贺松风的口袋里了,可贺松风的工作经历仍旧俩字——打杂。
这很难不让贺松风怀疑是有人故意为难。
就在这迷茫之际,久久没有联系的伊凡德给贺松风打来电话。
“抱歉这么突然打扰你,我有一个画展下个月要在你的国家举办,但是我的中英翻译因为档期冲突拒绝了我的邀请,而我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新的中英翻译,所以想请问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助理?”
伊凡德前面叽里咕噜说了一堆礼貌的客套话,最后还担心“翻译”一职贺松风瞧不上,给抬成了“助理”。
贺松风握着电话,沉默了两分钟后,回答:“我会考虑的。”
“好的,请在两周内给我答复。”
电话挂断。
而贺松风用了一周的时间等待升职通知到来。
还剩一周,贺松风直接推门闯进窦明旭的办公室。
没有敲门,没有预约,就这样直直地走入。
而眼下,窦明旭正在同博物馆的几位高级负责人讨论暑期的展厅方案。
那几位高级负责人立马向贺松风投来斥责他无礼的眼神。
“请问什么事情?”窦明旭没有责备,而是贴心询问。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会议了。”
贺松风立马把门关上,垂手乖乖在门外等候。
等到房间里的几个人陆陆续续出来,办公室空下来后,他才再一次没礼貌地推门径直走入。
贺松风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工卡拍在桌子上,砸出一声咚——!的闷响。
窦明旭把嘴边的烟点在烟灰缸里捻灭,饶有兴致地盯着贺松风全身上下打量,仿佛回答初次见面时的见色起意。
在窦明旭的眼睛里,贺松风因为实习生繁杂的工作内容瘦了不少,但精气神却反比以前被包.养的时候好上不少,浑身上下都写着干劲,包括这一次气冲冲找上门要个道理,也是干劲的一环。
“为什么我还是实习生?”
贺松风质问他。
“这件事不归我管。”窦明旭无奈地摊手,顺带着用手把面前没完全散去的烟味挥开。
贺松风不跟窦明旭绕弯弯,他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要什么?”
窦明旭顿时兴致更上一层楼,他拿起一支烟,没有点燃,而是把打火机抵在桌面,穿过一整张桌子。
甩过去,摔下去,掉在贺松风脚边。
他本可以只是往前轻推暗示,但如今是更具羞辱意味的刁难。
“你——”
窦明旭指着贺松风,“我想要你。”
他不仅要贺松风向他主动弯腰低头,还要再靠近向他示好。
贺松风简单的垂眸扫了一眼打火机,很快就把目光放正,不卑不亢,无动于衷。
窦明旭的指尖在桌上快速敲出两声着急的催促。
“你在这里的沉没成本已经远高于半途放弃。”
窦明旭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容,那笑容看得贺松风毛骨悚然。像一把刀子,把案板上名为贺松风的活鱼生生剥削到死的锐利。
“而我,也只是利用小小的权利,去折磨小小的你。”
窦明旭的眼神穿过残留在空气里的白烟看向贺松风。
那眼神里充满了炽热的欲望,像一团黏湿织网,天罗密布的包裹住瞳孔里小小一枚贺松风。
似是蒙住口鼻,遮住双眸,身体各处都被绑束在绳结里,被迫摆出一个又一个难堪的姿势。
仿佛在无声的咆哮——靠近我!哭求我!臣服我!
而贺松风的腿脚终是在第二次催促的叩桌声里迈出了第一步。
他呼吸乱了,眉眼低垂,黑痣孤单单脆弱的高悬眼皮中央,垂下的手攥成拳头,紧绷着身体主动向窦明旭走出第二步。
第三步……
第四步……
一直走一直走,绕过办公桌,走到窦明旭的面前。
叩桌的声音第三次响起,那是在催促贺松风坐到桌上去主动掰开自己。
贺松风知道这一幕,他经历过。
程其庸以前就是这样诱惑他的,用上一些下流手段把贺松风赶到悬崖边,然后用一点点甜头,轻易钓上他这条走投无路的笨鱼。
程其庸的办公桌上一半是文件资料,一半是贺松风无助的面容仰望天花板。
但是结局谁都知道,贺松风根本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没有得到也就算了,那个人甚至要利用权力想把他毁了。
事件第二次重演,又轮到贺松风做选择题。
答案,在错题本上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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