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玄莫染血的嘴角缓缓扬起,露出一个癫狂而快意的笑容:“禁制和月薄之神识相连,他此刻大概要醒了。”
“你疯了不成?!”铁横秋脸色骤变,脚下不自觉地后退半步,“把他惊醒,你也讨不得半分好处!”
“横竖他也杀不了我,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让他继续折磨我,这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古玄莫冷笑,带着几分力竭的嘶哑,“倒是你——”
铁横秋心头警兆大作,正欲掐诀遁走,却忽觉一股刺骨阴风掠过脊背。
他浑身寒毛倒竖,还未及动作,就听古玄莫突然换上一副惊慌失措的嘴脸,急声道:“糟糕,月薄之要醒来了,你快回去……”
这做作至极的表演让铁横秋瞬间明悟:哪里是“要醒来”,分明是那尊杀神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了!
他脖颈僵硬地缓缓转头,果然看见一道修长的黑影不知何时已立在地宫阴影处。
古玄莫一见那道身影,眼底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快意,面上却瞬间切换成惊惶之色,继而化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仰天长叹:“天意啊!月薄之既至,你我筹谋多时的脱身之计,终究功亏一篑!”
铁横秋听得眼角抽搐,恨不得当场掐死这个装模作样的老魔头。
只见月薄之披着霜雪般的素氅,缓步而出:“哦?是什么脱身之计,不如也说给我听听。”
铁横秋如坠冰窟,忙解释道:“薄之,切莫听这老魔挑拨!他方才百般蛊惑我对你不利,我岂会中计?”
月薄之苍白的唇边绽开一抹浅笑:“你好久没叫我‘薄之’了。”
铁横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趁着这个沉默的间隙,古玄莫阴恻恻地笑道:“堂堂魔尊,连个枕边人的心都拢不住,可笑至极。他此刻站在你面前,心里想的怕是早已飞出九霄云外了!”
月薄之的眸光如寒潭般凝视着他,纹丝不动。
古玄莫见状越发得意:“日复一日的囚禁,只会滋养仇恨。终有一日,他对你的怨恨,会比如今的我更甚十倍!”
这话十分锥心刺骨,但月薄之绝不在铁横秋之外的人面前展示脆弱。
他笑得更冷了,对古玄莫道:“看来是本尊近来对你疏于管教,才让你攒下这般力气废话连篇。”
话音未落,九幽锁链再次起来在空中划出数道寒芒。只听“噗嗤”数声闷响,粗重的锁链瞬间贯穿古玄莫的躯体,在他枯槁的身躯上又添了狰狞血洞。
“呃啊——!”古玄莫发出一声嘶哑的痛吼,锁链将他整个人悬吊在半空,黑血顺着铁链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地。
月薄之面无表情地收拢五指,锁链迸发出刺目的血芒。
古玄莫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下浮现裂痕,缕缕黑雾从裂缝中逸散——那是他本源魔气在溃散。
铁横秋看着古玄莫的瞳孔逐渐涣散,魂火微弱,下一瞬间就要死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月薄之突然收回了灵力——正如古玄莫所料,月薄之终究不会取其性命。
锁链哗啦一声松弛下来,古玄莫跌落在地。
这样的酷刑,每隔七七四十九日就要重演一次。不仅是为了宣泄积怨,更是为了压制古玄莫体内不断滋生的魇气。过去两年,月薄之都在人间暗中陪伴铁横秋,疏忽了对古玄莫的“照料”,才让这老魔头积蓄了些许灵力。
今日这番折磨,正是要将他重新打回原形。
月薄之垂眸审视着蜷缩在地的古玄莫,冰冷的视线如同在评估一件死物。他仔细审视着老魔头体内魇气的稀薄程度,确认他恰好维持在要死却死不了的临界点上,这才漠然移开目光。
“已把他料理了。”月薄之目光转向铁横秋,“该谈谈我们的事了。”
铁横秋浑身一震,却强自镇定,挺直腰杆沉声道:“要谈便谈。但我与这老魔绝无勾结,这一点我问心无愧。”
月薄之闻言脚步微顿,玄色大氅在石阶上逶迤而过,始终未发一言。
铁横秋望着那道清瘦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终是咬牙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幽暗的甬道中。
铁横秋耐不住这种悬而未决的沉默,解释道:“那老魔百般蛊惑,我不过是将计就计戏弄于他。”
“嗯。”月薄之顿了顿。
他听起来太冷静了,反而让铁横秋觉得越发不妥。
自人间归来后,月薄之素来是阴晴不定,时而癫狂时而暴戾,此刻这般近乎死寂的冷静,反倒像暴风雨前的宁静,更令人毛骨悚然。
月薄之往前走。
铁横秋跟在他身后三步之遥,突然察觉路线有异。
这并非通往寝殿的方向。
他脚步微顿,却终究没有出声询问。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沉默前行,直到眼前豁然开朗,竟是来到了魔宫正殿。
月薄之广袖一拂,殿门在他们身后轰然闭合。
铁横秋仰头环视,只见大殿四周矗立着狰狞魔像,在暗火的映照下投下扭曲的阴影,让他恍若置身巨兽口中。
月薄之站在大殿中央,足尖轻点一块看似寻常的砖石:“这就是古玄莫告诉你的,能毁去整座魔宫根基的‘死门’。”
铁横秋的呼吸不自觉地凝滞了:“你……你听见我们说话了……”
月薄之没有回答。
铁横秋干涩抿唇:“所以,古玄莫漏出一丝残识,根本没有逃过你的耳目……”
这么看来,月薄之对地宫的控制甚至已经超乎古玄莫的想象。
“不,我的确没留意到地宫的异动。”月薄之打断了他,霜雪般的眸子望过来,“我只是始终分了一缕神识系在你身上。即便入定时,也从未收回。”
这句话让铁横秋如遭雷击。
他如何能知道,月薄之宁可分散修为,也要时时刻刻感知他的一举一动。
铁横秋长舒一口气,语气反而轻松了几分:“如此说来,你该明白我不过是与古玄莫虚与委蛇,从未真心要破坏地脉。”
“昨天或许没有,今天也或许没有……”月薄之抬眸望向殿顶幽暗的穹窿,“明天的事,谁又知道呢?”
这话噎得铁横秋一时语塞。他正欲反驳,却听月薄之又道:“我仔细想来,你和我之间的心结,除了汤雪,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铁横秋当真诧异,他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不解之结。
月薄之眼神幽幽:“当年你连我究竟是何等存在都不知晓,便口口声声说倾慕于我。”
铁横秋先是一怔,继而恍然:“原来是这个。”他想起汤雪从前也常说他对月尊,犹如凡人对月亮的心存幻想。
月薄之的指尖在广袖中深深掐入掌心,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我想也是,你根本不爱我,你爱的是你看到的‘月尊’。自从你知道我成魔之后,便对我越发畏惧疏远。”
铁横秋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大殿内一时陷入死寂,唯有暗火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月薄之轻呵一声,长袖一挥:“若我真是‘汤雪’那般君子便罢了。但我却不是。你心中就算迷恋我一时,也不可能爱我这个‘魔尊’一世。”
铁横秋涩声说:“我何曾在意过正邪之分?你莫非不知,我本就不是世人眼中那等迂腐善人?”
“不。”月薄之涩声答,“是你自己不明白……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还要良善得多。
铁横秋浑身一震,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月薄之低垂着眼睫,目光落在两人之间的地砖上:“古玄莫说得对,你此刻虽对我尚有眷恋,但天长日久,终会恨我。”
“什么……”铁横秋愣住了。
月薄之这种大能入定,除了疗伤,还能沉浸思考。他修长的手指轻抚心口,感受着那里盘踞着的执念魔气:“我思索良久,终将这心结的关窍想得透彻。”
铁横秋先是一怔,旋即恍然:怪不得之前还状若癫狂的月薄之,现在一反常态的平静,难道是因为入定冥想过后,念头通达了?
“与其让你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点点厌恶我、逃避我,在爱恨中反复挣扎……”月薄之眉宇间显出几分超脱般的释然,“那还不如,让你现在就恨我入骨吧!”
“什么!?”铁横秋万万没想到,月薄之入定参悟,居然参悟了这么一个结论!
与其一点点逃避厌恶,不如原地恨之入骨?!
这是什么样的思维!
救命啊!
月薄之真的是大家口中千年一遇的天才吗?
他到底是哪方面的天才!
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他竟不合时宜地顿悟了一件事:
月薄之……
他的脑子是不是可能出了一点问题?
铁横秋被自己这个荒谬的念头震得一愣,可转念间,却如拨云见日般豁然开朗。
“难道他……”他低声喃喃,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他突然想起自己当年被道心种魔时的情形——那股蚀骨灼心的偏执,那些疯狂滋长的妒恨,最终化作毁天灭地的杀气。那时的自己,不也像极了现在的月薄之吗?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铁横秋急切地上前一步,几乎是本能地向前迈出一步,伸手想要抓住什么:“薄之……”
话说到一半,月薄之广袖骤然翻飞。
刹那间,漆黑的魔气如潮水般翻涌,化作无数锁链,朝铁横秋缠绕而来。
魔气如毒蛇般缠绕而上,森寒刺骨的触感顺着铁横秋的四肢百骸蔓延。
阴冷的气息钻入骨髓,蚕食神智,令他眼前阵阵发黑。铁横秋眉头紧锁,胸中翻涌起一股暴戾之气,不禁怒目圆睁,张口就要厉声喝问:“你是不是疯了——”
正在这个即将和月薄之针锋相对的时候,《太一澄心法》在紫府无声流转。温润的道韵如春风化雨,瞬间涤尽心头阴霾。
铁横秋浑身一震,灵台澄澈,立即明悟:这熟悉的侵蚀之感,这扭曲心智的阴毒气息……是当年差点误了他的道心种魔!
“原来如此!”他心头剧震,所有线索在这一刻串联成线。
难怪月薄之当年莫名入魔,行事如此反常诡谲……原来,他竟也被种下了魔种!
铁横秋满腔的怒意不知不觉消弭了大半,胸口却泛起一种更为深沉的钝痛,像是钝刀在心上缓慢地磨着。
他望着眼前这个清冷如霜的剑尊,如同看着一柄绝世名剑,因为出鞘时过于光华夺目,以至于无人看见他在阴暗处顿生的裂纹。
只有剑自己知道,裂痕既生,终将自碎!
第152章 月薄之,我爱你!
铁横秋被魔气锁链凌空吊起,四肢难动分毫。
他只能高声说道:“薄之,别让魔气吞噬你的神智……我比谁都清楚,你绝非如此!!”
他本意是想唤醒月薄之的清明,可这句话却像一把尖刀,狠狠刺进月薄之最深的隐痛。
——果然。
月薄之眼底魔焰翻涌,唇角浮起一抹讥诮的冷笑。
铁横秋迷恋的,终究只是那个高悬九天的月尊,一片纤尘不染的幻影。
而他骨血里滋长的阴暗、疯魔、不堪,从来不被认可。
“我并非如此?”月薄之怆然大笑,“那你告诉我,我该是什么模样?铁横秋,你日日仰望的不过是这身锦绣皮囊,何曾看清过这张画皮下是什么怪物?”
铁横秋瞳孔骤缩,仍固执地认定这是魔种作祟:“你不过是被古玄莫在道心下了魔种,才会……”
“道心种魔!”月薄之冷笑连连,“如此雕虫小技岂能害我?”
铁横秋喉头一哽,未尽的话语生生卡在喉间。
月薄之斜睨他一眼,寒声道:“可还记得当年你身中此术时,是谁替你解的?”
铁横秋猛然住了嘴。
“不错,当年我确实着了他的道。只不过……这多年光阴,难道还不足够我参透抽取魔种之法吗?”月薄之袖中五指缓缓收拢,眼底魔焰灼灼,“那老贼种下的东西,早被我亲手碾成了齑粉。”
“那你……”铁横秋嘴唇干涩。
月薄之继续道:“他的种魔,不过是划开了一道口子,让我更加看清楚自己的存在。”
“什么……”铁横秋越来越迷糊了。
月薄之冷笑一声,指尖一点,一道血痕从指尖流出,那血点窜入大殿中央的火炉,激起层层魔焰。
铁横秋愣住:“这是……”
“这是魔血感应。”月薄之张开双臂,任由魔焰在他周身流转,“我生来便是魔。”
铁横秋如遭雷击。
看着他的表情,月薄之更觉讽刺,这讽刺里有带着几分绝望:“我是天生之魔。却只是你一厢情愿,当我是谪仙罢了。”
铁横秋只觉得天旋地转,过往认知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怎会如此?你明明是罗浮仙子的儿子,怎么会天生是魔呢?”
这话更撕开了月薄之最深的伤痂。
他冷冷一笑:“自然因为我的生父是魔。我身上流着一半他的魔血。”
铁横秋从不知道,居然还有这样的故事。
心中对月薄之的怜惜却更深了。
他的眼中骤然蒙上一层水汽,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真的一直没想到……”
月薄之看着他泛红的双眼,心却一寸寸沉入冰窟。这湿润的目光在他看来,不过是怜悯,是失望,是对完美幻象破灭后的惋惜。
魔焰在他周身疯狂翻涌,将两人之间隔出一道灼热的深渊。
魔焰滔天,将月薄之的身影扭曲成一道模糊的剪影。唯有那双眼睛穿透火幕,如淬了毒的利刃般刺来,翻涌着令人心惊的暴戾与癫狂。
铁横秋本来害怕这疯狂,害怕会被这疯狂灼伤。
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怕错了。
该害怕的,不是月薄之的疯狂伤害铁横秋,而月薄之的疯狂伤害他自己!
“月薄之!”铁横秋嘶吼着,鲜见地这样连名带姓地大吼他,“即便你生而为魔又如何?即便你骨子里流着魔血又如何?!”
“那又如何?”月薄之身形一滞,眼中的疯狂渐渐凝固。
翻腾的魔焰突然变得温顺,如退潮般缓缓平息。
他踏着余焰走来,气势依旧令人窒息。可当他在铁横秋面前站定时,那张总是冷若冰霜的脸上,竟浮现出孩童般无措的神情。
魔焰在他身后明明灭灭,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又显得异常单薄。
看着这样的月薄之,铁横秋真想抱抱他。
可惜,铁横秋被锁链困住,动弹不得。
他只好露出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是人是魔,根本不重要。正道人修中,还有海琼山那般渣滓呢。而魔族中,难道就没有大义之辈吗?”
听到这话,月薄之刚刚被安抚的气息又汹涌起来:“可惜,我也不是什么大义之辈。”
铁横秋愣住:糟糕,又说错话了。
真惨,他发现自己好像在月薄之面前特别容易说错话。
铁横秋眼睛一睁一闭,决定也不说什么逻辑了。
情人之间,要逻辑何用?
拌嘴起来,还是先讲态度罢!
铁横秋便高声说道:“不大义就不大义吧!”
月薄之微微偏头,魔气缭绕间露出个困惑的神情,这个动作让他莫名显出几分稚气。
“月薄之,我爱你!”铁横秋红着眼睛喊道,“无论你是人是魔,是鬼是猫是狗是蚊子是飞蛾,我都爱你!”
月薄之浑身剧震,竟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这也太稀奇了。
以他如今的修为,就算是正道魁首齐聚一堂朝他拍来一掌,他都未必需要后退半步。
而此刻,不过是铁横秋慌不择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就叫他招架不来。
魔焰在他周身不安地明灭,映照出他难得一见的慌乱。眼眸剧烈震颤着,像是被什么极其可怕又极其珍贵的东西迎面击中。
过了半会儿,他慢慢平静下来,银灰色的眼眸里又泛起一丝可疑的涟漪。
他死死盯着铁横秋:“你撒谎。”
铁横秋怔住了。
“你不会那般无条件地爱着我的。”月薄之语气笃定地说。
铁横秋却道:“你怎么知道不会?”
“呵,”月薄之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有了汤雪,你就不那么喜欢我了,不是吗?”
铁横秋怔住:“你和汤雪……不是一个人吗?”
“我们不是!”月薄之突然暴怒起来,“他不是我……不过,我知道,他是你会喜欢的那种男人。”
铁横秋张了张嘴,却被月薄之一个寒冰般的眼神冻在了原地。
月薄之冷然道:“若汤雪并非一个化身,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铁横秋的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而我,又当真因一时不快,就将他碎尸万段。”月薄之缓缓抬起眼,看着铁横秋,“到那时,你还如此爱我吗?你真的不会憎恶我这一个邪魔吗?”
铁横秋心神大震,回想起他还不知汤雪真身的那段纠葛时光,一时无言以对。
半晌,他只是苍白地摇头,不知何言。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是吗?”月薄之冷笑着。
“这种假设……”铁横秋紧咬牙关,“也实在没有意义。”
“好,原来你不喜欢假设啊。”月薄之拉了一把禁锢着铁横秋的锁链,“那我们就去做点真事吧。”
下一息,铁横秋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被魔气锁链拽着冲天而起。
耳边是呼啸的罡风,眼前是急速掠过的流云,待他回过神时,二人已来到人间。
人间天光正好,流云舒卷。两人凌空而立,脚下是如棋盘般错落的城池轮廓。
“这儿是……”铁横秋目光一凝。
“不错,”月薄之淡淡道,“这儿就是你和汤雪居住过的丰和郡。”
虽在万丈高空,但以铁横秋元婴境的修为,城中一草一木皆清晰可辨——崔大夫那挂着青布幡的小医馆,和汤雪光顾过的包子铺蒸腾的热气,城外草地上孩童们追逐的纸鸢还在春风里摇曳……
铁横秋心中腾起一阵不祥之感:“你带我来,是要干什么……”
“让你看看,你是否能做到你说的,我是人是魔,你都一般爱我。”月薄之眼瞳幽幽盯着铁横秋。
铁横秋胸口暴起一阵不祥之念。
只见月薄之广袖翻飞,一道漆黑魔气如利箭般破空而下,直指丰和郡!
“住手!!”意识到月薄之要做什么,铁横秋目眦欲裂,嘶吼声震碎流云。
锁链在他挣扎下发出濒临断裂的铮鸣,却依然死死禁锢着他的行动。
他眼睁睁看着那道魔气如天幕垂落,转瞬间吞噬了整个丰和郡。浓稠的魔障遮蔽天日,即便以元婴修士的目力也再难窥见城中分毫。
但铁横秋不需要看也知道,此刻这座人间城池,必然成了人间炼狱。
他脑海里情不自禁地开始想象:崔大夫的青布幡在魔焰中化为灰烬,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前横七竖八倒着面色青紫的尸骸,城外那片新鲜青绿的草地,色彩斑斓的纸鸢坠入血泊……
铁横秋浑身发抖,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更尖锐的痛楚正撕扯着他的神魂。
下一刻,铁横秋被拽起来,身体一轻。
天旋地转之间,他跌倒在一片冰冷的地板上。
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魔宫正殿。
四周高耸的魔像无声垂眸,大殿中央的铜炉依旧静静燃烧,一切平静得可怕,仿佛方才的人间惨剧从未发生。
月薄之立在殿中央,衣袂上的魔气还未散尽,银灰色的眸子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反应。
铁横秋身上的魔气锁链已然松动了几分,让他得以勉强支起身躯,缓缓坐起。然而,四肢却仿佛灌了铅般沉重,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他缓缓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眸,视线穿过凌乱垂落的发丝。那道立在阴影中的身影既熟悉得刻骨铭心,又陌生得令人心悸。
“告诉我,”这道阴影发出一道轻若无物又重若千钧的声音,“此时此刻,你还爱我吗?”
第153章 小五杀我
月薄之的身影几乎完全融入了黑暗,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星,在浓墨般的夜色中闪烁着微弱却执着的冷光。
这双星眸,透出一股极致的希望,以及同样极致的绝望。
“小五,你还爱我吗?”
“一定是不爱了。”
“你说无论我是人是魔,你都爱我。”
“但不过是一句顽话吧,你最会骗人了。”
“也许是真的?即便我如此不堪阴暗,你还是爱着我……”
……
月薄之看起来巍峨如山,但谁也不知他的指尖在袖中微微发颤,期待与恐惧在他心中交织成网,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
然而,铁横秋此刻处在巨大的震撼中,依然没有回过神来。
殿内的阴影更深了。
月薄之眼中的光亮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像是被寒霜扑灭的烛火。他嘴角扯出一个极轻的弧度,却不是笑:“果然,你是骗我的。”
铁横秋颤抖着睫毛,干裂的唇间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月薄之……”
听着铁横秋带着冷意连名带姓地喊自己,月薄之心头更冷了:“我说什么来着?你必然是会恨上我的。”
铁横秋竭力想从地上爬起来,但大约是魔气凝聚的锁链太重,又或者是他心神虚弱,他挣扎了两下,最终还是只能颓然跌回原地。
月薄之缓步向前,垂眸凝视着狼狈不堪的铁横秋:“真可怜。”
他这句话说得那么轻,轻得仿佛不是在说铁横秋,而是在说自己。
他缓缓屈膝蹲下,苍白的手指抬起铁横秋的下巴。这个动作既像对待珍宝般小心翼翼,又带着不容抗拒的掌控。
两人的目光终于在这片昏暗中对上。
大殿的铜炉还燃烧着魔焰,投下诡异的火光。
此刻的月薄之周身魔气缭绕,浓郁得在这样近的距离下,身为元婴的铁横秋都有些看不清月薄之的身形了。
唯有那双眼睛,如月似刃,即便隔着万丈魔障,千重云霭,依旧能穿透一切阻隔,直抵铁横秋神魂深处。
此刻这双眼正死死锁住他,眸中翻涌的情绪比周遭魔气更为汹涌,仿佛要将他的魂魄都灼出洞来。
铁横秋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猝不及防地喷溅在月薄之的衣襟上,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向前栽去。
月薄之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具瞬间崩裂,眼底闪过恐慌,下意识张开双臂,将软倒的铁横秋紧紧搂入怀中。
就在魔气锁链因此松动的一瞬间——
铁横秋猛然睁大双眼,眼底寒光乍现。
他闪电般抓住缠绕在手臂上的锁链,一个翻身就将冰冷的铁链狠狠勒住了月薄之的脖颈。
两人此刻的姿势宛如一个扭曲的拥抱,铁链在他们之间绷成一条致命的线条。
月薄之眼睛一眯,心痛至极,脸上却闪出一丝笑意:“不错,这一招,不错……小五……”
铁横秋手臂一颤,没想到月薄之居然如此云淡风轻。
“你要杀我吗?”月薄之声音因铁链的压迫而变得沙哑,却带着几分令人心惊的温柔。
铁横秋抿紧嘴唇。
他当然不要杀月薄之。
他默运《太一澄心法》,精纯的灵力自丹田涌出,顺着双臂经脉流淌至锁链之上。
那灵力如清泉般沿着魔气锁链逆向而行,通往月薄之周身,无声净化那些几乎凝成实质的滔天魔气。
澄澈的灵力如春风化雪,轻易涤荡开月薄之体表的魔气。
铁横秋甚至看到月薄之眼中闪过一丝动摇。
就在他暗自欣喜时,异变陡生!
月薄之紫府深处爆发出滔天魔气,如万马奔腾般顺着锁链反噬而来。那魔气阴冷刺骨,带着令人战栗的陌生气息,震得铁横秋虎口迸裂,鲜血顺着锁链蜿蜒而下。
“不对——”铁横秋敏感地察觉到不妥,这魔气中夹杂着陌生的阴冷,与月薄之原本清冽如霜的气息截然不同。
即便入魔,月薄之的魔气也如寒梅映雪,带着孤傲的凛冽。而此刻翻涌而出的,是某种更为原始的力量,蕴含着亘古的混沌,古老得像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绝非月薄之所有。
即便是古玄莫的种魔,也不能媲美这股古老而强大的力量!
铁横秋仅仅是接触到,就感到神魂如被万蚁啃噬,紫府内的元婴都痛苦地蜷缩起来。
下一步,那亘古魔息便要侵袭元婴。
千钧一发之际,《太一澄心法》自行运转,一道清光自丹田升起,如月华般护住元婴。那魔气触到清光便如雪遇朝阳,渐渐消融退散。
铁横秋惊魂未定地收回手,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尚幸,铁横秋保存了自身。
但不幸的是,他被这一下吓得缩了手,停止了对月薄之的净化。
魔气再次翻涌而上,扰乱了月薄之的神智。
月薄之虽是天纵奇才,终究不过百余年道行。在动辄千岁的修真界里,他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后生。没有宗门栽培,更无名师指点,自然不通晓除剑道之外的玄妙秘术。
此刻他只以为铁横秋突然发难,那锁链上传来古怪力道。一股前所未见的玄妙灵力破体而入,竟将他的护体魔障寸寸击碎。
这灵力所过之处,如滚油泼雪,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
“你……”月薄之喉间溢出一声痛哼,唇角渗出暗血,他却低低笑了起来:“好……好得很……这招对付魔修,果然厉害……”
铁横秋哪里知道月薄之心里已经大大误解了自己。
他此刻整个心神思考的都是:这陌生又古老的魔气是从何而来的?
月薄之如今的修为不说天下第一,但也难逢敌手,谁能在他的紫府里动手脚?
忽然,古玄莫曾经说过的话浮现铁横秋脑海:“自月薄之登临魔尊之位,这魔宫地脉便与他灵脉相生相连。正因如此,他才能借地脉之力,有源源不断的魔气供应,灵脉不绝,杀招不息,再无人能敌……”
铁横秋浑身一震,目光倏地扫向地面。
铁横秋脑中如电光劈开迷雾——这混沌魔气源自地脉!
是了,是了!
铁横秋了悟了。
他想起那些口口相传的魔尊故事,历代魔尊皆能独步天下,即便面对正道围剿也游刃有余。按照古玄莫所言,这全因他们以秘法将紫府与地脉相连,获得取之不尽的魔气支撑。
可那些曾经独步天下的魔尊,最终都莫名陨落,连尸骨都寻不得半分。
天道至公,岂有尽善尽美之事?
以一己之躯,承载整个魔域的地脉魔气,焉能没有代价?
铁横秋心头剧颤,忽然明白为何历代魔尊最终都会莫名陨落。
曾经睥睨天下的强者,为何总在鼎盛之时突然销声匿迹……
如今看来,恐怕都是承受不住这地脉中亘古积存的混沌魔气,最终反噬而亡!
铁横秋忙握住月薄之肩头:“你醒醒,你这是被魔气侵袭了神智!”
这话不说还好,一旦说了,像火星溅入油锅,月薄之眼中的魔焰暴涨。
他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幻想那个纤尘不染的月尊吗?”
铁横秋一怔。
“看来,我对你还是不够真实。”月薄之漠然道。
铁横秋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他,却被月薄之反手扣住手腕。
月薄之凝视着他:“你根本不知道,我每次看着你,都在想些什么。”
铁横秋瞳孔骤缩,腕间传来的刺痛让他呼吸一滞。
“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月薄之另一只手抚上铁横秋的眼睛,“那就让我做给你看罢。”
铁横秋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地面。
月薄之的身影逆着魔焰的光,在他上方投下一片阴影。
魔气凝成的锁链缓缓收紧,将铁横秋的双手牢牢禁锢在头顶。
撕扯与缠绵,暴戾与温柔,这些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激烈碰撞。
锁链在挣扎中哗啦作响,修长的手指掐住铁横秋咽喉,指腹却带着颤抖的温柔。
月薄之俯身落下一吻,正是温存一刻,却突然如受惊的毒蛇般,弹出齿尖,刺入铁横秋的皮肤。
待铁横秋吃疼地闷哼一声,却随即感受到温热抚过伤口,将渗出的血珠卷入口中。月薄之的神情沉醉,像是在品尝世间最醇美的佳酿,猩红的眼底闪过一丝餍足,又很快被更深的疯狂取代。
铁横秋在剧痛与战栗中恍惚。
“月薄之……”铁横秋迷茫地呢喃着。
“呵,”月薄之笑着探入,“你看,你也做好了接纳你痛恨的男人的准备了……”
在令人心悸的潮湿里,铁横秋闷哼一声,潮红染上脸颊。
月薄之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真没出息。”
在极致的占有与极致的怜惜间,月薄之的指尖缓缓扣入铁横秋指缝。
铁横秋紧紧闭着眼睛。
他是人,他也是一个男人。
他自然也明白,一个男人最快乐的时候,想必也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他是那么熟悉月薄之,自然也知道他什么时候最快乐。
就在月薄之的欢愉登顶的时候,铁横秋骤然睁开双眸,眼神闪过一丝清明。
月薄之意识到什么不妥,定定看着铁横秋。
可铁横秋依旧被他以绝对优势的姿势压制着,两人相贴的肌肤毫无分离的余地。
这样的铁横秋,又能做什么呢?
就在这一个瞬间,一阵鸟唳响起。
月薄之福至心灵,想明白了什么。
他猛地抬头,只见朱鸟浴火而出,长喙一张,便是一道纯正离火直喷向大殿中央的阵眼!
离火焚地的刹那,整座魔宫都为之震颤。
朱鸟振翅长鸣,纯净的离火如瀑倾泻,将镌刻阵纹的玄铁地砖烧得通红炸裂。连接地脉的魔气通道在烈焰中扭曲。
月薄之紫府传来剧痛,自顾不暇,铁横秋身上的魔气锁链便一挣即断。
铁横秋身形如电,一个腾跃便稳稳落地。只见月薄之蜷缩在地,脖颈上青筋暴起,面如金纸。
看来,古玄莫说的不假,此阵一旦被破,月薄之就脆弱不堪,更无力禁锢自己了。
然而,铁横秋却不思逃跑,反而走向月薄之,把他扶住。
月薄之痛苦不堪,抬头看着口吐离火的朱鸟,嘴角冷笑:“是啊……我差点忘了……”
铁横秋虽身陷囹圄,却始终藏着一张底牌——朱鸟夜知闻。
当年在神树山庄中结下的血契,让这一人一鸟即便相隔万里也能心意相通。
朱鸟身负火遁神通,而且魔宫禁制也对他开放。
因此,朱鸟想要瞬息来到此地,不过是铁横秋一个念头的事情罢了。
可笑的是,当初的血契,是月薄之亲手奉上;
也是月薄之亲自为夜知闻大开方便之门,允他自由出入各处禁地;
就连这地脉大阵最脆弱的阵眼所在,也还是月薄之自己指给铁横秋看的……
月薄之看着铁横秋,眼中翻涌着痛色。
铁横秋猛地抱住月薄之,抬起手掌,毫不犹豫地按在他心口。《太一澄心法》的灵光如利刃出鞘,顺着血脉经络直贯而入,在月薄之体内掀起一场摧枯拉朽的风暴。
本就因强行镇压地脉而遭受反噬的灵脉,此刻被这霸道功法强行涤荡,每一寸经脉都仿佛被千万根银针同时穿刺。
月薄之浑身剧颤,冷汗霎时浸透层层衣衫,一缕殷红自他紧抿的唇角蜿蜒而下,他却将所有的痛呼都锁在喉间,只余破碎的喘息。
他抬起苍白的脸,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铁横秋面上:“小五……小五是在杀我吗?”
第154章 到底谁是魔尊!
铁横秋道:“我不会杀你。”
他说得很坚决,“我是在救你!”
月薄之本非迟钝之人,很快感觉到铁横秋的手法并非伤害,而是一种涤荡魔气的法诀。他立即联想到铁横秋从古玄莫那里习得的《太一澄心法》。
然而,确认了铁横秋并非杀害自己,而是要净化自己的时候,月薄之反而更灰暗了。
“你果然……”月薄之说,“容不得我是魔。”
铁横秋眉头大皱,实在没法在这个关头和月薄之辩经。
他双目紧闭,将全部心神都倾注在掌心流转的灵力上,一寸寸逼退那些盘踞在月薄之紫府中的混沌魔息。
所幸阵眼已破,地脉深处翻涌的魔气不再源源不断地灌入月薄之体内。铁横秋能感觉到,随着《太一澄心法》的运转,如附骨之疽的阴浊之气正被一点点抽离、净化。
月薄之的魔息渐渐平稳下来,只是面色仍苍白如纸。
铁横秋不敢松懈,额间青筋暴起,灵力如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冲刷着被魔气侵蚀的经脉。
——快了,就快结束了。
朱鸟依旧在大殿中央盘旋。
魔宫有灵,感觉到遭受攻击,铜炉里的魔焰暴涨。
朱鸟长唳一声,纯净离火与污浊魔焰当空相撞,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得整座魔宫簌簌颤抖。
魔宫禁制本就因阵眼被毁而摇摇欲坠,此刻在离火的冲击下更是支离破碎。
梁柱不堪重负,地面如波浪起伏,猩红光点飘摇在狂乱的灵气乱流中,掀起阵阵烟尘。
这儿的轰鸣,自然惊动了守卫。
正如夜知闻先前透露的那般,月薄之的亲卫虽个个都是心腹死士,数量却极为精简。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待全部集结在大殿时,却见竟不过十二之数。
他们看见眼前景象,只觉不可置信——固若金汤的魔宫摇摇欲坠,他们奉若神明的魔君正被铁横秋扣在怀中,唇角溢出的鲜血将雪白前襟染得刺目。
“护驾!”魔侍长暴喝出声,长刃直指铁横秋!
十二柄魔刃同时出鞘,殿内顿时杀气滔天。
铁横秋正处于净化魔气的关键时刻,全身灵力都倾注在月薄之体内,根本无暇分神应对来势汹汹的魔侍。
十二道黑影已凌空跃起,魔刃寒光眼看就要将铁横秋吞没。千钧一发之际,他心念急转,芥子袋中寒芒乍现。
一张玄铁面具瞬间覆上他的面容。
魔侍们的攻势骤然凝滞,身形在半空中硬生生扭转,齐刷刷落回原地,面面相觑。
虽然魔尊有令“见此铁面,如我亲临”,但是现在这个情况……
就在这时候,月薄之微微抬起眼睑,虽然说不上话,却只是艰难地抬一抬手指。
只见华光一闪,魔袍已严丝合缝地穿在了铁横秋身上。
玄袍铁面,赫然就是魔尊本人。
魔侍们此刻更是呆若木鸡:“魔尊……魔尊……到底谁是魔尊??”
然而,用尽这一丝力气后,月薄之便阖目昏迷,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殿顶盘旋的朱鸟忽然收拢羽翼,赤红火光中化作一袭绛衣的夜知闻飘然落地。
众魔侍如见救星般急呼:“夜大人,您看……”
夜知闻却朝铁横秋纳头便拜!
魔侍们见状再不敢迟疑,齐刷刷跪伏在地:“拜见尊上!”
铁横秋此刻倒是心情复杂,却也无力多说什么。
夜知闻抬头望了一眼不断崩塌的穹顶:“尊上,魔宫崩溃在即,此地不宜久留啊。”
铁横秋抱着月薄之,低声说:“还差一点儿……”
夜知闻点了点头:“理解,但这儿太危险了,要不我先走?”
铁横秋:……可真是我的好灵宠啊。
铁横秋目光扫过摇摇欲坠的殿宇,便对夜知闻和十二魔侍说:“魔宫崩塌在即,你们先撤。我办完要紧事就和你们汇合。”
夜知闻点头如小鸡啄米。
魔侍长却道:“此地危险,还是让我们保护尊上吧。”
“唉……”铁横秋听这一声“尊上”,实在是受之有愧。他垂眸看了眼怀中气息微弱的月薄之,端起架子道,“我自有分寸!你们先去!”
听到铁横秋语气强硬起来,魔侍们只好道:“那,属下先行撤退了。”
夜知闻眼珠一转,连忙跟着行礼:“我也走了。”
却在此时,一声阴冷的嗓音响起:“你们——谁也走不了……”
铁横秋心弦一紧:“这声音是……古玄莫!?”
只见一团漆黑的魇影正从龟裂的地缝中缓缓爬出。那黑影在弥漫的烟尘中扭曲变幻,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桀桀桀……天助我也……”
“不好,魔宫崩塌,叫这老怪物爬出来了。”铁横秋绷紧牙关。
其实,在破坏阵眼时,他就隐约担忧会放出这个被封印的老魔头。
只不过,他看古玄莫虚弱至此,暂时不足为患,倒是月薄之的情况更令人忧心。
如今看来,他恍然大悟,恐怕古玄莫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虚弱,之前种种都是故意诱他放下防备!
眼前,魇影快速凝实,古玄莫的身影渐渐显形。
铁横秋看出来,古玄莫此刻还带伤在身,倒也不是全盛期,心里才算松了几分。
然而,这个曾经叱咤魔道的巨擘,虽然只剩残魂,却依旧让人不寒而栗。他枯瘦如鬼爪的手指轻轻一点,整个大殿的出口瞬间被漆黑的魔焰封死。
铁横秋不动声色地将月薄之往怀中护了护,另一只手已按在了剑柄上。
十二魔侍拔剑出鞘,训练有素地围成一圈,将铁横秋和月薄之护在中央。
夜知闻挠挠头顶羽冠,长叹一声,还是站在了铁横秋旁边,摆出防御的架势。
古玄莫见状发出嘶哑的怪笑,枯槁的手指遥遥点向虚弱的月薄之:“呵呵呵……除了他,都是蝼蚁罢了。”
古玄莫眼中,旁人是蝼蚁,月薄之是大象。
可惜,现在的月薄之是一头倒下了的大象。
古玄莫忍不住垂涎其象牙了。
铁横秋目光如电,瞬间看穿古玄莫魂体上魔气不稳,当即嗤笑出声:“老贼,休要虚张声势!月薄之才把你打散形体,如今的你怕是一个金丹修士都比不过吧。”
古玄莫闻言不怒反笑:“道友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铁横秋嘴唇一抿,倒不敢托大:虽然古玄莫确实虚弱,但谁也不知道这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还藏着什么阴毒手段。
“怎么?怕了?”古玄莫的残魂忽明忽暗,声音却愈发阴冷,“那就乖乖把月薄之交出来,老夫赏你个痛快!”
说着,古玄莫又看过这些魔侍:“魔宫就养了你们这群废物?见了我,就吓得不敢出刀了?”
十二魔侍能被月薄之选中,应该都是战力不俗之辈。
他们对待古玄莫,毫无畏惧。
古玄莫嘿嘿笑道:“原来都是些无牙的看门狗罢了……”
听得古玄莫滔滔不绝的讽刺,他们却也不恼怒。
对他们而言,听令是本能。
未得命令前,即便古玄莫把唾沫星子溅到脸上,他们也不会有分毫波动。
他们是训练有素的,经过月薄之亲手挑选和调教出来的可靠之人。
然而,夜知闻不是啊。
夜知闻脾气火爆,听了两句就暴起:“好啊,老贼,让我来会会你!”
铁横秋还未来得及出声阻拦,夜知闻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魇影从夜知闻背后窜出!那影子快得几乎撕裂空间,夜知闻虽本能地侧身闪避,却仍被魇影缠住了右臂。
殿内原本无序飘散的混沌魔气突然像受到召唤般疯狂涌动,千百道魇影从四面八方显现,与魔气交融成遮天蔽日的黑暗帷幕!
“不好……”铁横秋虽然看不明白是什么状况,却也知道情况不妙了。
“是魇魔借体!”倒是魔侍长见多识广,立即明白,“殿内无主的混沌魔息正在被古玄莫炼化成魇魔分身!”
道道魇影借助混沌魔息凝成实质,向月薄之冲来!
“护驾!”魔侍长一声暴喝,十二道玄甲身影瞬间化作流光散开。
他们再不固守防御阵型,而是主动出击,魔刃出鞘的铮鸣响彻大殿。
铁横秋趁机抱着月薄之急退数步,太一澄心法的灵光在两人周身形成淡金色的护罩。
他余光瞥见夜知闻还在与缠绕右臂的魇影苦苦抗争,当即并指如剑,一道澄澈剑气破空而去,精准地斩断了那道如附骨之疽的黑影。
夜知闻趁机抽身,身形一晃便化作朱鸟本相。
这变化让他在崩塌的大殿中如鱼得水,双翼一振,轻松避开坠落的梁柱,在密集的魇影间穿梭自如,还能吞吐离火,抗衡魔息。
古玄莫的数十道分身虽凶焰滔天,却也始终抓不住这滑不溜手的小家伙。
魔侍们对抗魇影,挥舞刀剑,始终把月薄之和铁横秋二人护得滴水不漏。
夜知闻还有余裕嘲讽道:“老魔头,就这点本事儿啊?我们是无牙的看门狗?那你就是无牙的落水老狗!”
古玄莫冷笑一声:“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话音未落,魔宫在一阵魔气爆发中,终于彻底崩塌!
铁横秋瞳孔骤缩,本能地将月薄之紧紧护在怀中,一个旋身用后背迎向坍塌的穹顶。
巨大的玄武岩块轰然砸落,铁横秋紧闭眼睛,但预期的疼痛并未降临。
他睁眼,才发现四周碎石飞散,砸得魔侍们自顾不暇。
然而,这些碎石落在铁横秋身上,却伤不了铁横秋。
原来,铁横秋身上的魔尊玄袍产生了防御作用!
铁横秋想起月薄之昏迷之前,用尽最后一丝灵力给自己穿上长袍,不觉潸然。
魔侍们被爆发的魔息气浪掀得四散飞出。他们如同断线风筝般撞向四周残垣,无法继续保护铁横秋和月薄之二人。
在这天崩地裂的混乱中,古玄莫的狂笑格外刺耳:“现在,该把月薄之交出来了!”
他的本体借着魔宫崩塌的混乱,化作一道漆黑流光,直取铁横秋怀中昏迷的月薄之!
就在古玄莫即将得手的刹那,但见寒光一闪,月薄之原地消失!
古玄莫一怔,但以他的实力,立即发现端倪,目光落在铁横秋的芥子袋上。
原来,在刚刚电光火石的瞬间,铁横秋把月薄之收进了芥子袋!
铁横秋趁机后撤数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强行在魔气暴乱中施展收纳术,让他本就消耗过度的灵力更是雪上加霜。
他却拔出青玉剑:“想要人,先过我这一关!”
古玄莫冷笑,上下打量铁横秋:“你可别装腔作势了,你有多少斤两,我可是很清楚的。”
铁横秋眼神一定:没错,他确实不是古玄莫的对手。
环顾四周,魔侍们被压在崩塌的梁柱之下,正与魇影殊死搏斗;夜知闻也被数道分身缠住,翎羽散落,一时难以脱身。
他此刻是独木难支。
但是,铁横秋咬定牙关,足尖一点,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冲天而起。
古玄莫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言罢,他一记魇魔爪狠狠拍在铁横秋心口,却被魔尊玄袍稳稳抵住,将足以撕裂元婴修士的致命一击消弭于无形。
“这袍子……”古玄莫枯瘦的面容扭曲起来,猛然变招,双指一勾,直取铁横秋双目。
然而,玄铁面具却固若金汤,将古玄莫的指尖拦住,反震得他虎口发麻!
铁横秋趁势旋身,青玉剑在古玄莫魂体上划出一道璀璨的火星。虽然未能重创这老魔,却逼得他连退数丈。
原来在大殿混战之时,铁横秋被众人护在中央,又护持着月薄之,根本没机会出手,自然不知这身玄色法袍暗藏玄机。直至殿宇倾塌之际,他才惊觉自己竟披着一件刀枪不入的天衣宝甲。
“哪里来的乌龟壳子!”古玄莫气急败坏地嘶吼。
古玄莫盯着铁横秋身上的玄色魔袍,心里惊讶着呢:这袍子是历代魔尊都穿过的,却不知居然有如此的防护力。
转念一想,倒也释然:魔尊在位时,他古玄莫哪敢正面强攻?自然无从知晓这袍子的真正玄机。
然而,他终究想错了。
这魔尊长袍虽刻有诸多咒文,但原本的防护之力远非这般强悍。毕竟以魔尊通天彻地的修为,连接地脉的紫府,何须倚仗外物护体?
此刻铁横秋身上的玄袍铁面,实则是月薄之精心改良之作。
月薄之本人自然也是不需要这般天甲护体的,他之所以如此煞费苦心重炼此袍,全为着铁横秋披着这套衣服,能够最大限度地做到“如我亲临”,进可狐假虎威,退可保全自身。
此刻,铁横秋被月薄之的余威庇护着。
玄袍猎猎作响,面具寒光凛冽,在这般加持之下,他生生顶住了古玄莫排山倒海般的攻势,甚至还能在古玄莫密不透风的攻势中撕开一道缺口,身形如电般突围而出。
玄袍翻卷间带起凌厉劲风,将周遭魔气都硬生生劈开一道裂隙。这一突围不仅出乎古玄莫预料,更让原本摇摇欲坠的战局陡然生变。
铁横秋这一退一进间,已完成了反守为攻!
古玄莫暗叫不妙!
第155章 古玄莫没了
古玄莫此刻看着强悍,但到底也是残魂,尚未完全恢复。
他毕竟不是魔尊,无法像月薄之那般直接抽取地脉深处的混沌魔息。方才不过是趁着月薄之紫府震荡之际,吞噬了些许散逸的魔气罢了。
如今魔宫完全塌陷,地脉重归寂静,再无无主魔息散逸,古玄莫如同断了粮草的孤军,气势便低了不少。
反观铁横秋,在确认玄袍坚不可摧后,战意愈发高昂。
古玄莫的魇影被青玉剑划碎,又慢慢弥合。
但古玄莫能知道,对方最大的依仗其实也是他最大的破绽。他用尽目力,去观察铁横秋的袍子,看着袍子上的气息流动,眼珠一转,冷笑道:“"用的皆是温养魂魄的上等魔料,本该是助人修炼的宝衣,却非上佳防护之物,你可知道,你这身袍子为何能如此刀枪不入吗?”
铁横秋剑势未收,心头却猛地一沉。
交手的时间一长,他也隐约察觉,这玄袍的防护之力似乎并非来自布料本身,倒像是……有什么力量在暗中相助。此刻听古玄莫这般说辞,更觉背脊发凉。
古玄莫便笑道:“那是因为这连着月薄之的紫府,他将自己的护体罡气与你共享。”
铁横秋闻言如遭雷击,青玉剑在空中凝滞了一瞬。就这电光火石的破绽,古玄莫的魔爪已挟着腥风扑面而来。
仓促间,铁横秋横剑格挡,咬牙冷笑:“看来你是黔驴技穷了,又开始妄想蛊惑人心。”
“魔道修行向来只攻不守,更何况是魔尊?传承之物纵有防护,也绝无此等威能。”古玄莫继续攻击,“你这件袍子是用了月薄之的紫府罡气加固,若是平时,倒也无妨。只是如今,月薄之紫府将崩,你越用此袍防御,就越快将他推向死亡!”
铁横秋心头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冷喝道:“荒谬!”
他暗中分出一缕神识探入芥子袋,只见月薄之的神魂如风中残烛。
“该死——”铁横秋闭了闭眼。
铁横秋故作不动声色,但古玄莫哪里看不出他的动摇?
古玄莫打铁趁热,飞速发出数道魇影,急攻铁横秋。
铁横秋手中青玉剑舞得密不透风,剑光如瀑。只是那招式间,再不见方才一往无前的气势。
古玄莫眼中幽火大盛,当即看穿铁横秋的顾忌。老魔阴笑连连,竟不再攻其要害,反而催动漫天魇影,专朝玄袍招呼!
嗤——
一道魇影突破剑网,狠狠撞在衣摆处。
玄袍上罡气骤起,瞬间将魇影绞得粉碎。
铁横秋心头猛地一颤,神识急探芥子袋——果然!就在罡气反震的刹那,月薄之的魂火又弱了一分。
“大爷的,古玄莫这回没骗老子!”铁横秋咬牙暗骂。
铁横秋一想到,原来刚刚自己势不可挡的攻势,全在恶化月薄之的伤势,不禁心生痛意。
他一咬牙,捻了一个更衣的法诀,把玄袍换下,只着一袭朴素剑袍,在漫天魔气中显得格外单薄。
看着铁横秋自毁长城,古玄莫大喜过望。
瞬息间,古玄莫的魔爪已至铁横秋胸口!
铛——
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
没了玄袍护体,这一击的余劲震得铁横秋虎口迸裂,鲜血顺着剑柄蜿蜒而下。
古玄莫得势不饶人,魇影如潮水般涌来。铁横秋剑招虽精,奈何失了护体宝衣,转眼间已是左支右绌。一道魇影突破防线,在他肩头撕开血痕,顿时黑气侵体,整条手臂都泛起不祥的青灰色。
“小子,把月薄之交出来……”古玄莫怪笑着逼近,枯爪上凝聚起骇人的魔光,“我不杀他性命,你们两个都能活。但是,你再这般负隅顽抗,就只能双死了。”
古玄莫这般说话,是看出铁横秋心中把月薄之看得极重,才和他如此协商。
这反而让铁横秋一下想明白了什么,眼眉一挑,故意反问:“你当我傻子?你不杀他?”
古玄莫冷笑道:“你也不用费心思诈我。我实话告诉你,我要利用他的魔气修复魇体,自然不能杀他。如你这般之人,应该明白‘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道理。”
古玄莫看过铁横秋脑海里神树山庄的回忆,因此知道铁横秋为了生存,是不要尊严的。为此才和铁横秋如此讨价还价。
他相信,铁横秋是不会拒绝的。
再这样的想法中,古玄莫甚至后退半步,露出一种自信的宽容。
就在古玄莫后退的瞬间,铁横秋心念急转,掐动十阶火遁法诀。
赤红烈焰冲天而起,将方圆十丈照得如同白昼。待火光散去,铁横秋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千里之外的一处荒山上空,突然炸开一团炽烈火光,铁横秋踉跄落地。
他还未来得及喘匀气息,忽觉头顶一暗——
一道扭曲的魇影如附骨之疽般从天而降!
“怎么可能!”铁横秋面色惨白,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十阶火遁竟都甩不掉这魔头?”
古玄莫桀桀怪笑:“月薄之的魔息如此甜美浓郁,我闻着味就能找他。不过,你这火遁术的确厉害,若你能舍下月薄之,的确能逃到我找不到的去处。”
铁横秋捏紧芥子袋:他怎么可能放弃月薄之?
古玄莫踏前一步:“是啊,你舍不得他。如今就有一条路,让你们都能活下来,以图来日。”
铁横秋面容扭曲,眼中挣扎之色愈盛。那痛苦彷徨的情绪在空气中几乎凝成实质,让古玄莫这以情绪为食的魇魔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多么甜美的绝望啊。
下一瞬,铁横秋脸上却蓦地浮现金纹。
古玄莫猛地后撤三步:“你要自爆?!”
然而,预想中的爆裂并未发生。
那金纹停在铁横秋颈侧,如同点燃引信后嘶嘶作响的火药:虽未引爆,却已将决绝之意表露无遗。
古玄莫眯起眼睛:“你若想自爆,一瞬间即可,如今做出这样的姿态,不过是想要吓唬我。”
“老魔头,是你说的,若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人活着,就还可以以图来日。”铁横秋扯了扯嘴唇,“我要是自爆了,带着他一起死,你什么都没有!但你要是现在放了我,还可以等我放松紧惕,来不及做反应的时候活捉我们。”
古玄莫一噎,没想到居然被这小年轻反将一军。
不过片刻,古玄莫脸上又浮现出阴冷的笑意:“你要带月薄之去死,我怎么不信呢?你哪里舍得?”
铁横秋像是早就想到古玄莫会这么问了,淡淡道:“如果让他死在你手下,我不乐意。死在我手里,倒无不可。”
古玄莫心下一紧,有些急了,反问:“月薄之可是你的心肝儿,你舍得让他随你去死?”
“不舍得。”铁横秋顿了顿,却露出一丝笑意,“但我想,他也许喜欢这样的死法。”
看着铁横秋脸上的笑容,古玄莫一下僵住:大爷的,月薄之真的会喜欢!
若真的泉下有知,可别把月薄之给高兴坏了!
铁横秋面庞上的金纹迸发出刺目光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只需一念之差便会轰然炸裂。
古玄莫却忽然伸出一掌:“那还是我先把你杀了!”
魇气沸腾,对着铁横秋全力一击!
铁横秋勾唇:“就是现在!”
古玄莫身后虚空突然裂开一道炽热缝隙,朱红色的离火如天河倒悬,瞬间将魇影吞没!
——是朱鸟!
朱鸟火攻而来!
魇影被离火烧灭。
铁横秋刚要松口气,却见虚空中魔气翻涌,一道新的魇影竟从灰烬中重生!
“忘了你这畜牲了!”古玄莫气极反笑,“先把你给撕了。”
枯爪直取朱鸟咽喉!
那爪风过处,连离火都被硬生生劈开一道缺口!
朱鸟哀鸣一声,赤羽纷飞,被狂暴的魔气狠狠掀翻在地。
古玄莫的枯爪如雷霆般直劈而下——这一击若是落实,定要叫这灵禽当场毙命!
铁横秋目眦欲裂,青玉剑脱手而出:“住手!”
剑光如虹,却终究慢了一步。
眼看那魔爪就要洞穿朱鸟心窝,千钧一发之际——
天地骤然一暗!
古玄莫惊骇抬头,只见一尊通天彻地的巨大法相拔地而起,其威势之盛,竟让方圆百里的云层都为之旋转!
铁横秋愣在原地:“这……这法相……是人……”
铁横秋这辈子就见过两个法相期大能,一个是月薄之,一个是云思归,但他们的法相都不是人形。
人形法相,基本意味着,人和法相已经合一,那就是合体期!
铁横秋不自觉地后退半步,喉头发紧。法相期大能已是当世罕见,而能将法相修至与肉身完美融合者,更是千年难出一人。这等级别的存在,恐怕动动手指就能让山河易色!
法相的面容隐在云霭之中,唯有那双如日月般的眼眸,正凝视着古玄莫渺小的魇影。
古玄莫的魇影在威压下扭曲变形,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霁难逢?!”
铁横秋心神一震:这……这是霁难逢?
霁难逢已经是合体期大能了?
当年仅有法相期的月薄之,究竟是如何击败这等存在,登上魔尊之位的?
莫说是铁横秋了,古玄莫也相当震惊:霁难逢已经法相合体了?那他在血诏碑前怎么没使出来?
是他护碑的时候出勤不出力,放水让月薄之胜出?
还是说,他是这几年间才突破的?
虽然不明情况,但古玄莫还是高声说道:“你来做什么?可别告诉我,你身为魔将,一心向着魔宫,要来勤王护驾?这可不像是你呀!”
法相微微俯身,云霭间传来一声似笑非叹的轻哼。那声音不大,却震得方圆百里的山峦都在微微颤动。
古玄莫本是大能,但此刻残魂脆弱,在这呼吸之下,几乎站立不稳。
合体期的恐怖威压铺天盖下,仅仅是元婴的铁横秋几乎支撑不住,就在他要神魂失守的时候,玄袍似有感应一般,再次漫上他的身体。
玄袍加身的瞬间,铁横秋顿觉浑身一轻。那足以碾碎山河的威压,此刻竟如春风拂面般再难伤他分毫。
古玄莫叫道:“我们素来河水不犯井水——”
霁难逢的法相依旧沉默,只是缓缓探出一指。那手指高如楼宇,连指纹都清晰如沟壑,带着摧枯拉朽之势缓缓压下。
古玄莫到底和霁难逢是老相识了,终于从这沉默中读懂了霁难逢的意思:老子合体期,想干啥干啥,还得跟你这老头子解释?
指未至,势先临。
古玄莫的残魂在疾风中如残烛明灭,本就稀薄的魇影越发透明。他挣扎着想要遁走,却发现四周空间早已被完全禁锢。
铁横秋因为有玄袍铁面护身,倒还立得住。
但他此刻被这合体期大能的一根指头给震慑住,一动不动,眼珠也不带转的。
因此,他也没注意到,在这天崩地裂的威势中,却有一处诡异的平静——那只重伤倒地的小朱鸟周围祥和得很,连一根羽毛都未曾拂动。
法相手指轻轻一弹——
“啵”的一声轻响,如同戳破一个泡沫。
古玄莫的魇影应声而裂,像是被无形巨刃当头劈开。漆黑的魔气疯狂翻涌着想要重组,却被残留的指劲不断绞碎,最终化作漫天黑雾渐渐消散。
铁横秋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幕。
他虽然境界不够,但也看得出这一指之威:古玄莫被杀了!
一手指头按下去,古玄莫就没了!!!
这……这就是合体期之威吗?
铁横秋虽然和古玄莫是死敌,却不大希望他就此被击杀。
毕竟天阶魇魔非同寻常,即便此身被毁,仍能借世间恶念寄生重生。届时这魔头隐于暗处,神出鬼没,反倒难以防备。
不过转念一想,古玄莫此番受创极重,即便要恢复元气再度为祸,只怕也要耗费不少光阴,暂时也不必过于忧心。
刹那间,刺目的光芒闪过天际。
那尊顶天立地的巍峨法相倏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来人广袖轻拂,顺手便将地上的朱鸟捞入怀中,动作行云流水,带着几分随性的潇洒。
铁横秋喉头一紧,正欲开口,却猛地警醒:这位合体期大能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而且,他想起自己此刻铁面玄袍,对方看不出自己的面貌……倒不如暂时假装是月薄之!
霁难逢靠近两步,微微俯身端详铁横秋。
铁横秋下意识想后退,但又觉得那样有损威严,便直站着,强自镇定地迎上对方的目光。
他有些意外,原来霁难逢看起来如此年轻英俊,笑容可掬,充满亲和力,和刚刚那尊巍峨冷峻的法相简直判如两人。
铁横秋不会因为这人面善就掉以轻心。
修真界的常识,法相乃修士道心显化,做不得假。
皮相却是最不可信的。
好比眼前此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谁能想到他是大名鼎鼎的【】狗狂徒?
霁难逢上下打量铁横秋,笑得人畜无害:“面具能摘下来我看看嘛?”
铁横秋咬牙切齿,心想:难道被看穿了?若眼前真是月薄之本尊,霁难逢岂敢如此轻佻放肆?
啊,不,他已经是合体期了,想轻佻应该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该死的,我该说什么,做什么,才不会露馅?!
第156章 魔君之死
铁横秋神色微滞,正斟酌着要如何拒绝才更符合月薄之清冷的做派。
未及开口,霁难逢却已翩然后撤半步,将朱鸟拢在臂弯间,眉眼含笑:“既然不便,那便改日再叙。告辞。”
说罢,霁难逢身子一轻,已化作流云远去。
铁横秋怔立原地,半晌未能回神。
待他回过神来,才想起朱鸟被对方带走了。
然而,转念一想,听朱鸟所言,他和霁难逢是朋友。这么说来,刚刚霁难逢出手相助,难道是因为想保护朱鸟?
若真如此,吱喳跟在霁难逢身边反倒比在自己这儿安全得多呢。
就在此时,十二魔侍终于赶到。
他们见铁横秋安然无恙,紧绷的神情稍缓:“尊上,属下救驾来迟,还望恕罪!”
铁横秋叹了口气,正想说什么,这时候又一道铺天盖地的威压来临。
十二魔侍倏然一震:“这是……”
铁横秋眸光一凝,瞬间辨认出这股熟悉而霸道的气息:“是魔将疆万寿!”他眉头微蹙,道,“他来干什么?”
魔侍长面色陡变,急声道:“尊上,魔宫坍塌这等惊天变故,整个魔域的大能必然都已察觉。”
“他们是来护驾吗?”铁横秋想到刚刚出手相助的霁难逢。
“魔将与魔侍不同,并无护驾之责。”魔侍长神色愈发凝重,声音不自觉地压低,“魔宫崩塌,往往意味着魔尊修为大损,甚至陨落。”他顿了顿,“魔将此刻前来,多半是要确认魔尊是否还有资格继续执掌尊位。”
这下铁横秋的脸也倏然一白。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铁横秋原本暗自庆幸:霁难逢随手碾死古玄莫后,没有深究铁横秋这个“魔尊”的身份真伪,就这么潇洒离去,这场危机应该已化于无形。
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疆万寿又来了!
铁横秋可不敢寄望于疆万寿和月薄之的交情。
疆万寿待月薄之看似亲厚有加,实则这份情谊全然建立在月薄之实力超群的基础之上。在这位铁血魔将眼中,唯有强者才配与他平起平坐。
莫说是友人,即便是血亲,一旦沦为弱者之流,在他眼中便与耻辱无异。正是这般极端的心性,才使得他与杀亲仇人月薄之竟能称兄道弟。
然而,当月薄之不再强大,谁又能预料这位以武为尊的枭雄会露出怎样的面目?
铁横秋总算明白,为什么魔域近千年来无人敢称尊!
这一届魔将太强了!
古玄莫阴险狡诈,霁难逢深不可测,这疆万寿亦是凶名赫赫。这三大魔将各据一方,实力强横到令人绝望。寻常魔修莫说在血诏碑前亮剑称尊,便是能在他们面前全身而退都算侥幸。
如此想来,月薄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果然,月薄之就是一个美丽又迷人的怪物。
铁横秋不知道的是,其实上任魔君也是有称雄之心的。
那魔君天资有限,却将主意打到了月罗浮身上。他觊觎传说中的“寒梅淬体丹”,妄图借此洗筋伐髓,突破境界桎梏,获得足以镇压三大魔将的绝对实力。
自月罗浮离开魔域后,魔君始终暗中窥伺。奈何月罗浮心如止水,宁愿隐居云隐宗静待分娩,也不愿再与他有半分瓜葛。
魔君得知月罗浮殒命云隐宗时,确实痛彻心扉。其中固然有几分真情,但更多的,是对机缘损毁的扼腕叹息。他自然将目光转向了月罗浮留下的遗孤——那个唤作月薄之的孩子。
虽心知肚明这八成是自己的血脉,魔君却始终未曾相认。
亲信问他:“君上为何不认回少主?”
魔君痛心疾首道:“正邪殊途啊!我那孩儿如今在云隐宗客居,继承梅蕊传承,本君若贸然相认,非但无人采信,反倒要污了他的清名。”
事实上,魔君即便面对亲信,也没有说真话,关于“寒梅淬体丹”的打算,更是守口如瓶。
因此,魔君第一次和自己的亲儿子相见,竟然就是在栖棘秘境。
他去那儿,本不是为了和月薄之相见,而是为了夺取月罗浮的遗产落月玉珏。却不想,月薄之也为母亲的遗产而来。
秘境之中,魔君望着月薄之白衣胜雪,眉目如画,恍若当年月罗浮再世。魔君心头微颤,竟罕见地生出一丝迟疑:或许……该对这孩儿网开一面?
却没想到,自己居然被这对面不相识的儿子斩于月下。
最令魔君痛不欲生的,并非败于亲生儿子剑下,而是月薄之那轻蔑到骨子里的眼神,仿佛他不过是路边一截枯枝,随手掰断就是了,连被正眼相看的资格都没有。
魔君面目扭曲,喉间迸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有本事你杀了我!”
月薄之却连余光都懒得施舍,只淡淡道:“有本事,你自己死。”
就这样,月薄之宛如仙人一般,坐着云轿翩然而去。
而在他身后——
“是魔君!重伤的魔君!”
“纳命来!”
贪婪的嘶吼划破夜空,无数鬣狗般的修士从暗处蜂拥而出。他们眼中泛着嗜血的精光,将重伤的魔君团团围住。法宝被夺,衣袍撕裂,昔日威震魔域的君主此刻犹如困兽,在群狼环伺中狼狈不堪。
魔君咬碎牙关,正欲自爆,却发现经脉中早已被种下禁制!
他猛然抬头望向月薄之离去的方向,明白这就是月薄之的手段!
月薄之故意舍下自己不杀,其实是要他尝尽世间最不堪的屈辱而死……
而月薄之,如愿了。
魔君在血泊中痉挛,每一道伤口都像是被浇了滚烫的耻辱。那些曾在他面前战战兢兢的修士,此刻正用肮脏的靴底碾着他的脸,将他最后的尊严践踏进泥里。
“月……”
他破碎的喉间挤出这一个字,却连这心底的名字都说不完整。
或许,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临终的呼唤究竟是想唤那个亲手了结他的儿子,还是那个早已香消玉殒的女子。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群修士争抢他残躯时狰狞的嘴脸。
多么可笑啊,他穷尽一生追逐魔道巅峰,为此不惜抛妻弃子,最终竟落得个被蝼蚁分食的下场。
远处山巅,一抹白影静立云间。
流云掠过月薄之的衣角,还有他掌心的那枚落月玉珏。
该说不说,命运弄人。
最后,月薄之却登临了这魔尊之位。
只不过,现在月薄之却虚弱无比地躺在铁横秋的芥子袋内。
铁横秋不自觉地抚上腰间芥子袋,袋中传来的微弱气息让他心头一紧。
铁横秋忽觉后颈寒毛倒竖,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机械地转过身,只见疆万寿踏着阴影而来。
身量逾丈,宛若铁塔,浑身流淌着如有实质的杀气。这股从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威势,根本无需作势,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如坠血池,连呼吸都凝滞了。
铁横秋明知自己绝非疆万寿的对手,双膝却如生了根般纹丝不动。
一道灵动的蓝色身影忽地从疆万寿身后闪出。那少年赤着双足,衣袂翻飞间露出纤细的脚踝,正是多年未见的簪星。
铁横秋望着少年完好无损的模样,心也蓦然一松。那日与断葭的殊死搏杀历历在目,如今见簪星安然无恙,也算安心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叙旧的时机。
铁横秋依旧玄铁覆面,玄袍裹身,努力作出一副高仿月薄之的孤高挺拔姿态。
疆万寿锐利的目光如刀般刮过,嗤笑出声:“你不是月薄之。你是谁?”
铁横秋蓦地一震:居然一眼就被看穿了吗?
那么,刚刚霁难逢也看穿了吗?
转念一想又稍安:疆万寿与月薄之相识百载,比起霁难逢,当然更熟悉月薄之。
只是眼下这关,怕是难过了。
铁横秋捏紧袖子里的手掌,故作从容道:“月尊闭关,我暂掌其职,若无要事,还请你先离去吧!”
疆万寿笑了:“你是什么玩意儿,你叫我走我就走?”
十二魔侍瞬间列阵,如铁壁般横亘在二人之间。魔侍长沉声喝道:“魔尊有令:‘见此铁面,如我亲临’!疆将军,还请慎言,莫要对魔尊不敬。”
“不敬?”疆万寿冷笑道,“我只敬手中剑,不敬座上人!”
疆万寿笑得豪迈,却让铁横秋心有戚戚。
但铁横秋也知道,疆万寿越是强势,他就越不能退缩。
铁横秋抿唇一笑,冷冷道:“我当然不如月尊武功高强,但未必不在你之下。”
疆万寿闻言眼瞳一眯:“哦?那就有意思了!要跟月薄之那怪物一样,自然是少之又少的。但能和我平分秋色的对手,也是多年不见了。”他粗粝的手指抚过脸上的伤疤,眼中燃起战意,“若你真如你说的一样,我就和你拜把子!”
铁横秋:……不要一脸兴奋地提议一些我不感兴趣的东西好吗。
铁横秋冷道:“结拜就免了,彼此以礼相待便是。”
“自然,自然,你若真有实力,便会知道本将最是随和好相处!”疆万寿哈哈笑道。
铁横秋想起疆万寿对月薄之的态度,不得不承认他没撒谎。
“那,废话少说,战吧!”疆万寿正要拔出那宽似门板的重剑。
开玩笑,若真让这一剑劈实了,铁横秋三招都支持不过来!
除非动用身上这身法袍的防御……
但铁横秋此刻是断不会随意开启玄袍防御了。
他只是捂着胸口咳了咳:“咳咳咳……”
疆万寿的刀势猛然一顿,脸上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修为不及月薄之,这装病的本事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我并非装病。”铁横秋说道,“我刚刚和古玄莫大战一场,元气大损,实在是无力应战。”
“你和古玄莫大战一场?”疆万寿挑眉。
铁横秋缓缓抬起下巴:“实不相瞒,他本体已被我所碾杀。”
疆万寿虎目圆睁,震惊不已:“你把古玄莫本体碾杀?”
铁横秋负手而立,一派高人气度:“这刚刚发生不久,你大可用神识查验。”
疆万寿扫过地上古玄莫的魇识残骸。
残留的狂暴气息显示,这老魔头是在瞬息间被某种可怖力量撕得粉碎,连魇魔特有的重组天赋都来不及施展!
这是何等霸道的功法!
疆万寿眼前一亮:“好兄弟!快用那霸道的功法也轰我一记!”
铁横秋:……好兄弟之间是这样的吗?
铁横秋咳了咳,却说:“说来惭愧,此招损耗极大,方才一战已耗尽真元,短期内怕是难以再次施展。”
疆万寿一下十分失望,半晌却又蓦地挑眉:“你扯谎。”
“什么?”铁横秋心口一紧。
疆万寿摸摸鼻子:“我分明嗅到了霁难逢的味儿了。他也来过了?这古玄莫,该不是是他杀的吧?”
铁横秋心头猛地一跳,玄铁面具下的额头已沁出细汗。
但他依旧故作从容,信口说道:“霁难逢是来过,他是好说话的,看到我杀了古玄莫,与我寒暄两句,便离开了,并未动手。”
他说得轻描淡写,实则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疆万寿凝视铁横秋许久,笑笑说:“霁难逢那厮,的确是一根懒骨头。”
旁的便罢了,主要是疆万寿不觉得霁难逢会出手杀古玄莫。
霁难逢是疆万寿见过脾气最好的高阶魔修,总是未语先笑,待人和气,虽然爱捉弄人,却也点到即止。别说动手杀人了,平常连生气骂人都罕有。
铁横秋微微松了口气,觉得是瞒过去了。
“不过,我可不是霁难逢,”疆万寿按住背后魔刃,“这一架,老子打定了!”
铁横秋面具下的脸色骤变,所幸有玄铁遮掩。他索性破罐子破摔:“那你现在就杀了我,我也无反抗之力。”
他这是算准了疆万寿好斗不好杀。
果然,疆万寿顿时像被泼了盆冷水般撇撇嘴:“好没意思。你直说,你要多久时间才能恢复元气吧?”
铁横秋心头暗喜,面上却佯装为难,沉吟片刻才缓缓道:“时间不好说,主要是我也在恶战中受伤了。况且魔宫崩塌,珍藏的灵药尽数埋没,还需时日去寻……”
疆万寿笑了:“你耍老子呢?”
说着,疆万寿蒲团大的手掌就要扇下来了。
铁横秋浑身僵直,陷入两难之境——
躲闪不得,硬接亦难。
躲?这一退便露了怯,前功尽弃。
不躲?这一掌下来,非得启用玄袍不可。
到时候又要月薄之的神魂挨打!
电光火石间,那带着血腥味的掌风已扑面而至!
第157章 月尊的遗产
就在这时候,一道蓝色身影闪到面前。
“且慢。”簪星张开双臂拦在铁横秋身前,赤足稳稳踏在尘土中。
疆万寿的巨掌硬生生停在半空,掌风拂动少年额前的碎发:“小崽子,做什么?”
簪星不慌不忙地扬起笑脸:“伤筋动骨尚需百日,何况是重伤之躯?父亲纵横天下这些年,能入您眼的强者能有几人?这般百年难遇的对手,若是失之交臂,岂不可惜?”
这一番话说得疆万寿神色微动,那蓄满杀意的掌劲果然缓了下来。
簪星从容不迫地继续说道:“不如先放他回去调养伤势,待他恢复全盛状态再战不迟。反正时日还长,何必急于一时?”
疆万寿摩挲着下巴的胡茬,眼中精光闪烁:“可这小子若是诓骗于我,转头就逃往人间界,再想寻他可就难了。”
“这倒不妨事,”簪星微笑道,“我替父亲盯着他。”
疆万寿闻言,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簪星。
簪星不闪不避,反而笑意更浓:“难道父亲连我也信不过吗?”
疆万寿嘿嘿笑了两声,并未直接回应这句话,片刻后,状似随意地挥了挥巨掌:“你既有了自己的主意,那就随你吧。”
话音未落,疆万寿已化作一道漆黑魔影,转瞬消失在苍茫天际。
铁横秋这才微微松一口气。
簪星笑道:“此地不宜久留。魔宫塌陷,八方魔修必然闻风而动。你光靠一张嘴皮子,可说不退他们。”
铁横秋僵在原地。
簪星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促狭:“横秋哥哥,连我都信不过啦?”
铁横秋无语:……居然那么容易就被认出来了吗?
魔侍长上前一步,低声道:“尊上,北境尚有一座隐秘行宫可供暂歇。”
铁横秋揉了揉眉心,略显疲惫地颔首:“带路吧。”
簪星自然而然地跟上前来。
魔侍长眉头一皱,横臂阻拦:“尊上,此人也要随行?”
未等铁横秋开口,簪星已悠然抱臂,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怎么?若是不让我跟着,到时候打算怎么应付我父亲呢?”
魔侍长闻言一窒:莫说他们十二魔侍了,就算一百一十二魔侍,也不够疆万寿一手指弹的。
铁横秋这个临时魔尊,更是指望不上。
众人一路无言,终是来到了那座隐秘行宫。
与阴森诡谲的魔宫截然不同,这座行宫格局开阔明朗,亭台楼阁间透着几分人间烟火气,格外清雅。
簪星新奇地环顾四周,忍不住问道:“原来魔尊还有这样一座行宫吗?我都没听过。”
魔侍长神色黯然,低声道:“这是月尊特意修建的。”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月尊说魔宫阴冷曲折,怕某人住不惯,便命人仿人间样式建造了这座行宫。如今想来,这个‘某人’说便是铁尊吧……”
铁横秋闻言,身形微僵。
那行宫的防御大阵倒也做得极好。
十二魔侍各司其职,很快就将这座保护大阵启动。刹那间,整座行宫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抹去,连带着所有人的气息都消隐无踪。
魔域的风烟依旧呼啸,却再寻不到半点行宫存在的痕迹。
簪星站在廊下,望着这精妙的隐匿大阵,眼中闪过一丝赞叹。
铁横秋则负手而立,面具下的目光晦暗不明:这般周全的布置,竟全是为了我么?
他想明白了很多,历代魔尊皆短寿,这绝非偶然。月薄之继位后,想必早已洞悉其中关窍。他是不是……早就算到自己命不久矣?
他是不是想到,自己可能不能陪伴铁横秋太久……
所以才会不厌其烦地训练十二魔侍,所以才会耗尽心血炼制那件刀枪不入的玄袍,所以才会打造这张如我亲临的铁面,所以才会……在魔域深处,建起这座保护周全的行宫?
铁横秋将万千思绪压入心底,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的冷静。他先是将簪星安顿在东侧厢房,吩咐好十二魔侍各司其职,待确认一切周全后,才独自走向行宫最深处。
那儿是整座大阵最中心最安全的地方,原是为了铁横秋准备的,不过现在,倒是给月薄之自己便宜了。
铁横秋将月薄之从芥子袋里放出来,放在暖榻上。
月光透过特制的琉璃窗格洒落,为月薄之苍白的脸庞镀上一层虚幻的光晕。铁横秋单膝跪地,铁面映着清冷的光,终于在这一方无人得见的天地间,流露出深藏的痛楚。
他缓缓伸手,却在即将触及月薄之面颊时生生停住,最终只是替他拢了拢衣襟。
他眼瞳一颤:那四年,月薄之就是这样,日日守在他的榻前,对么?
那四年,铁横秋昏迷不醒。
如今倒是易地而处了。
“原来……这就是你当时的感觉。”铁横秋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不过,现在不是沉湎在伤痛的时候。
铁横秋闭了闭眼,发动血契,联系夜知闻。
夜知闻很快传来回音:我现在在初霁城,一切安全!
铁横秋放心了:那就好。霁难逢可有跟你打听我的身份?
夜知闻道:问是问啦,但我装傻充愣,他就笑着说‘不说就算了’。
铁横秋略感意外:他倒是好说话。
夜知闻嘿嘿一笑:可不是嘛?我早说了,他是一个好人。
铁横秋还是很难相信【】狗魔将是一个大善人,但想来,夜知闻和他既然关系不错,留在霁难逢身边也不是什么坏事。
倒不似在这儿危机四伏,朝不保夕。
铁横秋便撇下这个话头,说道:当年我昏迷时,月薄之想必搜寻了不少良方灵药,你可知存放在何处?
夜知闻答道:你可去了行宫没有?
铁横秋颔首:已在其中。
夜知闻语气轻快:那便好了。行宫那儿储存了不少好东西,你进库房里一看便知。
铁横秋来到库房前,伸手轻触石门。
门上的禁制纹路感应到他的气息,立刻如水波般漾开,沉重的石门无声滑开。
刹那间,扑面而来的灵气让铁横秋呼吸一滞:眼前哪里是什么库房?分明是一方被生生开辟出来的小洞天!
远处青山如黛,云雾缭绕间,灵田广袤,一望无际,各色灵植在灵气氤氲中舒展枝叶,千年雪参,九转金莲……更有许多他都叫不上名字的珍稀药草,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铁横秋步入中央的藏经阁,只见阁内经卷堆积如山,各类法器异宝琳琅满目,数量之多简直数不胜数。
如此丰富的资源,实在令人惊叹。但月薄之仅仅担任了六年魔尊,绝对不可能积攒下这般庞大的资产。
铁横秋略一翻看,顿时明白:这里是梅蕊族的传承。
月薄之……把月罗浮的全部遗产都交给自己了。
铁横秋呆坐原地,眼眶发涩。
面前静静躺着一套剑谱,翻开来看,一片枯叶书签忽然飘落。
拾起一看,干枯的叶面上只写着一行小字:
“死别若至,我之灵骨,卿当自取。”
铁横秋强撑的冷静瞬间崩塌,持叶的手不住颤抖,滚烫的泪珠终于夺眶而出。
这一方洞天的好东西甚多,若是之前,铁横秋肯定一头扎进去,不修炼到化神境界都不会出来了。
可此刻他心中唯有一念。
他径直寻到药典,按方采撷灵药,为月薄之疗伤。
月薄之始终昏沉不醒,苍白的面容在摇曳的烛光下几近透明,仿佛一触即碎的薄瓷。
铁横秋却甘愿就这样守在榻前,目光一寸寸描摹着那张熟悉的脸。偶尔低声说几句,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真切。
不在月薄之床前的时候,他便一头扎进梅蕊传承里修炼。
窗外年月流动,药香在室内萦绕不散。
在这行宫深处,一面墙上整整齐齐码着坊间搜罗来的话本。铁横秋偶尔也会信手取来翻阅,却也很难像从前那般沉浸了。
这日他随手翻了两页话本,只觉索然无味,便丢在一旁,和衣躺在月薄之身侧。连日来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很快沉入梦乡。
梦中,月薄之依旧昏迷不醒,苍白的面容如同冰封的湖面,毫无生气。而铁横秋则在继承梅蕊传承后,修为一日千里。他戴着冰冷的铁面,身披玄色长袍,举手投足间威压如山。旁人见他,无不战栗俯首,俨然已是魔尊之姿。
他并未否认这个称呼。
他还记得月薄之说的,这个尊位,他们一人一半。
既然应承了那一半,他便要替月薄之守上另一半。
不过,他和月薄之的守法不太一样。
月薄之向来独来独往,如神龙隐现云端,以莫测之威震慑群雄。众人只闻其名,难见其踪,却无人敢质疑那血诏碑前立下的威严。
而铁横秋却成了魔域里的异数。他广开山门,收纳弟子,对弱者多有照拂。这般做派在弱肉强食的魔域堪称离经叛道,但当他执剑而立时,足以让所有非议者噤若寒蝉。
最终,他开宗立派,修为臻至化境。
月薄之却已油尽灯枯。
铁横秋倒是平静,长年的岁月里,他已经看到了这个可能。
他只是默默将尊位传给下一代,便在月薄之坟前就地坐化,顷刻长成一棵参天的铁树。
这铁树不开花,不结果,只是沉默地伫立。烈日为坟前投下荫凉,暴雨在枝叶间化作细流。
——总该轮到我替你挡挡风雨了。
梦境戛然而止,铁横秋猛地睁开双眼。
他几乎是本能地翻身而起,指尖急切地探向身侧的月薄之。触到那人微凉的腕脉时,指尖不自觉地发颤:还好,那平稳的脉搏依旧在薄薄的皮肤下跳动,呼吸绵长如旧。
铁横秋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啊,是梦啊。
松了一口气,他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窗外晨曦微露,他恍惚记起:月薄之已在这般沉睡中度过了四个春秋。
他到底……要多久才会醒呢?
总不会和梦中一般……
这个念头刚起,铁横秋便猛地摇头,仿佛要将这不祥的预感甩出脑海。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第158章 我即魔尊
铁横秋立即整肃面貌,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前去开门,却见是一个长发蓝衣的少年,正是簪星。
“你怎么来了?”铁横秋端起和平常无差别的温和笑容问他。
“你怕是不知道,我父亲又问你什么时候伤势能好了。”簪星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这般推脱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四年了,再拖下去,保不齐他哪天就耐不住打上门来!”
铁横秋苦笑一声:“你看我现在,像是能打得过他的样子吗?”
簪星目光如炬,在他身上打了个转:“你是不是有藏锋印呀?我感觉看不出来。”
铁横秋摸了摸额头,他的确是有藏锋印,还是“汤雪”给他下的。
想到月薄之对自己的种种保护,铁横秋又心弦发紧。
铁横秋将照料月薄之余下的时间,尽数投入梅蕊族传承的参悟中。月薄之精心整理过的功法要诀,让他修为精进神速。
只不过,和疆万寿的差距还是比较大的,所以他不敢托大。
簪星此刻问他,他也只能苦笑:“就算我藏锋了,这锋难道还能比令尊锐利吗?”
簪星长叹一口气:“唉,这可真不是办法。”
说着,他好奇问道:“到底薄之哥哥去哪里了?他果然是闭关了吗?这都多久了,怎么半点消息都没有?”
铁横秋身形一僵,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内室方向。那里躺着的人,此刻正被重重禁制遮掩着气息。
他沉吟片刻,哑声道:“他在参悟一套要紧的功法。”
簪星笑了笑:“真是骗鬼呢。”
铁横秋沉默不语:他也知道自己这个谎言非常拙劣,一戳就破。
但出乎意料的是,簪星并未继续追问。
他只是迈步出门,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目光似有深意,最终只是轻轻带上了房门。
铁横秋缓步踱至庭院中,驻足在桥头。桥下清溪潺潺,几尾锦鲤在睡莲间悠然游弋。他仰首望向天际,那里悬着一轮暖阳,将细碎的金光洒在廊檐翘角上。
魔宫无日,这片天地里的天光乃是阵法模拟出来的,完全仿造的人间景观,大约是月薄之知道铁横秋喜欢晒太阳。
铁横秋胸口蓦地一酸,却在这酸涩间忽觉灵台清明。元婴似有所感,骤然绽放出璀璨金芒,将周身经脉照得通透。
他一怔:我……我要突破了?
这是要再度踏入半步化神之境了。
梅蕊族的传承确实玄妙非常,但他心知肚明,此番突破更多是源于过往积累。传神峰那场大战前,他本就已是半步化神的高手,只因身坠传神鼎才导致境界跌落。
如今重走修行路,像是将走过的路途再踏一遍。曾经参透的玄机,突破过的瓶颈,都格外清晰。
修行如登山,既已见过山顶风光,再登时自然知道捷径。
铁横秋当即盘膝而坐,手掐太虚护心诀,周身泛起一层清光。他抬头望向天际,只见劫云缓缓凝聚,却不如以往那般黑云压城、雷霆万钧,反而透着几分中正平和之意。
这景象让他心头一震:昔年每次破境,天劫都来得格外暴烈。只因他夺骨修行,有违天道,故而劫数深重。
如今这云淡风轻之象,是月罗浮以通天手段,为他抹去了这段因果。
铁横秋正凝神抵御天劫,第一道雷光劈落时,他从容抬手化解,心中暗喜修为即将更上一层。
突然,魔侍长神色慌张地冲进庭院:“不好了!”
簪星立即闪身挡在他面前,低声道:“你们尊上在突破呢,有什么先别吵他。”
魔侍长一跺脚:“坏就坏在他此刻突破!”
簪星微怔。
魔侍长解释道:“魔修渡劫向来是暗度陈仓,不引天雷,如今这煌煌天雷当空,方圆百里的魔修都知道这里有个正道修士要突破了!”
簪星闻言脸色骤变,猛地抬头望向天际:耀眼的雷光在魔域灰暗的天幕上格外醒目,简直就像在昭告四方,有个不识好歹的正道修士胆敢在魔域修炼!
修士靠灵气修炼,这一点是无分正邪的。
正道修士在魔域突破,就会消耗魔域的天地之气。
也就是说,铁横秋此刻每吸纳一分灵气,就相当于从魔域生生攫取一分天地本源。
这化神雷劫引动的浩荡灵潮,简直就像在魔修们的眼皮底下抢夺他们的修炼根基。
霎时间,行宫外围的隐匿大阵被天雷硬生生劈开一道裂隙,原本笼罩在迷雾中的殿宇楼阁顿时显露无遗。那精巧的亭台水榭、雅致的回廊院落,在这魔域之中显得格格不入,更成了最醒目的靶子。
远处天际已现出数十道遁光,魔修们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般蜂拥而至。
最先赶到的几个魔修凌空而立,待看清行宫格局后,顿时发出刺耳的怪笑:“啧啧啧,这些正道伪君子,占了人间福地还不够,竟敢在魔域筑巢!”
魔侍长面如土色,正要召唤魔侍们列阵。
却在此时,铁横秋分神出声:“你们不能去!”
“为何?”魔侍长急声问。
“你们要守住此阵。”铁横秋蹙眉,未尽之语就是:要他们护住的,是仍在阵心昏睡的月薄之。
魔侍长急声问:“可是,尊上你正在历劫,如何能对抗这些魔修?”说着,他目光落在簪星身上,还带几分希冀。
簪星连连摆手,一脸无辜:“我年纪小,不能打群架的。”
魔侍长:……大名鼎鼎的“鬼面蝎”不能打群架?
你当我没听说过天地虿盆是么?
铁横秋却微微颔首。
他明白簪星能相护至今已属难得,若要人家以命相搏,终究是强人所求。
“无妨,”雷光中,铁横秋缓缓起身,戴上玄铁面具,“我即魔尊。”
玄铁面具覆上脸庞的刹那,他周身气势陡然一变,仿佛与这方天地间的雷霆融为一体。
虽然魔修们大多独来独往,各自修行,但在这弱肉强食的魔域之中,强者为尊的铁律始终未变。此刻聚集而来的散修们已不自觉地分出了主次,隐隐以三位元婴老魔为首。
这三位魔头各踞一方,气势惊人:
东首那位浑身缠绕着白骨锻造的锁链,正是以“百骨锁魂”闻名的枯骨老魔,已是半步化神;
西侧凌空而立的是个妖艳女子,脚踏一具莹白如玉的骷髅法宝,红唇似血,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血骷髅”玉娘子,乃是元婴巅峰;
而正北方那个身高近丈的魁梧巨汉,周身魔气凝如实质,赫然是凶名远播的“黑山老怪”,也是一个元婴大能。
铁横秋心知不妙——莫说此刻尚在渡劫时刻,即便全盛时期的半步化神修为,也难敌这一众魔修的围攻。
玉娘子眯起那双勾魂摄魄的媚眼,红唇轻启:“那人戴着铁面,莫非就是魔尊……?”
新任魔尊向来神秘,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总是以一张玄铁面具覆面,更添了几分莫测之感。
枯骨老魔却摇摇头:“呵呵,魔尊乃是魔修,怎么会引天雷渡劫?”
玉娘子却道:“就算不是魔尊本人,但魔尊曾有令‘见此铁面,如我亲临’。”
她意味深长地环视四周,“自魔尊上位以来,这条铁律可是从未有人敢违背呢。”
众人闻言,神色顿时变幻不定。
倒是黑山老怪快人快语,放声大笑,把众人的心里话洪亮地说出口:“呵呵!谁不知道四年前魔宫崩塌,魔尊不知所踪?这四年来,魔域乱成一锅粥了,也不见他出来调停。要我说,他早死了!”
这话说得粗鄙,却让在场不少魔修眼中闪过异色。确实,这四年来魔域群龙无首,各方势力明争暗斗,却始终不见魔尊现身主持大局。
玉娘子和枯骨老魔对视一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躁动,仿佛某种长久以来的禁忌正在被打破。
枯骨老魔浑浊的眼珠滴溜一转,高声说道:“诸位且看!此人引动天雷,分明是正道修士在渡劫!正邪自古不两立,他定是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捡来这铁面具,想要假冒魔尊,欺世盗名!”
此言一出,群魔顿时骚动起来,纷纷应和:“老魔说得在理!”
“正道修士也敢来我魔域撒野!”
……
雷光之中,铁横秋却岿然不动,玄铁面具下传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呵,一群有眼无珠之徒。见着天雷就说是渡劫?”他负手而立,声音陡然一沉:“你们且看看本座,可有半分渡劫之人的模样?”
众魔修闻言皆是一愣:确实,自古以来修士渡劫,哪个不是如临大敌、盘膝而坐?哪有像眼前这人一般,不仅挺立如松,还能从容对答的?
有念及此,就连那三位元婴老魔也不禁露出迟疑之色。
铁横秋的气势其实也是硬扛出来的。
他暗自庆幸,多年对抗逆天雷劫的经验让他早已习惯天威浩荡。而此次渡劫因灵骨因果消散,威力大减,反倒让他觉得比预想中轻松许多。
更何况,这已是他第二次冲击半步化神之境。重走旧路,自然驾轻就熟。
这些,都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修们万万想不到的。
他们怎会知道,眼前此人能在天雷中从容自若,竟然是因为他早已在更猛烈的天劫中淬炼过?
第159章 月尊苏醒
铁横秋的威势确实震慑住了部分魔修,场中气氛为之一滞。他抓住时机,声音陡然转冷:“此刻退下,本座饶你们一命。”
魔修群中顿时响起窸窣的议论声,本就各自为政的散修躁动不安。
然而,为首的元婴老魔头们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玉娘子笑道:“那还请阁下赐教,若非渡劫,您这番引动天雷是在做什么?该不会是皮痒了想要天雷挠一下吧?”
这番调笑顿时引得众魔修也笑起来,原本肃杀的气氛为之一松。
铁横秋适才营造的威势,在这片哄笑声中顿时消散了大半。
然而,铁横秋依旧是不缓不急,不紧不慢。
他淡淡道:“这是本座正在琢磨的新杀招,你们这个水平,不理解也很正常。”
众魔修闻言顿时骚动起来,窃窃私语此起彼伏:“杀招?”
“什么杀招要用天雷来练?”
“真是闻所未闻!”
“用天雷成杀招,岂不是非常强大?”
“我说他八成是唬人的,正道的嘴,骗人的鬼!”
……
众人狐疑不定。
因为铁横秋身上种着藏锋印,即便是在场修为最高的枯骨老魔也看不出他的深浅。更别提,枯骨老魔年纪最大,为人却也最谨慎,绝不轻易出手,只是眯眼看着。
玉娘子虽然还在娇笑,但眼波流转间多了几分审视,显然也被铁横秋这番话说得将信将疑。
黑山老怪倒是按捺不住,粗声嚷道:“好啊,那就让俺来看看你这杀招的厉害!”
话音未落,他那小山般的身躯已裹挟着滚滚魔气直扑向前。
魔修群中顿时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伸长脖子等着看好戏。
尤其是玉娘子和枯骨老魔,二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他们修为虽高,却故意按兵不动,就等着这个傻大个先去探路。
谁能想到,玉娘子等人盼着黑山老怪先出手,铁横秋却也和他们心同此念!
面对群魔环伺,铁横秋心知若被围攻绝无胜算。而这三个元婴老魔中,就数这黑山老怪修为最浅,性子最急,头脑也最为简单——正是最佳的突破口!
玄铁面具下,铁横秋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负手而立,看似从容不迫,实则全身灵力已在暗中运转至极致。
黑山老怪性子直爽,一腔子勇武和暴脾气,哪里知道这些算计,抡起砂锅大的拳头,魔气凝成实质般的黑雾,狂笑着朝雷光中的身影轰去:“吃俺一记黑煞拳!”
铁横秋也暴喝一声:“雷蛰于渊!”
这一招他早已驾轻就熟——当年正是借雷劫之威,以此招越阶斩杀化神期的柳六。如今故技重施,更是得心应手!
只见漫天雷光骤然收束,化作一条狰狞雷龙缠绕在他右臂。玄铁面具下,他嘴角微扬,迎着黑山老怪的拳势不避不让,同样一拳轰出!
轰——!
雷光与魔气相撞的刹那,整片天地都为之一震。
待雷光散去,只见黑山老怪那魁梧的身躯竟倒飞出数十丈,重重砸进山壁之中!
而铁横秋依旧岿然不动,在雷光中长袍猎猎作响,真有几分大魔头的风范。
刹那间,全场鸦雀无声。
修为较弱的魔修早已面如土色,有几个甚至双腿打颤,悄悄往后挪步。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魔修们,此刻眼中尽是惊惧之色。
玉娘子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心思电转:此人难道真的是魔尊?
即便不是魔尊本尊,但实力也是深不可测,自己与他本无仇怨,何必平白树此大敌?
枯骨老魔也沉默不语,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铁横秋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面具下的神情终于稍稍放松。他负手而立,任由残余的雷光在周身游走,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还有谁要来试试本尊的新杀招?”
这一问,问得众魔修噤若寒蝉。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此刻已彻底逆转。
众魔正要退下。
却在此时,朗朗笑声从远处响起:“好俊的杀招,让我来领教领教!”
浑厚笑声如雷霆般自远空传来,声浪震得云层翻涌。只见一道丈二高的魁梧身影破云而出,转瞬间已至众人上空。
待看清来人面容,众魔修顿时哗然:
“是魔将大人!”
“是魔将疆万寿啊!”
“这下有好戏看了!”
……
一看到疆万寿,铁横秋的脸都绿了。
疆万寿凌空而立,铜铃般的眼睛盯着铁横秋,咧嘴露出森白牙齿:“哦?看来你的伤势已大好了?正好咱们战一场!”
此言一出,在场魔修顿时骚动起来,窃窃私语此起彼伏:
“听这对话,难道他们之前认识?”
“那么说来,眼前的人的确是魔尊!”
“那看来我们真的搞错了!这人不是正道修士,而是魔尊本尊啊!”
……
铁横秋此刻真是进退两难。
若说自己伤势未愈,就是在这群狼环伺中露怯。
若说自己已经大好了,就要正面对战疆万寿!
怎么都是一个死!
然而,疆万寿却不给铁横秋更多的思考时间,身形猛然下坠,宛若一座魔山倾塌而下!那滔天魔威压得四周空气都为之凝固,修为稍弱的魔修直接被震得口吐鲜血,踉跄后退。
唯一一次感受到这么强的力量,还是在传神峰顶!
这么说来,疆万寿也和当年云思归一般,是法相期大能了!
如何能敌?!
电光火石之间,铁横秋暴喝一声:“且慢!”
他也不指望自己能叫停这雷霆一击!
却没想到,疆万寿那毁天灭地的攻势竟真的一滞,滔天魔威骤然收敛!丈二高的魔躯硬生生停在半空,距离铁横秋不过三丈之遥。
这一幕令所有魔修瞠目结舌:如此狂暴的攻势,竟能说停就停?这是何等恐怖的修为掌控力!
铁横秋自己也是心头剧震,越发意识到自己和对方的差距。
他却故作镇定:“打架不要紧,但这屋子很贵,打坏了不好……”
疆万寿“啧”一声,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那你说怎么办?”
铁横秋淡淡道:“我不喜欢死斗,不如这样,咱们就赌斗吧。”
“赌斗?”疆万寿来了兴致,“怎么赌?”
众魔也很感兴趣,翘首以盼:其实他们也不希望铁横秋和疆万寿在此激斗。
两位大能若真放开手脚厮杀,他们这些围观者怕是要遭池鱼之殃。如今能安全观战,自然求之不得。
铁横秋拱手说道:“实不相瞒,我对阁下的‘天地虿盆’神往已久,今日若能得见,也算了一桩心愿。”
听到这话,疆万寿眼神微眯。
众魔也倒吸一口气:天地虿盆!
疆氏一族镇族绝学!
魔域公认最凶险的杀招之一!
传闻中见过这招的敌人,十不存一!
铁横秋淡淡一笑:“若我能接下这一招,就当是和气收场,您说如何?”
疆万寿沉吟一会儿,哈哈大笑:“你若能接下此招,你就是我的兄弟了!”
铁横秋:……当他的兄弟,有一种又珍贵又廉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四周顿时一片哗然,群魔脸上交织着恐惧与贪婪的神色。
修为高的魔修飞身而起,不是凌空而立,就是跃上高崖,既保安全又不愿错过这千载难逢的观战机会。
那些修为较弱的魔修则是争先恐后地后退,祭出护身法宝,却又忍不住从法宝后面探出半个脑袋——毕竟这可是传说中的“天地虿盆”,能活着见识到的机会可不多!
整个行宫外围顿时空出一大片场地,只剩下铁横秋独自立在雷光之中,与魔威滔天的疆万寿遥遥相对。
铁横秋却暗暗庆幸:多亏了簪星,他早已两次破解过这“天地虿盆”。更妙的是,簪星曾提点过:此招的破绽,正是“惊雷”!
此刻天际雷云未散,道道电光仍在周身游走。铁横秋不动声色地运转功法,将残余天雷之力暗暗汇聚于掌心。雷光在袖中隐隐闪烁,与空中尚未散尽的劫云遥相呼应。
“看来天不绝我!”他心中暗道。
铁横秋经历过两次天地虿盆,自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却见疆万寿振臂一起,杀招发动,那威势让铁横秋惊得近乎站立不稳!
这……这才是天地虿盆!
之前簪星引动的,和疆万寿引动的,比起来只能叫做“小蝎子盆”!
铁横秋心头剧震,只见疆万寿大手一挥,整片天地骤然陷入昏暗。
当年簪星引动的不过是毒蝎,那此刻源源不动涌现而出的,竟是上古魔虫!
一只只都大如车轮,甲壳上泛着幽绿的魔纹,口器开合间发出金铁交鸣之声。虫群振翅时带起的腥风,将方圆百丈内的草木尽数腐蚀成灰。
刹那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退得不够远的低阶魔修,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漫天虫潮席卷而过。只见他们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转眼间就化作一具具裹着人皮的枯骨。
三大元婴老魔也感到巨大压力,顾不得观战了,立即催动保命招数迅速逃离现场。
转瞬间,整个战场为之一空,只剩下铁横秋独自面对这毁天灭地的虫潮。
铁横秋身形暴起,双掌擎天引动九霄雷霆!
轰——咔!
一道水桶粗的紫金天雷当空劈落,在遮天蔽日的虫潮中硬生生炸出个方圆十丈的焦黑空洞。铁横秋趁机吐出一口浊气,暗赞:还好有簪星提点……
可这庆幸还未持续半息,地面突然剧烈震颤!
无数赤红如血的魔虫从地缝中喷涌而出,转眼间就填补了空缺。
铁横秋面具下的脸色彻底变了。
铁横秋此刻恍然大悟:疆万寿明知我会引雷,也明知天地虿盆的弱点是惊雷,但他还是和我赌斗了。
因为在绝对实力的碾压下,什么弱点什么破绽都不存在!
虫潮汹涌,铁横秋咬牙抵抗。
他不放弃,他不绝望!
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扛住!
他要守护这座行宫,守护行宫里那个人的好眠。
天雷一道接一道劈落,在虫潮中炸开朵朵焦黑的雷花。每一次雷光闪过,都有新的魔虫从地底涌出,但他依然机械般地重复着引雷的动作。
然而,很快雷云散尽,劫雷不再降临。
他的雷劫……已经度过了。
然而,他的修为却没有突破半步化神。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停滞不前的修为:雷劫过去了,我却没有晋升?
百思不得其解,仔细想来,只想到一个解释:
原该引天雷重塑经脉的造化,被他全数挥霍在那铺天盖地的虫群之中。
而今雷散功消,淬体未成,破境之机,就此错付。
天雷散尽,最后的护体雷光也随之湮灭。
在漫天虫潮下,铁横秋强撑着重伤之躯,反手拔出青玉剑。
看来,用雷法取巧已经不可能了,他只能用笨方法!
就是他第一次破掉天地虿盆的笨法子!
他挥动青玉剑,穿越虫群。
虫子被他劈开不少,但他也难免负伤。
护体玄袍被他放在行宫深处,裹在月薄之身上,如今只能以肉身硬抗这万虫噬心之痛。
记得上次破解此招时,神树灵骨能瞬息净化所有虫毒,而今毒素祛除的速度却缓慢许多。
他仔细一想:可能是和月罗浮曾为自己抹除灵骨因果有关。那些被抹去的因果,也带走了部分灵骨威能。
铁横秋咬紧牙关,手中青玉剑绽放寒芒。剑锋过处,朵朵霜梅在虫潮中次第绽放。
他的动作越来越慢,持剑的右臂早已血肉模糊,却依然精准地刺出每一剑。
一步一血印,一剑一梅花。
铁横秋就这样在遮天蔽日的虫潮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他头次破天地虿盆的时候,用这个笨法子杀出血路,最后将簪星击败在地。
但第一次……
他踉跄着单膝跪地,青玉长剑铮地插进地面。
他艰难抬头,视野被鲜血模糊成一片猩红。
疆万寿那丈二魔躯依旧巍然屹立,如山岳般不可撼动。
根本没有战胜的可能!
疆万寿突然抬手一挥,霎时间天地间罡风肆虐!刺骨的寒风如刀割般掠过,铁横秋只觉浑身血液都要凝固。
他死死攥着插入地面的断剑,才勉强维持住半跪的姿势不倒。
待罡风散尽,铁横秋僵硬地抬头。
只见天地澄明,方才遮天蔽日的虫潮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满地狼藉和身上的伤痕,证明着方才那场死斗并非幻觉。
疆万寿负手而立,那张凶煞的面容露出几分赞许的笑意:“不错,你已接下这招了。”
铁横秋怔在原地。
疆万寿却哈哈大笑:“好啦,从今你就是我的兄弟了!”
说罢,他挥动大掌,一下拍在铁横秋的肩膀上。
铁横秋本就是强弩之末,被他这一拍,顿时软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疆万寿:“……………………不好意思啊,兄弟。”
这时候,一道蓝色的身影从行宫里跑出来,不是簪星是是谁?
簪星嗔怪道:“你把人家打昏了啊?”
“唉!”疆万寿叹气,“我也没交过这么柔弱的兄弟啊!”
虽然月薄之也很柔弱,但那是假柔弱。
没想到,眼前这位是真柔弱啊!
簪星忙把铁横秋安置回去。
但见一通手忙脚乱,十二魔侍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都是魔修,谁都不太懂医术。
簪星想了想:“不如去人间请个医修回来吧。”
疆万寿道:“堂堂大魔修,去请人间医修,岂不是很丢脸?不如死了算了。”
簪星无语:“横秋哥哥又不是魔修……”
疆万寿却煞有介事:“我相信,他也宁愿死了也不折威名。”
簪星:………………
魔侍长叹了口气:“可恨我们十二个人要维持护宫法阵,不然我们去人间请医修便罢了。”
簪星却道:“没事儿,我去吧。”
疆万寿却道:“不许去!”
簪星瞪大眼睛:“为什么?”
“你是长生城少主,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我们。”疆万寿道,“你去请医修,和我去请医修,又有什么区别?”
簪星恨得咬牙切齿:“当年母亲临盆时,你怎么不嫌丢人,满修真界找稳婆?”
“这能一样吗!”疆万寿大手一挥,斩钉截铁,“那是我媳妇生叉烧,你妈生你!”
簪星也气坏了:“什么生叉烧?我回去就告诉母亲……”
二人正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安静。”
殿内骤然一静。
疆万寿、簪星和魔侍长身形一僵,缓缓转过身来。
月薄之披着玄色魔尊长袍立于门边,苍白的面容如冰雕玉琢。
他身形单薄,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仅是静立于此,便让在场众人噤若寒蝉,连呼吸都为之一滞。
魔侍长最先反应过来,忙跪倒在地:“尊上!尊上,您终于醒来了!”
第160章 我们回到从前好吗
月薄之掩唇轻咳一声,目光触及榻上昏迷的铁横秋,骤然一凝,几步掠至榻前。
他指尖轻点铁横秋眉心,神识微动,自梅蕊洞天中取出一枚金丹,缓缓渡入其口中。
待铁横秋苍白的面容稍稍恢复血色,月薄之才抬眸。那双冷灰色的眼眸扫过众人时,殿内寒意骤生,连空气都似凝滞:“谁把他伤成如此?”
魔侍长嗯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
疆万寿倒是爽快人,上前一步,正要回答,簪星却先开口:“横秋哥哥正逢渡劫,引来不少魔修,虽然力退群魔,如今却渡劫失败了。”
此言倒是不假,只是未尽全貌。
“引来什么魔修?”月薄之觉得这三言两语里蹊跷颇多,首先说道,“难道那些不长眼的东西,连‘铁面玄袍’都认不得了”
月薄之以魔尊身份出现的时候,总是铁面玄袍,这一身装束早已成为威慑魔域的象征,更是他特意留给铁横秋的护身符。
簪星叹了口气:“您的积威自然深重,但四年前魔宫崩塌,您下落不明,此事已为整个魔域所知……”未尽之意也很明显:都过去四年了,大家肯定不认你了呗!
月薄之眼底闪过一丝恍惚:“竟已过去四年了?”
他沉默片刻,心中泛起苦涩。
虽说早知魔修寿数短暂,这些年他殚精竭虑设计如何让自己身死后,仍能护荫铁横秋,却终究没料到会突生变故。
因此这些准备还是不够充分,未能完全保护他。
勉强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他眼中恢复清明:“即便如此,以他的修为,寻常魔修岂能伤他至此?”
听到这话,疆万寿骄傲之色溢于言表,几乎都要抢答了“那肯定不是寻常魔修啊,是兄弟我啊!”
簪星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抢先说道:“唉!横秋哥哥渡劫时的天雷声势惊人,引来了方圆百里的魔修。最可恶的是玉娘子、枯骨老魔和黑山老怪三个老东西,竟不顾铁律联手围攻。”
月薄之拧眉:“什么角色?一个都没听过。”
簪星也无语了:“的确,不过是几个困在元婴期百年的老废物罢了,自然是入不得您的眼的。”
月薄之冷笑道:“这等货色,也敢来挑战铁面玄袍的权威,看来我的确是睡得太久了。”
言罢,月薄之又看向簪星和疆万寿:“你们怎会在此?”
簪星愣了愣,忙说:“这四年我都在行宫伺候着您呢,您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啊?”
月薄之眼中透着明显的怀疑。
簪星说道:“你不信,可以问问魔侍长!”
魔侍长无奈叹气,说道:“簪星公子的确一直在行宫,也曾在铁尊艰难的时候出过力。”至于簪星隐瞒的那些事情,也不好在这个场面下一次抖落出来。横竖月薄之肯定会私下再问魔侍长的,那时候再说也无妨。
月薄之闻言,想到了什么,又对疆万寿道:“倒是难为你也来了。”
“哈哈哈!”疆万寿笑道,“你放心,现在铁横秋就是我的兄弟了!”
月薄之微微一顿,垂眸凝视着铁横秋的面容,手指轻轻拂过他额前的碎发,半晌才淡淡道:“行,你们先去吧。”
众人松了一口气,便都退出房间。
殿门轻阖的刹那,月薄之强撑的威仪瞬间崩塌。
他猛然将铁横秋揽入怀中,苍白的面容埋在铁横秋肩头,单薄的脊背剧烈颤抖着,用最虔诚的姿态抱着他的劫后余生。
月薄之不禁怪责自己:是我醒得太晚了,若我早些醒来,那些宵小之辈焉敢造次?
一会儿又怪责自己不周全,这座行宫到底还没完全建成,隐匿防御法阵尚未完善,才让天雷破了隐匿。
而且,还得要十二魔侍同时运转,才能发挥最大的防御功效。
这么想着,他又恨自己这些年只顾精修剑道,没有好好研究阵法。
他剑道绝世又有何用?
他要是先铁横秋而去,再好的剑法也护不住铁横秋了。倒不如研习阵法禁制,方能筑起为他永世屏障。
他心思电转,略微平复过来后,又指尖搭在铁横秋腕间,灵力如丝缕般探入经脉。
月薄之久病成医,仔细探查后,发现铁横秋体内灵力虽虚浮,却无大碍,更像是力竭而眠,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
沉思半晌,月薄之推门而出,在门框上烙禁制。他指尖轻划,接连布下三重结界,将密室封得固若金汤。
莫说是外敌入侵,即便是铁横秋自己想从里头出来,也是不可能了。
月薄之凝视着那三重结界,确认万无一失后,这才转身缓步走向庭院。
魔侍长疾步上前,单膝跪地:“属下办事不力,未能护住铁尊……”
“不必多言。”月薄之抬手打断,声音如寒潭般平静,“此事非你之过。去继续守着吧。”
魔侍长松一口气,先行告退。
月薄之又来到疆万寿面前,说:“那我劳烦阁下先替我看顾这个行宫,我去去便回。”
疆万寿朗声一笑:“没问题!”
“我家道侣的安全就托给你了。”月薄之施施然一拜。
“唉,说什么话呢,这么见外!”疆万寿道,“他既是我兄弟,你就是我嫂子啊。”
月薄之:……谢谢。
魔域荒原,腥风呜咽,云影如血。
天地虿盆的余威仍在荒原上肆虐,来不及逃遁的低阶魔修早已化作一具具干瘪尸骸,七窍中爬满毒虫。而修为深厚的玉娘子和枯骨老魔,自然可以全身而退。至于黑山老怪,虽被铁横秋那一击震得魔气紊乱,但未伤及根本,也可有余力遁逃。
三位元婴老魔各展神通,转眼间已在百里开外。
魔域荒原上阴风阵阵,三位元婴老魔暂歇于一处风化岩柱之间。
黑山老怪捂住被天雷击得焦黑的胸腹,咬牙切齿道:“那一招雷击好生厉害!难道那个铁面人真的是魔尊吗?”
枯骨老魔想了想:“传闻魔尊一人可镇压三大魔将。今日那人虽强,却与传说相去甚远。”
玉娘子轻抚鬓角,若有所思:“可疆万寿不是说了什么他受过伤之类的话?之前魔宫崩塌,可能是魔尊修炼的时候出了岔子,所以才会四年不出。如今尚未完全恢复,也是说得通的。”
“不知他可成功接下疆万寿的天地虿盆了么?”枯骨老魔望向远方天际,那里早已看不见战场的踪影。
就在这时候,天边忽然现出一道身影——玄袍铁面,挺立如松。
三位魔头霍然起身,面色剧变:“你是……”
铁面下传来一道冰冷的声线:“冒犯魔尊,该当何罪?”
枯骨老魔声音里透出前所未有的惊慌:“他……他真接下了天地虿盆,还有余力追杀我们!”
此刻三大魔头真是悔之晚矣,纷纷悔恨自己为何要触霉头,得罪魔尊!
玉娘子忙俯身跪拜:“晚辈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尊驾恕罪!从今往后,我愿为奴为婢,终生侍奉尊上……再不敢有半分异心!”
黑山老怪却站起来,眯眼道:“休要装神弄鬼!真有本事,刚刚早把我们都杀了!”
月薄之冷笑一声:“现在杀,也不晚。”
说罢,月薄之靴尖轻轻一踢,地上一颗砂砾便直冲黑山老怪面门而来。
黑山老怪冷笑道:“你引天雷都劈不坏我,区区一颗沙子——”
话音未落,那粒砂砾已穿透层层护体魔气。
黑山老怪的笑声戛然而止,眉心赫然出现一个血洞。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摸了摸额间渗出的魔血,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激起漫天烟尘。
玉娘子瞳孔骤缩,血色尽褪的嘴唇不住颤抖:“弹指灭元婴……这、这绝对是魔尊本尊!”她更是伏拜在地,不敢动弹分毫。
枯骨老魔却是老谋深算,早在黑山老怪上前的时候,他就暗暗后退。
月薄之踢沙的当下,他立即催动法诀,闪身遁逃!
谁都没想到,那颗砂砾穿过了黑山老怪的额头后,居然并未落地,去势不减反增!
那粒砂砾,如同索命阎罗的判官笔,在虚空中留下一道漆黑,直追枯骨老魔后心!
噗——
枯骨老魔逃遁的身影猛然一滞,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突然出现的血洞。
“这……怎么可能……”老魔艰难回首,张了张嘴,最终化作漫天骨粉,被荒原的狂风吹散。
看到如此画面,玉娘子彻底崩溃,匍匐在地的身躯抖如筛糠。
那颗砂砾此刻才缓缓落地,在血沙中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却似丧钟般回荡在整片荒原。
玉娘子颤抖不已,求饶不绝:“求尊上开恩……”
月薄之道:“你不战,也不逃,最识时务。”
玉娘子忙道:“我自知犯下大罪,只愿永生永世效忠尊上,还望尊上宽恕!”
“你冒犯铁面权威,本不该饶你。”月薄之缓缓道,“但你既然识趣,我也暂时让放你一马。就由你去亲口告诉魔域众人,不敬铁面,是什么下场。”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那道玄色身影已倏然离去。
玉娘子瘫坐在血沙中,这才发现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玉娘子冷静下来,细细想来,自己能被饶命,自然不会是魔尊怜香惜玉。
她琢磨了一下:他是要借我之口,重振魔威!
四年来魔域流言四起,多少宵小之辈蠢蠢欲动。今日这场杀鸡儆猴的戏码,是要让整个魔域都记住——铁面之威,不容亵渎!
今日这一出,必然是为了再度立威!
想明白之后,玉娘子连忙办事,在魔域里四处散播今日的事情,而且说得绘声绘色,甚至添油加醋。
等消息流传甚广时,已经变成铁面魔尊四年不出,只是在琢磨一门惊天秘术。
他和疆万寿赌斗,引动天雷轰破天地虿盆,余波将黑山老怪和枯骨老魔都炸死了。
此事,月薄之却已经没理会了。
金屋之内,月薄之低头轻吻铁横秋冰凉的额头。
就在此刻,铁横秋睫毛颤动,缓缓转醒。
月薄之竟似惊弓之鸟般惊慌,退开了半步。
铁横秋睁眼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冷眼冷面的月薄之。
铁横秋震惊不已,半晌才说:“我不是死了吧?”
月薄之脸色更冷了:“平白无故咒自己做甚?”
一听这腔调,铁横秋就知道果然是月薄之本尊,实在大喜过望:“薄之,你醒了?!”
铁横秋支撑着坐起身来:“真的醒了?”
“怕是叫你失望了。”月薄之语气非常冰冷,手上动作却温柔,将软枕仔细垫在铁横秋腰后,“你费尽心机大破魔宫,不就是为求自由?如今倒好,还是困在我掌中。”
听到月薄之如此刻薄冷语,铁横秋却再不自苦懊恼了,只是咳了咳,道:“唉!薄之啊,你心里明明不是这般想的,何必说这些伤人的话?”
听到这话,月薄之浑身一震,嘴上却说:“你岂能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铁横秋沉吟良久,终于开口:“四年前,你当真引动魔气,将丰和郡彻底摧毁了么?”
往日里,无论月薄之如何癫狂偏执,铁横秋心中总存着一丝怜惜。可就在那道魔气撕裂天幕、碾向人间城镇的刹那,铁横秋多年来建立的敬慕,终究是彻底崩塌了。
然而,待心绪渐宁,细思前后,他又隐隐觉得:那一日他所见的真相,或许并非全部。
听到铁横秋这么问,月薄之脸色骤然一冷:““呵,真不愧是正道剑修,你最关心的,果然还是那些人间百姓!”
若在从前,铁横秋定要与他争个是非分明。可这四年来,他日日期盼月薄之苏醒,更反复咀嚼两人之间的种种过往。当初身在局中,诸多执迷,如今抽身回望,反倒一片清明。
他明白了,自己此刻断不能和月薄之理论。
铁横秋忽然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腕。
指尖传来的温度让月薄之呼吸一滞,表情依旧冰冷,却并没有挣开。
铁横秋轻声道:“咱们先不论正邪公道,单论那是你我一同放过风筝的地方,我就知道你不舍得摧毁它!”
月薄之心中一酸,万般委屈涌上心头:你为何直到如今才想起这些?既然明白,当初又为何对我刀剑相向?怎能不叫人……心寒。
原来,当初月薄之化作“汤雪”离开丰和郡的时候,曾在那儿留下一道辟邪清风。
正因如此,当他引动魔气劈落之际,那道清风自会抵消邪气,护住城池。
也就是说,月薄之的确没有摧毁丰和郡。
月薄之虽未言语,可他神情之间的细微变化,已让铁横秋读懂了答案。
四年来,丰和郡一事如同心头血痂,始终未愈。铁横秋几度想要亲赴旧地求证,却因形势所迫,始终不敢踏出隐匿大阵半步,唯恐行踪暴露,引来更大祸端。
此刻真相既明,那沉压心底多年的巨石倏然落地,铁横秋长长舒出一口气。
铁横秋又说道:“唉……其实,我睡了四年,你也睡了四年。我也渐渐懂了,你的想法了……易地而处,我想,或许换着是我,也会和你一般疯狂吧!”
月薄之身形一震:“你别以为这么说,就能使我麻痹大意。”
他抬起银灰色的眸子,流露出偏执倔强之色:“任你何等巧舌如簧,我也再不会令你有离开的机会了。”
语气怪异,让人分不清是威胁,还是哀求。
铁横秋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信我呢?”
“我信你?”月薄之咬牙切齿,“你亲手伤我毁我,叫我如何信你?”
铁横秋无奈道:“的确,我们之间隔着那么多的曲折,若能回到十年前,我还是虔诚仰望你的粗使弟子,或许你也就能信我了吧……”
月薄之眼神怔忡又迷茫:“回到十年前……”
庭院中,阵法模拟的阳光洒落,虽不似真正的太阳那般温暖炽热,却依然在月薄之苍白的侧脸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他低垂着眼睫,细碎的金光在银灰色的眸子里流转,恍若冰封的湖面突然被春风拂过。
半晌,他缓缓抬眸,目光直直望进铁横秋眼底:“你真的乐意回到十年前吗?”
铁横秋也一怔,看着月薄之,彼此眼神交汇。
风流过,而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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