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距离这一天结束还有不到五个小时。
不管人类科技发展到什么阶段，晚高峰堵车永远是人类难以解决的重大难题。以前堵的是车，现在堵的是车和小型飞行器,实现空中地面双倍堵车。
司机目光从前方收回来,堵着的飞行器一眼看不到尽头，根据他的经验没个把个小时动不了。
干等无聊，他试着跟顾长风搭话打发时间。
他是顾冕专职司机,此前和顾长风打过很多照面,不算陌生。
说了两句，司机识趣地闭嘴了。他看得出顾长风此刻烦躁不安,手指一下下敲击着车窗框,视线黏在前面的飞行器就没动过。
导航四十分钟的回程路,硬生生开了一小时，还卡在半道上。
顾长风后悔冲飞行器速度快,没有选公共交通了。
恐慌焦躁随着时间流逝愈加剧烈，顾长风心脏不舒服的症状有增无减。关键他给连骁发的信息一直显示未读状态。
光脑一声提示音，提醒他特别关注更新了动态。
顾长风不怎么用社交账号，这个账号还是他为了及时看连骁动态注册的,列表关注只有一个。
连骁更新了一张美食图片,下面网友纷纷评论，猜测是不是连家小炒即将推出的新菜品。
顾长风放大图片，细看。
这不加掩饰的迫切,司机莫名心里冒出一句，青春啊……
不是正式菜品,更像是连骁做给自己吃的。
和连家小炒售卖的菜品比起来，配料简单得多。卖相是连骁做菜一贯风格，精致摆盘让人的食欲和食物售价一起水涨船高。但仔细一看,浸在金灿灿飘着油花的鸡汤里的面，隐约有那么点粗细不均，好些直接断了。
连家小炒真正会做面食的是曲小果，这方面连骁只能当她学徒。
顾长风笑了一下，按下保存键。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碗碟上放了个用胡萝卜雕成的“寿”字，拍照的时候被连骁拿下来了。
这是一碗长寿面。
生日要吃长寿面。
连骁以前说过一次，他记住了。
人的记忆力就是这么奇怪。很久之前连骁随口提过一嘴的小事，连骁没想到他能记住，他自己也没想要记住，可竟然能记到今天。
就好像身体在替他记住有关连骁的一切细节。
庆祝生日的长寿面，是做给谁的？
司机本来在看大楼表面广告放空呢，没想到飞行器忽然警报大作，回头一看是顾长风在操控飞行器缓慢下降，吓得魂都飞了。
“哎哎哎，附近不能降落！”司机看到顾长风搭上飞行器侧门的手，更傻眼了，紧急扑过去抱住顾长风的腰，“小顾有什么问题不要憋在心里，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张叔，我赶时间。”顾长风被挤得声音闷闷的，“下个降落点把我放下去吧，不麻烦你送我回学校了。”
顾长风双手总算乖乖放在膝盖上，司机抹着冷汗松了口气，“下个降落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顾你确定？”
“嗯。”
龟速到达下个降落点，飞行器一触地，顾长风就拉开侧门。冲出去前还不忘彬彬有礼跟司机道了谢。
司机看着顾长风奔跑离开的背影，心想还有十几公里难不成顾长风要跑着回学校，年轻人体力就是好哈。
>
连骁没想到，这世界上有人能从一张照片推测出她今天生日。
距离今天结束还有三个多小时。
今天她不仅刷了副本，还勇于挑战了最不擅长的白案。虽然被曲小果用眼神狠狠鄙视，但她度过了充实的一天。
这个时代简直还不如连骁上辈子待过的美食荒漠，至少还有意大利面这种拯救面食手残的存在，在这时代会拉面切面都是人才，面条机都销声匿迹了。
连骁凭借记忆，尝试复刻了一下长寿面。
华国各地长寿面用的面条种类不同，做法浇头每家都有不同食谱。
没有最正宗的做法，每一家的做法都是最正宗的。
曲小果看着连骁揉面，拉面，发酵，把面团搓成细条，又发酵……忙活了一通，好不容易搓好的细面条均匀挂在两根小竹条上，然后连骁屏息一拉，断了。
曲小果：……她还以为连骁要搞个大的。
揉面拉面，拉了断，断了拉。连骁一下午成品就一堆半粗不细，断掉的面。
曲小果忍无可忍，倒反天罡训斥老板：“面还不够细吗，怎么还要拉。”
“不够。”连骁拇指食指无限接近，“最后成品会像头发丝那么细。”
她要做的是线面。
手工线面工序复杂，要经历十几道工序。手工做成的线面挂在两根竹条上，完全抻开后，架在外面晾晒。远望去是数捧细如银丝的白色丝线，偶尔随风摇曳，细到可以穿过针眼。
虽然线面的观赏性远大于味道，但不妨碍逢年过节餐桌上都会出现这碗面，鸡汤线面，猪脚线面，或者最简单原始的鸡蛋线面。
连骁吃过很多面，拉面刀削面烩面担担面板面，叻沙面越南米粉通心粉，五花八门，都比线面好吃有特色。
可一想到面，她的第一反应还是线面。
食物和记忆紧密相连，无论尝试过多少异乡的食物，她还是会下意识选择最熟悉的食物。
在曲小果帮忙下，连销勉勉强强百分之八十还原线面。细度不合格，味道勉强相似。
然后这捧费尽千辛万苦，勉强能看的线面，浸入早就准备好的鸡汤烫煮，加上两个溏心蛋。
就这？
曲小果一不留神说出了真实心声。
她是说虽然这碗鸡汤鸡香味扑鼻，却又澄澈不见杂质，足见连骁吊汤的功底；溏心蛋熟度恰好，半凝固的流心非常诱人，但不管怎么说都是简陋简单至极的一碗面啊！
曲小果头脑风暴，表情变幻莫测。难道连骁已经在追求陈师傅曾经说过的，大道至简的境界了吗。
一定是她水平还不到位，看不懂大师的操作！
“就这。”
连骁拿起筷子吃了口面，又喝了口汤，心想还是不怎样……就算她现在主厨级的火候和调味等级也没办法把这道菜做出惊艳的口感，只是比普通高出了一层普通好吃。
可这是家的味道。
她想起按照风俗她应该吃完一整碗长寿面，父母知道她不喜欢，年年生日那天的长寿面只给她接受范围内的一小坨，意在讨个好彩头。连骁一口口吃，一边又慢慢回忆起很多个生日。
第一个在外乡过的生日。
第一个在异国的生日。
第一个没有朋友陪伴，独自度过的生日。
然后是现在，在不属于自己时代的第一个生日。
汤见底，面吃完了。
连骁在心里说：
祝我生日快乐。
>
独自过生日，还没什么好吃的，连骁未免产生低落情绪。
不过她情绪调整很快，开始筹划下个生日她要搞个流水席，大吃特吃。
如果她还有下个生日的话。
距离零点还有两个多小时，夏季天黑的晚，联大校园里不少人乱晃。
连骁没有要去的地方，赵荔青不在宿舍，她回去一个人也没意思。
她习惯性往训练中心方向走，反应过来后又半路折返。路过后备部那片荒地，陵游花早谢完了。
她觉得她有点像玩过的弹珠游戏里的弹珠，四处弹射，却没有落脚点。
最后不知不觉间，她往联大最热闹的广场靠近。人在孤独的时候，必须把自己藏在人群里，仿佛这样周围的热闹也和自己有关。
“连骁！”
连骁回头，竟然是顾长风。
他三步并作两步从台阶跃下，晚霞映在他身上，臂弯里的花束比晚霞更绚烂。
这个点花店歇业，这么多，品种这么丰富的花束不知道顾长风是怎么办到的。
见到连骁的那一瞬，巨大的恐惧感荡然无存，连灵魂都变得轻盈。
他急促地呼吸着，找见想见之人的喜悦只在他脸上绽放了很短的一瞬。
而后顾长风伸出手，像抓住一只风筝似的，牢牢地握住了连骁的手，手指强硬地挤进指缝间。
他知道他越界了，但他不在乎。
和柔软细腻不沾边的肌肤触感，热度，一下子将顾长风拉出地狱。
哪怕将整个宇宙放在天平另一端，他的天平也会向十指相握的这只手，向连骁倾斜。
他迫切地要通过肢体接触，通过触觉，反复确认连骁存在。仿佛上瘾的毒药。
“太好了……”顾长风视线锁定愣愣抬头的连骁。
他有很多话想说。
比如，你还在，真是太好了。
又比如，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情绪翻涌，最后连骁听见他说：
“生日快乐。”
新生的第一年，第二个十九岁生日快乐。
连骁怔愣，忘记抽手，也忘记问顾长风是怎么知道她生日的。
离零点一小时三十六分二十八秒，连骁等来第一个生日祝福。
顾长风冷淡的深邃的灰色眼睛，此刻在暗下来的天色里亮得惊人。喜悦和痛苦在他眼睛里如此鲜明，交织成网，将她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顾长风一股脑地说，一分一秒也等不了：“可不可以以后我们互道早安，我想知道……”
我想一睁眼就看到你的消息，确认你还在。
我想和你说早安晚安，这样每天第一句话和最后第一句话都是和我。
顾长风又压近一点，执拗地重复：“可不可以？”
连骁完全可以把顾长风推开的。
联赛训练少不了肢体接触，从未一次让她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顾长风手心的温度滚烫得吓人，手指用力得吓人，离得太近，连骁几乎可以听到顾长风胸膛里的剧烈跳动，她想顾长风一定是跑了很远的路，才买到这一大捧玫瑰小飞燕和蝴蝶兰，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
肌肤相贴的那块皮肤，顾长风手心传递的温度几乎要把她烤化，像夏天融化在一起的小熊软糖。
空气在他们之间变得燥热，顾长风低低地，仿佛不达目的不罢休地又问了一次。
“可不可以？”
连骁狼狈地避开视线，可顾长风的目光如有实质，像是滚烫的松脂黏稠地落在她头顶，顺着睫毛顺着脸颊顺着嘴唇淌下。
连骁终于清晰地意识到，一个未曾设想过的结论：
顾长风喜欢她——
作者有话说：可喜可贺！
第172章
论一句话让人成功失眠的威力。
第二天早上,赵荔青看到连骁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别有深意地：“没睡好吧。”
连骁给自己和赵荔青下了冷冻云吞，趴在桌子上困倦地打了个呵欠。她昨晚确实没睡好,数了一晚上账户余额。
这时光脑响了一声,连骁赵荔青四只眼睛都看到了消息弹窗。
顾长风：早上好
赵荔青：……
好哇！她就说这两人怪怪的，有问题。
看着连骁纠结几秒，单手回了个“早”,就光脑锁屏不看了,赵荔青非常和蔼道：“你和顾长风到底怎么回事，从实招来。”
从雪山遗迹那会她就应该看出,顾长风这人不安好心。
“什么事……也没有？”
连骁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昨晚顾长风把她送到宿舍楼下,连骁光顾着震惊什么也没说,两人一路上保持诡异沉默。
连骁觉得没准是她自己想多了。顾长风喜欢她的结论完全是她自己推理得出的，顾长风连稍微暧昧的话都没说过。迄今为止除了那个十指相扣,他没有做过任何超出朋友范围的举动。
于是琢磨一阵连骁就抛开不想了。
她不喜欢揣测其他人对她的看法，除了浪费时间精力和内耗以外带不来别的。她更喜欢一切确定的实质，数钱她就很喜欢，让她有东西握在手里的沉甸甸安全感。
赵荔青：“……你这话跟论坛上的人说说,看他们信不信。”
连骁：？
她颤巍巍点开许久没看的校内论坛,差点没晕过去：
谁把她和顾长风的照片传上论坛的啊啊啊！
别说，这偷拍照还挺有水平。连骁捂脸。朦胧天光里他俩十指相扣深情对视，距离近得只隔那捧灿烂的花,可以直接打包送进偶像剧里了。
“还有。”赵荔青冷冷一笑，切换帖子。
又一张偷拍,连骁抱着花，顾长风贴着她并肩走，看起来亲密又甜蜜,和校园里常见情侣没有区别。
“还有还有还有。”每说一个还有，光脑上就展示出不同角度不同场景的照片，赵荔青一副“看你还怎么狡辩”的样子。
连骁被打败了，她坐下来，一脸被抽干了灵魂的表情。
“还不光是校内论坛，”赵荔青说，“其他社交软件词条都爆了。”
连骁不敢看其他软件，打开光脑，果不其然塞满消息。熟悉的朋友单刀直入问她什么情况，不太熟的闻着吃瓜的味来了，旁敲侧击。最好笑的是唐亦安，话里话外透出“我嗑的cp成真了”的喜悦。
八卦犹如一记重锤，轻轻敲响挣扎着复习的学子沉睡的心灵。
9L
我就说这两人有苗头吧！！！我嗑的cp成真了！！！
11L
当众表白吗，这么快手就拉上了？不愧是S级的速度哈
12L
是不是熬夜太多出现幻觉了……这谁和谁……谁和谁在谈？
13L
这疯狂的世界……疑似期末周压力太大集体癫狂，谁来揍我一拳让世界恢复正轨！
14L
我来！呜呜呜我已经哭了十几分钟了，不想相信是真的，心碎了……
36L
收留心碎失恋粉，小姐姐来看看我们联一军的赵无隅吧，帅气单身！
37L
怎么外校的人也来凑热闹了@管理员外校能注册？不来封号吗？
42L
回复36L：？我是连姐粉丝，没品位的东西
43L
楼上心碎粉丝可以和我室友凑一对抱头痛哭，顺便带点抽纸过来，我室友是顾长风粉丝，她已经把全寝室的抽纸都用完了
107L
有个问题啊，这两人谁主动的？本人嗑cp无数，联赛的时候愣是看不出他俩有爱的箭头
110L
……那只能说明楼上嗑cp功力不到位，很明显是顾长风啊！！！照片jpg照片jpg感谢伟大的联赛回放视频吧！S级的视线就没从另一个S级身上挪开过嘻嘻
121L
cp粉到达战场，我来补充！我这里还有很多！照片jpg+9而且不觉得表面上公事公办，私底下酱酱酿酿的xql更好嗑了吗！
133L
郁闷。连骁除了精神力S级，哪点都配不上
134L？？？
135L？？？
136L
举报了。怀疑是反串黑专门来吵架的
139L
哇真有人选择性眼瞎，举报了
153L
期末我将对你好脸色，谢谢前线狗仔的照片，我将反复观看一百遍！
“老顾你是故意的吧。”
顾长风宿舍那边也在看论坛，叶寅用笃定的陈述句语气说。
一开始送花没发现有人偷拍，以顾长风警觉性，不可能一路偷拍都被忽略掉。
顾长风大大方方承认：“嗯。”
那个时间那个地点，路过的人不少。顾长风不可否认他存有私心，被偷拍的照片流出，起码能帮他扫清部分碍事的情敌。
切萨雷目瞪口呆，开始念叨什么暗恋中的男大就是有心机。
有心机吗？顾长风不这么认为。
他举起光脑又认认真真查看一遍和连骁的对话框，连骁的所有社媒。可惜除了早上问好，都没有新的消息。
没关系。顾长风沉稳地打字输入想好的借口，他来主动。
每天都要说话。每天都要见面。每天都要确认连骁还在。
养成一个习惯需要三周，发展恋爱关系则需要更长的时间。连骁喜欢什么样的他都能扮，小狗不就是围着喜欢的人转么，顾长风难免想他要变成快乐小狗，真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精心挑选的借口发出，正巧和新消息撞在一起。
顾长风瞳孔略微放大，下意识遮掩住光脑屏幕，哪怕朋友压根没有看过来。
电子设备的温度略微烫手，顾长风此刻脑内炸成了浆糊。
连骁主动单独约他出去。
>
约会吗。
连骁简短一句话，全盘击溃顾长风精心思考的恋爱计划。
顾长风设想过很多种连骁对十指相扣的反应，厌恶，逃避，疏远距离，他昨晚甚至暗自检讨了一整晚自己太冲动，唯独没想到连骁会主动约他出去。
可万一是单独面对面拒绝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可能顾长风又开始紧张。
到了约定的地点，连骁有点惊愕。
看惯穿训练服作战服的顾长风，今天明显打理过发型的顾长风帅得引人注目，衬得她蓬头垢面。走近了，甚至能闻到似有若无的香水味。
连骁混乱：顾长风要干嘛。
顶着吃瓜群众热切眼神，两人并肩走出联大，上了浮空车。
连骁才说：“很好，现在大家都目击到我们一起出了学校。”
顾长风不明所以的眼神，连骁觉得他头顶都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连骁说：“你是不是没看我给你发的地址。”
这个确实……出发前他满脑子充斥着要约会的喜悦，根本分不出脑细胞考虑其他。再说约会的话，连骁把他带去哪里都可以。
顾长风赶紧用光脑搜索了一下这个地址，这是个酒吧，但对面正在修缮中的大楼顾长风有种熟悉感。
是阿南刻提供的地址。
论坛上那些人误会就误会吧，连骁不想回应，免得越描越黑。但她忽然发现这是可以用来遮掩行踪的绝佳借口。
“现在路人都是目击证人，”连骁小声说。浮空车上人多眼杂，她必须靠紧顾长风说话，“大家都以为我们……一起出去了，正好趁机去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
谁会想到他们其实线下见网友去了呢，她真是个天才！连骁沾沾自喜。
顾长风面无表情地，深深地看她一眼，不说话。
他搞不清连骁在想什么，是想当昨天那束花，那次牵手没有发生过吗？
他知道解决阿南刻的事更重要，心里却忍不住郁闷。
过了十几秒，连骁以为顾长风不想说话，没想到顾长风轻轻点了两下她的手背，把光脑送过来：
准备防身武器了么？
连骁掏出光脑，也打字，活像一对口不能言的病患：
同城闪送下单了点防身用品
去见阿南刻非常仓促，联盟主星对武器刀具管控非常严格，连骁充其量只能弄到不违规的防身用品，加上两把菜刀。
顾长风又打字：
好。不用担心，一有问题就撤，安全第一。
脸部线条有点紧绷，看样子还在生气，嘴上却在很诚实地安慰她。
连骁把光脑收起来，手指也在顾长风手背上蹭了两下，表示感谢。然后转过头去，假装没发现顾长风突然红透了的耳朵。
连骁今晚的计划很简单。
普通酒吧除了门口站保安，压根就不会查到他们身上带了武器。酒吧里光线又昏暗，等顾客们喝到上头，谁能发现现场悄悄少了两个人呢。
他们只要避开监控，潜入酒吧对面的大楼，最后原路返回，从酒吧出来。
“唯一问题，”顾长风说，“怎么过去。”
他们在离酒吧几条街外的小巷和快递小哥接头，在监控死角快速整理装备。
连骁忙着把菜刀藏起来，夏季衣服轻薄，顾长风终于明白连骁为什么要带件外套。
“我查过这片下水道结构图。我们从下水道走。”
顾长风折起衬衫袖口，露出形状漂亮的腕骨，正把检测手环往衣服下推，闻言抬头看了连骁一眼。
从新生检测就开始致力于钻下水道的连骁，这回终于要在现实中实践了。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接下来冒进的活动，顾长风奇异地消气了。
装备完毕，他向连骁伸出胳膊，示意连骁挽上来。既然在吃瓜群众眼里他们是出来约会，那他为什么不装的像一点。
再说了，单独和连骁一起出来见阿南刻，怎么不算二人约会。
第173章
晚上七点半,酒吧开始营业。
连骁顾长风掐点，营业后十几分钟进去，混在中间比较不容易被记住。
进去的时候保安多看了他们两眼,心说现在小情侣还挺正式……进个酒吧跟参加舞会宴会似的挽着胳膊。
又耐心等了半个多小时,等酒吧氛围迷醉起来，两人留下喝了一半的酒，一前一后悄悄溜去厕所。
旁边调酒师见怪不怪地擦着玻璃杯,眼神都没给一个,这样的小情侣他见得多了。
殊不知他以为亲亲我我的两人，在臭水旁跋涉,连骁被熏的捂鼻子。
几分钟后,两人出现在大楼内部。
“我查了一下这栋楼的情况,原先这里是对外租赁的写字楼，去年被人整栋买了下来,翻修改造，准备重新投入营业。”连骁带着顾长风往楼梯的方向走，他们刚把一楼门厅筛查了一遍。
走下水道省去了从大楼外面进来的麻烦，大楼内部还保留有限照明。装修队到点下班,楼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活人,轻微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
阿南刻只给了这栋楼的地址，却没有给具体的楼层，意味着他们要把整栋楼翻一遍。
“你觉得阿南刻会在这栋楼里吗？”连骁边问边抬头注意监控摄像头。
意外的是一路走来,她只在富丽堂皇的前厅看到了监控摄像头，还是未激活状态。当然不排除有隐藏摄像头的可能。
“大概率不会。”顾长风说。
确定地点,不限定时间，还被通缉的阿南刻不太可能现身联盟主星，冒着风险全天二十四小时在这里等着连骁过来。
“我也这么觉得。”连骁转身和顾长风一起上了二楼。
出发前她猜阿南刻可能会通过楼内摄像头远程监控,但监控又被掐灭了……
又或者，阿南刻在这里留下了什么讯息？连骁抬头看了一眼上面暗淡无光的楼层，这样一层层搜索效率太低了。
线索，阿南刻有提示什么线索给她吗？
连骁想了又想，终于确定没有。
阿南刻给她印象就是暴躁老姐，现在要是去问线索的话，没准会被她臭骂一番。
突然这时，隔着楼层，他们听到了隐约的说话声，正逐渐远离。
连骁和顾长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飞身而起，从不同位置同步抽出战术小刀，压着脚步声飞速沿扶梯往楼上赶。
那人说话声响一阵停一阵，中间还笑起来，笑声幽幽回荡在空旷大楼里，有些瘆人。
连骁踩着电梯扶手，抓住楼层栏杆轻巧翻过，眨眼间精准压制住对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了对方一拳。
这一拳的力道足矣让普通人晕上好一段时间，结果吃痛的反倒是连骁。拳头触感是软的，反弹力度却不小，再定睛一看居然是个仿真度很高的机器人，第一眼看不出和人类的区别。
脑袋被揍歪了还兴高采烈，兢兢业业推销产品：“……一管小药剂……极致享受……”
连骁迟疑地松开手，刚才动静全是这玩意发出的，机器人恢复机身自由后扒开胸膛，给连骁顾长风展示装在体内售卖的商品。
可疑的药丸药剂和道具，包装看起来就不是什么正规商品。
顾长风静静盯了机器人两秒，放下战术小刀。
“客人，不买吗？”机器人偏着脑袋，用娇俏熟稔的语气说。
整栋楼的建筑工人都下班走光了，翻修用的机器人也断电休眠，只有它这么一个仿真外表高级，智能系统落后的机器人，在空无一人的大楼里闲逛，向空气兜售卖不出去的违禁品，这样想连骁有点可怜它了。
“客人，不买吗？”机器人切换了更甜美的声线，“拜托拜托，产品滞销，帮帮我们！”
连骁没去管机器人可怜巴巴的说辞，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一栋下半部要改造成各种娱乐设施，上半部酒店的大楼，没有几个工作中的监控已经够不合理的，这个机器人大晚上冒出来，会是阿南刻的安排吗。
当机器人重复到第三遍“客人，不买吗”时，老旧的智能系统反应过来面前两人毫无购买意向，当即翻脸。脑袋扭转一百八十度，对着身后空气继续台词。
“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们是来取件的。”连骁忽然拦住了它的去路，“你有吗？”
她还以为机器人要反应好一会，没成想像触发了关键词，机器人立即兴奋地连连点头：“我有！”
它再次扒开了胸膛，这回捏住藏在商品后的机械心脏，将它拽了出来。
抽搐的机械心剖开后，露出里面薄薄的金属片。
连骁刚伸手，捧心的机器人一下子把心脏收回去：“就在这看。”
而后不管连骁如何改变说辞，机器人都只呆板地复读这一句。
顾长风轻咳一声，提醒她：“这种卡片式存储单元有的自带销毁程序，一旦脱离载体自动抹掉里面的信息。”
这种卡片式存储单元普通人一般没机会接触，但一定有所耳闻。顾长风决定今后多旁敲侧击提醒连骁一些这个时代的常识，免得除他外第二个人对连骁起疑心。
连骁啧了一声，阿南刻够警惕的。随机砸开间房间，她和顾长风合力将机器人拖进去。
片刻之后，连骁松开机器人的脑袋，喃喃：“原来是这样……”
阿南刻放在机器人体内的存储单元信息，解决了一部分困扰了她很久的疑问。
并且阿南刻证明了，在小心翼翼地掩饰和被幕后之人抓住异常间，她还有第三条路可走。
机器人爬起来，往房间外走。
走到走廊上，机器人开口。
这次它的声音既不生硬，也不甜美，而是听上去像个有血有肉的人类。
它说：“我们星链区见。”
是阿南刻通过它说话了。和阿南刻打交道这么久，连骁第一次听到阿南刻真实的声音。
机器人举起的手停在半空中，然后它一阵抽搐，裸露在外的皮肤发红，不受控制地沉重倒下。
等连骁顾长风上前的时候，就看到机器人内部引爆了微型静音炸弹，结构都融化了，只剩下外壳。
连骁小心地拨弄了一下机器人，确认不管谁来，只会把机器人当成内部出故障，连同商品一起烧完的样子。
挺好，这个机器人总算可以下班了。他们也该下班回去了。
连骁伸了个懒腰，脚步都轻快了两分。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顾长风，自从看完阿南刻的信息后，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心事重重的样子。
走到大楼扶梯附近，顾长风终于打破沉默，“连骁，你决定好要……”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灯灭了，扶梯忽然动了！
两人汗毛倒竖，身体瞬间进入紧绷状态。
整栋楼里还有第三人在！
第三人暂时关灭了整栋楼的照明，又启动了扶梯。
扶梯是大楼翻修时新加上去的，中庭有像商场那样的巨大中空，交叉的扶梯可以到达每一层。
视觉陷入黑暗一瞬间，听力敏锐度相应放大，但连骁顾长风无法判断电梯来自哪个方向，两台相向的电梯都动了！
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那个躲在暗处的人不想他们通过扶梯，判断出他从哪里靠近。他躲在其中一个扶梯上，随时可以从黑暗中向他们发起攻击。
顾长风抓住身前的连骁，两人又退回刚才那条走廊。继续暴露在中庭太危险了，敌人未知的情况下，攻击可能从四面八方来。
对面察觉到他们的意图，砰地一声枪响了。
子弹擦着刚进入走廊的连骁头顶飞过，激发起一阵战栗，连骁全身血液瞬间凝固。
有人要杀她！
不是平常比试和联赛的那种留有余地的小打小闹，对方的杀意扑面而来。
对方有枪，他们身上杀伤力最大的只有一把菜刀一把战术小刀……连骁眼皮狠狠跳了跳，他们真的可能会死在这里。
是谁要杀她？
是冲着阿南刻的信息来的吗？
见自己位置暴露，枪手干脆不装了，抄起枪就往他们藏身的楼层扫射。
子弹壳落在地上叮当作响，有几发流弹射进走廊。
大楼周围不是居民楼，酒吧正在播放的劲爆蹦迪音乐掩盖了动静，顾客喝嗨了，沉醉地摇晃，就算有路人经过，也只会把枪声当成鞭炮声。
枪手毫无顾忌地扫射来看，对方完全不怕暴露这里发生过枪战，一心想置她于死地！
等到第二天来上班的工人发现她的尸体，或许警方能查到机器人的端倪以及她和阿南刻的联系，也只会把不知名枪手当作阿南刻杀她灭口的人。
就算连骁和顾长风今晚能从枪口下逃脱，这一地狼藉注定会引起注意，时间早晚，都能查到她和顾长风头上……
顾长风也想到了这些。
“走安全通道。”
事到如今先别考虑什么行踪暴不暴露，活下来要紧。
两人向安全通道口狂奔，但子弹比枪手更快，在他们打开安全通道前，连骁听到了枪手的脚步和子弹呼啸而过声。
来不及反应，两人撞开最近房间的门。
隔着门板，他们能听到不加掩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而后停下了。似乎对方正端着枪，细细考量该怎么将他们一枪毙命。
连骁握着刀柄的手心渗出冷汗。
与此同时，枪手正在和雇佣者汇报。
接活时雇佣者只告诉他要杀一个，他看得清楚，目标旁边还跟了一个，得加钱。
雇佣者沉思一会，同意了。
钱到账，一切好说。
机枪轰鸣，门被扫射成蜂窝状，劣质材料碎片乱飞。直到门缝里有血缓缓流出来，枪手才意犹未尽停手。
目标一如既往地在他枪下只有逃跑的份，枪手抬脚踩进血污里，等他拍完认证照，就可以拿着尾款逃离联盟主星了。
这时耳机里雇主轻笑了一下，令他顿生危机感。
“喂，你笑个蛋！”
“我在笑，”雇主声音经过变声处理，但依稀听得出是男性，“买一送一，你杀了两个S级，其中一个还是顾冕的儿子。”
枪手踹门的脚愣在半空中。
“快跑吧。不过顾冕和她大概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吧。”对面掐断了通话。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摇摇欲坠的门从里面被人踹倒了，迎面向他砸来！
怎么可能！
第174章
枪手眼疾手快,躲过倒下的门板。
一般人躲过拍下来的门板已是难事，枪手在躲避的时候甚至还能掏枪在面前扫射，目的不为命中,只是利用子弹吓退想要反攻的猎物。
“哈……”
枪手喘息着,果然子弹威慑下，猎物们不敢冒着生命危险近身攻击。
周围静悄悄的，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什么也听不见,不知目标人物是死了还是暗中蛰伏。
甩掉打空弹匣的手枪,枪手取下背着的突击步枪。
这场狩猎游戏稍稍让他血液热起来了。
听雇主的意思，他好像惹上了什么了不得的麻烦。枪手咔哒一声给突击步枪上膛,他面部肌肉抽搐,露出个古怪的笑。
没关系,杀完这两个小孩，他再转头把雇主杀了。他被追杀到天涯海角之前,雇主先死。
唯一屏障被打破，双方各自站在彼此视野盲区，缓慢而小心地调整位置。
这间房间构造救了连骁和顾长风一命。
但穿过大门疯狂射入的子弹，不可避免给两人造成伤害。
连骁伤口从手背延长到手肘,擦伤又深又长,不断往下淌血。连骁试了一下，受伤的左手痛得几乎麻了，动不了。
顾长风情况更糟糕,子弹没有直接击中他，然而崩裂的碎块深深扎入大腿,出血严重。只不过顾长风今天穿的深色西裤，一时半会看不出血迹。
轻伤不致命但影响行动，武器天差地别,不能像驾驶机甲时精神接驳，一出声枪手就能锁定他们的位置。
他们处于绝对的劣势。
连骁精神紧绷到了极点。没有全身而退的办法，他们只能赌。
黑暗中，忽然顾长风抓住了她没受伤的那只手，拇指抵着她掌心捏了捏。
干燥微凉的肌肤触感，稍微平缓了一点连骁的紧张。
连骁反手勾住了顾长风的手指，两人一起缓慢无声地移动。
上帝视角看，两方移动轨迹就像在跳什么奇怪的圆圈求偶舞，当两人挪动到墙根时，就是暴露在枪手视野范围内的时候。
枪手也知道这一点，因此他并不着急，反而带着戏弄猎物的玩味。
他想知道，穷途末路的猎物，下一步会怎么挣扎呢？
就在两人即将贴上墙壁的时候，枪手捕捉到了动静，立即循声扣动扳机。
子弹击中了目标！
然而借助子弹短暂火花，枪手看清他射中的只不过是扔出来的一柄刀！
声东击西。
刀被子弹助推着抛物线落地，紧接着枪手再次听到了动静。
是猎物！
大脑和手一同反应，枪手凭借肌肉记忆，一秒之内完成了上膛再射。这一次不管是谁都别想在他的枪口下逃脱！
枪手满脑子想的都是听到猎物中弹后的闷哼，在他耳朵里如同仙乐。
下一秒闷哼响起，却是他自己发出的！
对方进攻的速度甚至比他开枪更快！
难以想象对方该有怎样的速度和爆发力，枪手只觉得对方像豹子般扑向他，撞击他胸腹的力道好似一枚炮弹击中了他，短暂产生了五脏六肺都移位的错觉。
连骁肘击枪手手腕，强烈麻痹感令枪械半脱手，这时候也顾不上伤势，她双手捉住突击步枪，扭转方向，用枪身猛击枪手脸颊和太阳穴！
但枪手戴了战术面具，尽管脑袋被敲得后仰，实际却没遭受什么伤害。
他不再纠缠于突击步枪，而是另一只手又掏出一支手枪，枪口摁住连骁后腰。
眼看枪手就要扣动扳机，连骁情急之下转而扣动突击步枪扳机，枪走火了！
子弹擦着他们的脑袋射出，击飞在天花板上。
连骁发丝和枪手面具都出现烧灼痕迹，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
死亡威胁下，连骁肾上腺素飙升，爆发出比平时更强的力量，狠踹枪手脚踝，挣脱了指着她的手枪。
靠……枪手也穿戴了战术靴，她运动鞋踹上去就像踹中了钢板。枪手浑身上下都裹在战术装备里，绝对的有备而来。
就在枪手再次发动反击的时候，忽然和他角力的力量一松，一股更强的力道直接将他掀到墙上。
来人胳膊压着枪手咽喉，似乎想单靠蛮力勒毙他。枪手略带惊讶地发现，这一男一女竟然近战上都有压制他这个刀尖舔血的成年人的力量！
枪手瞬间收起玩乐心态，双目突出青筋暴起的缺氧状态下，手指一点点碰到腰带上的装置……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顾长风反手将战术小刀狠狠扎入枪手大腿，枪手惨叫一声，汩汩冒出的鲜血浸染到顾长风身上，混合着他自己的血一起流下。
然后连骁抬手又是一刀，枪手疼得哆嗦，他们都没避开股动脉，枪手双腿行动能力废了大半的同时，开始大量失血！
不是在校生吗，怎么会有上来置对手于死地的狠劲？
“好啊，好啊！”
枪手舔掉口腔破口的血丝，眼睛充血。
他现在是无所谓会有什么狗屁追杀他了，这两人必须死！
畅想将在这两人身上开满血洞的画面，仿佛注入了兴奋剂，枪手怒吼着用腿上刀柄撞击，压深顾长风腿上伤口，腿上血淋淋的两人搂抱着，顾长风反被枪手撞到了对面墙上！
砰！
令人血液凝固的枪响。
流血的枪手和顾长风没办法第一时间判断身上的痛觉，过了几秒，枪手才后知后觉感到不明显的钝疼。
哈！捡到他的手枪有什么用，他穿了防弹衣！
黑暗的走廊上，没有夜视镜，枪手露出讥讽的笑，抓住顾长风想要旋转。要是猎物没看清，开枪杀了同伴，会是什么反应呢？
连骁视野一片黑暗，但她可以靠听觉确定位置！
枪手头部，胸腹都有装备保护，但为了灵活性，四肢总没有覆盖装备了吧。
她不会击中顾长风的。
她对自己有自信。
砰！
枪响。
极度的，令人窒息的安静过后，连骁听到了重物倒地声。
她赶过去，踩住膝盖被她射穿的枪手。
枪手的声音明显虚弱，仰面哈哈大笑，被自己呛住了：“你敢开枪吗？就算杀的是罪犯，你也是……”
“杀人犯。”
砰。
连骁笃定地，恍若未闻地开枪了。
子弹没入枪手面具和防弹衣的缝隙，他身下的血泊迅速扩大。
但枪手还有进出的气，胸口剧烈起伏。顾长风一瘸一拐地拉住连骁想要补枪的手，摇摇头：“问问他是谁派来的，为了什么来的。”
连骁如梦初醒。
她一直陷在高度紧张戒备的状态中无法自拔，直到这时才有又一次死里逃生的侥幸感。
手枪一下子重达千斤。
“没事了，没事了。”顾长风托住她握着枪颤抖的手。
而就在这时，枪手身上忽然闪过一道红光，顾长风下意识推开连骁，两人一道滑倒。
不
小的爆炸声后，垂死的枪手忽然四分五裂，血肉组织溅得到处都是，走廊上顿时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不知道是谁在枪手身上装的炸弹，不给他留下一丝暴露情报的可能。
走廊终于恢复了平静。
空气里味道不怎么好闻，血肉残块到处都是，但顾长风伤到腿，不方便移动。连骁搀着他走出十几米，双双坐下休息。
缓了两分钟，连骁终于觉得恢复了理智。
谁也没力气去主控室把线路打开，两人共享一片黑暗，离得这么近，连骁只能模糊看到顾长风的轮廓。
顾长风一直关注着连骁的状态：“好一点了？”
“嗯。”连骁说，“我叫了人过来。”
这一片狼藉……没人善后的话，第二天装修工人来上班，估计会被这个走廊的血腥程度吓吐。
“叫了谁？”
“暴君。”本来是抱着救命的出发点摇人的，没想到苏娑罗也有替别人擦屁股的一天。
连骁忽然想起来，一激灵坐直了：“你的伤……”
顾长风失血也不少。
“没什么事。不过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个忙，”顾长风说，“暂时处理一下伤口。”
他腿伤只是流血多，没有伤及股动脉。在苏娑罗赶来前，扎止血带减缓一下出血速度。
连骁一拍脑门：谁能想到简简单单潜入还会受伤，她压根就没准备急救用品。手边没有能用的，这黑灯瞎火的上哪找。
顾长风显然也想到了，安静了几秒，轻咳一声：“不用找了，我有。”
他伸手，轻轻扳住连骁的肩，将她整个人往另一个方向转，仿佛难以启齿般轻轻地：“转过去。”
明明没用多大力，连骁乖乖顺着顾长风的力道背过身。
愣了几秒，连骁才领悟过来“我有”什么意思。
黑暗中，人类的听力比平常敏锐。
金属搭扣解开声，衣料窸窣声，还有不同材质擦过面料的摩擦声。这些细微的声音，在黑暗的走廊被无限放大。
皮带。
衬衫西裤皮带。
连骁脑海里，仿佛能看见皮带是怎么滑过西裤腰部，被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一点点抽出的。
不多时，背着身的连骁手里被塞进了条状物。触感细腻的皮革上，还残留有温度。
……有点烫。
连骁用手心感受了一下皮革，好奇它的主人的体温，也会这么高吗。
没等到连骁动作，顾长风发出个疑惑鼻音，听到连骁慢吞吞地说：
“有个问题……”
“我看不见你伤口在哪。”
安静两秒，顾长风似乎发出无可奈何的气音，那胸腔深处的叹息又仿佛只是连骁的错觉。
一只手拉住连骁，捉着她的手，引导她往腿上伤口按。
哦，原来本人体温更高。连骁心想。
西裤被血浸透，黏在大腿上。隔着薄薄一层面料摸上去的时候，连骁能感受到饱满的肌肉形状。
看不清，多摸了两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去而复返，死死摁住她的，不让连骁乱动了。
“你……”
顾长风吐气，声音有点不稳。继续无可奈何般控制着连骁的动作。
手背上是滚烫的手掌，手心下是乍然紧绷的肌肉，连骁觉得她的手就像引信，被放入烈火中。
她半跪在顾长风身前，把皮带扎在伤口下面，手指推着皮带扣一格格收紧。
“这样可以吗？”
顾长风像是脱力般，仰头抵着墙壁，露出一截脖颈，尾音比平时要低：“……可以再紧一点。”
其实她说谎了。
眼睛早已习惯暗度，她看得清皮带紧箍大腿，腿肉从两端溢出的弧度。经历激烈打斗，白色衬衫被血脏污，有顾长风自己的血，枪手的血，还有她的。
血迹斑斑的衬衫贴在顾长风身上，随着呼吸起伏。布料下结实的肌肉散发热度，哪怕她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到。
不知道为什么，比起平时整洁礼貌的顾长风，战斗后狼狈脆弱的他，更让她移不开眼。
和兴奋。
他在发热吗？
为什么呼吸这么深这么重，仿佛要把空气充盈满肺部，又全部吐出。
害得她整个人被急促深重的呼吸声环绕。
伤口疼痛难耐吗？
大腿绷得那么紧，另一只手狠狠攥成拳，就连喉结都剧烈滚动着。
渐渐地，周围温度仿佛也因为顾长风这个热源而升高。
空气变得燥热，黏稠。
原来体温也会传染，连骁觉得从指尖开始，血液逐渐沸腾，蠢蠢欲动。
就好像和生死关头的战意类似的东西，因为温度的引动，刚平复下去，又开始躁动。
又或者，暴力和欲望，这两者本就是一体的。
连骁故意按住伤口靠上一点的地方，感觉手心被骤然上抬。
顾长风感觉连骁的气息拂到脸上，嘴唇上。
“顾长风，你在脸红吗。”连骁直白地问——
作者有话说：枪手：天杀的xql，不要在旁边谈情说爱啊！
第175章
你在脸红吗。
几个字轻易击溃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关节发出脆响。但疼痛已经对唤醒理智不管用了。更糟糕的是，顾长风发现当连骁手掌贴合在伤口附近时，疼痛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渴望。
他拼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屈服于战栗颤抖的渴望。
顾长风庆幸，黑暗成了天然遮挡物，连骁看不见他……他现在的脸一定没那么好看。
“我没有。”
停了数秒,连骁才在沉重呼吸间,听见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回答。
走廊里太静了，黑暗像隔离物把他们包裹住,顾长风细微的吞咽声清晰可闻。
撒谎。
隔着西裤的肌肉硬得不能再硬,为了贴近距离,连骁又把手再往上撑了一点点。
又是一阵完全无法控制的紧绷。
她怀疑再多摸几下，顾长风就要爆炸了。
连骁着魔了般,继续贴着顾长风耳语。
“你出汗了。很热吗。”
顾长风绝望地闭眼，复又睁开。
“……我没有。”
拼命抑制另一件事时，对其他知觉的感受都削弱。出汗，失血这样的感知都离他远去了。
发梢沾了汗,或是血,黏在后颈和额头不太舒服。但顾长风却不愿意活动，他和连骁的距离有多近，十厘米,还是五厘米？
对面轻轻的鼻息拂过来的时候，他想往后躲,又想往前贴。矛盾的想法在脑子里打架，更牵扯着他的理智溃败。
时间过得太慢太慢了，顾长风觉得每次连骁呼吸扫过来,
自己的理智就熔断一点。说话间，呼吸间，两人气息暧昧交缠，顾长风烦躁地抿唇，生出可耻的念头。
连骁气息吹拂到唇上的时候……
那种微妙的，引起战栗的触感，和亲吻有什么区别。
每次呼吸就是一个吻。
当他难耐抬头时，小小的吻烙在他喉结；当他顺从渴望垂头时……是接吻。
真奇怪。明明是公认近战最强的S级，此时却无助地贴着墙，自以为隐藏地很好地颤抖着，仿佛在忍受什么酷刑般喘息，脆弱到连她单手轻轻按住大腿的力量都无法挣脱。
猛兽臣服的错觉，让连骁心脏满足得发胀。
她收回按住顾长风的手，抽身拉开距离。
新鲜的空气灌进他们之间，顾长风像感到寒冷似的颤抖了一下。他迷蒙地转动眼睛，似乎没反应过来，他们间共享的燥热温度，怎么顷刻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好了。伤口处理好了，应该能……”
连骁的话断了半截，顾长风滚烫的手不容抗拒地一拉，重新将她拽到自己身前。
戏弄猛兽的把戏奏效了。
空气又开始沉闷，不流动。
另一只手牢牢贴住了她的脸颊，轻而易举地控制着她下俯。
他们看不清对方的眼神，却能听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急促的，比平常节奏更快的呼吸，凌乱地混在一起。
血管里涌动的冲动找到突破口，连骁想她此刻脑子并不清醒，然而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释放冲动。
幸好他们两个都不清醒。
连骁低头揪住顾长风的衣领。
忽然那股力量停止了。
顾长风勉力把头偏到一边，混乱地呼吸着。
他仿佛不敢多看连骁一眼，却没有放开手。连骁感觉到顾长风的指腹在轻轻地郑重地摩挲她的脸颊。
就像跨越沙漠，快要渴死的旅人，救命的一捧清泉就凑在唇边，顾长风偏要硬生生扭过头，宁愿忍受喉咙干渴的折磨。
“……不是现在。”顾长风声音哑透了，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对自己的训诫。
不是现在。
亲吻可以基于喜欢，基于爱，却不能仅仅因为生/理/冲/动发生。
他不要让他们之间的开始，这么不明不白地发生。
再者说，他们的感情浓度并不成正比。随随便便地亲吻，对连骁而言并不公平。
顾长风感激连骁，在这个差点发生的，上头的吻之后，没有推开他的手。他还能靠连骁的气息，极力压制汹涌的欲望。
然而连骁不满地拉开顾长风的手腕，重新抓住了他的肩膀，五指陷在衬衫褶皱里，低头——
哗啦一声，光涌了进来。
犹如密室的私密空间被打破，暧昧氛围消散得一干二净。
光照下，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满脸潮红，眼神迷蒙的自己。
来人踢开面前一块碎玻璃。
玻璃坠地的脆响犹如一道惊雷，连骁乍然松开强摁住的顾长风的肩膀，从他两条长腿间飞快往后膝行几步。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直接从楼顶速降，破窗而入的苏娑罗可没想到会撞见这场景。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快烧起来的两个学生，一挑眉，故意背过身，“要不，你们继续？”
>
好像早恋被教导主任抓现行的未成年人。
连骁蔫蔫跟着暴君上飞行器，顾长风那件被揉得皱巴巴的白衬衫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还有行走时在大腿上紧绷的皮带……
长而有力的手指……
打住！连骁坚强维持住表情，内心疯狂勒令自己不许再想了。
和连骁一起落座后排的苏娑罗瞥了她一眼，轻哼：“出息。”
“方舟和主攻型相互吸引再正常不过了。”苏娑罗无视连骁想要张嘴狡辩，“生死并肩作战过，如果又建立了深度接驳，更会忍不住向对方靠近。用不着不好意思。”
不过要暴君说，那枪手死得一块块了，满走廊弹壳血迹……年轻人也不挑挑地方。
小型飞行器平稳起飞。
“现场会有人清理好，附近的人也都是聋的。顾长风已经送到我的私人医生那了。”
苏娑罗往背后一靠，笑吟吟地，落在连骁身上的视线瞬间带上审视。
“现在，是不是该跟我解释一下，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连骁看向前方的控制台。
飞行器到达了一个绝对不会有人在外面的高度，但连骁担心的是她们谈话会不会被监听。
“是我自己的飞行器，飞行过程中绝对安全，隐私安全性可以保证。”苏娑罗说。
她刚回联盟主星没多久，就接到连骁的求救信号。开绿色通道一路风驰电掣过来，生怕她慢上一点，学生就变成冰冷的尸体。
连骁收敛心神。
今晚这次谈话，暴君是否站在她这边，成败在此一举。
连骁：“我们在那栋楼里遇到了杀手。”
“杀手的身份阎明翎在查了。”苏娑罗说，“你们约会不会正好心血来潮要钻下水道，又心血来潮在一栋翻修的大楼里乱撞，枪手又正巧要杀你们吧。”
连骁先是澄清：“……不是约会。”
而后她决定单刀直入：“我去那栋大楼，是为了找一个人留下的信息。杀手可能是冲着信息来的。”
“说下去。”
“是一个id阿南刻的暗河用户。”连骁说，“我想委托她调查的，是符明光和白舟子。”
吐出这两个名字的那刻，飞行器内部气氛瞬间变化。
顶着暴君的目光，连骁定定地与她对视，背部却一阵发冷。
坐姿表情没有改变，但在听到熟悉名字的瞬间，苏娑罗的眼神骤然锐利，无形的威压压在连骁身上，让她说出每个字都要深思熟虑。
“接着说。”苏娑罗轻声道。
连骁深吸一口气，祈祷阿南刻消息是真的，她的命运全系苏娑罗的一念之间了。
“因为，我也出现了和符明光当年一样的症状。”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飞行器空间内却像凝固住了似的，苏娑罗仍仿佛不在意般盯着连骁。
下一秒，炸裂声响，戴在苏娑罗胳膊上的手环被摘下来，扬手砸在地上粉碎。
连骁下意识用余光追随动静的时候，手臂被暴君抬起攥住。
毫无准备的连骁眼睛瞪大，本能挣扎，试图挣开苏娑罗死死握住她的右手。
疼痛是次要的，然而神经被入侵的轻微刺痛感告诉她，苏娑罗正在现实中单方面和她建立精神接驳。
理论上不可能发生，匪夷所思的事实！
人类的精神力量级太弱，不借助机甲，根本没办法和同伴接驳。
可暴君竟然可以突破能力束缚，完成这一切！
她和暴君精神力等级相同，都是S级，却在暴君精神力的压制下，无法也不懂该怎么反抗。
现实中精神接驳的效果，类似于读心……或者操控。就算受过特训的军人，也没办法保守秘密。
良久，苏娑罗缓缓松开手。
现实精神接驳令她不可避免显现出一丝疲态。
“什么时候开始的。”
苏娑罗似乎是随口一问。
权衡两秒，连骁说出了第一次听到远笛声的真实时间点。同时心下一松，暴君这个态度，看样子打算包庇她，不准备上报给军部。
哪怕今晚险死还生，阿南刻的三条讯息也让连骁不后悔冒这一次险。
每条都证明，关于地球机甲生的资料，她说没有人查得比她更清楚所言非虚。
第一条，符明光也曾听到过远笛声。
“……这么早？”苏娑罗喃喃自语。
她是符明光深层接驳的方舟，在符明光出事前最了解他的状态。
她还记得某次那个人笑眯眯地诓她，说我最近总能听见奇怪的声音，呜哇呜哇难听得跟你弹琴差不多，该不会是深层接驳时被你影响了吧。
她当时气得追着符明光揍，不知道该先生他哪句话的气。
可那都是他们拿到联赛冠军
之后发生的了。
再然后就是……
苏娑罗从回忆里艰难回神，连骁才接触机甲多久，怎么可能如此迅速出现同样的情况。
抓到某个关巧，苏娑罗脱口而出：“方舟。”
是机甲定位的区别。
两人都是地球公民，都是S级。唯一差别在，符明光选择了主攻型，连骁半强迫半自愿地成为了攻/舟双修。
机甲定位的差异，加速了连骁听到远笛声的快慢。
为什么？
机甲定位和机甲定位间，还存在什么不为人知的差别么……
方舟，频繁使用精神力……精神力增幅……意识海……残缺的信息块在苏娑罗脑海中漂浮，抓不住完整的答案。
但起码有一点她很确定，苏娑罗抬眼看眼前有些不安的学生，视线又仿佛穿过连骁，在看另一个人。
十八年了，她确定符明光的失踪，一定是人为。
她不允许这样的事再上演！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苏娑罗直起身。得到回答后，她果断地，“之后一个字都不允许往外说。还有二十六处那边，他们别想再触你。”
稍微一思考，苏娑罗马上意识到连骁处境有多糟糕。
她又把军部为她研发的精神力抑制环在脚下彻底碾碎，鬼知道那帮老东西有没有再往里面安装窃听器。
万幸联赛就剩下最后一场，联赛结束后，连骁就能脱离大众视野，顺理成章地低调起来。
而且有连骁，她更有可能搞清楚当年符明光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短短几分钟，苏娑罗已经考虑清楚，该如何保住连骁。
连骁有点惊讶。
即便阿南刻准确预测了苏娑罗的反应，但令她意外的是，苏娑罗对符明光的移情作用竟然如此强大。影响大到，苏娑罗似乎从没犹豫过这些地球机甲生会不会对人类不利。
这样的情况下，就让她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当场告诉暴君阿南刻的第二条讯息。
苏娑罗重复了几遍阿南刻的id，蓦地抬眼：“阿南刻……符明光的事情是她透露的？她还留下什么讯息？”
如果是这样，那很有可能，藏在id后的神秘人士，和她，和符明光都相识。
连骁在暴君审问般的视线下，无端心虚，她硬着头皮：
“阿南刻的消息，符明光还活着。”
第176章
出乎连骁的意料,苏娑罗表情看不出大的波动，过了几秒，才“嗯”了一声。就像是听到今天超市特价这种平淡消息。
她知道符明光没有牺牲。
十几年前符明光死讯传来,也是这样的夜晚。她当时还是在校生,高她一级的符明光收到了军部特招，阎明翎也选择加入行政主区的预备部队，因此平时不常碰面。
某天深夜阎明翎忽然来找她,一反常态穿着制服。
苏娑罗没好气说有话快说,别耽误她在系统里和虫族战得正酣。
然后阎明翎慢慢摘下军帽，用铁十字星和利刃徽章那面对着她,眼神里是她读不懂的情绪。
阎明翎怎么说来着？
他说：我收到军部通知,符明光……牺牲了。两天前他在执行任务期间和行动指挥部失联,同时附近一艘巡逻舰发生爆炸。军部种植在他体内的信号点已经消失四十八小时，按规定认定为死亡。
他还说：你不要太伤心了。
阎明翎原设想她会接受不了,等来的却是暴跳如雷的苏娑罗。
符明光无论是紧急联系人，还是重要信息通知人那栏填的都是她！苏娑罗一把推开阎明翎，就算符明光要死，她也必须第一个知道！
她像头受伤的狮子般乱了阵脚打转,等她找到光脑才发现,军部一连给她发了十几条消息。可她沉浸在虚拟杀戮虫族中，错过了所有消息。
就连符明光死亡，她也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八十二个字。
阎明翎嘴里说出的短短八十二个字,就这么给符明光生命画下句号，盖棺定论。
军部没有找到符明光的尸体,他执行的任务等级不低，“牺牲认定”和军功倒是很快就下来了。最后他被象征性地埋葬在英灵陵园。
符明光失踪前人缘很好，举行葬礼那天,宾客围绕淹没了那一方小小的方碑，所有人对苏娑罗的缺席，都惊异又同情。
远离人群的地方，苏娑罗表情空白地冷冷观看了葬礼全过程，一滴眼泪也没流。有一支白玫瑰被留在纪念方碑前，雪白得扎眼。
她突然想起某天午后，在联大的教室里，她和符明光一同听到路过的同学讨论“谁才是联盟当代最优秀机甲兵”的场景。
她和符明光躲在窗台上，有窗帘阻隔，只要他们不动不出声，外面的人就不会注意到他们。
苏娑罗对听壁脚没什么兴趣，被符明光微笑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瞪了对方一眼，还是听从了。
讨论太无聊，听着听着苏娑罗就睡过去了。睡前是午后，醒来到了黄昏。
诺大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人都走了，符明光不出去，要委委屈屈弯着长腿，腾出地方给她午睡。
苏娑罗问你听出来什么没有。符明光就举了一堆耳熟能详的机甲兵名字，还问苏娑罗怎么看。
苏娑罗哪里关心这个，教授们教官们推崇的机甲兵她一个都看不上。就连推荐阅读的前辈传记，她一概用来垫桌子。
符明光若有所思表示，将来别人给他写的传记，不会在苏娑罗手里遭到同样待遇吧。
苏娑罗翻了个白眼，拒绝跟这个自恋的家伙说话。
别人眼里符明光温和谦逊稳重，不过她知道私下里这人有多臭屁，一肚子坏水。
她跨过符明光轻巧跳下窗台，说还想有人给你写传记，做梦吧你。
就在她猫一样溜走的时候，符明光拉住了她。
他说：希望未来我的传记里，最后一行有你的名字。
很多年后，暴君无数次在记忆里重温这个场景。
在虚幻的黄昏窗台上，符明光真的对她说出过这句话吗？
苏娑罗胸腔充斥着想要破坏一切的愤怒，符明光最后的结局只有八十二个字。
这八十二个字她倒背如流，字字磋血。
她不接受这是符明光传记的结局。
在符明光纪念方碑前，她狠狠折断了那支白玫瑰。
除非她亲眼见证符明光死去，除非她找到符明光的尸体，否则她不承认符明光就此死去！
所以，当她亲耳听到这个消息时，就好像证实一个早已默认的事实，内心毫无波动。
她轻描淡写地对连骁点头，说：“我知道了。我先送你回联大。”
地上是灯光组成的星海，头顶是深邃的亿万年永恒的星海。飞行器带着苏娑罗在星海中穿行，她表面淡定下，感到一种不真实的失重感。
符明光还活着。
可是这十八年，符明光为什么不来找她。
梦里，现实。
一次也没有。
>
目送连骁上宿舍楼，几分钟后大楼新的窗口点亮。
苏娑罗点燃一支烟，叼住，深深吸气。
“怎么今天破戒了。”阎明翎神出鬼没出现在苏娑罗身后，仗着身高优势，越过她肩头，去掐苏娑罗叼着的香烟，“前几年我好不容易运作成功，让你那个机甲学院内任意角落禁烟的处罚条例通过，你要带头打破吗。”
苏娑罗招手，阎明翎一看便知她心情不佳。
但……好像又没有那么不佳。
阎明翎微笑着将这事添加进要细琢磨的事项列表，苏娑罗问：“枪手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连骁顾长风在校外遇袭，暴君发怒是肯定的。
要是人真的出了事，虽然是在校外，但顾冕那关，他们就过不了。
“只找到部分枪支和子弹，送到可靠渠道检查了。想杀他们的人很老道，枪手本人都炸了，除了生物信息，
找不到其他线索。”阎明翎说，“枪手就是个联盟通缉犯。”
“我在考虑一个问题。”苏娑罗说，“枪手混进联大内部监视他们一举一动可能性不大，在这附近经常出没可能性也不大，那想杀他们的人，是怎么确定连骁顾长风今晚会出去呢。”
答案呼之欲出：想杀连骁的人藏在连骁附近，或者周围有人通风报信。
“这个我知道。”阎明翎自然接过了苏娑罗不吸的细烟，顺手放到兜里，“你该不会不知道吧，你两个宝贝S级学生在谈恋爱，今天约会也没掩饰。”
“整个联大估计都知道了。”他补充了一句。
苏娑罗没有接话了。
连骁，符明光都听到远笛声，这个消息就连阎明翎她都不会透露。她转身离开连骁宿舍楼下，这几天在联大有她坐镇，那些人不敢对连骁动手。
过几天就要出发启程去星链区了。
暴君要为星链区那个遍地危机的斗兽场，以及阿南刻讯息中的会面，提前做好准备。
“这件事能查的尽量查。顾长风如果不想顾冕知道这件事，可以帮忙遮掩。”苏娑罗顺嘴叮嘱了一句阎明翎，虽然她相信他不会，“还有，这件事除了你我，切勿外传。”
>
几天后，正式启程前往星链区当天。
中间这段时间风平浪静，跟拐角突然冒出来一个枪手追着你杀相比，平静美好得过分了。
在连骁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和赵荔青住的宿舍楼安保措施前所未有的严密。
一听连骁小心翼翼提起那晚经历，遭到了赵荔青强烈谴责和不满。
赵荔青心里给顾长风评价打上一个大大问号，纵容连骁犯险，赵女士对顾长风评价跌至谷底。
正常去连家小炒店里履行老板职责的活动，在赵荔青武力压制下强行取消了，两个人除了下楼拿外卖，彻底陷入了连骁非常熟悉的上辈子废物大学生的状态……
在启程当天，连骁才有机会顺道把东西交给曲小果。
曲小果翻来覆去研究这张小纸片，上面只有一个号码，不是她心心念念的连骁整理出来的菜谱。
略微有点失望后，曲小果迅速振作起来，她不信她兢兢业业努力上进，还捂不热连骁那颗冷酷无情的心！
到那时候，曲家小炒指日可待。
曲小果乖巧道：“我们会看你们直播夺冠的！”
看直播睡没睡着她不保证。
连骁笑了一下，分别和崔应钦和湛卢拥抱。
“到该打这个电话的时候，你会知道的。”连骁说。
答应林玉盘的菜谱她已经整理好了，估计这会林玉盘在边翻菜谱，边陷入极度幸福的眩晕。
她把美食系统目前能获取的所有菜谱，毫无保留地整理后全部交给了林玉盘。
“用户1723，你考虑好了吗。”系统对连骁免费送菜谱的行为，替她感到不划算，“这可是你攒了好久才点亮的菜谱啊。”林玉盘就这么轻轻松松获得了。
“菜谱给我，给林玉盘，给中餐大赛选手都是一样的。”连骁说，“再说这不是还有小部分没有解锁的菜品吗，任务还得靠你引导完成了。”
系统顿觉自己还有用，用户1723离不开它，于是轻松被连骁哄好了。
拉开接送他们去星舰的车门，其他队友都就位，连骁看清座次，沉默了。
非得空出顾长风旁边那个位置是吧！
连骁和顾长风对视一眼，立即躲开了视线。
她顶着顾长风目光走过去，淡定坐下。
那次“约会”后，两人线下还没见过面，又恢复成线上网友关系。
线上交流和实际见面差太多了。连骁想。
她觉得车里空调坏了，车里好热。
顾长风周围也好热。
忽然切萨雷喊了一嗓子，打破了车里诡异平静：“决赛具体地点规则出来了！”
第177章
队友们的脑袋凑了上去。
星链区实际面积非常庞大,抵得上三分之一大小的行政主区。分给选手和展示给公众的赛用地图细节略微差别，他们看到的版本用不同颜色标出了三股势力范围，公众能看到的版本地图全部处于代表联盟的绿色控制下。
绿色代表联盟,黑色代表帝国,黄色的是第三方势力。
圈出来的比赛区，位于三种颜色的交界融合处。
徐行：“怎么会在这种地带……”
决赛地点，军部难道不该选择更安全的,联盟实际控制区域吗。
前几场线下赛,军部选择的都是人烟稀少的星球或区域，加上场外救援组和医疗组,人为将风险意外降低到最低。
而在星链区,比赛方不可能事先清空赛场。光是稍微放大赛场地图,就能看见低矮的密密麻麻的楼房。
谁知道这里住的什么危险分子。
同一时间，四支队伍的选手意识到同一件事,本次决赛会非常危险。
细看之下，黄色的第三方势力，内部还浮现出细小的不同字条。连骁眯起眼睛辨认，顾长风说：“第三方势力只是统称。”
普通罪犯,联盟通缉犯,越狱的逃犯，雇佣兵，甚至可能有躲藏的虫族,或者其他什么怪物。就连军部都不敢打包票，清楚黄色区域到底藏了多少危险人物。
星链区就像两个种族,三方对抗间催生出的毒瘤，浓缩了普通人想得到想不到的恶。
“……联赛的场外救援有能力将风险降到最低吗？”叶寅说。他们对雪山事件仍心有余悸。
万一出现上次那样的突发状况，救他们的难度更大。
讨论进行到这里,连骁已经察觉到一丝不妙了。
星链区的环境而言，想要对她下手太容易了！只要在比赛中制造几个意外，只要负责联大的场外救援稍稍慢一点……背后隐藏的人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就能轻松把罪责推到鱼龙混杂的其他势力上去。
更要命的是她想不出什么避免的办法，大家都置于同样危险下，这是针对她的阳谋！
至于决赛规则，倒是比较简单。
本次决赛模拟突发状况，一批保密等级极高的联盟机密实验用品丢失，流入星链区。各队需要在星链区追踪这些药剂，在规定时间内搜寻到更多实验要剂的队伍获胜，但值得注意的是，机密试验品并非静止不动，选手们必须自行想办法追踪。
规则温馨提示，搜寻范围并不局限于地面，空中飞行器，甚至地下不为人知的违章建筑，搜寻难度倍增。
观众们已经等不及要看决赛上演，这是普通公民得以窥见星链区冰山一角的极少数机会。一直以来联盟内部稳定安全的生活秩序，让这些观众本能信赖联盟的力量，忽略了选手遇到危险的可能。
“我之前都不知道，星舰进一趟星链区要这么麻烦。”切萨雷感慨。
搭载联赛选手的星舰，驶进星链区前经过了重重关卡，检查细致到连他们随身携带的物品都要逐一上报。连骁忽然就想起湛卢说的，阿南刻把想开辟新星际航线的财阀挂在祷告塔上，多一条快速航线等于多一条进出星链区的路子，阿南刻是不想星链区的混乱蔓延到其他区域？
“检查严格是应该的。”阎明翎随口说。这次他和暴君外加几名机甲学院的老师一起，全员出动护送联大小队。
“前几个月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有人把一批火箭炮运进星链区，白天在星链区炸烟花。”
“放心，我们最近严加管控。”关卡的工作人员知道他们是来比赛的选手，边检查边安慰道，“应该不会让你们比赛时遇到这种事，应该。”
联大小队：……
看看你说话用词，你自己相信么。
好不容易驶进港口，护送他们去住处的人等待多时。
连骁一看还是老熟人。
“哥？”
一众装备齐全的联盟士兵里，公孙弘冲赵荔青没心没肺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
公孙弘和联大小队成员都挺熟，确切来说机甲学院就没几个他不熟的人。
连骁和公孙弘关系，公孙弘在校还没实习的时候就帮过她不少忙，上个寒假玫瑰周事件，更是受托专程从星链区来不夜星确认她的安全，直到把连骁送上回联盟主星的星舰。虽然连骁觉得公孙弘是因为陈师傅的手艺，找借口赖在不夜星不想走……
几个月没见，公孙弘整个人壮了一圈，不说话不笑的时候竟然有了几分严肃冷面的样子。他拍拍车门示意众人上车，选手和带队老师分开坐。
“不是吧，接送车辆至于动用这种类型的吗？”切萨雷咋舌。从这里到他们住处，沿途理论上在联盟控制范围内，用这种类型的车未免也太夸张了。
车身厚度远超普通车辆，是台改装过的装甲车，车玻璃也是特制的，来的比一般玻璃要厚的多。
公孙弘揣着枪坐在他们对面，淡定说：“一会你们就知道为什么了。”
连骁心里不妙的感觉越发浓重，感觉他们来到了什么战乱区域……
车子启动，窗外掠过的景象从科技感十足的港口切换到不超过三四层楼高的建筑，外观都和盒子差不
多。各种尺寸的房子垒在一起，像小孩随意搭的积木。
在联盟主星生活久了，联大小队还真没见过这么破烂的城市，纷纷挤到窗户边往外好奇地看。
公孙弘没有阻止他们的举动，表情透出一股沧桑。这样的景色这大半年他看多了。
叶寅眼尖：“那边房子外挂的是什么啊？”
这些房子外尽是些粗俗下流的涂鸦，也有人大剌剌将违禁交通工具停在门外，叶寅指的东西，连骁看过去完全是个吊死的人……屋主人开窗，从那个不知名物体上片下块东西放在嘴里咀嚼，露出沉醉的神情。
不能多看不能细想，否则早上吃的全吐了。
公孙弘眉毛都没动一下：“别看了。这都是轻的。”
交谈间，临近街道突然一阵激烈枪声，街上成队巡逻的士兵立即向火并地靠近。
没过两秒，某个房子忽然蹿上了天。不仅是物理意义上的蹿上天，还在低空炸成了烟花。
“现在知道为什么星链区都喜欢这种房子了吧？坚固，便宜。就算没了很快能再搞一个。”
金属碎片飞到车窗上哐地一声，公孙弘见怪不怪，总结：“这就是星链区。”
联大小队：……
怪不得好好一个阳光积极的学长进去，现在都被搓磨得麻木了。
在星链区，死亡，受伤真是太容易不过了。联盟驻扎这么多兵力，可还是只能在控制区域勉强维持秩序。
赵荔青相当担心，真正来一趟，才知道星链区是怎么样的。公孙弘以往和家里联系从未说过这些。
车辆驶离这条街道，枪声弱下去，应该是巡逻兵力控制住了场面。
就在这时，从路口另一个方向，忽然冲出一辆车，加速撞在了前面带队老师坐的那辆车上！
前方司机猝不及防，连骁这辆车想要转向已经来不及了，司机猛踩刹车，才没撞上前面那辆车。
无声无息地，不知道从哪里涌出那么多人，手持武器包围了这两辆车。
原来前面的枪战爆炸都是为了吸引他们这条街的兵力过去。公孙弘实战经验远超联大小队他们，简短叮嘱一句“不要出来”，就和负责护送的队友们下车。
“这群人什么情况？是无差别拦截，还是有备而来？”赵荔青辨认这群人所使用的武器，都不是常见枪械，更像改造过的产物。
连骁心一沉，也许是她想多了，难道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
其中一个人扣动扳机，能量激光在车身上砸出深深的小坑。
在联盟控制区域主干道就敢明目张胆地袭击，实在是太嚣张了。
从越来越多涌上来的袭击者判断，他们绝对清楚车里护送的是什么人。
公孙弘心里暗骂一声，他们就这么点人手，应付不过来了。虽然增援在路上，但重重袭击者看不到尽头。
司机想靠装甲车直接冲破袭击者包围，轮胎却被打爆，瘫在原地。
车窗在反复射击下微小震动不断，四面八方的子弹犹如水流冲刷石块般冲击着车辆的防御。偏偏联大小队没有武器，只能呆在车内干着急。
预计联盟增援很快到来，对方进攻越发猛烈。就在这时，前面车辆车门忽然被人踹开，暴君手持一杆枪站在车门，风卷动了她的衣角。
暴君几乎没有停顿，打空一匣子子弹，前排进攻者应声倒地。
而后她竟然没做任何保护，直接跳下了车。
枪林弹雨中，暴君冷冷地朝袭击者伸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子弹擦着苏娑罗发丝飞过，袭击者们面具或者头盔后的眼神涣散了，他们瞬间被迟缓的思维不再支持瞄准射击这样精准的举动，纷纷松开了握着武器的手。
枪坠地，为首的袭击者额头爆出一捧血花。暴君身后的阎明翎完成了狙击。
这是……现实中方舟精神力的战斗。
苏娑罗使用精神力短暂影响了袭击者的思维，让这些亡命之徒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她张嘴说了句什么，看口型像“记得留活口”，冷冷回扫袭击者一眼，然后转身关上车门。剩公孙弘这些人在原地，和增援赶来的士兵，一拥而上制服了袭击者。
先前这些护送他们的士兵激战得有多狼狈，暴君结束战斗就有多轻描淡写。
切萨雷嘴张成个o形久久没有合上：“……这就是联盟最强S级方舟的实力吗？”直接强大到在不用机甲情况下用精神力战斗。
回想起暴君给他们做过的特训，他们才猛然发现暴君对他们有多温柔，训练有多小儿科。
转移到新的车上，又增加了一批护送士兵，联大小队才再次启程。
这个别人看来的小插曲，却令连骁几个知情人士感到不安，连骁决定比赛开始前呆在住处寸步不出。
“所以这场晚宴，我能拒绝不去吗？”连骁举起选手人手一张的邀请函。
到达军部给他们准备的住处，三支队伍对几天后的比赛训练时，收到了军部晚宴邀请函。
“不可以。”阎明翎语气轻松，“今年还是头一回帝国参加联赛，这个晚宴不仅是决赛前惯例，今年还有其他方面的特殊意义。只有你缺席，太显眼了。”
暴君比较无所谓，“点个卯走个过场就行了。到时候你跟着我，我带你早退。”
暴君一拍连骁肩膀：“就这么决定了。”
毕竟独留连骁在住处也很危险，不如把她带在身边亲自看着，有她在，没人敢动连骁。
按消息，几位中将，上将级人物会来参加晚宴。连骁担忧的是，那位被她怀疑的“大人物”会不会来——
作者有话说：明天我要日四！
今天到酒店倒头大睡，感觉像昏迷了一样，根本没听到闹钟和外卖电话……睡醒之后就能吃外卖喝奶茶，进城了是如此高兴……
第178章
特卡乔夫将军。
和符明光,以及一干地球机甲生出事都脱不开关系。不过特卡乔夫将军年纪大了，不知道会不会千里迢迢冒险来星链区。
晚宴当晚，联大小队全员出动。
军部内部晚宴,大家都穿了制服。连骁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联盟职级军徽,阎明翎胸前还佩戴了军功章，转头一看暴君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戴。
“看我干什么，上车啊。”苏娑罗招手让连骁跟紧她,“那些玩意太麻烦了,不爱戴。”
一行人里，叶寅精心打扮得很显眼。
切萨雷悄悄和连骁咬耳朵,由于要保持社交距离,“不小心”让全部人都听到了：“小叶叶专门修了眉毛抓了头发,修眉刀和定型剂还是找赵无隅借的。”
连骁叹为观止：“出来打比赛还带这个。”为了随时能够上镜，赵无隅也是拼了。
“何止啊！”切萨雷,“赵无隅还有各种护肤化妆品，他说还带了香水，不过进星链区的时候被没收了。”
“……”叶寅忍无可忍，“我听得见！”
他为可能见偶像,精心收拾一下不行吗！
“特卡乔夫将军啊,”切萨雷唱歌似的说，“小叶叶你那么崇拜特卡乔夫将军，怎么没选和他一样的主攻型定位。”
叶寅白了切萨雷一眼：“无论是何身份,我始终忠于联盟，为联盟和联盟公民而战。”
他脱口而出的句子,来自于特卡乔夫将军传播很广的传记原句。
特卡乔夫的从军经历堪称传奇。出生于雪原区某偏远星球，联盟的科技没有覆盖这里，但虫族带来的战乱抢先一步来到这里。
遭遇两次原本甚至都不会被记入联盟史的小型战役后,虫族占领了这颗偏远星球。特卡乔夫将军和家人失去所有，流亡到其他星球。虫族步步蚕食雪原区，特卡乔夫将军是在无尽的逃亡和战乱中成长起来的。
因此他接受的教育
并不完整，超龄进入了当时少有人愿意进的圣卡洛斯军事学院，接受了速成军事教育。
这是一种在两次虫族入侵战争期间应运而生的特殊学制，介于普通士兵和士官之间，将四年的军校教育浓缩成一年。这类学制的毕业生被叫做被催熟的敢死兵，明明没有军官的军衔，却要和军官一样冲在前线。
但凡有其他选择的家庭，都不会让孩子选择这种学制。
特卡乔夫将军军旅生涯中，倒霉和幸运两个极端的词贯穿始终。
作为速成军事教育的倒霉蛋，他一毕业就被派到了当时抗击虫族最前线，身边的战友牺牲了好几轮，偏偏特卡乔夫将军奇迹般生还。
但因为无背景，特卡乔夫将军晋升缓慢。第二次虫族入侵战争时期，被派往白川。
在这里爆发了后来血腥壮烈程度之最的白川会战。
指挥这场会战的人类将领阵亡，虫族封锁了白川星域，援军无法增援，指挥头衔沿职级一路往下传递，最终落到了当时只有少校头衔的特卡乔夫将军头上。
他带领白川全体死守了七个月。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被视为人类勇气和毅力的化身。
到叶寅成长的年代，特卡乔夫将军已经成为了第一二次虫族入侵战争中人类战士的代表符号。人们崇敬敬重他，却不再有小孩想要成为他。
和平年代，大家更关注后起之秀的机甲天才们，特卡乔夫将军对于公众来说已经过时了。
高中时代，去听学校组织的活动的叶寅也是这样想的。
他十六岁，家境优渥。童年被摁在琴凳上长大，无论将来选择金融还是音乐，他都站在了比普通人高出一截的位置。
但父母都是某领域佼佼者最可悲的一点是，你会过早意识到自己的平庸。并且天才父母悲观认为唯有超乎常人的努力，才能拯救他们的普通人儿子。
叶寅十六岁，旁人眼里他没有什么事值得烦恼，他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眼望得到尽头，没有任何事物值得付出热爱和情绪。
然后他坐在演讲厅里，听完了特卡乔夫将军的发言。
永远弥漫冷意的雪原区偏远星球，星海如白色川流的白川星域，还有荣誉，死亡和生的希望。
平生第一次，他产生了可以称之为向往的情绪。
如果他成为特卡乔夫将军那样的人……
他想成为那样的人。
在那个失眠的夜晚，叶寅忽然发现他的未来可以不是一成不变的。
他有无数可能。
对于叶寅坚持要考机甲专业，他父母反应强硬。成年人想要扼杀未成年人的意志，断掉经济支援足以让他们屈服。
更何况机甲专业投入巨大。
为了审判叶寅，他两个大忙人父母少见地聚在家里。叶寅安安静静聆听完父母对他轻声细语的指责，对他不切实际梦想的嗤之以鼻，整场压抑的训斥结束，叶寅还没走出客厅，就被叫了回来。
理由是“没有和父母说一声就回房间”。
叶寅沉默一秒，像他过去十几年那样，无数次沉默乖顺地照做了。
然后，他走到琴房，打开琴键盖。
等叶寅父母听到声音赶去的时候，叶寅已经用琴键盖一下下砸烂了两只手，淋漓鲜血顺着那双音乐家修长有力的手，落满琴键。
叶寅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平静平和地回头看向父母。
如果他成为不了机甲兵，也不会遵从父母的意志承继他们的职业。
往后一段时间，叶寅手上总缠着绷带。他曾多次尝试用各种乐器毁掉自己的手。
最后是他的医生看不下去了，委婉提醒叶寅父母，如果不想叶寅采取更加偏激的举动，还是不要过于强迫孩子。
叶寅父母放弃了。不是屈服，而是直接放弃了叶寅这个孩子。
叶寅连假期都很少回家，基本留校或者跑去顾长风家住，不过他很满意这种状态。
车一路畅通，稳稳载着他们驶向宴会场。叶寅穿着联大机甲学院制服，倒影里的他坐得笔挺，脱去了少年人的青涩。
如果特卡乔夫将军参加这场晚宴，叶寅一定要当面感谢他。
告诉他——你是我崇敬了很多年的人，我未来想要努力成为你。
>
宴会在星链区总指挥部召开，和他们经历过的英灵殿舞会不同，内部布置低调严肃，几乎几步一警戒。
某联盟上将和联盟政府高官发言，勉励各位选手，大讲帝国派人参加联赛的意义云云，各别受邀媒体对着场内一阵拍。
宾客里有不少他们平常只能在新闻中见到的将领，致辞结束后就是吃吃喝喝。
一进来，连骁几人环顾宴会厅，没有看见特卡乔夫将军的身影，松了一口气。
不要吃或者喝任何东西。
不要随意回应陌生人。
这是暴君先前叮嘱连骁的。
这种级别的晚宴，除了正常酒水，提供的居然就是营养剂。连骁心想暴君真是低估了她的倔强，高估了她的味蕾。
至于不要和不认识的人说话，连骁本以为不会有人搭理她，结果没想到很快有人向她走来，目标明确。
看军衔，职级不低。
联大小队几人敬礼。
对方锐利的眼神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自报家门是羽渊区机甲部门总指挥，姓郎。
羽渊区是联盟和帝国国境线最长的区域，真正意义上联盟目前的前线。连骁这届新生训练两位教官奥罗拉和伍教官，算起来都是郎指挥下属。
郎指挥开口就是客套夸赞，绕来绕去重点落在连骁身上：“……连同学要不要考虑一下，大四来羽渊区实习？”
围在暴君和阎明翎身边的人不少，一时脱不开身。连骁张了张嘴，正准备硬着头皮回答的时候，忽然有另一道声音插进来：
“我靠你属兔子的是吧，有好事跑得飞快。”
一只脚毫不留情地踹上了郎指挥的腿，在裤管上留下半拉鞋印。
金发碧眼的军官仗着身高优势，直接把郎指挥挤开了。
“羽渊区今年十几个方舟是白招的么？还跟我们其他区抢方舟，要不要脸！我们瓦伦蒂诺区正需要小连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别去羽渊区和那些人挤得头破血流。”
大美女冲连骁风情万种一笑，叫了切萨雷的姓：“你们关系这么好，毕业后加入瓦伦蒂诺军区继续当队友不是正好。”
切萨雷拒绝说话。虽然论起来他和眼前大美女还是远房亲戚。
S级方舟，在联赛中表现绝对证明了自己能力，此时不抢更待何时！
陆续有其他军官围上来，连骁忽然就成了磁铁。
暴君直接撂下套近乎的人走掉了，阎明翎在善后，暴君挤开人群走到了一半，暴君……
“各位亲爱的同僚，”有人说，“劳驾，让我和我儿子，还有我儿子的队友们说说话吧。”
顾长风抬头，有点不确定地喊了一声：“……爸？”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顾冕未来几天工作行程都应该在联盟主星才对。不过他爹从他小时候就很喜欢玩这种突然惊喜的游戏……
郎指挥第一个反应过来，笑着说：“上将阁下，声明我可没敢从您手里挖S级主攻型哦。”
顾冕行事低调，但没有刻意遮掩过，在场的都知道顾长风和他的关系。
大家心里都默认顾长风毕业后会留在联盟主星，接顾冕衣钵，没人费劲争取他这个S级。
顾冕走过来，一一和联大小队队员握手。父子俩不太相像，顾长风比他爹更俊秀一些，顾冕则是很板正的帅。
顾冕拍了拍顾长风肩膀，说：“他想去哪由他决定。”
接着话锋一转，极其温和地：“连骁同学有什么意向吗？”
连骁：……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顾冕看见她时，脸上多了几丝笑意。
“慢慢考虑。”顾冕说，仿佛顺带是来抢人的，“行政主区也不错。”
“呵呵，在我眼皮子底下挖人？”
暴君终于赶到战场。
苏娑罗的威慑力还是太强了，瞬间各区军官识趣散开了，连骁心里悄悄擦了把汗。
顾冕站着没动，他资历职级都超过暴君。苏娑罗看在学生面子上，还是稍微控制了下自己：“上将，我们今天不开家长会，有什么想交流的就快说吧。”
“好吧。”顾冕大概是习惯了严肃着一张脸，现在摆出温和神情，有点不熟练的好笑。
他又依次和他们握了次手，招呼大家有空去家里玩。
叶寅几个和顾冕都挺熟的，纷纷答应，顾冕又笑眯眯强调说队友都一起来，便告辞离开。
连骁放松下来。虽然她自己做贼心虚的缘故，不免有点尴尬，但是顾冕态度温和，分寸感又拿捏得恰到好处，没让她感到压力。
“行吧，你们注意点，有什么问题遇到什么傻x，就找你们阎掌印。”苏娑罗漫不经心看了眼时间，准备带连骁先早退了。
宴会厅里似乎没人注意到她们的离场。
也有几位军区指挥对联一军的赵无隅展现出兴趣，不过没有给出任何明确承诺。赵无隅想不分神注意连骁这边动静都难，牙都要咬碎了还得挤笑。
就在赵无隅结束一轮社交后，他突然瞥到了刚入场的几位宾客。愣了一下，他抢先靠近。
那可是特卡乔夫将军……和二十六处的人！
赵无隅心扑通扑通跳，搞好关系准没错。
切萨雷也看到了，用胳膊肘捅捅叶寅：“上吧，小叶叶！”
站在宴会厅角落的特卡乔夫将军和弗里达耳语几句，后者点头离开了。
趁无人发现，赵无隅率先挤到特卡乔夫将军跟前，恰好和叶寅撞上。
赵无隅紧急后脚跟抵住叶寅的右脚，用眼神示意他退下：你用的发胶还是我的！
叶寅：……
然后叶寅翻脸不认人，膝盖狠顶赵无隅腿弯，他痛得差点失去表情管理。
到了崇敬的偶像面前，叶寅大脑却短暂空白，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看过所有关于特卡乔夫将军的专著，资料和纪录片，可真人就在眼前，耐心等他先开口，他却有点颤抖。
岁月带走了特卡乔夫的高大强壮，在他眼前的只是个看起来普通的老人。
特卡乔夫将军先开的口，他看了看叶寅的制服：“孩子，你是联大的学生？”
“是。”叶寅立正。有了开头，接下来的话就顺畅多了。
他注视着特卡乔夫将军的眼睛，梦一般说出了他演练了很多遍的感谢。
是因为特卡乔夫将军，他才成为了更好的人。
是那个孩子的队友……
轻轻地，年老的将军在心里叹气。
特卡乔夫摇了摇头，和公园里任何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没有什么区别。
特卡乔夫说：“不用谢我。”
他温和地拍了拍叶寅，“不是我，是你让自己成为这么好的人的。要感谢，救感谢你自己吧。”
而在宴会厅门口附近，正在等待阎明翎过来，落单的连骁后退了半步，望着幽灵般出现的弗里达，捏紧手。
弗里达制服带着一股舒缓的香气，但此刻在连骁闻来，却好像散发香气捕猎食物的肉食性植物。
弗里达微笑地轻轻伸手按住连骁的肩，说：“将军想见你。”——
作者有话说：其实顾长风宿舍四人成长环境在设定里还是很不同的
庞加莱是家里放养的，成长环境非常单纯的土地主（？
切萨雷在关系紧密的大家族成长起来的，活泼又很受宠的类型
小顾的话，虽然有朱珐失踪的创伤，但顾冕确实尽力给他足够的爱和自由
叶寅就是很典型的高压家庭成长起来的东亚小孩，他是这四个人里面最偏激决绝的
第179章
就在一两分钟前,连骁还和苏娑罗呆在一块。
有暴君在侧，再想凑上来的宾客也会被她眼神逼退。
“看到了吗，”苏娑罗手搭在连骁肩上,像是闲聊般地说,“等你实力强到某种程度，其他人怎么看你，背地里议论你都无所谓。我就喜欢他们看我不爽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快走出宴会厅的时候,暴君忽然被人叫住了。
来人穿着副官制服,似乎和苏娑罗相识。尽管苏娑罗表情不太耐烦，还是停下听对方说话。
副官一路小跑过来,瞥了连骁一眼,含糊其辞：“是帝国……”
顿了顿,然后说：“克莱夫中将和白少将在等您。”
显然具体事项不方便当着连骁的面直说。
苏娑罗没有改变搂着连骁的姿势：“我带我的学生一起去。她可以在外面等。”
副官为难又小心翼翼地：“这……您知道这个计划的保密等级。”
就连苏娑罗也沉思了一瞬。
她不担心会影响到她什么，不过有心之人想要借题发挥的话,对连骁确实是件麻烦事。
“等着，我叫阎明翎过来。”苏娑罗能百分百信任的人，只有阎明翎一个。
在暴君被公务支走，连骁等待阎明翎过来的间隙,弗里达正正
巧巧出现了,绝非巧合。
若非特定语境，“将军”在联盟只对应一位上将，特卡乔夫将军。
连骁产生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弗里达这句话明牌了,站在二十六处身后的正是特卡乔夫将军……那个利用奥尔因构陷，名正言顺对她实施监控审问的幕后人物。
由于暴君干预,弗里达这段时间根本见不到连骁。
以连骁现在的力量，她可以轻易挣脱弗里达的手。但弗里达敢在宴会厅门口截住她，说明弗里达有把握说服她。
于是她静静等待下文。
弗里达说：“将军只是想和你谈谈。放心,这里是星链区总部，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
“我知道你大概会拒绝，”弗里达微笑着，和连骁接触一段时间，连骁性格她摸得八九不离十，“将军说，你可以向他提一个任意问题，他会如实回答。”
怪不得简单粗暴堵住她，连骁心想这个条件的诱惑力也太大了。
连骁用余光搜寻阎明翎，不知出了什么岔子，直到现在还看不到人影。
“谁能保证回答是真是假。”连骁不置可否。
弗里达正色：“将军愿意以他的人格和所有荣誉担保。”
像特卡乔夫将军这类老派军人，这个誓言的分量不言而喻。
“提问仅限于今天。下次见面，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弗里达说完，安静下来，耐心给连骁留出思考空间。
连骁大约足足思考了一分钟，才抬起头来：“好。”
>
一个答案，是否值得连骁冒如此大风险，和特卡乔夫将军单独见面。
连骁判断，对方掌握的关于她的情报，还仅限在怀疑，但不能确定的程度。
而且连骁猜测军部中还存在另一股和特卡乔夫将军主张不同的势力。虽然搞不清他们为什么要选中地球公民，但他们对地球公民成为机甲兵至少是乐见其成的。
然后是特卡乔夫将军其人。
连骁向叶寅借过市面上特卡乔夫将军现有所有传记，在叶寅的推荐下看了几部相关纪录片。
这些资料塑造美化出的形象存在失真，但连骁最终得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吃惊的结论。
特卡乔夫是个正直的，无私的人。
抛开无人可以窥探到的内心，几十年荣誉至极的军旅生涯，特卡乔夫从未为自己谋私利，他也是少见的始终保持中立不站队的将军。这点甚至影响了圣卡洛斯，形成了尽责且追求纯粹中立的风气。
所以连骁敢赌一把，至少这次和特卡乔夫将军见面，她不会有性命危险。
说实话，她有一种微妙复杂的感觉。
一旦特卡乔夫将军这样正直的人将她视为客观威胁，几乎是无解的。她很难用利益或者感情牌使对方产生动摇，因为在特卡乔夫将军看来，联盟全体公民的利益，是置于他的生命，或是少数人的生命之上的。
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一不留神，她就成反派了……
连骁嘀咕。
路上，连骁突然问弗里达：“你为什么为他做事？”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特卡乔夫将军。
弗里达军衔不高，但她负责的二十六处在军部内部相当重要。支持特卡乔夫一个名声大于实权的老人，弗里达很难从中获得什么好处。
“我能上军校，全靠娜塔莉女士资助。”弗里达坦诚地说，“虽然不是机甲专业，可学费我的家庭负担不起。但我不是因为感激，才愿意听从将军的命令。”
“连骁，我认同将军的观念。我们有同样的信仰。”她们走到了某个中庭前，黯淡夜幕下，弗里达隐约看见长椅上正在等待的老人。
她轻轻推了一把连骁，“去吧。不要担心，我会带你完好无损地回去。”
连骁深吸一口气，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特卡乔夫将军。
战斗的直觉告诉她，除了退到远处的弗里达，现场没有第三人存在。连骁立正敬礼，粗略扫一眼特卡乔夫将军，他没有携带武器。
此前他和弗里达等人对连骁的威胁威压，让连骁有种对方认真起来，伸指头就能轻松碾死她的感觉，可特卡乔夫将军真人站在她面前，惊惶感反而退去了。
这真的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
特卡乔夫将军和善地微笑，说：“孩子，终于见到你了。”
他将手背在身后，率先走上庭院中小路：“我们走走吧，边走边说。”
月光像一层纱似的笼罩这个小庭院，仔细听，还能听到远处宴会厅的人声。
连骁落后特卡乔夫将军半步，无言跟随老人。
特卡乔夫将军打破沉默，有点感慨地说：“如果我的娜塔莎还活着，她的孩子大概会和你差不多大。”
特卡乔夫将军孑然一身，唯一的女儿数年前在羽渊区殉职。
可能是他真的上了年纪，看到这些年轻的学生，总会想起他的娜塔莎。
连骁安静地听着，特卡乔夫将军转而指着路边花圃中盛开的纯白色小花道：“孩子，你见过这些花吗？这种花叫银瀑花，原产地是白川星域。”
他叹了口气说，“看到这些花，我就想起当初的白川会战。”
“那里的人将这种花视为不祥。它们通常在经历过战乱的土地上扎根，死的人越多，鲜血滋养越多，它们生长得就越繁茂。覆盖银瀑花的土地，只能见到白色和鲜血。”
“战争期间，我曾下过很多不可饶恕的命令。为了救更多的人，无辜者因我而死。”
特卡乔夫将军语调平平：“牺牲一个无辜之人的负罪感，远超过杀戮一百个敌人。但我必须要这么做。”
听到这，连骁隐约明白特卡乔夫将军想说什么了。
“电车难题。”连骁说。
是否要牺牲少数无辜者，换取更多人存活。
“是的。”特卡乔夫将军点点头，“曾经的我选择牺牲少数人，换来大部分人的幸福。如果有必要，牺牲我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说到这里，特卡乔夫将军眼神陡然锐利，依稀可以看出当年的影子。
所有的兜圈子已然失去意义，连骁迎上他直视的目光。
“孩子，你应该知道在你之前，不是没有过比你天赋更出色的地球机甲生。”
特卡乔夫将军说：“符明光，你老师当年的队友，曾经前途无量。”
“您想说，可惜后来他牺牲了么？”连骁没有逃避，替特卡乔夫将军说完了后半句。
“不，我想说的是，除了符明光外，还有人好好地活着。那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在我们还没注意到她前，主动放弃了机甲专业，好好毕业了。”特卡乔夫将军说，终于戳破了这场谈话的目的，“我是来给你选择的。”
要么做出和白舟子一样识时务的选择，放弃成为机甲兵的可能，要么就和符明光一样……死于某次任务某场意外事故。
换做是以前，特卡乔夫将军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为了联盟全体的利益，他可以牺牲一切。
他看着这张年轻蓬勃的脸，或许他是真的衰老了，衰老到心都变软。又或者，他内心深处也不想看到同样的事情再度上演。
他很清楚苏娑罗十几年来一直怀疑他憎恨他；而这个仇恨他的角色，又可能即将加上顾长风。
特卡乔夫将军停下了脚步，路两旁的银瀑花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只要你放弃机甲专业，答应未来不会从事任何和机甲沾边的事，并且植入我们的定位器，定期接受监管问询，就可以像普通人那样生活。”
特卡乔夫将军静静地说出死亡威胁，“如果你选择继续，你的人生就停止在这了。”
换而言之，两条路摆在她面前。
是受人监视在有限度的自由中度过一生，抑或是选择自由的死亡。
她哪一个都不想选。
也许这是特卡乔夫将军，在他所追求的为联盟稳定付出一切的信念之下，怀着善意对她做出的最大让步。
但她不愿意被动地在既定选项中挑选，她要走自己的路。
连骁重新迈开脚步，走出几步距离，在交叉的路口站定。而后她转身，毫不退缩地和特卡乔夫将军对视。
“弗里达女士说，她和您有共同的信念。”连骁说，“您可以说您的信念关乎着更多人的生命，幸福，具有天然正义，而我的信念只在于我自己，狭隘自私，微不足道。但您不能说，我的信念对我而言是不重要的。”
特卡乔夫将军静静地站着，几乎像一尊雕像。
“您可以为了信念牺牲掉无辜者的生命，包括您自己的。碰巧我有不同看法，所以我不会做出选择。”连骁说，“这是我的回答。我不会回头。”
>
赵荔青最先察觉到连骁不见了。
她和连骁约定好，不管是否抵达住处，每隔十分钟都会发送一条消息报平安。
超过约定时间一分半没收到消息，赵荔青可以确定连骁出事了。
暴君离场，阎明翎不知何时也被叫走了，联大在场剩下的只有他们几个。
听说这件事的队友不免担心，毕竟星链区的混乱有目共睹，前几天刚遭受过袭击。
叶寅最后一个到，被切萨雷一把拉住：“你刚才见特卡乔夫将军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连骁去哪了？”
特卡乔夫将军！
赵荔青和顾长风对视一眼，瞬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顾长风转头找了他爸，赵荔青则告诉了关系还算比较好的圣卡洛斯，彼得罗夫等人当即放下酒杯，分散开来在宴会厅附近寻找。
另一边，遭到连骁拒绝的特卡乔夫将军沉默了一会。
忽然之间，内里映亮他的东西再次熄灭了。他又变回了那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就在特卡乔夫将军回答完约定的问题时，附近忽然多出其他人的脚步声。
来人穿过走廊，隔了十几秒响起了他和弗里达的交涉声，就连弗里达都拦不住他。
“菲利克斯？”
连骁惊讶，她还以为来的会是赵荔青或者顾长风，没想到是圣卡洛斯的彼得罗夫。
彼得罗夫很好掩饰了见到特卡乔夫将军的疑惑和讶然，他刷地敬礼，笔直朝连骁走去，和连骁站到同侧。
“既然菲利克斯来找你，你跟着朋友回去吧。”
特卡乔夫将军后退一步，三指合拢，自上而下，从右往左，在胸前画出十字。这个时代的极少数人，还保留有地球时代的信仰：
“祝福你，我的孩子。”
回宴会厅的路上，连骁能感觉到彼得罗夫处于好奇但明显克制自己的状态，不过她自己满脑子回想特卡乔夫将军刚才的回答，没空去管他。
连骁问特卡乔夫将军的问题是：
“为什么时隔十几年，联盟又恢复机甲专业在地球
的招生？”
明知地球机甲生有问题，是什么更大的收益，让联盟愿冒风险。
第180章
面对连骁的问题,特卡乔夫将军似乎早有准备。
“孩子，在你之前各军校共招收过五名来自地球的机甲生。你知道这些机甲生的精神力等级吗？包括你，无一例外都是S级。”
“为此军部曾悄悄推行过一个有违公民信息权的项目,我们暗中抽样检测了上千名地球青少年,检测结果只有少数几位高层知道。”特卡乔夫将军缓而有力地说出了几个数据，“59.6%的受试者达到了A级，A+级占了大约30%,剩下大约10%,都是S级。没有精神力等级低于A级的青少年。”
而普遍认为，精神力等级达到A级的机甲兵,是只有2%的佼佼者。
特卡乔夫将军的眼睛像老旧玻璃弹珠,被他长久凝视的时候会有种被非人注视的,不怎么愉快的感觉。
连骁没忍住发表看法：“这个数据……”太惊人了。
她感到胆战心惊，军部起码在十年前,就知道地球遗民后代是天生的机甲驾驶者！如果将他们全部动员起来，接受专业的机甲兵训练，将会是多么恐怖的战力。
“我想军部重启在地球的机甲兵招生，是因为战争快来了。”特卡乔夫将军说。
连骁一愣,“原来如此……”
所以军部忌惮他们,却又需要他们。
鉴于地球机甲生被“诅咒”的传闻，愿意接收地球公民的学校只有联大一所。
连骁知道现在保持冷静，才更有利于思考,可是她很难不感到愤怒。
位置偏僻的星球，糟糕落后的经济条件基础设施,还要承受部分人的排斥歧视。地球遗民后代就这样在联盟“漠视”下小心翼翼地缩在角落生活，然后在战争可能爆发，用得上他们的时候,联盟和军部又要将地球年轻人推出去当作战争耗材。
18岁的原主踏上前往联盟主星的星舰，满心欢喜憧憬未来的时候，一定不知道她即将面对的命运。
站在地球遗民角度，连骁内心的愤怒如同滚烫的岩浆，她必须别过脸，才不会让彼得罗夫看到她骤然紧绷的脸。
她不得不深深呼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愤怒。
在那么多没有头绪的疑惑中，连骁选择问出这个问题，是有她自己的考量的。
确认她对军部的价值何在，是第一重意图。
确认不光是她和符明光，有问题的范围扩大到全部地球公民，是第二重。
然后她能获取的第三重信息，是从特卡乔夫将军的回答中推断出来的。
直到现在，掌握了足够多的信息，连骁终于逐渐将碎片拼凑在了一起。
有问题的地球公民机甲适配度，反而远高于“没有问题”的其他联盟公民，连骁心中浮现出一个略显荒谬的结论。
会不会，机甲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苏娑罗曾经说过，符明光是她见过机甲适配度最高的人……
有一定自我意识的红龙……
特蕾莎说过的，不管外形有多不一样，但它们有同样的起源……
连骁猛地停下脚步，血管中的血液几乎要结冰了。她甚至在无意识地轻轻发抖。
原来特蕾莎那天的谜语是这个意思：
她在暗示，帝国机甲和联盟机甲都是从同一源头同一原理发展出来的！
也是……以帝国的科技水平，短时间内不可能突然制造出超越联盟水平的机甲。
以帝国一向视人命为草芥，为巩固权力不择手段的作风来看，没准炽天使是最初联盟放弃的方案。
炽天使是活着的，红龙也是活着的，他们所驾驶的机甲……都是活着的！
那，机甲保持“活性”的源头又在哪里。
视线穿过走廊，星链区联盟总部是罕有的保持静谧的区域，有副官和轮岗士兵路过，这里的一切会让人想起“安全”和“井然有序”这两个词。如果不是高墙外零星爆炸声，几乎让人错觉身在联盟主星。
宴会厅穿透水晶落地窗的光，让整个宴会厅看起来如同炫目反光的钻石。
连骁伸手捂住头，太阳穴闷痛。
宴会厅里的预备役和现役们，他们当中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呢？他们引以为傲，为之献出青春热血乃至生命的光荣事业，是从淤泥里生长出来，毒树上结出的果子。
军部的大人物们，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把一批又一批一无所知的年轻人培养成机甲兵，送到战场上去呢。
所以那些非地球出身，听到远笛声的方舟们，是不是侧面证明了，远笛声根本不是高压之下的后遗症，而是长期驾驶机甲本身就是有害的。
“连骁，连骁？”彼得罗夫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拽了出来，她被人搀扶到旁边坐下。
连骁抬起头，眼前是彼得罗夫放大的脸，“你哪里不舒服？医生很快过来。”
连骁的脸不自觉煞白，努力露出疲惫的笑。
这时候说“我没事”不具备任何说服力。
彼得罗夫半跪在她面前，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又直接合拢手心，用自己的体温给连骁暖手。
连骁哽了一下，想问这是什么雪原区文化差异吗，他们地球人好像不用这种方式照顾普通异性朋友。
偏偏彼得罗夫神色如常。
“现在呢，还觉得冷吗？”他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双睫毛浓密的眼睛抬眼看连骁。金棕色浓密的睫毛和白皙皮肤，令连骁联想到冰湖边的芦苇丛。
连骁刚想回答说没事，彼得罗夫就微微站直了身。介于跪姿和半蹲姿势间，不至于高出连骁太多，他仍没有松开手，这样当他顺势抬高连骁的手时，连骁的视线会下意识跟随他。
这个姿势很眼熟，连骁在电视剧里见过不少，只要彼得罗夫微微低头，就能俯唇在她手背上烙下一吻。
“有个冒昧的问题，我想问很久了。”彼得罗夫说，“我一直想着，我要当面问你。”
连骁生出诡异的第六感。
彼得罗夫直视她，那符合战士进攻前的眼神，面颊皮肤下却浮现出可疑的大片血色，迅速蔓延到脖颈。
彼得罗夫庄重地说：“连骁，请问我可以追求你么？”
>
“我去！他在挖你墙角啊兄弟！”赵无隅压低声说。
几扇门开外，两个人影站在窗帘后。
这部分建筑是双走廊结构，外侧的是和外界连通的走廊，打开门，里面恰巧也是连接首尾两个房间的走
廊。两个区域仅以落地窗和玻璃门分割。
拜不怎么隔音的玻璃门所赐，前来找连骁的顾长风和赵无隅听了一半。
赵无隅冷笑，他就说怎么听说连骁最近和圣卡洛斯的人走得很近，原来是因为这个，倒是他小看了连骁，勾搭一个S级主攻型还不满足。
他有心卖顾长风个好，要不然也不会在顾长风询问特卡乔夫将军去向的时候，主动帮忙。为了能和特卡乔夫将军“偶遇”搭上话，赵无隅动用了一点小手段。
所以表面上，赵无隅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挤着嗓子谴责彼得罗夫：“太无耻了！谁都知道老顾你和连骁……”
话没说完，赵无隅噎住了。
顾长风侧头看了他一眼。
光线缺乏的窗帘阴影处，顾长风的眼睛是黑色的，那张脸不含任何情绪，居高临下看过来时，压迫感十足。
每一次只要连骁在场，顾长风都和情报中的形象判若两人。只有漠然冷酷与温和两个极端，而连骁是唯一控制滑向极与极的控制器。
顾长风默不作声两秒，突然抓住赵无隅，将他往走廊另一端拽。
赵无隅身体素质怎么可能是顾长风的对手，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大力，直接将他一个成年人微微拖离地面，半拖半拽，全程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
赵无隅被领口勒得半死，脚刚落地，本能想要干咳，又被一只手捂紧口鼻。
太，太过分了！
顾长风连咳嗽声都不允许他发出。
“宽容大度”不听也就算了，是想杀了他撒气吗？！
赵无隅这辈子没有这么狼狈过，口水鼻涕眼泪在顾长风手里糊了一脸。好不容易恢复呼吸，他就看见顾长风冷着脸脱下皮质手套，像扔垃圾般直接扔掉了。
赵无隅：……
他是什么很贱的人吗，非得掺和这两人之间的事。
走廊尽头，连骁他们既听不见他们的动静，他们也听不见连骁和彼得罗夫说了什么。
顾长风全然无视他了，赵无隅反倒觉得，这说不定才是顾长风对待他们这些竞争者们的一贯态度。
他面朝外面走廊，整个人像紧绷的弦，任何外来的轻微重量，都足以让弦崩断。
一秒，两秒……
化作实质的沉重威压下，赵无隅几乎是数着数计时，终于，他听到了医生到来和彼得罗夫离开的声响。
赵无隅长舒一口气，压得他心惊胆战的氛围同时消散了。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狂骂彼得罗夫，还是该感激他，总之S级方舟赵无隅悲伤地意识到，光从顾长风刚才的疯劲看，这辈子他别想绑定顾长风成为他的主攻型了。
该死的，他又输连骁一次。
顾长风却在走之前冷冷地盯了他一眼。
“以后少盯着连骁看。”顾长风说，转身离开。
留下原地的赵无隅一脸扭曲：神经病！他什么时候盯着连骁看了？
他才没有……就算有也是勘探敌情。
不知为什么，赵无隅抓了抓头发，他开始心烦意乱。
>
医生检查完便离开了。
连骁独自坐着，推理得出的结论太惊人，她需要时间消化。
她以为是彼得罗夫又折了回来，没想到看到的是顾长风。
本来就超负荷运转的大脑，又宕机一次。
如果问顾长风什么时候来的，会不会太心虚。连骁摸了摸鼻子，祈祷顾长风千万不要听到刚才的对话。
顾长风先是蹲下来，将连骁全身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连她裤脚沾上了杂草这样的细节都没放过，然后轻声问：“有没有受伤？”
连骁摇摇头，同时心里闪过类似于安慰的情绪。
她就知道赵荔青能注意到她不见了，而他们俩一定会找到她。有这两个知道发生的一切，一直在她身边的人，她所承受的痛苦和压力稍许减轻。
就在之前，她还犹豫是否要将所有秘密锁在心里，不知不觉间，除了赵荔青，她已经彻底信任了顾长风，甚至没有考虑过背叛的可能。
即便此处静谧得像另外的世界，也只有他们两人，但仍不是交流情报的好地方。连骁决定找机会再说。
她想站起来，顾长风却没动，膝盖一下子就贴上了顾长风的小腿。
距离被人为拉近，连骁愣了一下，感受到一股力量落在她肩头，一根手指精准地滑进外套和她制服的缝隙。
彼得罗夫的外套。
顾长风静静挑起外套，神色晦暗难明。
连骁：……
糟糕她忘把外套还给彼得罗夫了。
她下意识地赶紧去窥视顾长风的表情，下一秒却意识到不对劲。
顾长风稍微一贴近，她就头皮发麻；稍微一压眉，解释就在大脑里自动生成。
——她凭什么，要关注顾长风的反应？
上次没亲又没抱，顶多摸了两把他大腿而已。手感不错，下次不了。
“我看到彼得罗夫在和你说话。”顾长风手指攥住外套一边，“但我没有偷听。”
连骁视线不受控制地顺着他的鼻梁下滑，落在喉结上。这样近的距离，他的吞咽声实在难以忽视。
突出的那一小块皮肤，上下移动，黑色半高领正好勒在一半。
迎着顾长风透着热切的眼神，连骁恍然大悟：
这不是小狗是什么，简直和小狗求主人夸奖一模一样。
连骁悄悄吁气，才控制说话没有走音：“……你想说什么。”
“我想你披我的外套。”顾长风说。
他想把碍事的东西，碍事的人统统扔到一边，最好连骁身上只出现和他有关的东西。
连骁怔怔地望着他，似乎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趁此机会，顾长风的手贴着她肩头往下，将圣卡洛斯的制服抖落一半。
当他抓住另一边时，连骁忽然按住了他的胳膊。
顾长风顿了一下，乖顺地没再动作，却没有收回手，整个手掌抚在她的肩胛骨上。
连骁艰难地努力地忽略手掌指尖隔着衣服，若有若无的碰触感。
她觉得这样下去，在顾长风一臂之围的空间里，她将要窒息。
于是她再次用力抵住顾长风的胳膊，却分不清到底是阻止，还是揪住他。
“我拒绝了菲利克斯，我不会和他恋爱。”连骁说，“……我对他只有朋友的感情。”
顾长风嘴角浮现出笑意，却在下一秒听见连骁说：
“顾长风，我现在也不会和你恋爱。”
【旧笔记小说网】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