羂索隐身于暗处, 全身被黑暗笼罩,只有一丝光隙在瞳孔上,阴黑的眼珠定定地注视着下方。
在察觉门外有不速之客时他便迅速藏了起来, 在看到来者孤身一人, 且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时放松了不少。
只是火焰术式吗……
羂索的视线在少年手中熄灭的火焰上顿了顿, 接着好笑地收回视线。
他听说过五条家的那场闹剧, 传播者煞有其事夸大其词地描述, 但他只是当作笑话听个乐,嗤之以鼻。即使弯弯绕绕因为和尚搭上了点关系, 他也从没放在心上。
即使现在栗秋焰打乱了他的计划,在意料之外突然闯入,羂索也没有升起多少紧张感。
只是个小孩儿而已,杀掉后抢回星浆体就行。唯一需要考虑的,只有他背后的五条家……
羂索漫不经心地想着。
——直到一声冰冷的厉呵, 晴天霹雳般一口道破他的真名。
“滚出来,羂索!”
之前的想法被顷刻推翻, 羂索心神剧震。
操纵尸体转换身份是他最大的底牌,这人怎么会知道?!
所有计划再次被打乱, 羂索立时收起不切实际的幻想, 当即便决定忍痛放弃实验体, 先行撤退。
他绷紧了神经, 瞳孔在一线亮下缩成细细的一点, 屏息稍稍后退了一步。
栗秋焰瞬间扭头,发声处轰然碎裂, 虬结的树干紧紧倾轧, 如蟒蛇般死死绞住一物。
碧眸少年勾了下手指,木枝游动伸长, 刚刚骤然爆发出惊人力量的树枝凑过来,乖顺地张开。
小巧的咒具夹在缝隙中,被巨力彻底破坏扭曲,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栗秋焰瞥了一眼就失去了兴趣。
“这就是你为自己留的后手?成套的连通发声咒具放置在各处,配合上阵法,让每一处都是声音与咒力,用来混乱与迷惑敌人……”
栗秋焰嗤笑一声。
“雕虫小技,用来对付六眼的吧。可惜,对我没用。”
栗秋焰打了个响指,咒具顿时无风自燃。
“混淆的声源?没关系,我会一个一个地捏得粉碎。你最好别有任何动作、发出任何声音,最好再祈祷这套咒具足够多,让你还能再苟延残喘上几秒……”
多重术式!敏锐到恐怖的觉察力!这人到底是谁?!
羂索脑内疯狂运转,搜肠刮肚也没找出与这张脸有关的记忆。冷汗流下,他一动不动,即使明知这无异于慢性死亡,但起码能拖延时间,只要没有声音——
栗秋焰淡淡踩过掉落在地上的灰烬,接着,他停下脚步,发出了令羂索毛骨悚然的一声笑声。
“藏不住了啊。”栗秋焰说:“你的心跳声。”
羂索悚然一惊,紧接着砰砰砰一连串爆炸声响起,灿然的焰光中,无数咒具一齐爆炸开来!
本来阴暗潮湿的野庙一瞬间炽热明亮,少女拢着身上的衣服,咒具引爆后炸开四溅的火光,在她空洞的眼瞳映出花朵的形状。
“真美……”她喃喃道。
栗秋焰回过头,眼神稍稍柔和了些。
少女望向他,嘴唇颤抖着,眼中渐渐溢出泪水,她欲起身却一跌,栗秋焰赶紧伸出手去扶她。
而就在他注意力转移的片刻,被逼至绝境的羂索眼神一暗,心知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那么——
栗秋焰刚托住少女的胳膊,一口黑血就噗地溅上了耳侧。
少女的身体向前倒下,砸在自己的胸膛上。
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大、大人……”少女虚弱道。
栗秋焰猛地回过神来,凝神察看少女的状况。
她的腹部膨胀起来,嘴唇转黑,皮肤条条浮凸出青黑的筋,庙宇中的咒力全部涌动起来,如漩涡般灌入她的体内,栗秋焰的视野中,【星浆体】的标签突突地跳动着,咒力在她的血肉下搅动流窜。
……咒胎。
羂索!
栗秋焰咬牙背起少女,脸色沉得吓人,却没有丝毫迟疑,匆匆就要向门外而去。
她需要尽快远离这里并及时治疗,不能再拖下去了。
更何况八咫镜在手,没人能逃过【时间】的俯视。大不了下一次……
栗秋焰眼眸晦暗,而此时,从肩上垂下的手艰难抬起,无力但坚定地碰了碰他的脸颊。
栗秋焰一愣,转头看到少女的眼睛。
她的眼瞳在燃烧。像是由栗秋焰引爆的那场焰花,永恒地印在了她的眼中。
少女的唇颤了颤,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于是她用尽全力将手指抬起,在栗秋焰的眉心轻轻一戳。
刹那间心念神转,栗秋焰倏然抬首,目光直刺向庙堂中心佛像的头颅。
随即他猛地伸手,身后咒力形成的巨木顿时参天而起,向佛像直冲而去,一下便击碎了佛像中空的头颅!
碎石四溅灰尘扬起,栗秋焰平举手掌,面无表情地缓缓捏紧。
巨木同步绞紧,在令人牙酸的骨头咔咔作响声中,一声疼痛的哀嚎从灰尘中传出。
栗秋焰笑了。
他一招手,巨木牢牢锁绞着,将掌中的人移至面前。
不知是有意无意,在移动的过程中又发出几声格外清晰的断裂声,男人的痛呼一声高过一声,在到栗秋焰面前时已骨头尽断,满头满脸都是疼痛的冷汗。
栗秋焰眯了下眼,注视着男人额上显眼的缝合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羂索的面皮抖了下,艰难地抬起头,僵硬地动了下嘴角。
“……看这样子,果然,你知道我的本体。”羂索的声音断断续续:“假死脱身是行不通了啊。”
栗秋焰懒得废话,直接出手,尖锐的木刺立时便要刺穿羂索的大脑。
“等等!”羂索立刻高喊道:“——加茂的天丛云剑,我可以给你!”
木刺停了下来。尖锐的顶端顶在羂索的眉心,流下一滴鲜血。
“我听说过,转世的‘神明大人’……你对神器很感兴趣。”羂索不停,一口气道:“只要你这次放过我,让我活下来,我就把天丛云剑双手奉上。我可以立束缚。”
栗秋焰轻轻挑了下眉,又发出了一声那种令羂索毛骨悚然的轻笑。
但他竟然同意了。“好啊。”
羂索心下顿时升起不安,但木刺在额上又刺深了一寸,栗秋焰沉下声音:“快点。”
羂索立刻照做,直到束缚结成,感受到其约束力后才稍微松了口气。
木刺果然移开了。羂索落在地上,因骨头碎裂而跌倒在地,一时难以站起,但好歹是活下来了。
他仰视着栗秋焰碧绿的眼眸,放松下来后又有点想笑,心中涌起一阵淡淡的嘲讽。
看啊,一副正义使者的模样,还不是为利所动……
羂索的嘴角还没翘起,余光一瞥间,就惊然看到少女倚靠在栗秋焰身后,虽然仍然虚弱,但腹部平实,皮肤也已恢复正常,此时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不对!
脑海中刚浮起这个念头,头就被脸朝下一脚踩进了地里。
“本来按照传统,我应该把你的尸体脸朝下,砍掉手后曝尸荒野……”
栗秋焰慢条斯理地说着,踩着羂索头的脚缓慢碾动。
“但你只是个脑花,有手也不是自己的,所以还是算了。”
羂索听到眼眶与头骨一齐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他尽力才从被压扯的嘴中吐出一句话。
“别忘记……束缚……”
“当然没忘记,【这次】我不杀你。”
栗秋焰抬起脚,蹲下来拎起羂索的头,笑着用手背拍了两下他肿胀的脸颊。
“因为……这么简单就让你死掉,也太轻松了吧?”
栗秋焰微弯手指,在只有他可见的视野中,那团突突跳动的【星浆体】标签正如肉瘤般膨胀增殖着。
“嗯,这何尝不是一种因果呢?”栗秋焰说着,将那团概念一把塞进了羂索的脑子里,还贴心地加固了一下。
羂索瞳孔骤缩,惊悚地看着自己的肚皮如吹气球般膨胀了起来,咒胎在他一个男人的身体中凝聚,吸取着他的生命力迅速成形。
“一胎九个,一个都不能少。”
栗秋焰重重地拍了拍羂索的脸,粗暴地让他清醒过来直面现实。
“……大人……”
少女终于缓过气来,第一件事就是恨恨地啐了羂索一口,然后握住栗秋焰的手,愤愤道:“大人,您别奖励他,让我来!”
她对明明是栗秋焰造成的这副诡异场景视而不见,像是看不见男人怀孕的大肚子,蹲下来就是照脸邦邦给了羂索两拳。
羂索:“……”
“有精神些了啊,挺好。”栗秋焰揉了揉少女的头,温和道:“跟我回家吧。路有些长,可能有些难,走得下来吗?”
“我可以。”少女眼神坚定:“无论多难,无论中间摔倒多少次,我都一定会走完的。因为……值得。”
栗秋焰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好,那就出发!”
栗秋焰示意少女可以搭他的肩借力,和少女一起走进秋日明亮的阳光中,将阴暗的野庙彻底抛在身后。
离去前,还轻飘飘地笑着丢下一句诛心之言。
“别忘记束缚。”
束缚……天丛云!
羂索几乎想骂人。
让他以男身生产九个咒胎,然后还马不停蹄地去搞神器……这是人?!
阳光下,两人的影子渐渐拉长。
“有喜欢吃的东西吗?”
“诶?说起来……确实有,可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大人,您看,这半份点心……”
“哦是这个啊,简单。正好,都这时候了,夏油该把糖给我弄过来了吧?回去我来做。”
“真的吗?!那……我想学……也可以吗?”
“包的。”
“太好了!”
说话声模糊着远去了,羂索腹内的阵痛甚至压过了骨折的痛,他痉挛着伸出手,猛地攥住了一块佛像破裂的碎石。
“栗秋焰……!”
羂索深吸一口气,将这个原本没放在心上的名字,磨着牙又念了一遍。
此人不仅知晓他的本体与秘密,术式手段更是诡异莫测,感官敏锐反应迅速的同时,还和五条家关系匪浅……
羂索眼中闪过晦暗的思索,暗暗做下决心。
这个梁子已经结下了,眼看是无法善了。
那么与其放着这个隐患,不如……先下手为强。
刚想深入思考,就又被胎动的闷痛冲得一钝,羂索试图爬起,但碎裂的腿骨显然不允许他这么做。
肚皮高高鼓起,青筋浮凸,羂索不得不开始直面这个严肃的问题。
男身没有产道,这个混血的咒胎,他该怎么生下来?
第42章 s属性大爆发,神经!(bushi
“糖盐酱醋, 胡椒辣椒小茴香……除了调料,还有什么来着?”
夏油杰走出盘星教,回忆着栗秋焰的要求皱眉, 还有一个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刚试图翻袖子找, 旁边斜侧里突然从暗处窜出一声。
“教主大人。”
夏油杰立马放下手, 镇定地拢着袈裟的袖子, 假装刚刚只是在整理袖口。看到拐角里笑嘻嘻走出来的男人,他不引人注目地微微皱了下眉。
“山口。”夏油杰淡淡道:“不用那么称呼我, 我说过,同是咒术师的大家都是亲人。”
男人搓着手矮下身子,讨好的笑堆在脸上,把那本就小的眼睛挤得像只偷油的老鼠。
“哎呀,这怎么行!您放心, 这上下关系小的绝对是时时刻刻铭记于心的哈!”
山口呵呵笑着,连着弯了好几下腰, 手在衣服上随意正反一擦后抬起。
“所以说,教主大人, 体恤体恤您的好下属吧?”山口将拇指与食指搓了搓, 咧嘴一口黄黑的牙:“给点烟钱呗, 不然我这干事儿身上都没劲啊。”
夏油杰拧眉的弧度明显了些, 远离了那感觉有味儿的油头半步, 皮笑肉不笑道:“是吗,我可不记得有让你做什么事啊。”
盘星教改变之初, 确实如计划般吸引来了一批追随者, 但这批咒术师良莠不齐,很大一部分就是这种游荡的低级术师, 能力低微又贪生怕死,不想祓除咒灵就整日混着,此时一闻到机会就如吸血虫般贴上来,想方设法地捞油水。
而山口更是这批人中的典型,觉得“教主”年轻好糊弄,活儿一分不干却要将自己吹成十分,腆着脸上来就是要钱。
……还不能撕破脸。毕竟这确实是第一批人,外界都在观察他的态度。
——算了,一切为了理想的世界。
夏油杰压下烦躁,拿出教主的气势来瞥了山口一眼,淡漠地敷衍道:“教内资金是大家共有,不是我个人的。想用的话写一份申请书,稍后审批。”
“……教主大人!”
夏油杰转过身,似笑非笑地转了下沉沉的眼珠。
可怖的气势压下,山口被那眼睛一看顿时怂了,唯唯诺诺地闭上了嘴。
“还有,既然你提出了,就去干点事儿吧。把洗手间那面镜子拆下来送到我家。”
夏油杰抬脚,袈裟袍角翩然而起。“想在这里待下去,不会连这点事都做不到吧?”
“……是。”
看着夏油杰越走越远,山口伸脖看了看,确定他彻底离开了后才脸色一变,嘴里滚着不干不净的脏话,呸地往地上吐了口浓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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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杰拎着一大包沉甸甸的东西往家走,秋风带着片银杏叶飘过,他突然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今天发生的烦心事很多,但都不是什么糟糕至极的大事。不习惯袈裟的拖曳感、处理各种琐碎事务、不会挑栗子被古怪的老猴子瞪了……情绪积累着,却连说都无从说起,最后也只能没来由地从胸腔底部吐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而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就像山口那种人从来不会自己消失。他以为想实现宏大的理想,会是一场热血十足或恢弘悲壮的战役,却没想到更多的是一种……磋磨。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差距令他再次叹了口气。
——一切为了理想的世界。
但真的建立起咒术师的乐园的话,山口那种人也会如蛀虫般生活其中吧?那真的是乐园吗?……有时,这种想法也会如阴影般飞速窜过,又被他压了下去。
夏油杰偶然会想起高专那三年的时光。身处其中时没什么感觉,但现在回想起却开始怀念。人如果想做些什么,那一生就总是会如此艰难么?还是说刚离开学校一时无法接受时才这样?
他站在家门前,沉默了一会儿。夏油杰想起那面镜子,想起那名骤然闯入生活还嚣张得就差敲锣打鼓的少年,突然十分迫切地想跟他说说话。
但在即将打开门的那一刻,夏油杰又顿住了。
经过那个村庄漫长的囚禁,时至今日,菜菜子美美子两姐妹仍未从后遗症中恢复。她们对他十分依赖,甚至达到了过度的程度。除此之外极其恐惧与任何人接触。她们不说话也不笑,虽然知道这样不行,但夏油杰问什么也只能得到沉默,他又完全没有相关经验,头疼却没有丝毫办法。
夏油杰做了下心理准备,又没来由叹了口气,还是轻轻推开了门。
“菜菜子、美美子,我回来了——”
夏油杰尽力放缓声音,但出乎意料的是,平时听见开门声就会跑过来的女孩们此时却不见踪影。
他正奇怪,却猛然听见房间内传来男性的说话声。
那一刻夏油杰心中瞬间转过无数个不好的念头,咒灵倏然自他身侧腾起,他沉下脸,一声枪响后理子倒下的身影在他脑中一闪而逝,夏油杰攥紧了拳头,迅速向发声处冲去。
——他发过誓,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无意义地死去了。
夏油杰悄无声息地靠近房间,咒灵代替手臂先一步推开了房门,但呈现在面前,却是一副完全没想到的场景——
“……王后就又问,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的人啊?魔镜说,还是白雪公主,我亲爱的王后。于是王后就大发雷霆,高声道‘什么,竟然是白雪,她竟然还没死?!’……”
那面熟悉的镜子已经被拆了下来,此时正靠立在床边的墙角,从里面流淌出少年清澈的声音。
菜菜子美美子窝在床上,全神贯注地仔细听着故事,完全没看到被推开的门,连平日里心心念念的夏油大人都没注意到。
而这位讲述者显然也十分擅长讲故事,音高随着故事推进忽高忽低,还随着角色压低或捏尖声线,短短一小段平平无奇的童话故事,经他绘声绘色地一描述顿时惊心动魄、跌宕起伏。
“……于是皇后就乔装改扮,打扮成一个老巫婆的模样,拿着浸过毒药的苹果,敲响了白雪公主的房门。她压低声音说:‘要买苹果吗?我的苹果可好了。’白雪没有丝毫怀疑,说那让我看看吧。”
菜菜子和美美子紧张地互相握住了手,然后夏油杰就听见他发愁平日极度抗拒生人、连对他都沉默过分的美美子,竟然小声地开了口。
“不要买啊,白雪。”美美子十分认真地担心着。
“对啊,千万别买啊。”菜菜子更紧张:“有毒的东西吃下去好痛好痛……”
镜子那边少年的声音也认真了起来。
“只见老妇人拿出苹果,只见那苹果表皮红润、果肉饱满,在阳光下散发出红宝石般的光泽,稍稍凑近一点,便能闻到丝丝清爽的果香。白雪说啊真漂亮……但我不喜欢吃脆苹果。”
夏油杰:?
夏油杰突然不着急了,他放松下来,倚靠在门边,跟着一起听。
“老妇人说没关系,于是转身又掏出一个糯苹果。白雪高兴起来,买下后一口咬下,入口果真是粉面香甜,细腻的鲜嫩果肉一抿即化——”
菜菜子美美子同时咽了下口水。
“但毒药的魔法,终于还是发挥了作用。苹果核顶起来塞进了白雪的咽喉,她因窒息而昏了过去!”
两个女孩倒吸了口冷气。
夏油杰漫不经心地听着,心想真不愧是他,这种现代小孩听腻味的童话故事,对长久在闭塞村庄生活的女孩们,确实有无法抵抗的吸引力。
后面的故事所有人都知道,白雪公主举行葬礼时被邻国王子救走,棺材颠簸下吐出了苹果核,然后公主王子he……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爱慕着白雪的王子此时终于赶到了现场。他看到白雪倒在地上,他虽然没有魔力,但紧要关头他想起了一种所有人都能施展的魔法——海姆立克急救法!”
夏油杰:??
“白雪喉咙中呛住的异物被吐出,她活了过来。但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她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于是她联姻邻国王子之后,又通过猎人联系上父亲的旧部,成功打败了王后,当上了这个国家的女王!”
菜菜子美美子:“哇!!!”
“怎么样,故事听差不多了,是有什么想法了吗?”
菜菜子美美子对视了一眼,犹豫了片刻。她们几乎从未主动表达过自己的想法,开口时十分滞涩。
“嗯……要小心,人?不能相信别人。”菜菜子想了想:“如果不吃王后的苹果,白雪就不会呛到了。”
美美子立刻说:“但是假如没相信小矮人的话,白雪一开始就冻死在森林里了哎。”
“那……相信好人,杀掉坏人?”菜菜子皱着眉:“但我分不清……不能都杀掉吗?”
少年没急着否认,而是诶了一声:“那是不是太偷懒啦?”
女孩们点了点头:“好像是哦。”
“……不是,这说的什么?”夏油杰终于忍不住了:“栗秋焰,你这是哪个版本的白雪公主?”
两个女孩这才惊觉回头:“夏油大人!”
栗秋焰笑起来。
“终于回来啦。这么晚,家里的公主们饿肚子怎么办?”
“……你都哪来的这些油腔滑调?”夏油杰走过去,把那一大包东西都扔进镜子,停顿了下道:“还有你这是……升级了?之前不是只能吐吐纸条吗。”
“什么油腔滑调,我很真诚的,这是我们意国血脉的传统家教好吗……啊,糖!盐!酱油!醋!我的胡椒辣椒小茴香!我的**,灵魂之火……!”
这后半句的声音听起来才是真的真诚多了,简直是发自内心的喜极而泣。夏油杰失笑,一瞬间,那些积压的烦躁仿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心情轻快得像踮脚欲飞的白鸟。
不过,意国血脉吗……
夏油杰一顿,默默更正心中的“栗秋焰档案”,把国籍那一栏从霓虹改成意国。
——以后要更注意细节了。千万,不能被发现啊。
夏油杰垂下眼睛。
他没有忘记,这份友情是他偷来的。一旦被发现,一切……一切都会消失。
之前没觉得有什么,但一旦拥有了一点,就会不自觉期望更多、更久……他现在甚至,无法忍受失去了。
一道纤细的少女声音突然响起。
菜菜子美美子面面相觑,这才发现是镜子另一边传过来的声音。原来那位栗秋焰哥哥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刚刚在一起听。她们心中忽然升起一丝羡慕。
“那个,大人……”少女像是实在忍不住了:“刚刚的故事,后面还有吗?白雪当上女王了,然后呢?”
少女的声音如惊雷般在夏油杰耳中炸响。
他下意识扑到镜子前,出口的话又急又快。
“理子?”夏油杰脱口而出:“是你吗,理子?你还活着?”
“诶?”少女似乎愣了一下:“栗秋大人,您跟这位大人说过我的名字吗?”
栗秋焰也愣了下。他着实没想到,毕竟他记忆中天内理子与夏油杰只有一面之缘,两人几乎不熟,这竟然能靠声音认出来吗?
有点奇怪啊……
栗秋焰这么想着,但还是回答道:“我们的一个朋友和你声音很像,也叫理子,不过她还在女子学院上学呢。”
夏油杰本来已经冷静下来了,结果又是一道惊雷。
“……理子,真的还活着?”夏油杰喃喃道:“所有人,都还活着?”
“说什么怪话。不是你看着我把人保下来的么。”栗秋焰更奇怪了,随即警惕道:“你别告诉我,我都跟天元爆了,结果你还把人送回去了……你没干这种蠢事吧?”
夏油杰已经得到了回答。
——活着。大家都还活着。
真的有这么一个平行空间,没有无意义的死亡、没有面目全非的彼此,所有人都正幸福地生活着,平缓地走向童话般的终点。
……真好。
夏油杰的嘴唇细微地颤抖着,他试图牵起嘴角,却只露出了一个僵硬的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他那一瞬间想问很多东西,比如星浆体、天元、那个杀|手伏黑甚尔……但最后的理智阻止了他。
不能问。不能暴|露。此处的遗憾已无法弥补,他要牢牢握住……现有的全部。
“喂,怎么了?”见他迟迟不回答,栗秋焰急了:“你和五条不会真干出把人送回去这种蠢事了吧?”
夏油杰闭了闭眼睛。
“……没有。”夏油杰低声道:“我干出的是……别的蠢事啊。”
后半句低不可闻,栗秋焰没有听见,只是听他否认了才松了口气。
“所以……”理子拽拽栗秋焰的袖子,一门心思地心急追问道:“故事的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美美子菜菜子同样竖起了耳朵。
“嗯,我想想……有了,故事的最后,白雪和王子在城堡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全国的人们都欢呼庆贺。他们交换戒指,看着对方的眼睛说,我爱你。这时一千枝玫瑰同时盛放,一千颗星星同时闪耀,天空下、森林中,所有人都高兴地笑起来,此刻他们都与白雪一样幸福。”
“哇……”
栗秋焰听着三个女孩儿的感慨声,笑了声,拍了拍手,在这庞大盛烈的场景最后,补上了一个十分‘栗秋焰’的结局。
“然后——”栗秋焰高兴道:“他们就回家吃饭了!”
“好哎!”三个女孩儿一齐发出满意的欢呼。
夏油杰:……
不是,大家没差几岁,你还比我小吧?怎么你真的会养小孩啊?
“唔,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栗秋焰突发奇想:“那大家就坐一起吃饭吧。”
“诶?”
“其实,今天应该是我生日来着。”栗秋焰想了想:“之前老是想着生日宴要整个大的,狠狠炫技让所有人都震惊一把……”然后他就站在视线中心,理所当然地将赞美惊呼美滋滋地照单全收,因为这些就是他应得的。
“但现在,我觉得也不用那么麻烦。”栗秋焰笑起来,悠悠道:“其实,我也只是想和亲友们坐在一起……在这秋日的阳光下,即使只是暖烘烘地烤个热乎乎的栗子吃,也很不错。”
夏油杰沉默了。
栗秋焰活动了下手指,站了起来:“反正现在传东西很快,又都是要吃饭的,那就我多做点,分你们一半呗。”
夏油杰下意识道:“这不好吧……要不,我也做一些吧。”
那边一顿,紧接着栗秋焰爆发出一阵嘲笑的哈哈大笑。
“就你?”栗秋焰乐不可支:“几天不见胆子变大了啊,敢做菜让我吃,你行吗你?”
夏油杰已经感觉到不妙了,但在菜菜子美美子期待的注视下,他只好嘴硬道:“当然行。我还是会做菜的。”
栗秋焰快笑完了,抹着笑出来的眼泪深吸了几口气,好笑地分配任务:“行啊,那这样,我也不为难你。我准备做个家常菜……嗯,就板栗烧鸡|吧,你焖个低难度的栗子饭。好了就彼此交换半份,大家一起吃。”
夏油杰硬着头皮道:“……没问题。”
“okok,好了喊你。”
夏油杰深吸一口气,镇定道:“我先走了——我去厨房。”
临走时,他听见栗秋焰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夏油大人,我相信你!”门关上后,美美子带着莫名的胜负欲给他打气道:“到时候两份放在一起,我们肯定不会输的!”
“……我希望如此。”夏油杰喃喃道:“不过,就算输也不可能输得太难看吧。差距能有多大?栗秋焰毕竟也只是高中生而已……”
平安时代,栗秋焰仔细听了听已经没声音的镜子,忍不住又发出了一声笑声。
“好,那事已至此……”
栗秋焰单手拎出大铁锅,笑道。
“先做饭吧!”
第43章 天意
板栗烧鸡。取栗子的甜香味为主要特色, 材料易得做法简单,是一道几乎零门槛的家常时令菜。
秋天当然要吃栗子!
砰的一声,栗秋焰将肉鸡拍在案板上, 手中菜刀转了一圈, 接着银光一闪咚咚咚连下数刀, 鸡的嘴、爪、翅尖应声而断, 刀面一抹斩去尾臊, 接着刀背立起,从脊骨一刀劈下。
砰!
转眼间鸡已变成了净肉块, 栗秋焰手腕转柔,以刀背排刀敲肉,让筋断在肉中,这样烧出来的鸡肉就不干不柴,吃起来鲜嫩弹牙。
排完刀后, 理子还没看清,那堆肉又变成了一堆整整齐齐的鸡块, 每一块都大小均匀、厚薄适中,她瞪大了眼睛。
理子本来满心想着帮忙, 结果胳膊还没抬起来, 栗秋焰一手漂亮至极的刀工就直接把她震在了原地。
难道说, 栗秋大人真的是……烹饪之神!
“大、大人……您……”
栗秋焰眨眨眼, 他还不知道新的中二外号已经再一次被焊死在他身上, 只是奇怪道:“怎么了?”
“那、那个……我想帮忙!”
栗秋焰:“……你是夏油杰派来的?”
一定要给胜负已定的碾压局添加一点悬疑环节吗?
理子的脸红了。
“我知道,我从没有做过饭, 说是给您帮忙, 其实也就是添乱。之前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从来没有试图帮过她, 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劳动与付出……”
理子深吸了一口气,眼圈有些泛红。
“最可怕的,是连添乱的机会都没有了。”理子轻声说:“人已逝去,而我想开始试着……理解她。”
栗秋焰顿了下,随即叹了口气。
“那你算是选对啦,有什么能比料理更擅长追忆呢?”
栗秋焰笑起来。
“过来吧。不过控油加料什么的难度太高了,先从简单的上手,一步一步来。”栗秋焰想了想:“嗯……这样吧,你来剥个栗子?”
“好的!”理子立刻打起精神,但又有点不好意思:“但我拖了后腿,大人,您朋友……”
“切,就夏油杰那水平?我可是栗秋焰!”他哼了一声:“我就算再让他一只手,他想赶上我都差一百个五条悟。”
栗秋焰压着袋子一看,忍不住嗤笑了声。“这人连栗子都不会挑。你看看这多几个,板栗头发黑、摇起来松得都能听响儿……不过品种倒买对了,挑挑也能用。”
理子沉默了片刻:“大人,其实我也不会挑。”
栗秋焰:“……”
算了,他来吧。
栗秋焰手上不停,一手照常往碗里倒黄酒酱油等腌肉,另一手往栗子堆里一转一捞,两手像有自己想法似的各不耽误,等这头淀粉一倒肉抓上劲了,那头栗子也分了出来,好的那堆颗颗油亮饱满,一个没漏。
“行啦,都备全了。”栗秋焰一边给肉封油,一边无奈道:“赶紧儿吧,不然这活儿你都赶不上啦。”
“哦哦,好的!”
理子连忙拿起一个板栗,对着外壳研究了片刻,接着一脸严肃地抬起胳膊,用指甲抵上外壳,用力,压——
栗秋焰:“……”
“停停停,打住。”栗秋焰都被逗乐了:“哪来的这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儿——你就这么剥栗子?”
理子懵了:“啊?不是让我剥吗?剥不就是用手剥……”
“那是去了这外面的硬壳后,剥掉里面的软皮儿。”栗秋焰乐道:“行吧,我来演示下。”
他拿过刀,一颗栗子滚到案上,轻松两刀横竖一压。
“就这样进水煮几分钟,完了后捞出来热泡着。”栗秋焰笑道:“里头这层毛茸茸的软皮,不湿着剥就全粘肉上啦,你这指甲剥劈了都剥不完。”
理子拿起来,看到顶部的十字刀一寸不多一寸不少,正好只切断了外壳,里头皮儿连个印都没有,不禁“哇——”了一声。
“很简单,是不是?”栗秋焰用轻松的语调理所当然道:“学会了吧,全部切成这样就行了。”
理子:“……”
在这一刻,理子与千年后的伏黑惠发出了一模一样的呐喊。
这我学什么啊!
理子拿着刀默默给自己打气,没关系理子,切深切浅很正常,能踏出第一步已经很了不起了,冲!
看着她斗志昂扬地挽起袖子,栗秋焰好笑地摇摇头,他这种天赋流已经十分自然地认定不会有失败可能了,于是放心地回头继续手上的活儿。
而看着栗秋焰动刀如此流畅写意的理子,显然也对自己产生了某种错误的认识,她拿起刀,对着板栗用力切下——
然后,板栗飞了起来!
它越过理子震惊的表情、在栗秋焰不可思议的眼神中自由地飞了起来,以雷霆万钧万夫莫开的气势一头冲进了……旁边的八咫镜中。
然后咚一声弹出来,砸在了夏油杰头上。
额头上红了一块的夏油杰:???
他下意识捂着额头,圆溜溜的罪魁祸首从脚底滚过。
夏油杰这才反应过来,他莫名其妙被一颗栗子殴打了。
“夏油大人——”菜菜子跑过来,探头道:“栗秋大人说了吗,到底该怎么处理栗子呀?”
栗子咕噜噜地滚到脚面前,停住,菜菜子低头,愣了下。
夏油杰按了按额嘶一声,本就犹豫着不愿求助的天平在这一刻彻底倾斜,他看着那面回归平静、状似无辜的镜子,好笑中又升起一丝难得的幼稚负气。
“不问他。”夏油杰抬脚就往外走:“我一个人也能自己解决……”
袈裟宽大的下摆扫过,不注意碰到了地上的那颗栗子。它重新开始滚动起来,冲出房门向外窜去。
菜菜子的眼睛盯着栗子,下意识跟着它向外跑去。
夏油杰没在意,正准备出门时,身后的镜子中突然传来一声。
“你就准备一个人硬想?”
夏油杰的脚步停住了。他转过身,“栗秋焰,你在听?”
“食材飞进来了,我肯定得过来看看啊。这不就正巧听到了?”栗秋焰奇怪道:“之前这没嘴的毛病不都改多了么,怎么现在更严重了。不明白的事大大方方求助又不丢人,就算不问我,父母朋友邻居……”
像是被【父母】二字触动神经,夏油杰的表情骤变,垂下的手指刺痛般痉挛了一下。
他想起那个雨夜。
闪电如窑变的裂纹布满天空,漫天的雨泼下来,全世界的夜顺着脊背流下,他手背凸起的青筋上淌下命运沉沉的泪。
夏油杰站在自己的家门前,他听到自己沉重的喘气声。
他深知,此行将踏入地狱。
这是他向信念殉道的证明,他将扼死过去、斩断退路,以血涅槃,逼自己坚决地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
但是意外发生了。
当他推开家门时,入眼的是空荡荡的屋子。——后来他才知道,那天真是十分凑巧,父母出去旅游了。
夏油杰垂下眼睛。
也许,这才是他现在身处此处的原因。他是个不彻底的人,在命运的岔路口茫然停滞,既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
这难道也是某种天意吗?
一颗栗子咕噜噜地滚动着,菜菜子追逐着它,来到客厅。
“我不需要帮助。”夏油杰冰冷道:“特别是普通人。”
“普通人怎么你了?”栗秋焰的声音更奇怪了:“再说了,纯按自己的想法思考,不是很容易跑岔方向么。”
美美子坐在椅子上,费劲地拿刀尖一块块地撬栗子壳,旁边是坑坑洼洼的栗子,她指甲缝里全是棕黑色的绒筋。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夏油杰不欲多说:“同是咒术师就算了,面对普通人,假如不慎暴露会迎来什么?排挤、质疑、恶意……”
“嘿,无知不能与恶划等号吧?但谁不是无知的呢,你知道桃花泛怎么做吗?”栗秋焰顿了顿,他的观念一直没变过:“而且假如有恶,那就一定有与之对应的善。”
“不可能。”夏油杰的眼睛暗了下来。
栗子停下了。菜菜子捡起它,抬头看到了门外的一双人腿。
屋外传来女孩的一声惊叫,夏油杰猛地想起——进门太急,他忘记关门了!
菜菜子!
夏油杰立刻起身,一眼就看到一只手伸进了门,向女孩的脑袋压下,而菜菜子似乎被吓呆了,愣愣地不动。
——住手!
这句话还没喊出口,那只手就已经压了下来。
那一瞬间,夏油杰以为女孩会被重击倒地、脑后飙射出血柱、被掐住脖子扯走……但那只手只是按在了她的头顶。
然后轻轻地摸了摸。
“把这个,给你家哥哥。”微哑的声音响起:“我走了。”
菜菜子抱着一个盖着布的篮子,怔怔地抬头。
夏油杰走过来,发现那布掀开了一角,里面满满一篮,全部是……
——洗干净、剥好了的栗子。
他一怔,抬起头来又是一怔。
“你不是那个超市里,因为我不会挑栗子瞪我的老……”夏油杰一顿,紧急改口:“……婆婆吗?”
阿婆站在门外,久久地望着夏油杰的眼睛,似乎在透过那回忆着什么。
“……是吗,给你造成这样的误解了啊。”阿婆回过神来,嗓音感慨:“我只是……想起了我儿子。他最喜欢吃栗子,却也不会自己挑……今天看到你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想起了他。”
她颤颤巍巍地掏出钱包,将最里面的一面翻给夏油杰看。
“看,有些像吧?”
夏油杰顿了顿,他并没有觉得照片上的少年与他有任何相似之处。只是因为……他认识。这个少年,是咒术师。
而这是一张,黑白照片。
“孩子都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事要做咯……我们这群老不死的又搞不懂,越想帮越乱,就算和其他家长取经,大家且都一个样儿……但看着,又心疼。”
阿婆笑着叹了口气,将钱包贴心脏收好。
夏油杰的眼神闪了闪,他自然不知道,如果他再将钱包翻过一页,就能看到这位阿婆与自己父母的合照——那场由“家长们”组织起的,一场特殊旅行的纪念品——但他仍然冥冥中,感受到了某种模糊的触动。
一颗剥净的栗子由堆得太满的篮子顶上落下,砸在了地上。
栗秋焰将栗子一把抄起,放进油锅中。
“烧之前先炸一下,煎也行。香,而且熟得快。”栗秋焰耐心道:“看到这色儿了吗?”
炸过的栗子呈现出漂亮的金黄色,油亮亮的,理子拼命点头:“嗯!”
“炸成这样就行了。然后等油再热些,就把肉也放进去炸。”栗秋焰想起刚刚的意外,连忙叮嘱道:“手千万低,别怕,贴着油面放,别扔别甩,高了油反而会溅起来,记住没?”
理子闻着香味,嘴里嗯嗯着,眼睛盯着锅里的炸鸡,眼珠转也不转。
栗秋焰:……行吧这,魂已经飞了。
他好笑地摇摇头,将鸡块炸好后捞起备在一旁,接着开始煸葱姜,等煸透了抬起头一看,发现鸡块少了一点。
栗秋焰:“……”刚炸好的,无情铁嘴啊这是。
“好香,好好吃!”理子龇牙咧嘴地直吸气,幸福地浮想联翩:“这也太香了……是我的话,到这一步已经吃完了……”
“没烧完呢,别偷吃了。”栗秋焰心累道:“明明人不在这里,但为什么感觉五条悟还在追我……”
鲜香味儿随着热气儿一起,栗秋焰把炒好的酱扣在碗中,炒锅里煸透的葱姜、鸡块、栗子一齐进去,稳当又均匀地几下颠炒,混合的香气顿时在翻炒中腾涌而出。
蚝油、生抽、料酒……他将碗中的酱倒入,加入清汤,浓郁的滋味淹没板栗,栗秋焰抖了点胡椒粉,补上最后一点复杂的香气,鼻子略动了动,满意地点了下头,小火加盖,把栗子的香与汤汁的味煨炖进鸡块的每一丝肉深处。
“行,大概半个钟就好了。”
栗秋焰拍了拍手,转眼一看理子瞳孔都散神了。
“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理子双目无神,栗秋焰都怕她吃盘子。
“……至于吗。”栗秋焰无奈道,抬眼拍了拍八咫镜:“夏油——你栗子饭做完没?”
栗子饭比板栗烧鸡简单得多,煮米饭的时候水里放调料和板栗,电饭锅一盖煮就完事了,应该差不多好了。
“……嗯,差不多了。”
不知为何,那边夏油杰传来的声音有些闷,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
“好,那就——”
半个小时到了,栗秋焰掀开锅盖,锅中的料汁已经只剩下三分之一左右,味道全钻进了肉中。
他最后淋上点料酒,湿淀粉勾了个芡。一般这里最后,吃辣的能再浇点儿花椒油,吃甜的则勾点儿糖桂花——哎,说起来就可惜,来这儿之前家里的桂花都没来得及做呢,希望惠惠能自己悟一下吧。
栗秋焰一边感叹一边起锅装盘。盘中色泽红亮,鸡肉中点缀着栗子的亮色,香气扑鼻。十分家常的一道菜,没什么改动空间,但他最后放了点儿木鱼花。
不算改良,完全是一种“栗秋焰”式的烹饪乐趣——好玩。木鱼花随着热气弹飘着,像是在欢乐地跳着舞,让人看着心情就不自觉地好起来,忍不住乐出声。
板栗烧鸡,完成!
栗秋焰笑道。
“——那就,开饭!”
一碗碗米饭散发着热气,红亮的汤汁从鲜嫩的鸡肉上滴下,渗入香喷喷的米饭中,夹起一块鸡肉咬下,厚重浓郁的鸡肉口感嫩烂,清甜的栗香扑鼻,栗子吃起来更是甘甜软糯,唇齿留香。
夏油杰吃了一口就被彻底震撼住了。
不是,这是什么神级料理?!这种味道竟然真的存在吗,好吃到一瞬间他的大脑都空白了……
美美子:“输了啊。”
菜菜子:“完全——输了啊——!夏油大人!”
“啊呜啊呜……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
理子一顿埋头苦吃,发现栗秋焰在无语地看她才抬起头来,露出一键清空所有心事般的单纯傻笑。
“你赢了,栗秋焰。不,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过赢面吧……无论,在哪方面。”夏油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不过,也因为你,我现在正在重新思考……一些事情。”
“当然是我赢啦!”栗秋焰哼哼了一声,理所当然道:“拜托,我可是栗秋焰哎!”
夏油杰失笑道:“对。”
“吃饭!”栗秋焰捧着碗,感叹道:“秋天真的很好——是个温柔的季节啊。”
在这秋日的阳光下,夏油杰咬着可口的栗子,千年前的那一边,年轻的友人口中品尝的;身边的桌子旁,养女们认真咀嚼着的,是同一份鲜美的甘甜。
在那一刻,幸福仿佛具现化为舌上的滋味,缓缓渗进心中。
夏油杰突然意识到,他其实一直想要的,只是一个理想的世界——那个不会再有咒术师无意义地死去的世界。
虽然咒灵是由普通人产生的,但也许有一些人,一辈子所产生的咒力加起来都不够一只蝇头呢?而有些理所应当的恶人所做的恶辐射出去,则会变相制造出大批咒灵……
即使是为了效率考虑,或者是为了真正确切地一步步接近那个理想的世界,这事业不至于他身死后便猝然崩塌,前功尽弃……也该从选定目标开始,虽然分辨善恶很难,但他从来没有怕过艰难。他恐惧的,一直只是失去信念罢了。
也许……在那乐园中,也该有一些普通人的位置……
但当然,这部分是完全无法向栗秋焰言明的。毕竟他知道,他与那个少年仍存在着根源于深处的、完全无法调和的矛盾,无论是身份还是理念,一旦触及,那就必将是一场爆发而出的决裂。
但在那之前,还是让他尽情享受……这偷来的时光吧。
夏油杰看向窗外,透蓝的天空下,落叶飘飞而过。
叶片飘过碧绿的眼瞳,栗秋焰收回视线,叹了口气。
是啊,秋天是温柔的季节。在这纷飞的落叶中,酷夏已然结束、寒冬还未开始,一切都在成熟、一切都在落幕,悠闲地、怅然地,所有都留有转圜的余地,因此这个季节包容一切,允许枫红、沉默,一瞬间动摇的软弱,与最后一枚倔强停在树梢,不肯飘落的枯叶。
“但是……这让我该如何忽视呢。”
栗秋焰主动关闭了八咫镜的通道。
“太奇怪了。明明确实是夏油杰……但,真的太奇怪了。”
栗秋焰喃喃着,手指缓缓触上镜面,【时间】的洪流再次涌动起来,那片危险世界的漩涡,再度在指尖下缓缓展开。
“无论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朋友,我都需要更多……力量。”
他闭上眼。
“时间啊……”栗秋焰缓缓道:“告诉我答案吧。”
第44章 计划缜密思虑周全……吗?
指间似水流淌而过, 无数股支流汇聚而来,难以计数的冲突与融合同时发生,每一刻都有新的分流产生、消解。
栗秋焰闭着眼, 奇怪的是, 这次他心中怀抱着的问题没有得到明确的回应, 他泛泛地一瞬间感受到了无数回应, 时间的碎片牵连甚广, 似乎每一个都与“真相”相关,它们呼吸般亮起远远扩散开去, 如星群应和恒星。
这时,一抹格外耀眼的光瞬忽闪过,他的思维不自觉地被其吸引,下意识伸出了手。
而此时,整条长河仿佛都动荡颤抖起来, 奔涌不息的河水被一股巨力骤然介入,如地壳崩裂般, 从河底最根源的深深处,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
栗秋焰脸色骤变, 立刻急退收手, 但庞大的吸力已席卷而来, 猛地裹死手腕, 将人一把拽下!
翻涌的浪涛直打在脸上, 一瞬间无数零碎的片段出现在脑海中,一个栗秋焰挺起胸膛、十双明亮的碧眸露出相似的笑容、一千个声音异口同声地一齐大喊——
“我要成为世界第一厨子!”
我靠!
栗秋焰又想笑又想骂, 心想真不愧是我, 三千世界无数个平行时空开局全有个厨子梦,有这种精神我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水猛地没过了脸, 世界安静了下来。
那股力消失了,连水的感触都消失了,空气温和柔软得像是碰触嘴唇的舒芙蕾。没有凉意也没有窒息,栗秋焰只是晃神了一下,就像午睡半醒时喊了一声无人回应,蒙蒙地睁开眼时,看见一束光打在手腕上。
那只手动了下,掠过无数稀奇古怪的高科技电子元件般的事物,拿起了一样东西。
一开始他还以为那是自己的手,直到它开始移动,栗秋焰才惊觉不对,当那些全未听闻的东西出现在眼前,他像个进城的土包子般跟着愣神,直到看到那只手最后拿起的东西时,他才一怔。
那是栗秋焰唯一认得出的东西——八咫镜。
那只手一点,时间滚滚翻涌,但那狂暴无情的庞大洪流,在那人的手下却温驯如绕指丝绸,指尖一晃万物老死复生,时间在他手中如臂指使,但他轻描淡写无意于此,指腹轻轻擦过镜面。
镜面微微偏转,在那一瞬间,栗秋焰从时间的罅隙中与自己茫然对视,看见自己的眼睛。
栗秋焰悚然一惊,那只手微微一弹,顿时整面镜子如遭重击般倏然碎裂,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庞然的洪流汹涌冲出,直扑眼前而来!
他听见一声笑,一道闪光的碎片从指间射出,在洪流将至的前一刻,击中了他的眉心。
栗秋焰倏然睁眼,他坐在原地,手上仍拿着八咫镜,指腹将贴未贴,镜中时间的长河一如往常般静默流淌。
他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刚刚发生的一切好似黄粱一梦,星群般的碎片、动荡颤抖的河水、奇异的神秘人……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的指尖甚至还没触入镜面。
他不是单纯地“出来了”,而是回到了几分钟前——时间倒流,他回到了过去。
栗秋焰心中震撼。他光是借用一丝权能,从时间流中捕捉信息就已危机重重竭尽全力,而竟然有人能操纵控制时间。
最关键的是,他的耳朵太过敏锐,连欺骗自己都无法做到。那个笑声,实在太过熟悉——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一个想法突然窜入脑海。
世界三千,即使每一个栗秋焰的起点相同,也会由机缘巧合下的不同境遇,走上不同的道路。
那么会不会有某一个世界的栗秋焰,真的成为了【天】呢?
而那个【天】会和自己……有关系吗?
系统突然说话了:【宿主,你的手里!】
栗秋焰一愣,这才发觉那只摸过眉心的手中有几分异样。
凝神看去,那只虚握的手展开,掌心中缓缓呈现而出的——
——是一枚圆溜溜的栗子。
/
羂索展开衣服,凝视着自己的腹部,指腹缓缓滑过皮肤,眼神晦暗。
生产结束后,这副身体已经糟糕透顶。如果有外人在场,此时一定会被吓到说不出话来——加茂宪伦的肚皮松垮地垂下,如吹涨后难以复位的气球般耷拉着,皮肤上青黑坏死的经络鲜明地蔓延,直到肚皮正中央才转为红黑夹杂的尸白。
一道粗劣的缝合线贯穿于肚皮中部,勉强兜住了内脏。
这实属不得不为之的下策,男人没有产道,在事情快彻底无法挽回时,他只能剖腹取子,像是个什么伟大的英雄母亲。
但内脏移位和伤口感染是免不了的,幸好他操控的本就是尸体,除了需要忍受疼痛外仍能活动。
至于为何不索性假死脱身,换一具躯壳——呵呵,他倒是想,但是栗秋焰不知使用了什么术式,竟然将他的灵魂锁死在了这具身体中,让他只能如此经受折磨地得过且过下去。
不过,也正因此……
“更让我下定了决心啊。”羂索拢上衣服立起,喃喃道:“栗秋焰……我们只能不死不休了。”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一股冰冷的寒气袭来。
“加茂宪伦,宿傩大人恩允了你的请求,同意与你见面。”
羂索转过身来,脸上浮着虚假的欣喜笑容。
“真是不胜荣幸。”羂索微微欠身,虚伪道:“我等千年大计,今将完备矣。”
里梅不置可否,只在羂索与他擦身而过时,语带威胁般低声说了一句。“老实点,收起你的小心思。”
羂索嘴角动了动,只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恶趣味地心想千年后的“复苏”我多少给你挑个好玩的躯壳……面上倒不露声色,只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径直走了进去。
距离会客地还有一段距离,蒸腾的白气弥漫,有一股奇异的味道漂浮着,羂索的鼻子略动了动,嗅到了微妙的肉味。
想起那些骇人听闻的传闻,羂索大概对这肉味心中了然,脸上的假笑更扩大了几分,在隐隐看见那个身躯庞大、两面四手的身影时便貌似谦恭地低下头。
“宿傩大人。”羂索垂首道:“不知我的提议,您考虑得如何?”
浑身肌肉虬结、皮肤上有咒文般的奇异纹路的男人睁开眼睛,他的头颅较常人来说格外大,两张面孔畸形地生长在一个头上,此时微抬起的半边上,眉下两只横目一上一下睁开,冷漠地俯视着屈腰的羂索。
“其他小事,我不在意,也不关心。”
两面宿傩开口,声音冷酷。
“你所说的,能让我于千年后复活,此事可真?”
羂索隐在暗中的笑脸添上了几分真实的笑意。
——果然。
不管如何被称为鬼神般的凶恶,两面宿傩的本质都是寿元有限的人类。而只要是人,当钱权的欲望全部被满足后,就会渴求更长的生命。这是人类的本性。
而只要抓住这一点,就宛如抓住了刀柄,只需稍加利用,便可随意挥舞,刺向敌人。
“千真万确。在您死后,我会将您的手指制为咒具,而您的意识则将分散沉睡其中。不知您是否听说过蛇与蝉的习性?”羂索笑了笑,以诱惑般的声音徐徐道:“蛇蜕皮新生,蝉羽化往复;而您也将在千年后醒来,精神不死、受肉重生。”
宿傩动了动,眼珠淡漠地扫过,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
“那么,说来听听吧。”宿傩随意道:“你的交换条件。”
终于来了。
“条件不敢说。我也想助您重生,但这一切都必须建立于我自身术式的基础上。而现在变故陡生……我实在毫无办法,只能向您求助啊。”
羂索抬起头,无奈地摊开手。
“因为一个咒术师,我的术式现在失灵了。”羂索颇具暗示意味般苦恼道:“加茂宪纪的这具身体可撑不了千年啊。”
两面宿傩嗤笑一声。
“弯弯绕兜这么大圈子,原来就杀个人而已,无趣。”宿傩懒得再说,只直截了当道:“谁?”
“栗秋焰。”
羂索见宿傩答应,心下也是松了一大口气,缓缓道:“五条家的座上宾、最近京中声名鹊起的‘烹饪之神’……”
因他掀起的潮流,最近京中贵族破戒愈多,喜美食、好口腹已隐隐成为新的风气,本身神道教、佛教、咒术师等势力彼此制衡对立,结果现在栗秋焰的横插一脚,倒反过来使得佛教众人的地位更动荡了些。
再加上前御厨已传遍整个平安京的“笑话”,新仇加旧恨,佛寺庙势力的不满滋生已久,此时经羂索挑拨,已同意与加茂家联合,共同向五条家施压。
“几天后,我们将强制栗秋焰参加一场更加公开、盛大的‘料理比试’,去彻底覆盖掉前一次‘笑话’遗留下的影响……不过当然,我们自有取胜的法门。但我做事一向喜欢做两手准备。”
羂索向宿傩笑着抬了下手。
“我想要拜托您,不管栗秋焰输赢与否,请在结束的那一刻就立刻出手——”
羂索沉下声音。
“——直接杀死他。”
/
栗秋焰望着八咫镜,突然恍然大悟地一拍手。
“差点忘了,我本来想问的是夏油杰为什么这么奇怪啊!”栗秋焰皱着眉思索:“难道说这也是一种暗示?等等,三千世界,平行空间……我去!”
系统也惊了:【陛下,难道说……这是平行空间的夏油杰!不是吧,那他图啥啊?】
“等等,还没证据,只有推测,先别急着判刑。不过经过刚刚那一遭,我对【时间】的理解似乎更深了些……现在应该可以试试……”
栗秋焰开启八咫镜,尝试地触碰镜面。
镜面水纹般泛起涟漪,接着渐渐亮了起来,紧接着画面由模糊到清晰——它显示出了完整的画面!
“果然!直接语音聊天升级视频通话,不愧是我!”栗秋焰喜上眉梢,得意洋洋道:“看我这悟性,等我把三神器都拿到手还得了,假以时日我都能直接单挑宿傩,他打不过我一点……”
“栗秋焰?”
那边传来了夏油杰的声音,栗秋焰收声,凝神注视着镜面。
先是袈裟的下摆,然后来者弯下腰——夏油杰的脸出现在镜上。
他的视线扫过,没有特别的焦点——栗秋焰作为掌控者只开了单向的通道,夏油杰看不见他,也不知道他能看见了。
“栗秋焰?”
夏油杰又问了一声,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原本单纯的疑惑中,开始夹杂上丝丝细微的不安。
栗秋焰眯着眼,审视着镜中的夏油杰,视线掠过他的袈裟、手指、耳垂……接着停在他的眼瞳上。
这个眼神,这个感觉……
这绝对不是他的那个同期生夏油杰。
行啊小子,骗他是吧?
栗秋焰抱臂,呵呵了一声。
“不用再审了。”栗秋焰面无表情:“直接判刑。”
夏油杰转过头来,他没听清栗秋焰说了什么,但听到人声他暗暗松了口气,接着下意识调整了一下表情,殊不知一切小动作都被对面的栗秋焰悉收眼底。
夏油杰:“栗秋焰,怎么了?”
“没什么。”栗秋焰怪腔怪调:“在想欺君之罪该判什么刑,笞刑、杖刑、肉刑……算了,直接死刑立即执行。”
夏油杰满脸问号:“你在说什么?”
栗秋焰:“再株连挚友一起流放宁古塔。”
夏油杰显然更迷惑了,脸上的表情从“他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变成了“这是有什么深意吗”与“他又在发神经”的半信半疑结合体。
栗秋焰刚想说话,就听到了敲门声,五条在外面喊了一声栗子。
五条看似离经叛道,但本质上仍遵循着某种平安京时代的贵族风骨礼仪,一般要找他顶多敲门,这次竟然直接喊他,看来是真有急事。
“我有事先走。”栗秋焰点了点镜子里夏油杰茫然的脸,自认已经十分明显地暗示道:“爱卿,忠君爱国啊!”
夏油杰:……?
栗秋焰关闭镜子,镜子的画面还没消失时,他就匆匆起身,应了一句来了,没看到夏油杰脸上的表情已经变成了完全确信,就差说一句“是的他在发神经”。
栗秋焰转身,一开门,就是面色怪异地盯着他看的五条。
“怎么了?”栗秋焰想了想,突然想起了还欠自己一把天丛云的羂索,恍然道:“哦,是不是有人上门找我?”
五条的面色更奇怪了:“……你怎么知道?”
“加茂家的?”
“不。”五条顿了顿:“是……禅院。”
栗秋焰一愣。
鼻尖掠过燃灰般的气味,身穿黑色和服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惠?
第45章 老大泥到底人去哪里了喵
栗秋焰出门时, 禅院已经站在树荫下了。
他仍穿着那件纯黑色的羽织,手拢着袖子全身都陷在黑暗中,像是一道立起的影子, 只有白生生一张脸出神地望着叶片间的天空。
他不知已等了多久, 栗秋焰走到他身边时, 嗅到绿露沉腐的湿意。
“你来了。”禅院淡淡开口。
栗秋焰:“……不是你找我的吗。”这位更是装货, 我都没装你怎么装上了!
禅院垂下眼睛, 沉默地注视着栗秋焰。
看到那张惠惠plus的脸,栗秋焰忍不住又感慨了一下, 随即笑道:“送给你的姜糖,收到没?好吃吗?”
他自然能分清禅院和惠两个人,但因为这张脸,他总忍不住对禅院的青年家主多几分关注,所以在做甜点时顺便做了点姜糖。不过托人送去时五条的脸真的很黑。
好在看起来白毛家主虽然黑脸, 但还是信守承诺乖乖送去了。
“收到了。好吃。这是我今生吃过最好吃的食物。”禅院面无表情地认认真真道:“谢谢您,神明大人。”
栗秋焰:“……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不要用一张冷酷脸说出这种重得离谱的话啊!而且为什么要用这么认真的语气喊中二外号, 平安京虽然到处都是鬼神传说,但难道真有人把这种沟槽的外号当真吗!
禅院仍旧面无表情地继续开口, 丝毫没觉得不对, 毫无自觉地切入了下一个话题。
“加茂与佛寺来往密切, 最近关于你的讨论越发声势浩大了。”禅院说:“听说现今主持——也就是那位前御厨的师父, 预备邀你进行厨艺切磋, 你准备得如何?”
栗秋焰懵了下:“啊?邀请我,我怎么不知道?”
“……果然。”
禅院轻轻叹了口气。
“各方相互制衡, 盘根错节, 如果刻意隐瞒,五条连情报都无法得知。危险临近, 大势所逼……面对整个佛教的压力,五条无法庇护你。”禅院淡淡道:“你愿意来禅院吗?”
“……你平时聊天都这么跳跃吗?”栗秋焰无奈道:“先不说我哪需要别人庇护……再来你禅院不也是御三家之一么,和五条也没区别吧?”
“不一样。”
禅院垂下眼睛。
“我和五条不一样。他想活,还想正大光明、轰轰烈烈地死。”禅院平静道:“而我……没有这种欲望。”
无所谓活着,也无所谓死去。他只是十种影法术的容器,毁坏是一种早已接受并认同的宿命。
虽然嘴上说着想赢,但他早已看到结局——御前比试,那就是他的终点。
“我没有顾虑。起码在死前……我想偿还你的善意。”禅院凝视着栗秋焰:“所以我可以。”
他没有提起未来与五条的死斗,只是说我愿意以死为前提,从现在这场满是势力倾轧中的“切磋比试”中保护你。
栗秋焰看着他认真的眼睛,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想说你年纪轻轻都没吃过啥好东西,现在就说死也太遗憾了吧?又想说我不需要什么保护,不就是个比试么,管它排场多大对手多险恶,他可是栗秋焰!有什么困难克服不了,所以你……好好活着不行吗?
但看着那双属于自灭者的眼瞳,栗秋焰又觉得什么话都太轻。那一刻他突然很想见见家里那个小海胆头。
而思念一旦开了一条细微的裂缝,就不可止歇地汩汩流出。之前那张牙舞爪的抱怨破了个洞,确切酸涩的感情沉默地流渗,从心底涌出。
那个稀奇古怪却融洽的“家庭”、吵吵闹闹但彼此信任的朋友、深爱着他的笨蛋父母……
桂花已经晒干了,只是对着食谱,惠惠能做出糖桂花吗?五条悟夏油杰真炸了薨星宫吗、硝子好不容易戒了烟,不会又抽起来了吧?爸妈有研发什么新菜么,又给他存了什么生日礼物?
那个心底的声音从未如此明晰——
栗秋焰心想,他要回家。
那一刻空气弥漫的情绪仿佛共鸣起来,栗秋焰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禅院的胳膊。“你……”
指尖上传来湿润的触感,微妙地停留在指腹,就像……河流。
细碎的水珠溅出,栗秋焰一怔,一幅画面如浪花从大脑中迅速闪过。
高高在上的天皇、远处满座的权臣,他们俯视而下如欣赏斗兽,隐在折扇与袖口后的脸面目模糊……十种影法术、六眼……爆发而出的咒力……御前比试……同归于尽。
这是……未来?
栗秋焰瞬间惊醒,看着自己的手瞪大眼睛。
——【时间】?!
虽然效果触发得比较随机,而且也只有那短短一个画面……但他没借助镜子,竟然自己就用出来了?!
不过如果刚刚看到的画面真的是“未来”的话……想到了惊鸿一瞥间看到的东西,栗秋焰心中隐约浮现出了一些只待验证的想法。
“禅院,假如我能帮你搞定御前比试的话。”栗秋焰突然问:“你家那个神器勾玉能给我用用吗?”
手上的八咫镜、羂索在束缚作用下必须送上的天丛云剑、只要再加上禅院的八尺琼勾玉,那还等什么打宿傩,只要集齐三神器他就能回家啦!
禅院愣了一下。“自然可以。但你怎么……”
栗秋焰露出笑容,得意洋洋地刚想说话,就听一道酸溜溜冷飕飕的声音突然插入了对话。
“很‘抱歉’打断你们‘愉快’的对话。”五条刻意加重,捏着嗓子怪声怪气:“栗子,又有加茂的人来找你呢,真是受欢迎啊。”
他顿了顿,视线在栗秋焰刚从禅院胳膊放下的手上停滞,接着又呵呵一笑。“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加茂……加茂宪伦?羂索?
我去,天丛云外卖到了!
“不,你来的正是时候!”
栗秋焰大喜过望,激动地往两人肩膀上一人拍了一巴掌,在两人懵了的眼神中大笑一声,豪气万丈地宣布道:“放心好了,你俩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打什么打,全都回家吃饭!你们就等着叩谢皇恩吧!”
绿眸少年叉腰发出口桀口桀的奇怪笑声,接着一溜烟跑走了,留下两个才反应过来的家主面面相觑。
五条:“……不愧是栗子啊。”
禅院:“……嗯。”
栗秋焰一离开,两个人的气氛也顿时微妙起来,没人把刚刚栗秋焰玩笑般不正经话放在心里,御三家之间本来就多有摩擦,更何况他们心中都还装着未来的那场死斗。
“喂。栗子不可能站去你那边的。”五条突然开口:“不如尽早放弃幻想如何?”
“该放弃幻想的是你吧。”禅院拢着袖子,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不得了的话:“起码我能分清,栗秋焰他第一眼,透过我的脸……看到的是别人。”
五条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那样的人,是不会站在任何一边的。他迟早会离开,回天上、或者消失……”
“你我早已停滞于此。而他不会为任何人妥协屈从,随心自由,永远向前。”
冰冷的影子裹覆而上,将禅院远去的脚步声吞没。
五条垂下眼睛。
“我明白。”五条低声道:“那种事情,无论哪件……我都明白啊。”
/
匣中天丛云的剑光一闪而逝,羂索将匣子合上,将那抹锐利的冷光压回重叠的丝缎中。
一开始,羂索自然不甘心将天丛云就此交出,他绞尽脑汁尝试了无数种钻空子的方法,但束缚的约束力强得离谱,他只能乖乖放弃,只把心思放在后面的谋划上。
偏偏节外生枝,宿傩对栗秋焰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几天后的那场鸿门宴,连他都不好说到底会发生什么。
咯吱一声,面前的门打开,羂索立刻换了副表情,笑脸相迎道:“您……”
但还没等他说完,只见门一开,栗秋焰伸手,拿走剑匣,关门,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门被拍在脸上砰的一声,羂索满肚子算计话术顿时戛然而止,连思维都空白了一瞬。
“不是,等等?”羂索徒劳伸手推门:“你难道不想知道我……”
“不关心,没兴趣,这本来就是你该做的。”
栗秋焰理所当然道,以一己之力成功将羂索想象中的言语交锋加速到只剩两句话,此时抱着剑匣已经走出几米了。
羂索准备的话全部告吹,只来得及说出了“厨艺切磋”的时间地点,栗秋焰随意一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就消失在了视野中。
羂索:……
这种憋屈感是怎么回事。
“总感觉一碰上你,所有事情就都会脱轨啊。”羂索喃喃道:“不过好在,终于快能看着你死了,栗秋焰……”
栗秋焰自然不知道又有谁心绪复杂地念着他的名字,或者说他也不在意,他只在意一件事——
“第二件神器,天丛云。你所具备的……又是哪一种【概念】?”
栗秋焰凝视着锋利的剑刃,眼中的色彩逐渐动荡起来。
但与八咫镜澎拜汹涌到令人心惊的【时间】不同,天丛云上只薄薄附着一层概念,栗秋焰皱了皱眉,试探着挑起剑身。
刃锋在空中顺势横划,终于,在栗秋焰的眼瞳中,一道极艳丽的黑拖迤而出,露出星空宇宙般诱人沉迷的危险色彩。
果然。
这是……【空间】。
栗秋焰转腕收剑,垂下眼睛。
“系统。”他说:“现在代表【空间】的神器也有了,你应该能准确定位了吧?”
系统:【是的!臣看看……我靠,咱们之前通信的那个坐标,还真是平行空间啊!】
虽然不算意外,但盖棺定论彻底确认还是不同的。栗秋焰哼了一声:“我就知道,就算真的有了时差,他们虚长我几岁成老登了,夏油杰给我的感觉,也不该是……那种样子。”
隐秘的偏执,暗涌的痛苦,以及那股与禅院身上类似的……自毁者的气息。
【那陛下,你现在要更改坐标吗?神器刚接入能量最大,时间有限,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啦!】系统信誓旦旦地保证道:【现在我已经能准确定位我们来时的空间了,这次肯定不会错了!】
栗秋焰顿了顿。
说实话,他其实完全没必要继续惹麻烦上身。先不说那个夏油杰隐瞒欺骗的事,单那状态就是个大麻烦;而且不改的话,就等于放弃了和真亲友们的联络机会……
栗秋焰迟疑了一下:“系统,坐标多久能改一次?”
【那下一次估计……得等到您集齐三神器之时了。】
栗秋焰深吸了一口气。
改吧,讲真的,平行空间的夏油杰多了去了,他又有什么特殊的?即使对面不知真相的他们,将惶惶地守着一面永远不会再亮起的镜子……但那跟我没有关系,不是吗?
【宿主。】系统催促道:【要做决定了。】
栗秋焰闭了闭眼,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算啦,不改啦。”栗秋焰无奈道:“家我早晚会回,但网友情也是真感情啊,他和我的联系可只有这个,总不能放着不管吧……好歹还一起吃过饭呢。”
系统:【您确定?】
“确定。不过在最后这点有限的时间里……”
栗秋焰换手抱剑,左手指腹抹上镜面,右手的手背动了动,轻轻抵了下口袋里的栗子。
“我觉得,我可以做一点……大胆的冒险。”
栗秋焰喃喃着,闭上眼睛。
宇宙般混沌的色彩坠向河流深处,将那朵特殊的浪花温柔地扑向他。栗秋焰平视举剑,锋利的剑尖切入水沫。
星点的水扑在眼上,栗秋焰的眼皮突然沉重无比,思绪不受控制地沉沦下去。
阳光,风,树叶烘熟的气味。
与这熏熏然的秋日暖光一样,干燥又悠长的呼吸。
将醒未醒、欲睡未睡,身体懒洋洋得不想动弹,栗秋焰在半梦半醒间,艰难地支开了一点眼皮。
这里似乎是……薨星宫。
他仍然在离开前所在的地方,但与之前阴暗狭小的暗室相比,他几乎不敢认了——阳光明亮的大窗户、电视机、游戏机……陈腐的经籍架子被扫荡一空,堆着各色轻小说和漫画。
喂,你们就这么水灵灵地把薨星宫改成摸鱼点了?
规律的呼吸声缓缓传来,栗秋焰的眼珠慢慢转了转,看到了自己膝盖上四仰八叉地仰面躺着,睡得正香的……五条悟。
然后再看看旁边,得,破案了,怪不得身体重。
——左边是夏油杰,右边是家入硝子,两人一人一边靠着他的肩膀,额头都抵上他下巴了,合着眼表情安宁,睡得十分香甜。
就像在沙发上睡了个午觉,醒来一看身上长满了猫。
栗秋焰有点想笑,但看着硝子眼下的黑眼圈,再看这三人深沉的睡颜就又有点难过。心脏深处的某一部分似乎格外柔软了起来。
他心中隐隐明白这是为什么——他的友人们,一直在等他回家。
而他与他们怀抱着同样的期待。这份期待并不煎熬,他们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等待着下一次欢乐的相聚。总之,在再见之前……先好好睡上一觉吧。
时间已尽,深沉的困意翻涌而上,栗秋焰靠在沙发上,左边夏油杰右边硝子,膝盖上还有个五条,他就这样躺在朋友们中间,同样慢慢闭上了眼。
秋风吹过,硝子恍然惊醒,看着沙发中与夏油杰中一人相隔空荡荡的间隙,难得有些茫然的怔忪。
“怎么了……?”
夏油杰因她的动作也清醒了,此时有些疑惑地向硝子问道。
“是梦吗。好像闻到了一股……味道。”
硝子揉了揉太阳穴。
“什么样的味道?”五条悟也醒了。
“有点甜,很香,像……烤熟的栗子。而且啊,真的——”
硝子下意识微微笑了起来。
“——好温暖啊。”
第46章 牺牲谁能够达成呢
——我现在, 到底在做什么呢。
夏油杰垂眸凝视着茶杯。一根茶梗在水沿中立着,既不像大部分茶叶那样沉入杯底,也不浮出水面, 只是犹豫不定地、令人厌恶地, 在界线中忽上忽下。
他的手指抖了一下, 那场冰冷的夜雨似乎仍停留在他的身体中, 只等着某一刻突然的痉挛刺痛神经。
耳边一道声音闯入, 中断了他的恍神。
“——喂,你在听吗, 夏油大人?”
夏油杰下意识将刚刚颤抖的手指藏进了袖中。
“啊,我在听着呢。”夏油杰状若无事地抬头笑道:“是宣传上的问题是吧?”
粉发的秘书叹了口气。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啦。对普通人那边的运作模式已经铺开了,但是干部那边……陆续过来的咒术师们都想起码先见你一面,催我开会都催了好几次。”
秘书一手抱胸,无奈地摊手:“您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跟最开始不是差不多吗?消灭产生诅咒的非术师, 建立不会再有人无意义死去的、咒术师的乐园。现在只是稍微有点改变,起码从恶劣者开始杀起, 最后留下一些……”
秘书翻了个白眼。
“我是无所谓,夏油大人, 反正我一开始就只是看上老板长得帅、业务还轻松。但其他追随来的咒术师可不是这样吧?”秘书凉凉地提醒道:“道德审判这种东西可太麻烦了, 没人愿意加上这种前提的。即使是希o勒也得先喊口号, 不鲜明的领袖就是软弱哦。”
“……说出了好尖锐的话啊。”
“毕竟还不想大家这么快散伙嘛。”
夏油杰沉默了片刻。
软弱。是的, 他知道。绝不应该存在的, 明知是错误、却难以彻底剥离的——一点点微妙的、挣扎着的软弱,残留在他灵魂的深处。
而同时他也知道, 这软弱源于何处。夏油杰垂下眼睛, 圆圆的栗子自袖袋深处滚进指间,他轻轻地捏了捏。
明明他是没有信念就活不下去的人, 也明知要走上的道路必须坚定地容不下一丝犹豫。但现在……也许真的是天意指引,机缘巧合。假如说他之前是停在路口踟蹰不前,那么现在他就是妄图分别跨在不同的路上向前,这样下去,只会被撕裂。
也许此时心中早已逐渐积累起的烦躁与茫然,就是压至将绷紧时、那份疼痛的预感。
但出奇的是,即使是现在,他的脑中第一时间浮现出的,仍然是那面镜子——或者说,是它背后的栗秋焰。这些天,他似乎已习惯即使是一粒微芥般的沮丧落在心上,都会下意识想起。
那面镜子像是一个小小的神龛,无论外界如何纷杂,它都永远安稳恒定地在那里,洁净温暖、毫不动摇。
而每当夏油杰垂眸俯视那些求神拜佛、虔诚而满含希望地向自己祈求的信徒,有时脑中也会阴影般滑过一丝念头。
——我和他们,有什么不同呢?
“夏油大人。”秘书再次出声提醒:“尽快下定决心吧,总要做出选择的。”
选择吗。
可他真的有选择吗?还是说,在更久以前,就已经……
夏油杰倏然站起。
“夏油大人?”
那枚栗子掉进了袖袋深处。
“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仔细考虑的。”
“那么,之前您提出的构想,我稍微写成了像样点的计划书。”秘书将一份文件递过来,眨眼道:“回去看看,没意见的话就干部会议上见?”
纸面的抬头上,赫然是四个大字。
——百鬼夜行。
“……啊,行。”
夏油杰接过,转身向外,愈长的发落在肩后,秘书没能看清他的表情。
“哦对了,还有——”秘书突然想起了什么:“山口报告说反正教里不给他钱,他准备去挑些普通人‘搞点钱’,反正这些人迟早要死的——”
夏油杰停下脚步。他回忆了一下山口是谁,似乎镜子还是他吩咐那个人送回家的……那个油嘴滑舌满口黄牙的形象刚在脑中短暂出现,就被他皱眉挥去。
那种连菜菜子都能打十个的弱者,惹不出什么大麻烦。
再加上之前的谈话……
“……随便他。”夏油杰还是开口了:“让他自己处理好痕迹,教内不会给他收尾。”
他知道,这之后就会有某个普通人不明不白地死在街头,但此刻,也许就已经有一个咒术师无意义地死在咒灵手中。
意义。意义最重要。无论是死,还是活。
夏油杰重新抬起脚,淡漠道:“以后这种事,就不必再向我说了。”
“是~”
/
栗秋焰凝视着镜面,与自己的双眼对视。
“总感觉……”他自言自语道:“夏油杰越来越奇怪了啊。”
【陛下,臣建议将失宠之人发配边疆!】
系统立刻来劲了。
“……你个电子生命到底一天到晚在跟谁宫斗啊。”
栗秋焰吐槽了一句,接着稍稍认真了些:“不过说真的,你不觉得他的状态虽然是那种‘终于回来了’的放松感,但实际那种放空很不正常吗?”
【……宿主,就算你这么问,我也给不出回答啊,我又看不到另一时空的画面。】
“啊?”栗秋焰怔了下:“原来你一直看不见吗?”
【陛下,你以为这是啥大白菜吗!能使用‘时间’‘空间’的只有你啊!】系统大惊小怪地吱哇乱叫:【除了你以外没人能碰这玩意,除非你主动赋权……但即使如此也超危险的好吗!】
“哦……你好懂啊。”栗秋焰若有所思:“这也是高科技?”
系统一惊,立马慌乱开始一连串地表忠心,栗秋焰不置可否,只左手仍持剑背在身后,右手缓慢贴上镜面。
指尖滑过,那双冷静敏锐的绿眸被漾起的水纹模糊,镜中逐渐呈现出那边的景象。
卧室的门敞着,房内没有人,说话声隐约从门外传来。
“真的……不用……”
“哎呀,拿着吧,是给孩子的。不是什么值钱东西,玩具、还有书……最重要的还是书。她们学习落下太多啦,这么聪明的孩子,不上学太可惜了。”
“……”
“什么?我年纪大啦,耳朵不好,听不清呀。”
“……为什么?”
“你这孩子……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呀。啊!忘记了……现在脑子越来越糊涂……烤好的栗子忘拿了……”
“等等,不用——”
门砰一声关上了。
屋内沉默了片刻,安静中,有人叹了一口气,夏油杰的声音清晰起来。
“……怎么自己开门了?不怕了?”
菜菜子:“能分清。”
美美子:“婆婆是像小矮人一样的好人!夏油大人,我们很厉害的!”
停顿了很长时间后,夏油杰才再度开口。“这样啊,那真的是……很厉害啊。”
脚步声愈发接近,栗秋焰凝神注视着镜面,夏油杰终于出现在镜中。
面容明明一模一样,但气质却截然不同。头发倒是比栗秋焰熟悉的那个长很多,搭在肩上……然后怪刘海还是一模一样。他还是那么爱他那两撮毛。
栗秋焰突然乐了,但看着夏油杰眼下的血丝,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他有点想叹气。
夏油杰游魂般走进来,发怔地坐在床边。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始在袖袋里翻找起来,一颗栗子不慎滚落下来,咕噜噜撞到镜子才停下。
栗秋焰动了动鼻子,他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一丝……甜香?
“这味道……烤栗子?”
栗秋焰想起了那枚意外飞过去的生栗子。难道说……夏油杰之后把它烤熟了,也没吃,就随身携带?为啥啊?
【终于到我的舒适区了……这我是真的懂,因为陛下你之前说过,想和亲友一起烤栗子吃。他想和你一起吃。】系统语气逐渐起伏起来:【不过比起这个——宿主,你竟然能闻到那边的味道?!】
“啊。”栗秋焰眨了眨眼睛,手指在剑柄上微微按了按,淡定道:“大概因为我对【空间】掌握更深了吧。”
系统发出了某种意义不明的激动电子嚎叫。
栗秋焰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夏油杰!”
夏油杰已将要找的东西翻了出来,正愣愣地望着手上的文件,此时听到栗秋焰的声音顿时一震,手上的东西都一个没拿稳撒了下来。
栗秋焰刚想继续说话,就见夏油杰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捡起,而是下意识慌乱地看向镜子。
疑心顿起,栗秋焰眯起眼睛,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些散落的纸张上,透过镜面仔细一行行辨识着上面的文字。
鲜明的四个大字跃入眼帘——
【百鬼夜行】。
栗秋焰没继续说话,夏油杰莫名紧张起来,危险的预感不断在心中滴滴作响,即使不知道对面能看见他,他仍然下意识地调整好表情,蹲下来手上迅速收拾起文件,努力笑道:“怎么了?突然这么大声喊我名字——”
“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冷似铁刀般的声音一砸下来,夏油杰的手就僵住了。
他慢慢、慢慢地抬起头,看到镜中少年沉沉的绿眸。
“回答我,夏油杰。”栗秋焰的声音中压着一触即发的怒火:“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看着那边清晰的视野,电光火石间夏油杰已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手中刚刚捡起的文件再次坠下,啪地砸在了地上,散落一地。
夏油杰定定地注视着镜面。他曾无数次想过栗秋焰会是什么模样,也许眼睛很亮、洋溢着生命力与少年气、笑起来没准还会有虎牙……他也想过会通过什么方式描摹出那张脸,也许是文字、绘画、塑像……
但绝不应该出现在此刻。
他甚至还这样狼狈地蹲在地上,把可笑的丑态暴露得一览无余。
夏油杰扶了一下床才站起来,在站定的那刻,愤怒终于从各种纠缠激荡的情绪中杀出重围,一股脑冲上了头顶。
“你能看见?你一直能看见!看着我抓耳挠腮地故作姿态很有趣是吗,所以你只是拿我当逗乐的小丑?”夏油杰的胸膛重重地起伏了一下,不可思议地被气笑了一声,接着又捏紧了拳头:“骗人很好玩是吗?”
少年面容平静。明明是柔和秀丽的轮廓,也因此那眼眸中的风暴越发威势慑人。
栗秋焰开口。
“这句话,你该先问你自己。”他说。
脑海中轰的一声巨响。久悬在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将怒火冲顶的头脑当中劈成冷透的空白。
是的,夏油杰当然知道。即使是最温暖快乐的时光,都有一抹阴霾隐在缝隙深处,发出窸窸窣窣的嘲笑——
这一切,都是你偷来的。
你是世界上最自欺欺人、最胆小的小偷。偷来了神龛,却连烧香都不敢。你被愚笨无知的教众们高高捧起口称佛陀,但普通人们尚且知晓自己的欲望,你却连想求什么都搞不清楚。
“……哈。”
夏油杰的喉咙中窜出了一声濒死般的,极短促的气音。他退后几步,小腿撞上床沿,跌坐在床上。
“你知道了。也是,果然……”
夏油杰苦笑一声,沉默了下去。而此时,酝酿已久的栗秋焰终于爆发了。
“回答我的问题,夏油杰!”栗秋焰拍桌而起,眼中怒火灼灼:“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操控咒灵进行屠杀,最终目标是杀光普通人建立新世界——你疯了吗?怎么会有这种蠢得离谱的想法!”
“难道不对吗?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公平,是荒谬的,错的!”
那股愤怒混杂着自暴自弃、绝望、畅然……连带着那最深处的软弱一齐再度熊熊燃烧起来,夏油杰倏然站起,疾步走到镜子前,猛地抓住镜框,像是攥住栗秋焰的脖颈。
“明明是那些人源源不断地产生咒力、制造咒灵,但一切烂摊子却必须由我们咒术师来承担!我们在暗处死得死、伤得伤……咒术师没有无悔的死亡,所有人都在无意义地去死!解决问题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断绝咒力产生的源头,杀光所有非术师!”
“那根本不可能实现!”栗秋焰高声驳斥,“你只是在找死——甚至你自己都清楚这件事!”
“但起码有意义!”
夏油杰从嗓子里迸发出一声倏然的怒吼,打断了栗秋焰的话。
房间里陷入了一阵久然的沉默。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夏油杰才轻声开口,喃喃着又重复了一遍。
“但起码……”夏油杰低声道:“有意义。”
栗秋焰沉默着。只是用那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夏油杰。
“就像你只是想要在秋日的阳光下,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热乎乎的栗子的世界一样。我也只是想要一个,不会再有人无意义地死去的世界。”
夏油杰慢慢举起手中的镜子,那一刻他眼中闪过无数情绪,但最终只剩下了坚定。
“我不希求你理解我,栗秋焰,毕竟你生活在那个一切皆好的世界。而我……早已经没有了选择。”夏油杰深呼吸了一口气:“再见了。你阻止不了我。”
也是时候,将这份软弱彻底摔碎了。
夏油杰举起镜子,自然看不见那边栗秋焰已经被气笑了。
“靠,我还阻止不了你?”
一道银光携带着曼丽的深邃色彩闪过,他唰然出手,一手持剑另一手探入镜中。
他确实没办法再从宏大时空流中再次定位,回到原本的世界。但这镜子连通的这一线时空,可是唯一一个确定的坐标啊!
也许会有那种对朋友的想法,不理解但尊重的人……但可惜,栗秋焰从来不是那种人。他是那种只要看到了离谱的傻事,无论路途多远多险——也要千里迢迢赶到扇你一巴掌的朋友啊!
“你给我等着!”栗秋焰恶狠狠地一咬牙,磨着后槽牙道,“你爹我马上到!”
睁眼闭眼,时间流中唯一确定的光点闪烁着,栗秋焰横剑穿浪,向那洪流迎头而上。
而与此同时,夏油杰手中的镜子高高举起,接着往地上用力一摔。
而就在镜子落下的前一秒,夏油杰余光瞥到了一抹明亮灼然的绿色,让他的手慢了一秒落下。
啪嚓。
不知是镜子碎裂、还是水珠坠面的轻响。
夏油杰下意识弯腰伸手,而骤然碎裂开的镜子翘起的缝隙间,迸出了一星点极小极小的水沫。
细小到近乎微尘的水沫,溅到了他的脸颊上。
一瞬间,夏油杰大脑中仿佛涌入了无数信息,混乱不断闪回的画面在眼前不断切换,天旋地转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重重地栽倒在了地上。
夏油杰昏了过去。
等他再次睁眼时,眼前的景象已经完全变了。
“这里是……薨星宫?”
夏油杰一眼认出了这个令他记忆深刻的地方,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不对劲——来往的人匆匆,却没一个看得见他。
而且这里……
“太不对劲了。”夏油杰捂住头,喃喃道:“难道说……这也是,平行空间?”
他接着往深处走,却没想到刚走到最深处,当头就砸来了一句令他瞬间震在原地的话。
“夏油杰,你烦不烦?”
与栗秋焰一模一样的声音响起,却带着些他从未听过的讥诮与嘲讽。
“你把我囚禁在这里,却问我怎么样?”
夏油杰:???!
第47章 以及横亘的宿命
等等, 囚禁?
夏油杰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究竟会是什么情况,能让这个词出现在“夏油杰”和栗秋焰之间?即使是平行空间的可能性也太荒谬了吧。
同名同姓?误会?玩笑?
脚步声响起, 不疾不徐中一人身穿袈裟出现, 金线亮起由暗转明, 那人笑吟吟地向发声处走去。
只是看上一眼, 夏油杰便心中一凉。
他太了解自己了。那毫无疑问、确确实实地就是【夏油杰】。
甚至, 那是一个已省去了所有犹豫与挣扎、不知是坚定还是偏执,但确实已完全自洽的他——眼前的盘星教主已沿着这条道路走到尽头, 光暗如镜像般分割而开,他仿佛正注视着自己的未来。
教主杰的眼睛突然抬起,冰冷的视线直刺过来,夏油杰下意识躲了下,想起现在没人能看到自己, 试探着迈出一步,发现那人什么都没发现般再度垂下了视线, 这才又慢慢地走了出来。
而因视野遮挡没能看清的人,也终于出现在眼前——在最明亮的阳光下躺着的, 正是“栗秋焰”。
他身上并无镣铐锁链之类的枷锁, 但绿眸少年显然丝毫没有说出那句“你囚禁了我, 还问我怎么样?”惊天之言的自觉, 此时他正半眯着眼睛, 只余光斜挑着瞥了一下走来的教主杰,懒洋洋地斜靠在一把躺椅上。
而面对这句惊人的指控, 教主杰仍是那样笑着, 脸上表情变都没变。
夏油杰莫名松了口气,果然, 就是玩笑吧——
“为什么总是想那种不开心的事呢?”教主杰将手搭在椅背上,无奈道:“焰,我是真的在担心你啊。”
夏油杰:?
不是,这什么回答——等等,你真干了?!
躺在椅上的栗秋焰翻了个白眼,往地下一跳:“神经,懒得喷。”
也是这时夏油杰才发现,这个栗秋焰比起他熟悉的那个似乎……更年幼一些?
如果说栗秋焰一看就是意气风发的池面男高,那么这个小栗秋焰则更像是还处于国中时期。仍旧是黑发绿眸,但脸似乎还没完全长开,本就柔和的轮廓在此时更偏向于清丽,而非帅气。
“其实我并不想‘囚禁’你,焰。我也不想限制你的活动范围,给你造成不必要的精神压力。”
教主杰叹了一口气,真心诚意道:“但天元留下的阵法还没有找到挪动的方法。只有在这里,才能最大效率的保证领域的大范围覆盖与作用,你也能更轻松……”
“别搞pua,不吃这套。”焰面无表情地直接打断:“我不开领域最轻松,你愿意让我不开吗?”
教主杰沉默了。
“又是强迫又是压榨的还说为我好,比资本家还可恶。”焰哼了一声,凉凉道:“说了又不乐意,我不干吧又要发疯。”
“……除此之外其他事不都行么?”教主杰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道:“我总比那些猴子好吧?起码我是真心的。”
“是真心才更可恶。”焰切了一声:“还其他事都行……那,今天我要做饭。”
教主杰脸色稍微变了下。
“不行。”教主杰想也不想地立刻否定:“你做饭等于使用术式,会消耗咒力影响领域稳定。”
焰挑起眉看他。
“……哎。”教主杰叹了口气,“说真的,你为什么总是对做饭这么念念不忘呢?你明明有更强大的天赋与使命……”
“天赋与使命关我什么事?我喜欢的就是做饭,而且我本来就有这个实力,要当就要当全世界最厉害的!”焰瞪大眼睛:“但自从被你抓来后,我一次都没有做过饭,一次都没有!这样下去我还怎么当世界第一厨子——”
“那把除你以外的厨师全都杀掉,就好了吧?”
教主杰温和地回答道。
声音戛然而止。
夏油杰意识到——这竟然并不是一句“威胁”。这个【夏油杰】真的只是认为这是一种有效的“解决方法”,只要栗秋焰一点头,他就真的会去做。
那一刻夏油杰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栗秋焰会说“是真心,才可恶”。
绿眸少年面色骤然冷淡下来。他闭了闭眼,那层假装正常的外壳如冰壳般融化,渐渐显露出其下一层失望的深沉暗色。
“我就知道,疯子。”他自嘲般笑了一声,接着抬起眼皮,碧绿的眼瞳如碎玉锋利的切面:“那我要给我的父母——扫墓。”
“不离开你这破死星棺材。”嘴上好似让步,但焰锐利的目光毫不让步地逼视向对方,“把他们的棺椁运来,让我见他们一面。”
教主杰的脸色变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沉沉道:“不行。”
焰深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胆小鬼。”他凑过去,绿幽幽的眼瞳映出教主杰难看的脸色,他嗤笑一声,轻蔑地拍了拍那张脸。“你怕我拿到了他们尸体上的【死亡】,然后就能彻底杀死你了,是不是?”
出乎意料的是,教主杰只是微微侧脸,平静地与他对视。
“我从来没有怕过死,焰。我曾近乎寻死般冲动过,是你的出现带来了希望——那个真正实现理想世界的希望,我才活了下来。”
焰一顿,接着弯下腰骤然哈哈大笑起来。
“希望?希望?!”
“对你来说是希望,你有没有想过,那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焰猛地抬头,一把揪住面前人的脖颈,眼中流露出悲哀的愤怒,“我爸妈全死了!就是因为你的疯子想法,那一片的人全都死在了你属下的手里……”
教主杰平静地注视着他。
“那个人已经死了,你的仇已经报完了。”他的声音同样平静得近乎扭曲:“并且,我不认为那是错误的。如果他们没死,你一帆风顺的人生也许永远不会产生足以驱动术式的咒力。那我无法发现你,你也无法成为咒术师了,焰。”
“谁想当这傻X咒术师啊!”少年的眼圈红了,用带着哭腔的怒音道:“我要我爸我妈!”
“如果你没有成为咒术师,现在的世界不会如此和平公正。”教主杰用双手郑重地握住他颤抖的手,深深地凝视着那双眼睛,沉声道:“你救了无数人,让许多人免于无意义的死亡。咒灵的数量极速下降,不再有无辜的咒术师牺牲,这个世界正越来越好——”
“那我呢!”
栗秋焰猛地推开他。
他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跳动着极强的生命力,即使长久的囚禁也未磨损丝毫,仍然明亮得耀眼灼灼。
“我也很重要!”栗秋焰怒道:“为什么你那个所谓的理想世界,我就该被牺牲?!”
教主杰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从开始到现在,无论面对怎样的质问他都沉稳而平静。但此刻面对这个看似最没有道理的质问,他那自洽圆融的表现却一瞬间被动摇了。他无法回答,甚至无法说出“这是必要的牺牲”,于是只能沉默以对。
“……我宁愿,我是那个唯一被牺牲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教主杰才缓缓开口:“但是,这是你的、也是只属于你的……天赋。”
焰定定地看着他,突然嗤笑一声。
“既然是我的天赋,那就属于我,我本来就该想怎么用怎么样。但现在呢,不仅要没日没夜地打工,还要天天和一个疯子待一起,真是倒霉透了。”
他张开手臂向后一倒,重新躺回了椅子上,看着头顶的一方蓝天发呆。
这破建筑,显得天空也这么小这么远,像是永远也碰不到边,真讨厌。
在他发呆的这段时间,教主杰也一直没开口,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
“喂。”焰突然开口:“最后一个要求,听不听?”
“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倾尽全力。”
“不需要那些。”绿眸少年将手枕在颈后望着天空,轻声道:“——我想要稍微睡一会儿,几分钟,行吗?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这一次,教主杰沉默了很久很久。
“……你困了吗?”他避开这个问题,只是拿出刀贴上自己的脖颈,“那么,还是按照约定的那样,你通过进食摄取我的咒力和精神力……”
“滚开啊。你是疯子,我是正常人好不好,谁想天天喝别人的血啊,每次都反胃好久。”焰抱住自己的脑袋,丧气道:“我那时才多大啊,刚上初中哎,又是新仇加旧恨……你提出那种脑残想法的时候我就该直接骂人的,结果中二病发作又说了气话,说吃的是你们老大我就干,结果你这疯子直接欣然同意,我就被带进沟里去了……”
教主杰顿了一下:“那你之前——”
“那是我一直在硬撑啦大哥,我也是有原则要面子的好吗。而且确实在拯救世界哎,听起来还有点小帅。”焰叹了口气:“但这都多长时间了,我一个觉没睡过。虽然靠这方法不睡觉也不会死,但在这一直维持领域展开的多少个清醒的日日夜夜,我都是在后悔中度过的啊……”
“喂,说真的。”绿眼睛的少年翻过身来,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字,“就几分钟,到点就醒。真的……我真的,有点累了。”
教主杰凝视着少年,他的嘴唇细微地颤抖起来。那一刻那似乎永远稳定的外壳终于裂开了一条极细的缝隙,从那其中溢出扭曲到畸形的痛苦。
他张开了口。
“……不。”教主杰艰难道:“我不能冒这个险。你一旦睡着,领域就会中断,也许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焰闭上眼。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那双眼瞳一片澄净,似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
“滚吧。”焰冷静道:“别留在我身边。管你用什么方式监视我,但总之现在从我眼前消失。”
教主杰伸出手,几乎是恳求般急切道:“就不能是其他的要求吗?还有的吧!无论是什么,只要你想,我什么都——”
“我想你去死,你死吗。”焰翻了个身背朝他,冷淡道:“不死就滚。”
教主杰对这种咒骂如过耳风般全盘接受,他走过来按住摇晃的椅背,一直等到它停稳后才松手。
“我不能死啊,焰。”
教主杰低沉声音的深处,仿佛缠绕着某种扭曲至极的活物。
“我死了,你去饮谁的血、咬谁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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袈裟的下摆掠过地面,金线由明转暗,脚步声越发接近,夏油杰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看着镜像般的末途与自己擦肩而过。
微妙的血气从鼻端擦过,夏油杰偏头,而此时教主杰微妙地向旁踏了一步。
他下意识让了一下。
——他能看见我!
看着教主杰远离的背影,夏油杰猛地反应过来,立刻追了上去。
“等等!你……”
教主杰停下了脚步。
“真难看啊。”他居高临下地转身,拢着手淡淡道:“我过去原来是这个样子吗?犹豫软弱、不上不下,真是……愚蠢得可笑啊。”
夏油杰一惊。“你为什么……”
“你确定要把时间浪费在这里么。”教主杰漠然道:“考虑清楚——我只会回答你一个问题。”
夏油杰盯着他,那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无数疑问,比如你到底为什么看到我却毫不惊讶,比如这个世界你和栗秋焰是什么关系、到底发生过什么,又比如为什么你们就这样占据了薨星宫、五条悟在哪、咒术界的人呢……
但无数疑问在他的瞳眸中转过,夏油杰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问出了那个他最在意的问题。
——“栗秋焰的领域,到底是什么?”
两人对视,短暂的沉默。教主杰凝视着他,片刻后微微挑起唇角,仿佛叹气又仿佛感叹般,轻微地泄出一声“哈”的气音。
夏油杰的怒气倏然升起,而教主杰此时已转开视线,平淡地开口。
“只要处于焰的领域内,人的正面情绪就能形成对应的力量,凝结成与咒灵相似、却完全相反的生灵。这种力量能与咒力相互抵消,而这种生灵也与咒灵天然敌对,同等级之下战力更强,能彻底祓除咒灵。”
夏油杰瞳孔骤缩。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吧?”教主杰的眼珠转回,轻声道:“焰就是实现理想世界的唯一途径。而你我都知道,你无法停滞、只能向前,因为你是没有【意义】就无法存活的人。而从此,你的面前就只剩下了两条路——牺牲他,或者失败。”
夏油杰心中剧震。
眩目的色彩混乱地闪过,阳光下苍白的皮肤、镜中少年灼灼明艳的绿、佛像、袈裟、咒灵球凝结流转的暗金……
最后一切都化为喉底泛上的、带着刺痛的甜。明明带着栗子的香气,却幻痛般泛出干瘪苦涩的余味。
“但是……”夏油杰喃喃道:“栗秋焰,是我的朋友……”
教主杰垂下眼睛。
“你以为,现在知道了这个消息的你,还能继续心安理得地当他的朋友吗?”
他笑了一声,不知在笑谁,只是笑声中莫名有些嘲讽。
“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夏油杰】。”教主杰低声喃喃,仿佛自言自语般道:“从更早以前……就已经注定了。你看似曾拥有两条道路,但其实……你根本就没有选择。”
约定的一个问题已经结束,他没有一丝留恋,转身便向前走去。
夏油杰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的神情剧烈的挣扎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猛然高声道:“但这同样会失败——栗秋焰那样的人,根本不可能一直被你掌控在手中!他总有一天——”
“你竟然觉得是我在掌控他么?”
教主杰停下脚步。
“不知道你认识的那个栗秋焰,有没有向你说过他的理念。”教主杰轻声道:“他说,【吃是征服】。”
夏油杰僵在原地。
“我是那个被吃的人。而我心知肚明,甚至对此感到……狂喜。我终于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我在为这个世界、为我的理想做出些什么、奉献出什么——”
他的语调渐高,夏油杰看到了他的侧脸,而此时夏油杰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焰总是骂这个人疯子。
因为他此时,竟然在笑。
“我才是那个……被彻彻底底掌控的人啊。”
教主杰抬起脚步,背对着挥了下手。
“考虑清楚吧,【夏油杰】。你总是要面对这永恒的宿命,这不公平的抉择——”
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带着笑意的声音落下。但夏油杰脑中浮现的,却是镜中的那一抹绿——那是,栗秋焰的眼睛。
“——你要做出,怎样的选择?”
第48章 于是最后他们都回家吃饭了
选择。
夏油杰僵立在原地。仿佛命运坡顶的巨石松动滚落, 而他却不敢回头,只能听到身后愈发接近的隆隆巨响。
面前只有两条道路,一条烧灼着求死的偏执烈火, 直奔向失败的地狱, 而另一条——
在那平坦的尽头, 是栗秋焰望着天空的碧绿眼瞳。
夏油杰曾无数次想象过那双眼睛。在他的幻想中, 那样的少年理应环绕着世界上最温暖最安稳的一切, 秋光落在他身上是焦糖般溶溶的,拂过的风像流动的水, 空中蒸腾的栗子香气落了满身,栗秋焰笑着,慢慢讲着关于爱的童话——即使真正看到那双凛然怒气的绿眸,他仍然这么觉得。
因为那仍是明亮的、锐气的、一往无前。总之,绝不可能是这样。
四四方方的天落在少年的瞳孔中, 那么远又那么近,像是要把他压垮了。
夏油杰突然用力抓住自己的手腕, 缩小又放大的瞳孔中,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刺痛从神经末梢爆发, 如雨水般迅速浸透骨骼, 痉挛得无法止歇。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你?
我宁愿……那个位置上假如是我, 该有多好?
夏油杰祈求般凝视向前方,而那幻觉中的栗秋焰转过头来, 竟然真的发出了声音。
“没有人是该被牺牲的。”清澈的声音平静道:“那只是自罪自恋者的傲慢。这个世界如果必定要牺牲谁才能得救, 那只能说明——此处为地狱。”
剧烈的疼痛翻涌着,夏油杰大口喘息, 周围的景色渐渐扭曲,遥远的记忆中枪声再一次响起,穿透身后回忆中理子的太阳穴,命中前方栗秋焰的眼眸。
“不——!”
夏油杰张开嘴唇,这才恍然发觉这并不是自己的声音。教主杰冲破幻觉与他擦肩而过,扑火般向前奔去,一直平稳的表情此时竟全然失控。
不详的预感升起,夏油杰勉力撑着地面站起,捂着手臂回头,慢慢向来时的地方——焰所在之处走去。
教主杰冲进光中,焰脱力地软倒在地上,皮肤愈发苍白,阳光闪耀下几乎与光线不分彼此,仿佛快消失在空气中。
“焰、焰……!”
教主杰的声音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闭着眼的焰唇色惨白、柔和稚气,但在教主杰接近时,他倏然睁开眼,那一瞬间所有的虚弱一扫而空,碧绿的眼眸冰冷地与面前人对视。
他的手掌张开,已按在教主杰毫不设防的胸口上。
教主杰顿住了。
“我说过,只要我想做到的事——我就一定能做到。人不会看到尸体才恐惧,因为【死亡】永恒存在于每个人心中。”
焰的手指微微屈起,无言庞大的静默之物丝缕地汇聚于他的掌心之中。
“那么,告诉我,夏油杰。”
焰直直地看向教主杰,那目光仿佛直穿过瞳孔,望向他的灵魂深处。
“——你现在,在想什么?”
两人对视,时间凝滞。面对着避无可避的死亡,教主杰的嘴唇动了动,接着像是终于放松下来般,泄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
“我不后悔。”教主杰低声道:“还有……太好了。”
他并没有说清是什么“太好了”,只是默认般闭上了眼睛。
栗秋焰凝视着他,那目光漠然平静,像是审判死者的神明。在久远的神话中,祂在天平的一边放上羽毛,另一边放上心脏,细致地衡量着每一丝灵魂的重量,从不徇私、也不容许任何忤逆。
生与死就在掌中,他握着无上的权力。
栗秋焰笑了一声。那笑容有些轻快又有些任性,仿佛从冷漠的神明瞬间变回了那个不服气的小孩。接着他蓦然翻手,一下按上了自己的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教主杰猛地睁开眼,瞳孔骤然收缩。
大脑一片空白,焰招了招手,似乎想说话,但血先一步冒出来,压下了那句微弱的气音。
教主杰下意识低头,像是溺水之人拼了命地靠近唯一的浮木。但少年的嘴唇动了动,呸一口轻蔑地吐了他半张脸的血。
教主杰没有丝毫反应。他死死地盯着他,瞳孔定定地动也不动,只是手用力按在眼球上,抹去遮挡视野的红色。
“别想关住我。”栗秋焰挑衅地龇出一口红牙,眉眼间的笑意明亮肆意:“下地狱去吧,混蛋。”
他的一只手慢慢抬起,教主杰下意识想握住,但那只手只是用力比了个中指,然后直直坠落下去。
教主杰的手僵在了空中。
那一刻巨大的痛苦天崩地裂,整个世界都窒息缩紧,咒灵如一滴滴进清水中的墨汁漫天溢出,夏油杰甚至分不清那尖叫究竟是咒灵畸形的身体还是交替闪烁而过的幻象。
疼痛在身体中轰然爆炸,夏油杰跪倒在地,恍惚中看见自己的手不断溢出鲜血,扭曲的手掌如汩汩的泉眼,刺目的红不断地流着,鲜红的绳索蜿蜒而去,与教主杰身周的血交汇融合。
夏油杰听到自己的神经啪一声断裂的声音。
他猛地站起,开始拼命地狂奔,身边的世界夹杂着幻象不断扭曲熔断,他只是拼命地跑着,胸腔中如火般焦灼,从咽喉深处传出心脏被炙烤的嘎吱悲鸣。
咔擦一声。
手中的镜子跌落,夏油杰连退几步,难以支撑地摔倒在地。他颤抖又茫然地触碰上自己的面颊,刚刚那天翻地覆的一切,竟只发生在那零星的水沫触碰消散的短短一瞬间。
碎掉的镜子炸开,满地银色的碎片里,千万个夏油杰一同看过来,而自己只是其中一道残缺的裂痕。
“不……我不是他……”夏油杰的手指慢慢屈起,他喃喃着:“我还有……选择。是的,我还有……选择……”
——可是,这真的是选择吗?
他倏然站起。
岌岌可危的精神被压至极致,躯壳中的一切都被扭转出汁液,在痛楚中烧得噼啪作响。
为了那大义,他本以为他能够不惜一切。
但他……做不到。
“如果是那样的成功……”夏油杰喃喃道:“那我宁愿选择,那条注定失败、沾满鲜血的道路。即使终点是……我的死亡。”
他推开房门,像是在命运的抉择前决然转身,他向外走去,像是在奔赴一场寻死的终途。
——他已经无法忍受,任何无意义的死亡了。
回盘星教吧。
夏油杰深吸一口气,穿过走廊,拉开大门。
而毫无防备映入眼中的,是一片刺眼的红。
“诶,这不是教主大人吗,好巧啊。”
山口嬉皮笑脸地踩着脚底的尸体,污脏的手指拿着款式老旧的钱包,向着夏油杰挥了下手,接着嫌弃道:“这老婆子虽然好下手,但完全是个穷鬼啊,兜里没俩子儿,真晦气。”
钱包打开,最深处那张黑白的照片被随手扔下,夏油杰的眼珠慢慢地转动,看到婆婆倒在血泊中,手旁是一个熟悉的篮子,烤栗子全滚了出来,沾上了鲜血。
——她是来给他送东西,才被杀的。
没人再知道她的悲伤、思念、善良……她被如蝼蚁般随手杀死,只因为廉价的几个硬币。
夏油杰的瞳孔缩小。
山口的脑袋瞬间飞了出去,甚至那无赖的笑容还留在脸上。他的手胡乱抓了抓,接着轰然一声倒下。
夏油杰看着面前的两具尸体,空白的大脑这才意识到一件事。
他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再次重启那条修罗之路。他本应去杀死普通人、庇护咒术师,即使他心知肚明那正奔向毁灭。
——但他刚刚,杀死了咒术师。
——为了一个普通人。
“……哈。”
夏油杰的瞳孔闪动着,他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慢慢地滑下来,坐在了地上,从胸腔中溢出一声被挤压至极般的气音。
他哪里也去不了了。
所有信念都被自己亲手颠覆,这个世界上已没有任何他的容身之地。
他突然感到一种荒谬的孤独。那是彻头彻尾的孤独,但也许一直如此。他一直认为自己属于某一方、属于某一个群体中……但也许,人在这世上,从生到死,总该都是孤零零一个人。
“选择……是吗。但我实在太过软弱。”夏油杰掐住了自己的脖颈,喃喃道:“也许我从来……没有选择。”
他闭上眼睛。绝望之中,黑暗越来越重,整个世界都沉沉地压下来。
突然,一声清晰的脆响!
紧接着,玻璃裂开般的响声越来越大,在达到一个临界值后陡然破碎!
“夏油杰——!”
夏油杰猛地睁眼。
栗秋焰双手握剑,剑尖直直地穿透无形的障壁,天空如镜面般碎出蔓延的裂纹,少年凛然的眼眸比太阳更加明亮。
他拔剑下劈,那空洞再次应声碎裂,在夏油杰呆愣的目光中,栗秋焰纵身跳下,携带着穿越整个世界的掌风,啪得给这人脑袋上狠狠来了一巴掌。
“栗秋……焰……?”
“废话,不是我还能是谁!”栗秋焰拽起他的领子咬牙切齿:“夏油杰,你上辈子属牛的这么轴?干的事儿一件比一件蠢,我怎么偏偏有你这么个朋友?”
夏油杰恍惚了一下。
“朋友……你竟然,还能拿我当朋友?”夏油杰自嘲地笑了一声:“我这种,软弱的、一无是处的弱者……”
“弱者怎么了,我就是弱者!”
栗秋焰震声道。
夏油杰怔住了。
“软弱是值得自豪的东西,不是吗?那正说明你是人,而非异化的某物。”
栗秋焰与他对视,那专注而认真的目光仿佛能看透灵魂。
“你那根本不是在厌恶软弱……而是在恐惧。你习惯了自己恒定处于强者的位置上——你在恐惧,自己成为弱小的那一方。”
夏油杰的嘴唇颤抖着,栗秋焰将他拉起,灼灼的绿眸直直逼近他的眼睛。夏油杰完全无法移开视线,即使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心脏漫上被烫伤般的灼痛感。
“不要盲从迷信强大啊,夏油杰。那很可怕不是吗?”栗秋焰缓缓道:“一旦成功才【有意义】,那就意味着一切失败都将受践踏、受轻辱,失败者的所有努力、挣扎都不值一提……”
“但世界不是这样的。”栗秋焰认真道:“起码人绝不该是这样。”
夏油杰心中剧震。
“那只是一种逻辑的暴行。这个世界本就容许一切——成功只是成功,失败也只是失败。”栗秋焰笑起来,松开他的衣领,温和道:“这两个结果没什么不同,就像盐和糖平等地代表着咸味与甜味。”
夏油杰跪坐在地上,怔怔地仰头望着栗秋焰蒙着一层光芒的面容。
那张脸上的笑意微微泛起便随即隐下,栗秋焰的神情严肃起来,厉声喝道。
“自己站起来,夏油杰!”
夏油杰猛然一惊,如梦初醒般爬了起来,下意识站直身体。
栗秋焰看了看夏油杰绷直的脊背,没忍住笑了一声。
“好了,这又不是在军训。我从来不认为我一定是正确的,我现在也只是在……作为朋友,说我自己的想法而已。”栗秋焰想了想:“我一直认为……想要【意义】,那就自己去寻找。在寻找的路上,前进有意义、后退有意义,即使是走歪也有意义——这才是人生。”
夏油杰凝视着他,嘴唇开合,一时却说不出一句话。
“啊,难道是,你还在在意那个……”
栗秋焰想起了什么。
“嘿,听我说,如果你面前看似只有孤零零的一个选择,那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你被骗啦。”
栗秋焰眨眨眼,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这是你的人生,你才是主导者。你永远有另一个选择——不选。打碎它,然后自己去创造一个全新的选项。”
夏油杰过了半晌,才艰难地开口。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从更早之前……”夏油杰缓慢道:“……我就已经,没有选择了。”
“那么,我来给你。”栗秋焰轻快道:“我不能、也不会帮你做选择——但我可以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在夏油杰愣怔的目光中他笑起来,反手将天丛云剑横起,将它平稳地送进夏油杰的手中。
剑一脱手,栗秋焰的身影就开始摇晃起来,他信手一挥,无数闪亮的镜子碎片纷纷落下,模糊了他身周的界限。
也许这个世界上,会有无数英雄以各种姿态手执宝剑从天而降——但只有栗秋焰,会将手中的剑递给被拯救的那一方。
夏油杰抬起手,不可思议地看着匆匆时光自碎片中斑斓闪过,时间开始疾速向后回退。
“去吧,做出你自己的选择。”栗秋焰平静道:“如果你仍然选择了这条路,就用这把剑去杀人吧——我会为我的行动负责,你所有犯下的罪孽,我同样承担。”
“如果踏上了别的路……”
绿眸的少年笑了笑。
“那就放下它。它会回来找我的。”栗秋焰眨眨眼:“不过以我个人来说,肯定还是希望你选这个。”
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时间与空间双重错开,夏油杰突然明白,这一去之后,怕是再也难以相见了。
于是他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栗秋焰,其实,你也看到了那个平行空间发生的事,对吗?”夏油杰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还能对我……心无芥蒂?没有迁怒、怀疑、远离……甚至还……”
少年抬起眉头,笑得飞扬肆意。
“喂,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天才,是有着全世界最厉害的天赋的人!”栗秋焰理所当然地一挑眉,俏皮地比了个鬼脸:“你这家伙一辈子学不来的,放弃吧,哈哈哈哈哈!”
在落下的嚣张笑声中,少年消失在了原地。
栗秋焰睁开眼。
寂静的空气中,他开始在心里默数。
三、二、一。
他直接抬手,曼丽的深邃色彩从虚空中猛地冲出,被稳稳地一把抓住。
“哎呀……”栗秋焰反手收剑,哼了一声笑道:“果然,我就知道。”
在寻找的路上,也许会有迷茫、也许很艰难、也许会走错……但夏油杰终于还是选择了,去自己尝试着踏出一条全新的道路。
【哇呀呀呀呀呀呀!】系统大惊失色:【宿主!!!镜子!!!镜子怎么碎了!!!】
“碎了就碎了呗。”栗秋焰十分淡定:“改变时间总要付出点代价的。”
【这下三神器我们永远集不齐了!不要啊——镜子——】
“哦,是哦。”栗秋焰想了想:“看来这下不得不去打宿傩了。”
【宿主你为什么能这么潇洒啊!倒是别这么淡定啊!这下是真的要去打宿傩了哎!】
“怕什么,镜子碎了,但我已经掌握的【时间】又不是消失了。而且还有亟待开发的【空间】,以及快要到手的勾玉的概念……加一起打个宿傩,就算打不死,切根手指凑完因果就跑,总还是可以的吧?”
“就是不清楚什么时候能见到宿傩。”栗秋焰思索着,突然想起:“哦等等,我是不是还有个什么比赛来着?”
【陛下您竟然还能想起来吗。】系统幽幽道:【我还以为羂索早就被您忘到沟里去了。】
“嗯……那应该怪他太没存在感才对吧?”栗秋焰拿起剑,语调轻松:“那事不宜迟……等等。”
栗秋焰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抬起剑,仔细地凝视着锋刃。
系统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宿主,天丛云出问题了?】
栗秋焰皱眉不言,然后伸出手指,在剑面上轻轻一擦。
他将指腹放在鼻下,鼻尖动了动。
系统快紧张死了:【到底怎么了?】
“靠!”栗秋焰跳脚:“夏油杰太可恶了——他拿我的刀切栗子!最关键的是还没切好!全切肉里去,一煮香味不就全散了么!这还怎么吃!”
系统:【……】
系统:【宿主,我要崩溃了,你的关注点能不能不要这么神经了啊啊啊!!】
第49章 堕天
小盏的杯中, 慢悠悠地升起白乎乎的热气。
禅院盯着杯口,正襟跪坐在半步远的距离。近来下了几场雨,天气越发冷起来, 他的指端泛着毫无血色的青白, 并不拢上杯壁取暖, 只是平板地摆在膝上。
漆黑的和服, 冷浸浸的空气, 昏暗的空间。一切都是黑的、死的、凝冻的,上方横梁两旁竖柱框着僵硬的静物, 禅院是框中制成已久的标本,这一缕白轻飘飘地在底下,像是微微颤动着的昆虫针。
这针摇晃的幅度慢慢变大,接着整个震动起来,黑暗摇颤着倏然破开, 一只手伸进来猛地拔起——
“不是,水就这点啊, 够谁喝的?”栗秋焰抬起杯子一饮而尽,抱怨地呼了口气, “刚热到喉咙就没热气儿了, 你这家主当得也忒寒酸。”
像是被拔去钉针后起死回生的标本, 自栗秋焰出现后, 一切瞬间宛如奇迹般动了起来, 一股蓬勃灵动的活气儿冲碎黑暗,禅院慢慢抬起头, 寒天的天光从少年身后映入, 他的脸庞柔和干净,眉眼含笑, 白皙的皮肤上敷着一层绒绒的曦光。
“真冷啊,冬天来这么快的吗。”栗秋焰浑然不觉,冲手心哈了口气,搓着手往下坐,一挨地立马嘶了一声:“拿个厚点的坐垫啊倒是,冰屁股。”
“……”禅院默然了片刻:“我让下人们拿。”
“再烧壶热水来。”栗秋焰指挥道:“然后再拿个小火炉来,搞快点。”
禅院:“你要做什么……?”
“一看你就不懂行。”栗秋焰理直气壮道:“都烤火炉了,上面当然要烤点东西吃啊!”
好不好吃不重要,重要的是情调!
比起正儿八经的烹饪更像是玩,但冷天里,在暖烘烘的热量中,看着食物慢慢变熟,散发出滚热的香味……那种安全感真是无法替代。
虽然家里有被炉,但母亲仍然千里迢迢买了电烤火器,然后给了年幼的栗秋焰一点小小的震撼……主要是妈妈对着上面“禁止覆盖”的四个中文大字硬说看不懂的震撼。
“哈——”
栗秋焰伸了个懒腰,脸和手映着忽闪的暖橙色,身体也舒展开,绿色的眼睛眯起,懒洋洋地看着格网上的板栗和橘子。
“其实还能烤点豆腐来吃,之前烤了那个青头菌也很香……”栗秋焰喃喃道:“假如有小瓦罐就好了,煮个烤奶……”
去年冬天就说要做了,五条悟不知道从哪看来的,硬是缠着他说想喝这个,他烦不胜烦就答应了,结果还没做呢,这货就误喝了他原本给硝子准备的热红酒……
结局当然是一滴倒白毛大闹高专,虽然成功被压制,但栗秋焰还是无情没收了烤奶承诺。
——啊,果然还是。
栗秋焰捡起一瓣烤橘子塞进嘴里,温热的橘子汁水在唇齿间溢出,他有些入神地想。
——好想回家啊。
禅院顿了顿,还是先开了口。
“栗秋焰,我已经知道了,御前比试……好像要取消的事。”禅院仍有些恍惚:“按照约定,勾玉我已经派人去取了。但是我还是想问……你到底……你是怎么做到的?”
栗秋焰挑挑眉。
“世界上就没有我栗秋焰做不到的事!”他得意地哼哼:“不过是小小天皇,那老头一见我就口呼天才、纳头便拜……”
“他吃到你做的料理了。”禅院确定道。
“是啦。”栗秋焰打了个哈欠:“而且所谓御前比试也只是一种制衡之道,针对的是五条和禅院家族本身,又不是非要你俩打个你死我活不可……”
禅院一时有些恍惚。压抑缠绕的死亡阴影突然消解,他本以为这沉重的命运永无转圜的余地,但这长久悬在头顶的利刃,现在竟就这样被少年的几句话轻巧移开。
“一切困难都是有解决方法的嘛。”栗秋焰深沉道:“我本来就确信见到天皇就能解决问题……当然,怎么见到的你先别管;原来打算怎么‘解决’的,你也别管。”
他本来可是准备御前比试时出手,将两个人通通利用【空间】丢去别的地方,对外就宣传同归于尽,至于怎么没有尸体?没关系,隐藏一个问题最好的手段是创造另一个更大的问题……大家一定会更关心一起消失了的天皇在哪里的。
至于怎么就突然见天皇了……碎掉的八咫镜有话要说。
但有一点,栗秋焰一直有种微妙的怪异感。一切太过于顺利了——天皇对他的态度太亲和了,友好得几乎称得上热切,在提到八咫镜碎裂时的反应更是奇怪,明明是“皇室的宝物”,但天皇却没有丝毫愤怒,只是有种“果然如此”般松了口气的感觉。
“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损坏的东西啊。它本身并不属于人间,皇室也只是代为保管。”一旁作神官样打扮的人含糊道:“毕竟是封存着‘天’一部分力量的神之器……”
“天?”栗秋焰敏锐道:“原来不止咒术界,你们也认同‘天’的传说?”
神官的表情微妙的变了变。
“恕我直言,‘咒术’……虽然能力不算小,但只有术师,没有传说、更没有信仰,只有关于‘天’这一模糊的概念,本来理应无法引起任何重视。”
“但足以抹平这差距的一点是……”神官严肃道:“‘天’是真正存在的。”
“……”栗秋焰不礼貌地翻了个白眼:“那你们还说天照大神一直存在呢,没见有什么区别。”
神官脸上浮起一丝尴尬,接着又认真起来。
“性质不同,天照大神的光辉普照万物,广泛披泽下便显得飘渺……但‘天’是专于一门的规则,祂不是神明,却实实在在地对世界施予力量。”
神官看似说的很诚恳,但栗秋焰只是切了一声。
“当我傻的,你不讲真话我们很难沟通。”栗秋焰直接道:“‘天’现在最直接的力量显现,还是定下束缚时感觉到的约束力——也就是说除了咒术师外的人,根本感觉不到这种切实的力量。”
“那么你们对‘天’的认同,就更加不合逻辑了。”
栗秋焰眯起眼。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们如此确信‘天’的存在?”
沉默。良久后,神官深深叹了一口气。
“是【通应】。”神官沉声道:“那些脑中一瞬间浮现出的念头,各种天意般的机缘巧合……都是‘天’之下的三千世界,所自变的通应。越接近‘天’者,领受的灵觉便越多。”
栗秋焰对这个词有印象,上次看到还是在《黄帝内经》中的“天地之大纪,人神之通应也。”大概是指人的身体变化与天地变化相适应……没想到这词儿竟然会在这里听见。
但神官接下来的话,倒是确确实实让他心中一惊。
“这才是我等供奉那吃人的恶鬼,两面宿傩的真正原因。”神官说。
“——因为,他是【堕天】。”
火焰哔剥一声炸响,栗秋焰抬起眼睛,慢吞吞地把最后一瓣橘子放进嘴里。
“总之,就‘御前比试’的取消这一项来说,结局算是皆大欢喜。哦不过,天皇也说就这么取消他没面子,得找个台阶给他下。”栗秋焰刚想起来:“他好像说会把这个当成胜利的嘉奖——所以确切的消息,你得等明天才能收到。”
“明天?”禅院怔了怔:“……你和佛寺的料理比试?”
“嗯哼。”
虽然比试明天才开始,但栗秋焰自信满满,压根儿没想过输这种可能,他觉得还没赢,只是因为还没比。
不过虽然如此……
“我已经准备好了。”栗秋焰认真道:“不管对手是谁,又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对于每一道料理,我都会全力以赴。”
厨艺也许有高低,但对料理的心没有。尊重对手、尊重自己、尊重食物本身……他一直如此。
“放心,包赢的。你就等着明天把勾玉给我吧。”栗秋焰神秘兮兮道:“我有必杀技。”
禅院:“什么……?”
栗秋焰笑而不语,卖了会儿关子后才开口,慢悠悠地吟了一句诗。
“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
在禅院被这堪称胆大包天的内容震住时,栗秋焰灿然一笑。
“此菜名为,佛跳墙。”少年昂起头傲然道:“联合整个佛教势力压我,那又如何?我偏要打他们的脸!”
即使是视口腹为毒药的佛陀又如何,纵使满天神佛,依然要为这凡间烟火跳墙而来!
“时机恰好。”栗秋焰自信笑道:“只待明日。”
“毕竟——”
“宿傩大人,您当真要亲自上场,与那个栗秋焰进行烹饪比试?”里梅愤愤不平:“他何德何能……”
冰霜的寒气凝上刀面,锋利的冷光一转,映出两面宿傩的脸。
“不。栗秋焰是不同的,里梅。”宿傩持刀横切,缓入空气如切筋肉肌腱,他从刀面中凝视自己的眼睛,突然挑起兴味的一笑。“多少年了,我已记不清我上一次升起这种焦渴的感觉是什么时候。我有一种预感,我必须要战胜他、杀死他,毕竟——”
一道轻快自信,一道深重恶意,两张嘴同一时间开口。
“——【吃,是征服】。”
第50章 鲜明的对比
栗秋焰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脚, 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门外有人影跪下:“家主大人,长老们不愿意交出八尺琼勾玉。‘此乃代表’天‘予我等禅院的重宝,怎可轻易交予外人’……以上, 是长老让我转达的原话。”
禅院深深地皱起眉。
“哟, 看来你家这情况跟五条家也差不多嘛。”栗秋焰看好戏般乐道:“所以古板老登原来是你们御三家标配吗?”
他确实不急, 之前想要勾玉是想集齐三神器直接回家, 现在镜子碎了反正是凑不齐了。他现在就是想看看第三件神器中封存的【概念】, 对勾玉的想法也就没那么迫切,不急于一时。
不过栗秋焰虽然没什么反应, 但禅院深吸一口气,声音沉了下来,显出怒意。
“栗秋有恩于我,况且还是我承诺在先,在栗秋的事情上没有任何讨论的余地。”禅院沉沉道:“去拿。告诉他们——应诺, 或者死。”
室内一时寂静下来。门外的下人诚惶诚恐地小步跑走,沉默中, 禅院抬起脸看向栗秋焰,他的半张脸被憧憧的火光照亮, 另外半张仍陷在黑暗中, 同化成模糊的轮廓。
栗秋焰一顿, 下意识伸手想把他拽过来一些, 但禅院跪坐着, 一动不动。栗秋焰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接着停了停, 将火炉微微推了下。
明暗变幻, 在禅院的怔怔中,火焰的光温暖地映亮了他的脸。
“慢慢来呗, 我不急。”栗秋焰眨眨眼,玩笑地轻松道:“反正已经决定好要打宿傩了——”
禅院自然不知道栗秋焰在说什么,他只是怔怔地,过了好一会儿后,眼睫才仿佛不堪重负般,沉沉地坠了一下。像是结满绿锈的钟舌撞上青铜钟壁,发出古远的回鸣。
那张与惠一模一样的面容,让栗秋焰一瞬间有些恍惚。他不禁想起他那个小小的海胆头学生——假如当年甚尔没有离开家族,或者惠诞生后因术式被送回了禅院,那么他是否同样会变成这样?
“……当年,我曾有过机会逃离。”
禅院突然开口。
“离开的父亲向我伸出了手——但我没有握住。”禅院凝视着火焰:“有时我也会想,假如当时选择了另一条道路会怎样。但这几率实在太小了,不是吗?在此处经年累月的侵染下,选择另一边需要付出的力量远远大于这一边——这世界上的选择本身,真的公平吗?”
栗秋焰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
禅院沉浸在思绪中,眼神放空,低声道。
“您刚刚说……宿傩。禅院家对‘天’的信息都很重视,所以我研究过他,两面宿傩,诅咒之王,堕天——即背叛天之人……他十恶不赦、作恶多端……可他本来,也是人身。”
禅院缓缓道。“双生子不详。他的母亲逃离家族,宿傩在腹中吞噬兄弟而降生,一出生便双面六手……也许他也曾有过这样不公平的选择。在那样的恶意下,他没有选择咽下,而是将诅咒倾吐而出……”
栗秋焰皱起眉。
“别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栗秋焰冷冷道:“他的罪孽已然犯下,那就无可转圜。杀人者因暴行而被注视、被同情、被谅解,这太可笑了,那被他杀死吃掉的那些受害者呢,谁来同情他们?”
禅院回过神来,瞳孔重新聚焦,有些默然。
“佛说,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禅院望着栗秋焰,“这个世界已然不公,天若仁,为何不能使人人得救?”
栗秋焰心底窜起一股无名火,他更深地皱了下眉。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这种问题真吵起来没人能说服对方,到最后只会是我把你殴打一顿。”
栗秋焰深吸了一口气,果断选择转移话题。
“你刚刚说,禅院对‘天’的信息很重视?”栗秋焰想起来:“对了,你家长老还说勾玉是‘天’的而不是皇室的……”
“不知您可曾听闻过‘天与束缚’?在御三家中,禅院出现天与束缚的概率远高于其他两家。”
“族中有人认为这是恩赐,有人认为这是惩罚。咒术本就是异于常世的力量,咒术师的灵魂生来便难以归属任何神佛。我等一直追寻着天的踪迹,所有人一致认定——”
禅院肃然道。
“【天】是属于我等咒术师的神明。”
“……”栗秋焰表情有点微妙:“【天】不就是某种规则吗,又不像其他神话里的神一样要收受信仰……持有基本的尊重就行了,这样单方面被具象人格化后捧上神坛真有点奇怪吧,别到时候摔下来还要踩几脚……”
禅院摇了摇头。
“不是单方面。【天】一定有过人格化的存在。”禅院肯定道:“虽然记录少之又少,但我一直猜测……其实【天】,也是由人成为的。”
门外突然响起人声。
“家主大人。”人影跪地,双手托举过头顶:“八尺琼勾玉在此。”
栗秋焰直接拉开了门。
下人惊吓的目光中,栗秋焰凝神看向丝绸上的勾玉,古朴神秘的光辉流转其间,缓缓呈露出无法以言语定义的、暧昧模糊的色彩。那似乎是【可能性】,又像是【因果】,或者是【灵魂】……
“释迦牟尼示现成就无上正等正觉后,便跃然于三千世界之外,成为唯一现在佛。”禅院的声音在身后继续道:“也许【天】也是如此,有一世中有一人成为天,于是祂跃然而出,则三千世界广受恩泽……”
栗秋焰眼瞳中倒映着那抹沁绿,两种绿交叠相融,像是油画层层铺叠的颜料、或者雨后起雾时高专那片朦胧的山林——他的瞳孔被勾着,下意识向它伸出了手。
蓬然的、美丽的绿,纱雾般缠绕着、回旋着,向眼前猛地吹来,栗秋焰下意识后仰,绿色又倏地回退,丝线般蜿蜒着,勾勒出一双绿色的眼睛。
栗秋焰突然想起——他见过他。
那条汹涌的时间长河中,位于最深处的,那个明亮闪耀得过分的光亮——
与他有着同样面容的绿眸少年,微笑着与他对视。
“你是……【天】么?”
栗秋焰问道。
天没有说话。祂只是信手挥起伟力,庞然的绿再次迎面扑来,栗秋焰不得不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是禅院家黑洞洞的屋顶。
栗秋焰有些愣神。
原本他以为,是先有天,而他是天在规则覆盖下为自身准备好的祭品……但其实他错了。
是先有一个世界的栗秋焰成为了天,于是便像太阳升空般横跨所有的时间与空间,将影响辐射向每一个世界。
但这影响毕竟只是“辐射”,所以如果想得到完整圆满的规则……每一个平行世界的栗秋焰,才会是最好的献祭品。
栗秋焰有些呆呆的。
【宿主……你……】系统说:【怎么了?】
“我在想,祂看起来那么厉害、那么强、好像无所不能……”栗秋焰突然有些难过:“……天啊,那得吃多少苦啊。”
火焰跳闪着。啪一声熄灭了。
空气再次冷寂下来。禅院不知发生了什么,踟蹰着想开口,但栗秋焰已经一抹脸,动作利落地跳了起来,向禅院点了下头。
“事情都讲差不多了,我就回去啦。”栗秋焰说:“再见——”
禅院下意识挽留:“等等。”
“嗯,怎么了?”
栗秋焰在门口回过头,碧绿的眼睛仍然清澈明亮,轻快得像沾不上任何一丝灰暗。
“……”
禅院慢慢地收回,将手笼在漆黑的袖中。
“听说……今年的雪会很大。”禅院垂下眼睛:“在下雪的时候,还能再见到你吗?”
栗秋焰笑起来。
“未来的事谁知道呢,现在就定死岂不是太无聊啦。我就是我,反正我什么都能做到,那么当然就是要随我喜欢!”
“我的想法从来没变过——好好吃饭,好好生活!顺便成为世界第一厨师——”栗秋焰眨眨眼,笑道:“最近的目标,应该是明天先小赢一下比赛吧。”
栗秋焰的眼睛在寒冷的天光下闪闪发亮。那一瞬间,禅院冥冥中忽然意识到,他会永远记得这双眼睛。
这一点认知,让他心中又茫茫然地涌起一种释然的绝望。
“那么。”禅院深深弯下腰:“祝君……武运昌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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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跳墙。
一道正经的宴席大菜。宴席菜由于制作时间长花费材料多,还没什么可供发挥的空间,所以栗秋焰很少做,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擅长。毕竟对于天才来说,这世上没有不擅长的东西。
做这道佛跳墙,他用了三天。
前期准备的泡发干货完成后,第一天用来制底汤。鸡、鸭、龙骨、猪皮等八种材料分别处理后焯水取出,以清水洗去浮脂,分作两份投汤。
第一份以龙骨等带骨头的为主,这样整整熬八个小时后,就能吊出香浓的奶白色底汤。接着不停搅拌,这种技巧名为“搅汤”,时机与频率把握恰当后,就能将本就煮透的骨肉更进一步地融进汤中,释放出全部的鲜美与肉香。
将肉骨渣过滤后,剩下的就是浓郁鲜香的奶白肉汤。这是第一天的制汤。
接着第二天,将以皮肉为主的第二份材料投汤,再度开始熬煮。一点冰糖调味,再加炸出香的姜、八角、香叶,用小火慢慢地煨上一个小时。
等香料的香味透出来后,这时再加入酒。有人用的是花雕酒,有人用福建老酒或闽江老酒,而栗秋焰在选择了老酒的基础上,另外吸收了广东鸡酒的做法,就是将酒先“炒”过一遍。
老酒如蜂蜜,煮久了就会发酸。但只要之前点燃酒面,让酒燃烧直至自然熄灭,就能将里面的酒精烧掉,这样“炒”过的酒再入汤,味道就醇正柔和,不会再有一丝酸味破坏汤本身的鲜美。
加入酒后,同样是煨上八个小时。再启盖时,原本奶白色的汤就已经在与肉皮原料融合后,在酒的调合下成为浓厚的金汤。闽菜向来以汤闻名,所谓一汤十变,就是能融各种食料之鲜,使一种汤可以变为十味,又能以十味合为一体,融洽自如。
第二天的制汤完成后,将油全部捞去,只留下澄净浓厚的金汤。一点虾油调味,一点老抽调色,不用加任何其他的调味料,只用这食材本身极致的鲜味就完全足够。
最后一天,将鲍鱼、鱼翅、花菇、元贝等十种食材处理妥当,坛底垫上一个竹箅子,再用竹网包裹好入坛的食材,鱼翅鲍鱼等食材在下,鸽蛋海参等在上,密闭的坛中,小火慢煨,直到汤中的鲜味完全渗入,与食材本身的鲜味融为一体。
十八种食材,暗合十八罗汉之数。山珍、海味,漫长的时间酝酿出食材本身极致的鲜味,以精巧的厨艺呈现至巅峰。
坛盖微启,栗秋焰动了动鼻子,露出满意的笑容。
“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
栗秋焰揭开坛盖,瞬间,浓郁至极的香气爆炸开来,让这本应清心寡欲的佛寺禁地,溢满了勾魂夺魄的霸道肉香。
“这就是我的料理——如何?”
在寺庙声势浩大的众人目光中,在一列庞然的佛像俯视下,栗秋焰孤身一人,不闪不避地骄傲昂首,笑容自信得近乎嚣张。
在即使面对这样近乎大逆不道的话,佛寺内仍然是一片死寂。众人脸上呈现出魂不守舍般的恍惚表情,只一双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道佛跳墙,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让我……吃一口……”
一声细若蚊呐的声音响起,接着被更大一声“你疯了,这是犯戒!”压下。但紧接着,宛若洪流的潮水终于冲破大堤,无数声音瞬间乱哄哄地重叠响起,原本静止的人群瞬间动了起来!
“我不怕让我来!”“我先的!”“为这一口值了!”“我我我我——”
原本安静的佛寺众人混乱起来你踩我我踩你,场面一团乱麻,栗秋焰被扑到脚底的和尚吓了一跳,再抬头一看,发现周围全是一双双都发红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手里的佛跳墙。
栗秋焰:……
坏了,看来他成功以一己之力撼动了整个平安京佛教势力的根基,这真是……
果然啊,不愧是我!
栗秋焰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虽然现在看来胜负已经不言自明了,但他还是抱持着对于同为厨师的对手最基本的尊重,提醒道:“起码要等另一道料理一起……说起来,怎么没看到人,我的对手呢?”
“——在这里。”
伴随着低沉的笑声,一阵冷风猛然冲进寺庙之中。**被刺穿的声音伴随着尖叫响起,栗秋焰瞳孔骤缩。
刚刚陷入疯狂的热闹人群,转瞬间又静止下来。几个和尚被拦腰斩断,血液喷涌而出,爆发而出的血腥味瞬间冲散了原本弥漫期间的鲜香。
身形高大、两面六手的男人将挡在前面的和尚随意地一刀斩断,散发着血腥冰冷的庞大压力,踏着鲜红的血路,一步一步地缓步走向栗秋焰面前。
栗秋焰的眼睛彻底冷了下来。
两面宿傩一笑,抬起手中的一个坛子——那个坛子,竟然特意做成了与栗秋焰盛放料理的坛子一样的式样。
“——在这里。”宿傩充满恶意地笑道:“你的对手——在这里。”
他以与栗秋焰之前一模一样的姿势揭开坛盖,而此时扑面而来的不是鲜香,而是冲天的腥臭血气——
坛中炖煮的,是满满一坛稠黑的人肉浓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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