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此剑惊春 > 18、任何私情
    连峥到底有没有发现他的身份?


    林暄雾把这个问题掰开揉碎,思考了整整两天。


    他心烦意乱地在后山练剑,一边念剑诀,一边在心里想。


    连峥多次在他面前提起钟怀洌相关,他本人却不是沉溺往事的性子,实在怪异。


    他身为妖皇,受人敬仰,但对他却毫无架子,百般照顾接近,究竟……有何目的。


    林暄雾想起昨日梧塘醉话,“毓翎”二字是程颐之在及冠礼上还未说出口的,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他昨日一时忘了这点,对连峥冒犯诸多甚至口出威胁之言,如今想来,或许真的是他想多了,连峥确实只是将他当做能一起喝酒的友人对待。


    不论连峥是出于什么目的与他交好,其人本性仍在,城府极深,况且……


    林暄雾忧心忡忡,昨日他反应激烈,怕是已经引起了连峥的怀疑,倘若再这样相处下去,他早晚会露出破绽。


    他暗下决心,往后见了连峥,必定绕道而行,再也不招惹了。


    剑心乱了,惊春发出一阵嗡鸣。


    林暄雾收回剑,踩着山道回了校舍。


    中秋小假还有一日结束。


    今日司经南来校舍骚扰了一番,林暄雾见自己说的话他死活听不进,干脆利落地将人打了一顿并警告他不要再靠近校舍,谁料司经南趴在地上满眼欣喜:“暄雾你玄级巅峰了!真厉害!”


    林暄雾无言以对。


    先是司经南虎狼在前,又有连峥夜夜来信邀他梧塘相聚,林暄雾只得装死。


    但是再这样下去,他在苍陵山上的清修就彻底无望了。


    林暄雾狠狠磨牙,把房门甩上,简单沐浴后躺到了床上。


    罢了,他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么?


    -


    “暄雾,我们回来啦!”迟霁清脆的声音自院外响起,林暄雾睁开眼,两步下床往外面走去。


    迟霁推开院子大门,手上拎着包袱快步跑进来,林暄雾在他身上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微生跟在后面,一如既往地冷着脸,看不出情绪。


    林暄雾走到二人面前顿住,原地愣了好一会。


    迟霁眨眨眼,声音里带着一丝心虚:“暄雾,怎么了?”


    林暄雾深吸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开口:“……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手指指向迟霁与微生望之间。


    迟霁忙摆手:“没有啊我们挺好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哈哈。”


    林暄雾沉默片刻,然后打了个响指。


    一道鲜红的光线应声在迟望二人身上游走缠绕,将二人连结。


    林暄雾道:“我前几日突破到玄级巅峰了。”


    言下之意:这样的障眼法挡不住我。


    他走上前,眼神复杂地随手捻起红线查看,红线中蕴含的繁复法阵随之展开。


    “若我没认错,这是……道侣结吧。”


    迟霁干笑:“哈哈,暄雾你真聪明。”


    微生望上前接过迟霁手中的包袱,对林暄雾颔首:“回房说吧。”


    林暄雾带上房门,靠在墙壁上审视二人,揶揄道:“你俩真是深藏不露,感情中秋放几天假,你们回家成了个亲?”


    他上前拍拍迟霁的肩膀:“早说要成亲啊,我若是知晓,就跟你们回去当个见证人了。”


    也不用在梧塘和连峥结下如此孽缘了。


    谁料迟霁红着脸,一个劲摆手:“不不不,这只是一个误会!我和他没成亲!”


    林暄雾看向微生望,明显不信:“没成亲哪儿来的道侣结?”


    修真者结道侣需要举办结契大典,不论规模,只要与天地证心结契方能成事,之后身上便会被天道打上道侣结,往后除非一方身死,否则人在契在。


    若是道侣间相看两厌,需要互相斩断对方身上的道侣结,少说损失十年修为才能解除道侣关系。


    所以修者对于这样复杂微妙的关系总是慎之又慎,不仅两厢情愿,还需得到双方父母宗门允许才能行结契大典,若是有一方不甘愿,则心不成不得天道认可,亦会损失修为。


    迟霁与微生望身上的道侣结货真价实,不存在伪造一说。


    林暄雾打趣:“你们二人瞒着我干了这样的大事,不给我个交代,我可不会放过你们。”


    一直沉默的微生赶在迟霁之前出声。


    “权宜之计,我爹要我们联姻,如若不肯我便要从苍陵山退学,阿霁是为了帮我才这样做。”他垂着眼,语调平平。


    迟霁站在他身边,点头,脸上的笑意有些勉强。


    他说:“是,等我们顺利结业,自会解契。”


    林暄雾察觉到微生望身边的空气停滞了一瞬,他冷硬的侧脸看上去紧绷异常,二人之间和下山之前一样气氛诡异,不同的是,在那根镌刻婚契的道侣红线缠绕下,两人之间更多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意味。


    他犹豫着将那句“道侣契需真心”咽了下去:“行吧,但还是要恭喜你们。”


    他从储物囊里拿出两个飞行法器,递到二人面前:“拿着吧,新婚礼物。”


    微生刚要拒绝,迟霁不客气,抬手就收回自己储物袋里面了。


    送走二人后,林暄雾把浮笛放出来,思索道:“他们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


    浮笛本来在打瞌睡,被强制叫醒还带着起床气:“鬼知道。”


    天域男风一直很盛行,他作为钟怀洌时身边不乏男性追求者,作为林暄雾时也有数不清的朝臣往他东宫榻上塞人,不过都是各怀目的罢了。


    两辈子,他没有尝试过让任何一个人走近他。


    对此他曾向程颐之讨教,谁料他师尊听后仰天大笑,欠兮兮地说:“徒儿啊,咱们这个级别的强者是不需要爱情的。”


    他回去翻箱倒柜找出记载着双修之法的书籍,跟程颐之说:“强者有专门的修炼功法,我也要学吗。”


    程颐之把他的藏书库烧了,然后把他扔到某个魔兽横行的秘境:“你只需要把剑法练好就行了。”


    程颐之骗他,他之后又学了阵法符咒炼丹等等。


    林暄雾叹气,思维发散到某条龙身上。


    他自言自语道:“连峥如今也是顶尖强者,他会有这般世俗杂念吗?”


    浮笛说:“别的龙我不清楚,但是他应该会有。”


    林暄雾一愣:“为什么?”


    浮笛问他:“你听说过他父母的事吗?”


    林暄雾点头:“他父母感情甚笃,都是世间痴情人。”


    浮笛缠着他的手腕:“对嘛,长在这样的家庭里,他对于感情的态度还用说?”


    他说得有理,但林暄雾试想了一下,闭上了眼。


    ……连峥身旁站着爱侣时,是什么样?


    林暄雾猛然清醒,难以置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我在想什么。”他愣愣的。


    连峥如何,关他什么事。


    他们本就是陌路人,更何况……


    他根本就不是仙山求道的林太子,也不再是从前万事有人兜底,恣意潇洒的钟少宫主。


    他身上背负着滔天的仇恨,复仇之路艰难曲折,行差踏错便是粉身碎骨。


    不该有任何的牵挂和羁绊,也不该有……


    任何私情。


    -


    远处山峦若隐若现,轮廓柔和悠远。山间沉寂,有秋风瑟瑟,林叶婆娑。


    脚下石阶受岁月打磨,略显光滑,迟霁徐徐往山上走,指尖绞着鲜红的道侣结,心不在焉地时不时踹一脚路上石块。


    “迟二公子,请留步。”一道低沉华丽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乍听没什么情绪。


    迟霁回过头,看到一位身穿绛色锦衣,腰间坠玉,带着黑色帷帽的年轻男人。


    来人伸出手掀开帷帽,一对黑色漆黑龙角暴露在迟霁面前。


    他心中一惊,俯身行礼:“晚辈见过妖皇陛下。”


    连峥让他免礼,而后又站在原地,面色静默,瞧不出在想什么。


    半晌,在迟霁要忍不住开口之前,连峥突兀道:“还未贺你与临潇少主新婚快乐。”


    迟霁头皮发麻,声音紧绷:“谢过陛下。”


    连峥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套飞行法器:“权当贺礼,收着吧。”


    迟霁摆手:“不了不了,我暄……”


    暄雾他也给了这个。


    他看着连峥的脸色,没再把话说下去,只好收下道:“谢过陛下,敢问您找晚辈,是为了什么事?”


    连峥仍旧在原地站着,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久到迟霁埋着的脖子有些泛酸,连峥方才开口,嗓音沙哑,带着一些苦涩:“叨扰了,本尊想问问你,林太子他……最近在做什么?”


    实在不是妖皇陛下想要麻烦别人,毕竟长生阁摆在那,他当然知道林暄雾最近都在做什么,只是想寻个由头,跟着迟霁一道回校舍,哪怕只是远远看上一眼也好。


    堂堂妖皇,卑微至此。


    仅仅只是因为,林暄雾在躲着他。


    中秋过后,他带着精准复刻从前酒庄滞销的青梅酒,去校舍寻林暄雾,却被以闭关之名拒之门外,之后的一个月,他都没再见过林暄雾。


    那条该死的蝮虺被暄雾放到床头,他根本掩藏不了气息,无数传音咒术也石沉大海,林暄雾根本不想见到他。


    从前他见暄雾如此躲避司家小子的追求,只觉喜悦,幸灾乐祸,巴不得他一辈子都见不到暄雾。


    如今这样的事落到他自己身上,他方知此情苦涩,此心煎熬。


    他甚至萌生了去后山堵人的想法。


    但最终还是没能付诸实践。


    暄雾在躲着他。


    光凭这一点,就足够击碎他这半年,自私构建的所有幻梦。


    所有不见天日,阴暗污糟的心思,在冲出牢笼的刹那,被他加封,统统锁进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连峥想,他或许应该知足了,就此隐退,守着那点从毓翎手指缝流出来的温情回忆,了此残生。


    他拥有过太多太多。


    梧塘月下对撞的酒杯,无字碑下空置百年的坟茔。


    他拥有过毓翎的目光,踏足过他的生活。


    连峥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想起宫殿中床榻之上,毓翎亲手为他缝过的衣袍。


    他拿回衣袍的那晚,抱着布料,努力搜寻毓翎留在那东西上稀薄的气息,像个疯子。


    他竟然生出了嫉妒。


    他何德何能,让毓翎将心思放在他的身上。


    连峥的眼睛越来越红,癫狂混乱的气息悄然倾泻,惹得迟霁侧目。


    连峥苦笑。


    若是……一开始就止步友人多好。


    是他太贪心,非要划开毓翎的胸膛,争着抢着,在他心里划一块地方就此栖息,直至死去。


    再不济,也可以躲在角落,静静仰望那光风霁月的潇洒少年。


    ——就像,百年前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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