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昌带着次子来找郁桂舟的事儿是他不曾想到的。
尤其在得知了他的意图后, 更是哭笑不得, 温言软语的劝着人,莫把孩子往他这儿塞。是, 诚然他有名声, 有学问,可就他们清县就有不少有名望的学子,不说镇上资历高的孔、景、安三位秀才公,便是与他同一年考上秀才的清河县学子都有好几位,个个诗书也差不到哪儿去,在他回了清县后,几位同窗还与他写过信, 互相说道说道了呢。
再则, 他时间有限,在谢家村里只能堪堪待上一年有余,能教的也有限, 目前更多的是教村里的孩童们认认字, 学一些实用的东西, 但像赵家这种人家,不差钱, 肯定是要把孩子往高处送的,这来他这儿不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吗?
他在这儿苦口婆心的劝,赵昌连同他的次子,仅仅七岁的赵禾都心不在焉的听着,等郁桂舟歇了一茬, 灌了一杯茶水,赵昌这才开了口:“老弟啊,我也知你的难处,但哥哥我也难啊,这小的也不知道随了谁,你看,”他指了指板着脸的赵禾:“我和他娘把人送去了好多先生处,可他一直这幅面容,不哭不闹,不说不喘气的,哥哥我也难啊,这不,实在是没办法了吗?”
在他说的期间,赵禾脸色都没变一下。
郁桂舟轻轻的瞥过他,见他当真是毫不在乎,心里也难办了。
这完全就是一问题儿童啊,可他又不是什么治愈师,只是个读书郎外加临时先生罢了!
一腔千言万语最终都化在赵昌无言的请求里,郁桂舟终是应了下来,还没等他理个头绪,赵昌立马把人扔给他,只留下一句:“每日自会有人来接他。”
便走了。
那背影看得郁桂舟都目瞪口呆,他回头望着赵禾,见他表情一如既往,心里一软,还连带的有些心疼。
罢,一个爹不负责,就让他放放羊吧。
想到这儿,他在赵禾跟前蹲下,脸上竟是比平日里更加温柔,一把抱起了赵禾。这回赵禾总算有了些反应,除了一把搂着他的脖子外,眼里还有一缕诧异。
郁桂舟拍了拍他的小身板,道:“走吧,我带你去学堂里玩。”
赵禾低头看着他脸颊的温柔,脸上奇异的软和了下来,紧抿的小嘴也不由得松开了许多,只是一踏进学堂,赵禾的身子一下紧绷起来。
郁桂舟脚步一顿,猜到问题出在了这儿,于是,便没急着把人抱进去,反而站在竹篱笆墙外,让他亲眼看着里头的娃娃们个个娇娇小小的,堂上没有打闹,只有孩童们天真的浅笑,一切宛如春风,徐徐吹进了赵禾的心里。
他从一开始的抗拒,到软和下来,到看见别的孩童嘻嘻浅笑时的羡慕,一直紧紧看着他一举一动的郁桂舟便知道时候到了,把人抱了进去。
在他们进去的时候,孩童们也没有一下变了脸色,反而温和的打了招呼:“先生。”
“先生,先生,我方才把江字写出来了。”
“还有我,先生。”
“还有我,还有我。”
郁桂舟点点头,把每人都夸了夸,抱着人到上头,把赵禾给放了下来,牵着他的小手,温声说道:“这位是赵禾,是大河村人士,他是个乖孩子,就是胆子比较小,以后就同你们一起在堂上读书了,且记,要和睦相处知道吗?”
“知道了。”下头带着一片清脆的声音。
赵禾抿了抿唇,任由郁桂舟牵着他,把他带到一个看起来比他还小的小孩面前,跟那小孩商量起来:“石头,以后让赵禾跟你坐一起好不好?”
石头看了看自己还剩下大半的桌椅,眨巴着眼,狠狠的点了点头:“郁哥哥,不,先生,石头愿意的。”
郁桂舟摸了摸乖巧的石头,拉过石头的小手放在他牵着赵禾的那只小手上,朝他们微笑的点了点头:“去吧。”
对着看起来乖巧可爱的石头,赵禾倒是没拒绝,小腿一蹬,很快就爬了上去,端端正正的坐在石头旁边,郁桂舟一边讲着字,时不时朝他们的位置看了看。
一开始,赵禾倒是端得住,也不知石头跟他说了什么,到了一堂课的后半个时辰,竟然回了几句,许是见他们熟络了起来,一侧的丁小秋也忍不住了,时常侧过去找他们说话。
若非看在他没有打扰到旁的人,郁桂舟非要罚他一下不可,这个小表弟实在是太闹腾了,跟他那个娘果然不愧是有血脉相连,都是让人放心不下的。
晌午下了堂,郁桂舟带着几个小娃回了家,刚进门,谢荣就走了过来,手里还捏着一封书信,递给他:“方才才到的,说是府城那边送来的。”
郁桂舟点点头,把丁小秋、石头和赵禾交给了她,临走时见赵禾并无不满,这才独子回了书房,展开了信。
这信是白晖送来的,亲自里边还夹着姚未和施越东的亲笔信,他把三人的笑一一看过,白晖在信里提到,兰院少了他,如今倒是安静得很,姚未这一年倒是上进了许多,还时常找他和施越东讨教,信尾,还说在姚未的信里,给了他一个惊喜。
惊喜?郁桂舟实是不敢想象来自他们的惊喜会是何种模样,他摇了摇头,接着展开了施越东的信。
如今成了亲的施公子倒是有了些变化,言语之间也不再是沉迷在跟他讨论各种书里,反倒说了一些平日里的事儿,变化不可谓不小。
想来,张月和施越东倒是一对良配了。
郁桂舟由衷的替他高兴,最后才展开了姚未的信。姚公子的信件十分厚实,光是纸页便是其他二人的几倍,里边含泪说明了他痛定思痛,决心向他们看齐,做个内外兼修、才德兼备的大才子,还有对他这样的勤奋,姚大人和姚夫人具是十分高兴,后面又说到如今渝州城内,再无贪官污吏,老百姓如今日子好过多了,府学里倒是平静得很,自打他们出了风头后,那儒派弟子便再也不曾与他们争锋,走路都已经绕道了。
最后,他在信中提到一点,说他和白晖、施越东不日将会来谢家村一窥他这个先生的风采。
读到这儿,郁桂舟也明白前头白晖说的惊喜是何了,他慢慢把信装了回去,搁在了书架上,步出了房门。
确实是惊喜。
三月的天儿还有些凉意,但阳光打在身上温暖如春,郁桂舟在房门口定定的站了好一会,见几个孩子正在院子里高高兴兴的玩耍,连方才一直板着脸的赵禾都软了表情,眼里带着笑意,也不由得跟着高兴起来。
赵昌那个不负责任的爹,还跟他说赵禾不哭不闹,不说话不喘气,可据他这会观察下来,这小孩还是很正常的,除了最开始有些抗拒去堂上读书,后头的表现都是非常乖巧听话的。
儿子没问题,这有问题的肯定是当老子的了。
差不多两年前,他也见过赵昌的长子,是个非常文静清秀的小少年,跟赵昌以及赵夫人的性子都不像,那两口子,一个豪爽洒脱,口若悬河,不为外力所动;那赵夫人,虽只打了一个照面,模样长得与村里的普通妇人没甚差别,但赵夫人浑身自有一股气度,说话做事不卑不亢,按理说这样的人家里培养出来的孩子应该是落落大方,要么继承赵兄的义气,要么继承赵夫人的圆滑,但遗憾的是,这两兄弟,一个太斯文,太清秀,一个更是难得露出个笑模样。
说来也算是奇事了。也幸好,如今赵禾这样子,他对赵昌也能有个交代了。
今儿是郁竹姐妹俩做饭,谢荣在边上照看几个孩子,见他出来,几步走了过来,好奇的看着他:“是府城几位公子的来信吗?”
郁桂舟也没隐瞒她,当即把不日这几人要来的事儿说了一说。
谢荣一听,神色有几分浮动,还问道:“可要去置办些什么,这几位公子可有什么喜欢的和忌讳?”
这些年来,哪怕郁桂舟考上了秀才公,真到郁家做客的同窗还真没有,因此,听到渝州府几位公子不日将要来做客,谢荣心里有些紧,这第一回有同窗来家里做客,定然不能怠慢了不是?
郁桂舟安慰她:“别紧张,不就是有同窗好友来拜访一下吗,倒是用不着添置别的,弄两床新被子即可,几个都是公子哥,把这住的地儿给安置妥当了,别的在村里儿也不能强求的,他们既然来,定然是有过思虑的。”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谢荣一想到这回拜访的是几位身娇肉贵的公子哥,心里就是一跳,斜倪了他一眼,嗔道:“你说得可真是轻松。”
郁桂舟摊摊手。
莫非这还有何为难的吗?
谢荣懒得理他,尽直走向几个小孩,带着他们去洗了洗手,正要朝堂屋里走,外头,郁家大门外,一个村民跑了过来,气喘嘘嘘的扒着门框朝他们道:“秀才公,秀才娘子,大事不好了,村口来了一群人,气势汹汹的,说要找你们交出窝藏的他们家的媳妇!”
作者有话要说: 有宝宝问何时才能科举,嗯,大概在夫子这个小单元还有几章完了后就要科!举!考!试!了。
第112章 夫子(十三)
郁桂舟皱起了眉, 朝着有些愣住的谢荣说道:“带着几个孩子进屋里去, 我若不喊,你们别开门。”
刚说完话, 郁老祖携着庞氏, 在灶房里的郁竹姐妹和丁氏纷纷冒了头,疑惑不解的朝外看了看,都有些不明白村汉说的话。
郁桂舟也没时间慢慢理了,他看了看自家这几个老的老,小的小,大步走到门口,朝报信的大汉说道:“叔, 麻烦你去村长那儿跑一趟, 我这就闭门。”
大汉摸摸头:“我这就去,”他刚转身,又倒回来两步, 说道:“秀才公, 你放心, 我这就通知村长和村里的人去,你也把门栓住, 最好用东西把门从里头抵着,那群人看模样就不是个善茬,你们人少,容易吃亏的。”
郁桂舟感激的拱了拱手,等人一走, 他立马栓了门,在拉过一边堆放的湿木头把门给堵住,等做完这一切,他才想起,方才这位看着眼熟的大汉,正是他的学生牛蛋的爹,谢大力,他还喊人家叔,想来这谢大力也比他大不了几岁罢了。
郁桂舟这一手行云流水,其他人还没回过味来呢,他已经把门都堵好了,郁当家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棍子,看着堵住的大门,颇有些惋惜:“我还想着看看谁能不长眼来家里闹事呢,”他嗤笑两声:“还窝藏他们家媳妇,笑话!”
郁桂舟走过去,把庞氏和几个女眷往屋里赶,一边道:“是大力哥来通风报信的,对方人多,无论是谁,咱们家里人少,万一发生点冲突,把人伤着了可咋办?”
郁家留村里的一共才三个男丁,郁老祖年迈,郁当家也已不再年轻,郁桑年幼且不提,就是他自己,也是个文弱书生,哪怕他不是,也不能一打几吧?万一人家来了几个正有几把力气的壮年人,自己这一群老弱妇孺还真不好跟人起冲突,起了,输的也必然是他们。
庞氏等人刚进了屋一会,外头就有吵闹声传来,随着那声音的越来越近,他们嘴里喊着的话就更清晰,不时有什么“把他们高家的媳妇还回来”云云,还有什么郁家窝藏他们三媒六娉娶的媳妇等等。
郁桂舟听着这没头没脑的话,眉头皱得死死的,他正要与郁老祖等人商订个章程,转头一看,见从郁老祖开始,庞氏、郁当家、甚至是郁竹姐妹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这样一来,郁桂舟心里就逐渐浮现出了一个猜测。
他定定的看着郁绣,问道:“这便是二姐的夫家人?”
郁绣脸色苍白,听到他的话,眼敛的睫毛都颤了几下,慌乱的点点头:“是,是的。”那人群里其中一名婆子尖锐的声音,她只要一听便不会忘记。
正是她的婆婆,高家的当家太太游氏。
郁绣曾是姐妹之中,嫁得最好的一人,高家在淮南一带非常有名望,是个豪富的员外家,且还时不时广结善缘,淮南当地人说起高家那都是举手夸赞的。
因为高家人的善举,高家也从纯商家变成了一个儒商,家族里也有子弟开始走科举之路,只是这科举何等艰难,高家汲汲营营几十载,也不过出了一二举人,二三秀才罢了。
而郁家虽祖上风光,但早已落魄,最初高家像郁家提亲时,是高太太游氏请的媒人上的门,说郁家是读书人的后人,还是官老爷的后人,只要嫁到他们高家去,给高家留下一子半女的,说不得那就是个读书人的好苗子。
媒人一通天花乱坠的,庞氏自然不会轻易应允,且回头还特意请人打听了一下,那高家实是挑不出错处,且高太太也是个好相处的,若说唯一有缺点的,便是高家的的确确想要一个资质出众的后辈,只是,这也算不得缺点不是,谁家不想往上爬啊?
所以,最后,在征询了郁绣的意见后,庞氏就应下了这桩婚事。
这样一桩对两家都有好处的亲事,很快便过了礼,下了聘,在距离提亲几月后,郁绣便被抬进了高家,谁知,那高家打的主意根本不是要让郁绣生个带着读书人家的好苗子,当日那来迎亲的高家少爷,也并非是郁绣要嫁的人。
而是一个躺在床上歪歪扭扭的五公子高峰。
高峰的名字,除了高家人和伺候的下人外,外头少有人提及,因为这位五公子在数年前因贪玩所致,从一匹高头大马上掉了下来,摔断了腿,从此以后就只能坐在轮椅上了,也因此,高峰性情大变,少时还有几分贪玩,大时性情就更喜怒无常,高夫人这个亲娘想了无数法子,都没让人缓过了劲,也不知他哪儿去学了些折磨人的法子,伺候他的几个丫头被吓得胆战心惊的,为此高夫人只得想着,给他娶一门媳妇来压压。
而郁绣也在这时进入了高夫人的眼。
郁家三房在淮南开书院,本是十分有名望的,但恰逢受大房连累,书院也开不下去了,好在因着平日里的几分人脉交情,倒是没受什么大难,但看样子也是翻不了身的。
高夫人不敢把主意打在三房正正经经的闺女身上,但对这个投靠郁家三房的二房闺女就轻视了许多。
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自然怕郁家三房跟高家撕破脸皮,但几个老老幼幼的隔房家的闺女,就算出了什么事,只要面上过得去,三房还能为此撕破脸?
就如同他们高家,几房人,光是主子就是几十号,谁又那个闲心去搭理别人的闲事不成?
郁绣嫁进了高家,在洞房花烛时,才知道了这一出圈套,她也是有骨气的,转身就想走,不过连院子都没出就被高峰的人给抓了回来,当夜,郁绣被高峰狠狠的收拾了一番,第二日露出的手臂上都有着青紫的痕迹。
她被丫头扶着去敬茶时,高夫人还淡淡的劝她要想开,只要她给五儿生下了骨血,自然有的是好日子过,否则……
那个否则,郁绣懂。
高峰一晚上的折磨,映照她青色的眼敛,让她更清晰的认识到了。
这个高家,并非什么良善之辈,而这位高夫人,也远不如表面那般温和,如今,她已经在他们手上了,自然是不再伪装,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为此,郁绣只得先应了下来。
借着三日回门之际,郁绣把这一摊事儿跟郁老祖和庞氏说了,郁家老两口也被这个事儿给震惊了,庞氏更是搂着郁绣哭了一场,他们想把人留下,无奈高家那头早有准备,随着郁绣过来的还有好几个大汉,把郁家前前后后给一堵,连个出门求救的机会都没。
郁绣被带回去后,郁家老两口便求上了郁家三房,三房这边得知后也是十分生气,大骂高家不是人。
那当初下聘,过礼,以及在婚书上男方写的分明是高四公子,这事儿他们也是知道的,如今高家想要狸猫换太子,也得看他们干不干!
说得不好听的,高家这就是强占民女,是要吃官司的。
结果到了衙门一看,那高家不知何时竟然买了官府的人篡改了婚书,与郁婉写下婚书的人,突然变成了高峰。
事情到这儿就焦灼起来了,衙门有婚书为证,但郁家也同样有婚书为证,且两份婚书只有一个名字不同,其他的都对得上,那到底该凭何为依据?
也有人劝庞氏两个,既然都嫁了,不如息事宁人算了。反正都成别家的人了,无论是四公子还是五公子总是高家的公子不是?若是闹大了,那郁绣以后还有何名声可言?
庞氏深知那张婚书才是关键,因此一直拽在手里头,就是不肯松口,就这样,两家彻底破裂,郁家数次想要从高家手里头把郁绣捞出来都无法,直到郁当家登门,用亲爹的身份把郁绣从高家接了出来,随即便从淮南到了谢家村,当时,庞氏两个除了惦记着郁桂舟外,决定回来还因着有郁绣的原因在内。
若说非说郁绣是逃妻,倒也说得着,但前提是先找到哪个才是她相公不是?
郁桂舟刚把郁绣的事儿消化完,那头高家已经带着人气冲冲的走到了郁家大门,咚咚咚的把门拍的作响,还时不时有怒骂传来。
就这凶悍的模样,难怪郁绣一直被高家人捏在手中,郁桂舟这时到庆幸方才反应得快了,否则让人冲撞到家里头的女眷才糟糕了。
郁当家抿着嘴,也不再大模大样的往前冲了,虽然知道是高家人时还是免不了一肚子怒气,但也知道他们若是对上,定然要吃亏。
他不由想起当日在淮南时,若不是他是郁绣亲爹,又在高家门口大喊大叫的,只怕高家人也不会为了名声而让他们父女相见。
他不禁问道:“如今可如何是好?”
郁桂舟侧耳听着动静,闻言还安慰他:“爹你放心吧,这里是谢家村,他们一群外来人,在咱们的地盘上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还有脸打上门?
郁桂舟真想问问高家这群人,智商呢?
还出了一二秀才、二三举人,这都是瞎猫碰着了死耗子吧?
随着他的话,很快的,外头除了高家人的叫骂声外,还有一股七嘴八舌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多时,便有无数村民手里拿着锄头、棍子等凶神恶煞的走了过来。
高家人原本嚣张的声音渐渐转小。
由谢村长带过来的村民们在不远就停了步子,高高的举起了双手,一副要打人的模样,逼得高家人不得不派了个人出来打圆场。
这出来的是高家的二管事,他一向被追捧惯了,如今见这些刁民个个凶神恶煞的,先头是被吓了一跳,这一出来,便不知觉的摆起了管事的威风,指着谢村长道:“好你个刁民,你们这是要做何,我们高家人做事,与你们何干,都让开。”
据他的经验,先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姿势,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村民们自然会害怕几分,再抬出高家的名头,自是事半功倍。
不过这回他相差了,首先这是高家,哪怕穿得称头,但高家在清河县内,还真让村民们没听说过,没听说过的有钱人家,谁怕?
再则,谢村长是个小心眼的,以前在谢地主跟前陪着笑的事儿都记得清清楚楚,如今被人一口一个刁民的喊,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心里早恨得牙根痒痒了。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讥讽道:“高家?哪个高家?在我们清河县内可没有个高家?”
“是啊,就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土王八,在咱们村倒耍起威风来了。”
“要我说,这衣裳估摸着也是借来的吧?”
“你别说,还真像,这一看就是群脑子有问题的,说不定还是那个王八蛋请的乞丐,专门唱戏呢?”
谢家村村民的一言一句,一口一个王八,一口一个乞丐,一口一个唱戏,险些让高家人憋了一肚子怒气,那二管事更是吹鼻子瞪眼睛的:“你们,你们这群刁民,刁民,我们可是淮南府高家的人!”
他话一落,村民们更是笑得不行。
听听,这是来自淮南府的呢?
谢村长板着脸斥道:“哪里来的泼皮货色,还敢在我渝州府境内撒野,也不啥泡尿照照,这里是渝州府,可不是你们那什么淮南府,呈威风呈到我渝州地儿来了,真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他呸的一声,朝高家人吐了口水。
谢家村的村民们也应和着他的话,纷纷朝高家人吐了口水,直把素来在淮南府受老百姓们称赞的高家人气得不行,高夫人更是连连扶着胸口:“没教养,真是一群没教养的刁民。”
看她模样似要晕倒一般,身边两个婆子一把扶着人,一人在她后背拍了拍,一人连声问道:“夫人,你没事吧,奴都说了这乡下地方,就是这样,你瞧……”
二管事还要再说,被大管事给一把拉住了,他态度有礼的说了来意:“实是抱歉,冒昧来村,也未曾说一声,我高家来此,只为了带走一逃媳。”
谢村长斜斜的看过去,虽然换了个人,态度变了变,但谢村长的态度一如既往,他不耐烦的摆摆手:“赶紧走,咱们村没有一个嫁给高家的闺女。”
堵在郁家门口找高家的媳妇,脑子被门夹了吧?
“走什么走,”突然,高夫人一把挥开身侧两婆子,大步走了出来,多年当家夫人的气势展露无意,一时还真是震慑住了在场的村民。高夫人见此,眼底闪过不屑,指着背后的郁家:“这户姓郁的人家带着我那逃走的儿媳一走就是一载有余,就是告上了衙门也是要吃板着的,你们这些人同流合污,我告诉你们,小心我连你们一起告……”
话未完,突然一盆子腥臭从天而降,正正经经的浇在了高夫人头上。
还从她头上一路掉在了脸上,衣裳里,啪嗒掉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得不错,是二姐的事
第113章 夫子(十四)
高夫人愣住了, 在她身旁的人在看清高夫人身上的东西是什么后, 纷纷后退几步,连着远远看着的谢家村的村民们, 也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稍远了几分。
高夫人还有些愣住,她侧了侧头,抬着手里的东西一看,一下瞪圆了眼,身子抖个不停,扑在一旁呕个不停,但没用, 她全身上下都是扑鼻而来的臭味儿。
站在墙头内侧的始作俑者嫌弃的撇过脸, 还说了一句:“真是恶心。”
众人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墙头上那中年大汉还提着桶,还朝高家人的方向扬了扬手里的家伙, 咧嘴笑了:“怎么, 你们也想来点?”
高家人登时又退后了两步。
但也有高家人认出了他, 指着他叫出了声:“他就是那逃媳的爹。”
墙内的郁当家一下冷了脸,怼了回去:“什么逃媳不逃媳, 我看你是想跟那恶毒的妇人一个下场吧,来我郁家闹事,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还真当自己人五人六的了。”
气不过的郁当家见桶内还有半桶子屎尿,又撇了撇躲在远处的高家人,手一抖, 直接淋在了檐下呕吐个不停的高夫人头上。
等淋完,郁当家自觉一口恶气出了不少。
果然跟老大说的一样,憋着不是办法,憋出了毛病还要算在自己头上不划算,就算是恶心也要把人给恶心到。
这不,他成功把人给恶心到了。
而又一次被击中的高夫人,这一下在双重攻击下,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极度恐惧之下,直接晕了过去,估计从今日过后,恐怕就要不好了。
“娘,”高家人群里,一同前来的高四公子一下冲了过来,正要扶起她,但在见到高夫人满身的脏污后,却怎么也下不了手,他只得把头一瞥,正要喊随同的下人过来,却见高家人都惊恐的看着他。
高四公子一顿,心里一惊,正微微抬了抬头,只见那墙头上方才分明把木桶倒完了的郁当家不知何时又举着一桶。
且朝他倾桶而下。
高四公子唯一来得及做的就是仅仅护着自己的头部,等身上沾满了臭味后,他也只来得及学着高夫人的样子,扑在一边猛然的呕吐起来。
一桶倾下的郁当家搁了桶,拍了拍手,冷冷的看着底下的这对母子:“这就是报应。”
报应高家当年妄想偷龙转凤,还施虐于郁绣,生生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摧毁了,如今只是一桶粪,真真是便宜了他们。
他正要下去,却见一旁不知何时爬上来的郁桂舟脸上捂着巾帕,手持笔墨,一手压着纸张,正一边不停的朝下撇,一边不停的在纸上动笔。
郁当家有些好奇,倾了倾身,细细打量了会,才见他画的是底下这母子的惨状。
在郁桂舟的勾勒下,一副母子醉卧粪沟的图活灵活现的描绘了出来,连他们脸上那难受的表情都没放过,郁当家回想方才老大说的,既然高家和郁家如今地位都差不多,那就别玩什么光明正大了,既然他们虐待了郁绣那么几年,如今也要好生回报回报才是。
他一品味儿,不由得承认儿子说得在理。
高家虽出了几个秀才举人,但郁家如今也不差,三房有举人有名声,他们二房还有一个在渝州境内声明斐然的秀才,真要拼,郁家也不怕。
既然不怕何必平平稳稳的你好我好呢,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做一个大魏好子民的同时,对付仇人也毫不手下留情,怼死他们。
“刁民,刁民,你们这些刁民快住手,”二管事急得团团转,但丝毫没有办法,只得在一边干着急。
而且,他也不敢过去,谁知道等他走到那底下,上头的会不会又是一桶粪给倒下来,这些村子里,别的没有,这些脏污的玩意多得是。
大管事在一边沉吟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看着高家人群里唯一一位还没倒下的主子,请示道:“十小姐,夫人和四公子如今都出了事儿,咱们是继续在村里待着还是先回客栈再行商议。”
许是他们大意了,在打听到郁绣是被郁家人给带走的后,便赶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在这周围探听探听郁家的事儿便找上了门,一下就处于了被动的地位。
若是当初他极力拦着夫人,先去打听打听,许这回就不会这样狼狈了。
那高家十小姐捂着嘴,神情在四周看过,当看到高夫人和高四公子时,脸上闪过嫌恶,不耐烦的道:“自然是先回去再说,这些刁民这般没教养,本小姐早待不住了。”
没有香粉和花就算了,尽是些凶神恶煞的人,还吐苦水,尤其那还泼……
十小姐只要一想,心里头就恶心得想吐,她随手指了两个人去搀扶高夫人和高四公子,自己带着丫头便要走,却在被围着的村民处碰到了跟头。
“让开。”
她喝道。
挡在她前头的正是与谢娟拜过堂的二狗子,他身边聚集了好几个二流子,什么光棍,瘸子,堵着高十小姐不让,脸上尽是调笑:“小妞,生得这么美,何必动怒呢?”
“就是就是,不如陪哥哥们笑一笑。”
“都让开,这样的美人应该配我才对。”
“死瘸子,有你什么事啊?”
高十小姐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跟着她的两个小丫头也害怕得瑟瑟发抖,这些人,方才已经自报了家门,但这些人丝毫不放在眼里,她们不由得看着四周想求救,却见谢家村的村民们都神情淡漠的看着他们,有人脸上更是幸灾乐祸。
落后几步过来的大管事见到这一幕,一把挡在了十小姐前头,转头对着谢村长:“阁下是村长吧,这纵容村民调笑良家女子可是要挨板子的。”
他可不信这些村民敢如此嚣张,连挨板子都不怕了。是,诚然他们不是渝州府人士又如何,可他们高家有钱啊,往那县衙一走,莫非还治不了几个村民不成?
谁知谢村长理都不理会他。
倒是先头调笑的几个二流子讥讽的看了他一眼。
大管事想着种种,如一桶冷水淋上了头,他心中,估摸着是碰到硬茬了。只得按下心中所想,拱手道歉:“今儿是我高家莽撞了,改日定然送上一份大礼过来赔罪,这就不叨扰了,村长意下如何?”
谢村长视线看着郁家大门的方向,在大管事不明所以的时候,一直紧闭的郁家大门开了,先前倒桶倒的舒服的郁当家一手提着水桶,一手端着一盆灰,胳膊肘下还夹着扫帚,麻利的把外头的脏污收拾得干干净净了,这才朝着里头喊了声:“行了,可以出来了。”
过了一会,郁老祖、庞氏、郁桂舟依次出来了。
郁当家把东西朝一边一放,几人走了过去,就像是把高家人给围在了中间一般。大管事见先前一直爱理不理他们一行的村长笑嘻嘻的跟郁家人打着招呼:“哟,郁老爷,郁老夫人,你们瞧,如今这些狂徒也真是大胆,什么脏的臭的也敢上门闹,还当我们是吃素的不成。”
高家人:“……”
说他们是脏的臭的?
还没等他们发怒,郁当家一改莽夫形象,高声阔论起来:“村长,还是你行,这不,就是几只活蹦乱跳的耗子,只要咱们齐心协力,也只是能瓮中捉鳖的。”
高家人:“……”
又骂他们是耗子?
一旁的村民们已经七嘴八舌的说开了:
“瞧瞧他们先前那副神气的样子,还不是满身的臭味,还看不起咱,也不瞅瞅自个儿。”
“可不,耀武扬威的,你瞅我这词用得如何?”
“我也来说一个,我也来说一个,叫,叫……”
“自以为是。”
“你抢我的词干啥?”
“秀才公教的,人人都能学,你自己半天说不出来……”
被羞辱,被无视的高家人终于怒了,连自认能忍的大管事都沉了脸,高声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人群里有人桀桀怪笑两声:“什么意思你看不出来啊?”
大管事当然看出来了,这谢家村的村长对他们爱理不理的,对这郁家人却不做痕迹的讨好着,他虽是大管事,但也是个下人,这些东西,同出一门。
最终,他只得面对起了郁家人,眼里还带着深深的忌惮,但他熟悉所谓见人三分笑,哪怕是对着敌人也是如此,他拱手笑了起来:“郁老爷,郁老妇人,还有郁大爷,多日不见,诸位可好?”
“没了你们这群恶心人的,自然好,”郁当家抢先说了出来。
大管事毫不介意他的态度,笑着说道:“咱们两家都是姻亲,何必闹得如此,不如找个地方好生说道说道,诸位看如何?”
郁老祖也笑着回他:“没什么可说的,”他看着一旁的郁桂舟,问道:“大孙子,怎么样了?”
大管事一惊,朝郁桂舟看去。
郁桂舟手中托着一块板子,一手拿着笔在那板子上不知写着什么,听到郁老祖的话,不过几笔便顿住了,他点头:“好了。”
也是在他抬着头的这一眼,一旁观察的大管事心里一个咯噔,也不由得在心里叹道,这位郁家的男子当真是生了一副好样貌,清隽舒朗,眉目淡然,浑身气度儒雅,便是抬头挺胸的站着,也是一副好风景。
“拿着,让你家夫人签了它。”
迷迷糊糊的,大管事手里不知被谁给塞了一张纸。
他低头一看,霎时理智回了神,顿时连手心都觉得滚烫了起来,整个人结结巴巴的:“不,这,奴做不了主。”
这一纸,不是别的,正是一封和离文书。
这是郁桂舟想出来的折中办法,也是他询问过郁绣不愿与高家人对薄公庭后想到的。
凭着他们手中的那份婚书,在渝州境内沾上官司,要把这桩婚事断个明白不难,但郁绣已经不小了,又是个妇人,哪怕她无辜,是个受害者,但人言可畏,又回惹上许多非议,说她从前那些年是无媒苟合云云难听的话,还不如退一步,大大方方的写了和离书,从此两不相干,旁人也没得碎嘴的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二更,今天出门了,晚上还有事儿,来不及二更了。
看此章,别此东西啊,哈哈哈
谁吃了不要怪宝宝啊!
第114章 夫子(十五)
郁桂舟的想法, 对郁绣来说, 已经把伤害给降到了最低,但对于高家人来说, 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只要签下了和离书, 那这两家之间的事儿,就是高家输了一筹。
尤其是传回了淮南,近两年已有不少人知道了高家里头的是非,都被高家人给一口否决了,如今只差把郁绣带回去,就能堵住悠悠众口,给人一种, 这就是我高家的媳妇, 只是回了趟娘家罢了,这不,人回来了, 那些谣言自然不攻自破的姿态。
且还能用“造谣生事”这个名头来反击那些跟高家不对付的商户, 是以, 大管事看着这样一张和离文书心里也是苦。
尤其那文书上把错处都归在了高家人头上,也就是说五公子高峰失德一事, 说他性情暴虐、喜怒无常,为人阴狠,不曾善待妻子云云,另有高家帮凶数人,为首的便是高夫人。
这样一封名为和离, 实则跟休夫没差别的文书,当真是从这面上儿就没看出过有一点“和气”的意思。
别说他一个管事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的和离文书,更甚压根接受不了,就是高家当家的站在面前,看到这样一封文书,恐怕也要气得跳脚了。
世从男尊女卑,如此行事当真天方夜谭。
只是,郁桂舟也只是通知他,并无给人予以回绝的余地,他淡淡的撇过人,看着被下人们苦着脸架着的高夫人和高四公子:“你做不了主,自然有人能做得了主。”
大管事等人都面面相觑,连听得云里雾里的谢家村村民们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郁桂舟并未解释,朝他身后的郁家看去。
众人都跟着看过去。约莫过了一刻左右,只见谢荣推着个板车出来了,那板车之上,还放着四五个桶。
看到桶的出现,不止高家人,就是谢家村的人也连连后退几步。
实在是阴影太大,村里人无论怎么吵架骂战,都从未用过拿这些来泼人,乡里人家,家里每样东西都要精打细算,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去养养地,让土地更肥沃一些,来年庄稼也长得更好不是?
论恶心人,郁家的当真是开创了先河。
“诸位不必如此,不是什么脏的臭的,”郁桂舟忍着笑,说道。
话落,惹得诸人怀疑的看着他。
不过谢荣推过来的桶里,他们没闻到臭味,一张张紧绷的脸才终于放下了心。要是郁家的再来一次,他们估计这几日连饭都吃不下了。
最惨的就是那位高夫人,这些富贵人家,身娇肉贵,恐怕经此一事,别说吃饭,就是一想起来,恐怕都会觉得自己脏,更阔论还在如此多的人面前失了颜面。
心思细的,若被这一打击,也毁得差不多了。
谢荣在郁家人旁边停了下来,询问的看着郁桂舟:“相公,好了,这是要做何?”
别说谢荣想问,在场的都想问这个事儿,郁桂舟笑得神神秘秘的,在郁当家耳边说了几句,只见郁当家眼一亮,把正要向前的郁桂舟拉开,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你个读书人,这种力气活还是让爹来做。”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说他弱鸡吗,郁桂舟懂,所以他含笑的做了个请的姿势,等着看他老子开始表演。
在万众瞩目中,郁当家呸呸两声,像极了要做苦活似的前奏一样,他指着扶着高夫人的两个婆子,点了点:“你们两个,把人放在地上。”
“这,”两个婆子有些犹豫,迟疑的看着大管事的方向。
不过郁当家可没这耐心等她们,提起一个桶就要开干,吓得两个婆子手一抖,顾不得看大管事递来的神色,听话的把人给放在了地上,火烧屁股似的刚踏出两步,就听大管事好似明悟了一般大吼了一句:“不要。”
但并没用。
“嘭”的一声声响溅在地上,从郁当家手中,一桶又一桶的水接二连三的倾桶而下,一下就把高夫人身上的脏污给冲散了。
但随着水的混入,反倒让高夫人更显狼狈了,整个人都是斑驳不堪,活像在粪堆里爬起来的一般,看得人作呕,周围的人都嫌恶的撇开了头,倒是郁当家似看不见似的,又是一桶水泼下,这一下,直泼向了高夫人的面门,顿时黑发散乱开来,也让昏迷的高夫人被突来的水呛住,咳嗽了几声后慢慢睁开了双眼。
而这一切,也不过是几息时间。
高家带来的人,包括大管事都没反应过来,郁当家几桶水就泼了下去,等见高夫人已经要醒了,郁当家这才住了手,冷冷的看了过去。
他心里暗道,若不是那高瘸子不来,他也断然不会把气儿都撒在高夫人一人头上,不过这母子俩,做尽了肮脏事儿,一丘之貉,拿一人来赎他们曾经犯下的罪孽也是罪有应得。
至于那高瘸子,只要和离文书一下,自然有得是对手去嘲弄他,也用不着他跟一个瘸子去计较。
“夫人”
“夫人”
这下高家的人反应快了一些,在高夫人睁眼的同时就跑了过去,一把扶起了人,叠声问道:“夫人,你感觉如何?”
“夫人,你有没有事?”
“……”
高夫人听见这些嗡嗡声,眼珠子转了转,把四周的一切收入眼底,最后定格在了举着木桶的郁当家身上,瞳孔一缩,先前的一切尽数回想了起来。
她一把扶开众人,踉跄着跑到边上呕吐个不停,一边吐一边还警惕的朝着这头看来,见郁当家脚步一抬,便尖声叫了起来,惊恐的看着他:“你别过来,别过来,你再过来,再过来,我……”
郁当家如愿的停下了脚步。
高夫人这才止了叫声,身子还瑟瑟发抖。
“平日里胆子不是很大吗?被粪一泼就成软蛋了?”郁当家虽然如愿的没做什么动作,但一张嘴让高夫人惊恐又羞又怒。
这些刁民,这些刁民,岂敢!
“夫人,夫人,”大管事手里拿着那一纸和离文书问道:“如今郁家要让夫人你签下这和离文书,夫人,咱们可怎办?”
高夫人一听,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文封,顾不得手上还沾着黄白之物沾着纸,看着让人恶心,快速的看了下来,等看到最后,险些气过了身,她一把把文书给捏成了团状,恶狠狠的看着郁家人:“想要和离,没门!”
俗话说得好,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高夫人这般顿时让郁当家心头的火又冒了起来,吼道:“你这个臭娘们,给你敬酒你不吃,偏生要吃那罚酒,咋的,还想再来泼上你几回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不是?”
这回他都想好了,若是高夫人不从,他就用灌的。
“你,”高夫人又气又怕,但还是梗着脖子怒目瞪着他:“我就是不签,你能奈我何?”
作为高五公子的生母,只要高夫人签下了这一纸文书,那这和离书就成了,母代子签,谁也说不出半句不是?
高夫人也清楚,只要她一签下了这个,那高家的名声以及她辛苦多年经营起来的和善形象都会受到打击。
敌人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就等着看高家人的笑话,等着给家族里的几位秀才、举人添堵,她要是敢签,回头就能领上一张休书滚蛋。
所以,对高夫人而言,她是怎么都不会签的。
郁当家撸着袖子,一副要干架的姿势,却被郁桂舟给拦下了。
郁桂舟朝着郁当家轻轻摇了摇头,站了出来,他冷冷的盯着高家一行人,眼里丝毫没有别的情绪,只见他从手上的木板上又抽出了一张纸,展示给他们看:“没关系,我这里多得是,你撕毁多少我就有多少。”
他正愁着三房和狄掌柜送来的笔墨纸砚还剩下许多呢,这不,还得多谢高夫人替他消化。
“夫人,”大管事也愁了起来,轻轻朝着堵着他们的谢家村村民瞥了一眼,在高夫人耳边说道:“夫人,如今可怎办,这些村民们一直把路堵着,咱们出不去啊。”
村里的人消耗得起,他们可不行,这一日两日的对峙还能撑得下去,多了几日,他们就怕要活活饿死在这儿。
等到了那时,这文书上的手印还不是盖得上去。
大管事心里门清,虽说他们抵死不从,但耐不住如今被人瓮中捉鳖,又身在敌营,人家有的是法子磨他们,反倒他们,仿佛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这份文书,其实签不签已经没多大的作用了。
高夫人眼珠转着,也跟着朝外头看了看,见村民们神情淡漠的看着他们,宛如一吨吨城墙一般,心里微微往下沉。
这是身在了虎营啊。
郁桂舟见他们稍稍了解了几分现在的情形,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又从那木板上抽出了一张纸,确切的说是一副画,展示了出来。
看清画的是何的村民们纷纷憋着笑。
唯有高家人脸色有些难看。
这被人泼了粪就算了,竟然还被活灵活现的给描绘了出来,那一笔一划间,把他们每个人的神情、动作都画得栩栩如生,宛若身临其境一般。
可惜,这副画并不唯美,它确切的记录了高家人,以高夫人为首的一副踢到了铁板的图,且只要这副图流传出去,恐会引起轩然大波,整个高家,或会被四海九州的老老幼幼给嘲笑个遍。
那时,高家还有何颜面在淮南立足。
高夫人指着他,气喘嘘嘘的说了几个字:“竖子尔敢!”
郁桂舟一身青衣随风飘拂,稳如泰山一般安然的站着,视线微微朝下,眸子里露出的是对高家人的不屑:“我为何不敢,你若是放聪明点,赶紧签了这文书,我也懒得找你麻烦,若是你不从。”
他的话虽然轻飘飘的,但蓦然却背脊发凉。
果然,他笑得温和儒雅,口中却寒气森森:“若是你不从,我这里还有好几幅这样的画作,到时候,放在书斋里供人观赏,给老百姓们看个热闹岂不是很好,你高家往后,别说淮南,等下次你们再入我渝州境内,铁定有人识得你们。”
“哈哈哈,秀才公这话实在。”
“就是,下回再来,你们再报高家之名,咱们定然捧着你们。”
“……”
郁桂舟的话也让先前村民们想起了那一茬,纷纷出口嘲讽。
被人扼住了咽喉的高夫人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的目光闪了又闪,目光定定的放在郁桂舟身上,最后只得沉痛的闭上眼敛,浑身无力一般说道:“我答应你。”
郁桂舟一副预料之中的模样,还客套了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想来夫人也是熟悉各种原由的。”
接下来,高夫人再没作妖,麻木的签下了和离文书,接着村民们也让开了一条路,放了他们离开。
看着那远去的沮丧的背影,没人会同情他们。
郁桂舟看着人走远,这才对着前来帮忙的村民们拱手谢礼:“今日之事,小子得多谢各位叔伯大哥了,劳你们在这儿待了许久,实在是惭愧。”
“客气了,客气了。”
“秀才公,你太客气了。”
村民们纷纷说道。打从郁桂舟中了秀才后,村民们对他那是各种崇拜敬仰,如今见他自称小子,虽嘴上摆手,但心里可受用了。
看看,这可是堂堂秀才公对他们推心置腹呢?
郁当家、郁老祖老两口也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大伙说说闹闹的,然后就各回各家了,期间还应了下来,不把这事给拿到外头到处宣扬,对村里名声不好。
人散开,郁桂舟和谢荣一人一手搀着庞氏朝着郁家走去。
刚到家门,只见随后一辆马车也在他们门前停下,刚停稳,就见赵昌火急火燎的跑了下来,见到郁老祖等长辈,还来不及施礼,便拉着郁桂舟问道:“小弟啊,我方在外头听了一嘴,说你家出了事儿,这不,立马就赶了过来,我家小二呢?”
郁桂舟任由他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这时候知道你家小二了,那么乖的一个孩子,非整成个小面瘫,幸好这纠正得及时,否则成了大面瘫可如何是好。
不过,看赵昌着急的模样,也不像是不喜爱孩子的人啊,这其中,莫非有什么误会不成?郁桂舟这般想着,反手拉着他,一同朝里走:“好着呢,你放心,不过,你咋来了?”
赵昌听他说没事,一颗心放了下来,说道:“还不是我恰好在附近,你们村子外头闹哄哄的,我听那些做活的人说,有人找你们麻烦,就赶过来了。”
郁桂舟点点头,想来是高家人刚进村时那一副凶神恶煞被人给看到了,他们进了屋,郁竹姐妹便带着几个孩子迎了上来,再看郁绣,此时脸上更是如同烦恼尽拂去一般,压在她心里最深、最苦的一件事终于拨开了云雾重见了天日。
郁桂舟把那一封和离文书递给她,看着她眼里雾蒙蒙的涌上了一层泪花,不由笑道:“二姐,此事是件高兴的事儿,别哭了,该高兴才是。”
郁绣边看,边用力的点点头:“我不哭,我这是高兴。”
郁桂舟便也不再劝,就让她哭一场吧,哭出来后,才真的把过往那段不愉快的往事从生命里抹掉,从此放下过去,一路朝前。
另一头,当赵昌看到白白嫩嫩的儿子时,一颗心才彻底安定了下来,几个大步过去,一把从孩子群里把人给抱个满怀,还咧嘴问着:“儿子,怕不怕?”
赵禾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他到底应该怕什么?
郁桂舟好笑的看着这对父子,笑道:“赵兄,你家二小子和几个小的在屋里头呢,由我姐姐们照料,外边发生的事儿他们还不知道呢。”
赵昌扯了扯嘴角,这就有些尴尬了。
他摸了摸头,笑了起来:“为兄也就是顺嘴问问罢了,”又道:“对了,这晌午都过了,你们吃了没?”
赵昌这话,顿时让在场众人面色古怪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嘴角起了个泡,嘤嘤嘤,好痛苦
第115章 夫子(十六)
事实上, 经过了这一茬, 现在恐怕没人能吃得下。郁桂舟按着翻涌的胃,摇摇头:“未曾, 不过还不饿, 姐姐们早就做好了饭菜,给几个小的喂过了。”
在场中,也唯有这几个小的能大口大口的吃了,其他的,都跟郁桂舟一样,脸色有些发青,胃里有些翻涌, 这不提吃东西, 大家还能坐下来好生聊聊,这一提吃东西,立马就要翻脸无情的模样。
看得赵昌疑惑不已。
难道这时候跟人打招呼问候已经不能提吃饭二字了?
他抱着人, 把这个念头给抛到脑海, 柔声问着赵禾:“小二啊, 今儿去学堂了吗,学了些什么, 能听懂吗?”
赵禾双手抵着他的肩,敷衍的点着头、撇着嘴朝下头两个新认识的小伙伴看了看,踢了踢小腿,示意放他下去。
赵昌被敷衍得不甚满意,但他家小二的性子, 能敷衍就是进步了,也不能要求太多,便听话的放了人,谁知,这小子一下了地,小短腿就去找他的玩伴去了。
赵昌看得无语,平日里,他倒是希望小二别跟大的一个那般,年纪轻轻就文文静静,跟个大姑娘似的,出门多跟小娃们一块玩,去地上滚两圈多好?
如今,儿子有了玩伴,赵昌微微有些心酸。
六年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还不如两个才认识不到一天的小孩,这差距会不会太大了些?
郁桂舟在旁把他的辛酸史看得清楚,所以更是疑惑这一家子画风怎么如此千奇不一,这样溺爱孩子的赵兄没把两小孩宠成无法无天的性子反而变成这样,真是一件怪事。
许是郁桂舟的眼神太过直白,赵昌咧嘴笑道:“咋了郁兄弟,看到我家小二心里痒痒了吧,是不是也想弄个胖娃娃出来?”
他声音大,一嗓门吼出来,整个郁家里里外外都听得见,在灶房里同郁竹姐妹俩收拾碗筷的谢荣手一抖,险些把手里的碗给打碎。
郁竹姐妹看她红着脸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都是一笑,郁竹这个当大姐的,还点头赞同赵昌的话:“那位赵家的也没说错,三弟妹,你和我三弟可要加把劲了,咱们家可好久没有孩子承欢膝下了。”
“是啊,你看村里哪户人家不是老老少少,咱们家最小的桑哥儿都在镇上读书,后年都能跟着三弟去考科举了。”郁绣也接口说道。
“大姐,二姐,”谢荣被她们说得羞红了脸,头顶都快冒烟了,半点不敢直视人。
其实,其实,别说两位姐姐,便是她自己,也是想有个同相公的孩子,那孩子肯定跟相公一样,是个读书的好苗苗,整个人肯定软软的,说话糯糯的,他会哭会闹,会喊爹娘,会撒娇,会让他们操心,甚至会让他们生气。
但,甘之如饴啊。
郁竹和郁绣相顾一笑,知道她脸皮薄,都不再打趣她。
谢荣这才松了口气儿,下意识的抬手在肚子上摸了摸,咬着唇想着,这些日子,她和相公都很努力啊,说不定这肚子里头已经揣了个娃娃了。
对赵昌那话大家赞同的还有郁当家和郁老祖老两口,只是郁老祖两个毕竟是老一辈,有些话不好说,但郁当家就没这些顾忌了,他像找到了知音一般,朝赵昌递去一个深有同感的眼神,还对郁桂舟感叹道:“还是你赵兄说得有理,你瞧瞧他,这才多大,如今都两个娃娃了,这生得玉雪可爱的,多乖啊,咱们家应该添几个了,你祖父祖母,我和娘都盼望着能含饴弄孙了。”
郁桂舟状似虚心聆听。
这也是他两辈子加一起,第一回被人催孕。
得,直接跳过了催婚环节。
郁桂舟不由转着话题:“娘呢?”
丁家如今少了丁氏的吵闹叽喳,还真是冷清了许多,不过这也是在对着郁家人时,在面对亲侄儿丁小秋时,丁氏还是英勇发挥特长,让丁小秋见她就想绕道走。
“你娘,”郁当家瞅了瞅,随意说道:“应是在堂屋里吃饭吧。”
要说今儿这事,丁氏还是立了大功的,往前两个时辰前,面对高家的气势汹汹,郁家是关了门商量对策,郁桂舟刚建议说要整整高家人时,已经保持了许久沉默的丁氏突然站了出来,为他们提供了一跳线索。
没错,那个泼粪的法子就是丁氏想出来的。
对于恶心人,丁氏脑子里办法有不少,那是手到擒来,随意一点就能伤人一千自损八百,且还自告奋勇的亲自前往第一线,再交由第二线的郁当家。
比起心里素质,郁桂舟真心佩服她。
本来这两年丁氏对郁竹姐妹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虽不冷淡,但亦说不上有多热情,这次高家人找上门来,本来也没指望她,不曾想丁氏不声不响的还放了个大招。
对于她这种偶尔化身为神助攻的行为,郁桂舟真心希望这时间能长一些,再长一些,不要刚夸了两句又故态复萌,又开始惹人嫌。
正说着,丁氏就端了个碗从屋里出来,今儿一桌好菜,除了几个小娃吃了点,剩下的都进了她的肚子里,走到门口时,丁氏还打了个饱嗝,嘴上油汪汪的,一见满院子的人,还抿了抿嘴,朝这里唯一的生人打了个招呼:“赵公子来了,这儿你也熟悉,自便啊。”
赵昌笑容满脸的也回了句:“婶子放心,你且去忙。”
丁氏正抬步朝灶房里去,见到角落里玩得开心的几个小娃,她面色黑了黑,朝着里头的丁小秋一吼:“小秋子,你做啥呢,墙角那么黑!”
听到声音的丁小秋背脊一僵,瘪着嘴要哭不哭的,在两个玩伴的瞩目下撅着屁股转过身,哭唧唧的:“姑姑,我陪石头和小禾玩呢?”
他大表哥可是说了,小禾是客人,他这个半个主人得陪着,把人给陪高兴了,这是任务。
当着外人的面丁氏还是个大度要脸面的,尤其几个小娃都朝着她看,石头还无所谓,都是本村的,另一个面生的是赵昌的儿子。
赵昌的赵家商行又跟郁家有着往来,且本人跟她儿子私交也好,她又不傻去呵斥人,平白得罪了大主顾,眼咕噜转了转,她很快便扬起了僵硬的微笑:“那你们玩。”
丁小秋一听就笑开了花,转身跟石头和赵禾玩了个痛快。
待到下午刚上堂的时候了,郁桂舟送赵昌出门,还顺便招呼三个小的跟着,等人到跟前,别说郁桂舟,就是走了几步的赵昌也是一呆,还折了回来。
三个小娃排成一排,长得都乖巧可爱,小小弱弱的,此时正抬着小脸看着他们,眼里清澈透明,只是那小脸上,除了两只清澈的眼,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漆黑,不止脸,还有衣裳,脖子,手,脚。
郁桂舟好奇的看着他们:“这是哪儿来的小花猫啊?”
赵昌学着他的样子,半蹲着跟三个娃对视,沉痛的说道:“我家小二被我哄了这些年都没成的事儿,咋到了你家,全都变了个样?”
这还半日不到吧?
郁桂舟摊摊手,略显无奈:“估计我家风水好吧。”
赵昌略显无奈,又扭头跟赵禾讲道:“小二啊,爹可没给你带衣裳过来,你这一身脏兮兮的,怎么去上学堂呢?”
赵禾低头看了看,随即伸手指了指石头和丁小秋,意思是他们都是一样的。
“是是是,”赵昌敷衍的点点头,随即说出一个无奈的事实:“但是他们俩近啊,进门就能换衣裳,咱们家远了些。”
赵禾好一会才明白了他的意思,神情顿时不安起来。
郁桂舟适时的插了口:“没事,小禾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穿这两个哥哥的,丁家哥哥比你们俩大,衣裳稍大一些,石头倒是跟你差不多,但石头奶奶今儿不在家,你愿意穿丁家哥哥的衣裳去学堂吗?”
赵禾听得眼发亮,狠狠点了点头。
在他的心里,只要有衣裳换就行了,可没有什么合身不合身的观念。
得了他点头,郁桂舟看向了赵昌,询问他的意思,赵禾也跟着看过去,小模样把赵昌的心都看软了。
他还能怎么办,他也能绝望啊,作为一个疼爱儿子的好父亲,那是必须第一时间满足儿子的各种需求,因此,在赵禾的眼神下,赵昌甚至没有坚持片刻就同意了下来。
他还轻声的问着丁小秋:“丁家娃娃,你同意不?”
丁小秋没犹豫就点了头,随即三个孩子就欢欢喜喜的笑了起来,赵昌直起身,叹息的跟郁桂舟说道:“得,这人啊估计是要赖在你家了,不如晚上也放在这里好了。”
殊不知,一旁的赵禾把这句话听到了。
他一把扑过来抱住郁桂舟的大腿,眨巴着软萌的眼眸抬头亮晶晶的看着人,嘴里还不知跟谁学着说起了甜言蜜语:“先生,你就让我留下来吧,这里可好了,我可喜欢了。”
对着小娃,郁桂舟还挺有耐心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眼眸朝着赵昌看过去,示意他自己来搞定。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四公子集合。
哎呀,宝宝这两天要出门玩玩了,么么哒大家,依然准时为你更新。
下个星期开始,看看能不能恢复双更。
第116章 夫子(十七)
什么是祸从口出赵昌算是知道了, 心里酸得都要呕死个人了, 瞧瞧儿子的小眼神,那乖巧可爱得, 就从来没对他这个当爹的如此过!
心里憋着屈, 赵昌伸手想把儿子给拉过来,但赵禾出乎意料的执着,就是不肯放,赵昌只得妥协,在他跟前蹲下,哄道:“小二啊,你晚上不回家的话, 你娘和哥哥都会担心你的, 你忍心让他们担心你吗?”
赵禾还是不肯理他,只是偷偷的朝他的方向撇,赵昌一见, 又再接再厉的说道:“还有哥哥呢, 他每天都把你抱着到处走, 还念书给你听,是不是?”
这回赵禾没装傻了, 乖巧的点了头。
赵昌这才舒了口气儿,心道儿子心里还是惦记着家里的,为了怕夜长梦多,他立马朝着把人托付了出来:“郁兄弟,我这小二就拜托给你了, 劳你给他换换衣裳,我这就回去了,待下了堂我再过来接他。”
说完生怕后头有东西再追一般,一溜烟跑了。
那速度看得郁桂舟失笑不已,无奈只得牵上了三只小的,转身回房拿了丁小秋的衣裳给他们套上,又理了里长袖子和裤脚,等把人给收拾妥当了,这才去了堂里。
堂上,小娃们已经自觉的坐在了凳子上,一见他们过来就叽叽喳喳的围了过来,先生长先生短的喊着。
郁桂舟让他们都回去坐好,这才开始讲课。
在上一堂课结尾,郁桂舟告诉他们,下午时他会讲百家姓里谢这个字的由来以及书写,小娃们回去一讲,村民们高兴得不得了,这都上学了一旬有余,又是村学,偏偏秀才公讲课不按常理,也不首先教他们学谢这个字,如今小娃们已经会写好些字了,但偏偏连自己的姓都不会,说出去不是让人笑吗?
所以,这堂课一开,别说娃娃们正襟危坐,便是村民们也来了不少,在外头瞪圆了眼,竖着耳朵听着。
郁桂舟微微一笑,淡然的坐在上头,声音轻灵空寂,似乎把人带领着走入了远古之时:“谢这个姓氏由来已久,传说至少也有三千年的历史,在古时,有一个村名为谢营村,尊奉炎帝第六十三世申伯为得姓始祖,而后在其中某一个朝代,谢这个姓氏成了天下最著名的家族之一,所以,谢姓又是以地姓开始,族人繁茂,发展壮大至今。”
他尾尾叙述,在一众自豪油然而生的娃娃们抬头挺胸时又加了一句:“谢家族人在历史上曾出了不少名人,有晋朝著名的谢安谢大人,其以多才多艺,善行书,通音乐得名,且他性情温和、处事公正、不专权、不居功自傲、乃有宰相气度,是一位顾全大局的人物;此外还有谢灵运谢公子,他才出身名门,少时好学,博览群书,工诗善文,是一位难得的诗人,其所著的诗与颜延之齐名,并称为“颜谢”。”
郁桂舟讲了两个列子,就不再多讲,往日里上课他极少举这种例子,这回,应着晌午发生的事儿,他有心感激村民们,便多讲了些关于谢姓的事儿,以此来鼓励他们。
果然,听他讲了这些名人的故事,不说娃娃们,便是外头的村民们也是个个仰首挺胸的,往常他们从没觉得一个姓有什么好得意的,这会可不同了,作为这些大人物的后代,谁不是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不少村民们心里还想着,等下了堂,娃娃们回了家,定要教导他们以谢姓为荣,就算成了不了流芳百世的大人物,但身为谢家子孙,怎么也不能孬不是?
郁桂舟不知道这些村民们的想法,在讲了谢姓由来的典故,又举了例子后,就开始教娃娃们学着一笔一划的写这个谢字。
谢字笔画多,前头那些能与之相比的也只有寥寥几个罢了,小娃们学了这么些天,已经对一横、一竖、一撇捺一点记忆犹新,学这个谢字也不过用了一二时辰便能自己写出来了。
写好了字,也到下堂的时候了,郁桂舟照例让小娃们带着沙盘,回去多加练习,等人走了后,收拾好了书本,带着三只尾巴朝外走去。
门口,赵昌如约来接了人。
他看着自家儿子那一身不合适的大衣裳时还忍着笑,跟郁桂舟寒暄了两句,便抱着人走了,临走时,在车厢里的赵禾还掀着帘子,一脸不舍的看着他新认识的两个小伙伴,想了想,软软的说道:“我明儿给你们带点心过来。”
丁小秋一听就直流口水,连连点头:“好呀好呀,我明儿不吃早饭了,专门等你。”
石头看他们欢欢喜喜的模样,也呐呐的说了一句:“那,那不如,我带羊奶吧?”
“就这样!”丁小秋一巴掌打在石头肩膀上,眼里亮晶晶的:“多带点多带点,你们家羊奶没味儿,可好喝了。”
三只小的在那儿欢欢喜喜的约好了,郁桂舟还插了一句嘴:“丁小秋,他们俩一个带点心,一个带羊奶,你带什么呢?”
这傻孩子,还一个劲的鼓动别人,合着还准备吃现成呢?
丁小秋带笑的脸一愣,胖乎乎的嘟起了嘴,还瞪了郁桂舟一眼,可怜巴巴的跟两个小伙伴哭诉:“你们别听我表哥的话,人家,人家一个寄人篱下的孩子,身边又没有银两,买不起好吃的,你们,你们别讨厌我啊嘤。”
要是他们被表哥给策反了,不与他往来可就亏大发了,以后上哪儿去喝奶啊?
“你别难过,我多带一些就好。”在他旁边的石头认真的安慰他,连坐在车上的赵禾也跟他们挥了挥手,还表示自己会多带些点心来的,让丁小秋放心大胆的吃个够。
郁桂舟目送赵家父子的车走远,转头一看,石头和丁小秋已经小声的嘀咕了起来,再看看方才还哭唧唧的丁小秋,那小脸上,可还曾有一丝委屈?
这孩子,不去当个戏子真是浪费了。
“得了,咱们回去放好东西,然后送石头回家。”郁桂舟叹了一声,带着两个孩子往回走。
石头在后边小声的说道:“郁家哥哥,我自己回去就行。”
郁桂舟头也没回,只摇摇头,迎着落日的微风拂了拂额边的碎发,轻声浅语:“那可不行,你啊奶也不知道回来没,我得把你送到她手上才放心。”
石头这下才不说话了,金黄的光照在这三个一大两小的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拖得长长的,步调平稳,不疾不徐。
此后又过了数日,郁桂舟的学堂已经办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且因为他因材施教的原因,想要把孩子送上门的是越来越多,尤其是在白晖等人来了后,这样的情形更是达到了顶峰。
白晖三人到时,正赶上了郁桂舟在堂上跟小娃们讲课,许是觉得有趣,三人悄悄站在竹篱笆外头听了好大一会,惹得谢家村的村民们无论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都在郁家周围看热闹。
他们是在看堂里,人家是在看他们。
这样三个俊秀儒雅,气度非凡的读书人进了村,那就是投下了一颗鹅卵石一般,往日了他们村里有郁桂舟一位秀才公就已经够让人说道了,如今一下就来了三位,加一块就足足有四位闻名于渝州境内的秀才齐聚,对谢家村来说,就是蓬荜生辉一般。
有人正要去通知村长来接待一下远道而来的几个秀才公,却见堂上,郁桂舟早早就发现了白晖等人,只是因着课业未曾结束,便只当做不知,任由他们窥测,如今一堂课业结束,他便含笑迎了出来。
“白兄,施兄,姚兄,几位兄台来之前怎不让人稍个信,我也好让人准备准备,”几月不见,众人面上看着都没有多大变化,但望着彼此的眼底,却依然如同往日。
白、施二人含笑不语,姚未撇了撇嘴,摆摆手:“郁兄,你可得了,别整这些虚的,咱们谁跟谁啊,何须在准备甚,不过今儿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郁兄这个先生做的倒是与众不同,别有一番滋味啊。”
边说,他还边指了指堂上。
话落,白晖手不离身的折扇一下打开,嗤笑了一声:“什么与众不同,别有一番滋味,你这用词真够肤浅的,郁兄端坐于学堂之上,明明就是自有一股高华,信手捏来罢了。”
“你,”
眼见他们要吵起来,郁桂舟赶忙制止:“二位兄台,二位兄台,何须激动呢,咱们四人难得一见,应是和睦才对。”
姚未顺着他的台阶下来:“那我就给郁兄你这个面子吧。”
白晖冷冷一笑,倒是不曾在跟他争锋相对。郁桂舟朝着施越东递去一个无奈的眼神,在他们身后几米处停着的一辆马车上看了看,道:“几位兄台不如随我且去安置一番如何?”
几人便应了下来。
郁桂舟正打算回堂上去跟小娃们说说,让他们休息一会后先自己把前头的教过的在沙盘上演练演练,突然回过身,似笑非笑的看着三人:“不知几位兄台可有兴趣来我这堂上客串一把做先生的感觉?”
白、施、姚三人瞬间意动了起来。
郁桂舟一直看着他们的反应,见此满意的笑了起来,尽直回了堂上,宣布下学,且告诉他们,下午的课业将会增添几位先生,让他们现在回去好生歇息歇息。
一众小娃们本就在暗地里偷窥外头几位气度出众的人,听到先生的话,也只是懵了懵,压根没把这些联系在一起,只是在对着他们突然下了学被村民们问起时复述了一遍郁桂舟的原话后。
村民们顿时激动了起来。
且这一激动的后果是整个镇上都知道了下午谢家村有四位声名斐然的秀才公要一起给娃娃们讲课的事儿。
顿时,整个怀云镇闻风而动。
作者有话要说: 四公子一起当先生,想想都挺激动的
第117章 夫子(十八)
“秀才公, 秀才公, 不好了,出大事了!”
神色慌张跑进郁家的也算是给郁家通风报信的老熟人了, 正安置好白晖三人的郁桂舟旋身出来, 挑着眉问道:“大力哥,出什么事了?”
谢大力扶着门框,还有些气喘嘘嘘的,粗着嗓子说道:“那外头,”他指着村口:“那外头来了好多镇上的学子,说要上你家来讨教呢。”
说好多都算少了,应是一群才对。
“学子?”郁桂舟惊讶的看着他, 心里也是疑惑不解。
谢大力也肯定的回望着他。
清县怀云镇, 相比其他乡镇,这里的读书风气更浓郁一些,镇上以景、安、孔三家私塾为首, 几位先生都是资历较高的秀才公, 学问也是十分不错的, 且办私塾多年,教过的学子不知凡几, 其中也不乏出了些聪慧有天分的学子,得中童生、秀才,身负功名。
这几位夫子,孔夫子为人通透,安夫子中规中矩, 景夫子八面玲珑,三人皆有所长,其私塾下各学子也长有争辩,相差也不过是伯仲之间。
除了这三位夫子,镇上还有几位秀才公开办了私塾,不过这些秀才公们的时间大都在探讨研读,愿意花费在学子身上的时间少之又少,故而私塾里的学子并不多,且多是送来启蒙的小娃,等他们学个几年,便带着去景、安、孔三家私塾里看看是不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若是被这三位秀才公收入门下,那整个家便是倾尽全力都会供一个读书人出来。
郁桂舟办学堂的事儿前些时候并没有引起多少轰动,一来,整个镇上的人们更相信三位德高望重的秀才公,尤其前次三人又一次去参加了乡试,结果依然名落孙山,这一次两次的,让三位秀才公们也筋疲力尽,放了话这几年会好生教导学子,至于乡试,那便看缘分吧;二来,人家那郁秀才只招收半大的孩童,且只教导一载有余,定然是要去参加那乡试的,如此必然会花费大量的时间在自己身上,如同镇上其他那些教导孩子启蒙的秀才公一样,能教那些孩子们的可想而知能有多少?
所以,郁桂舟那学堂在十里八乡里倒是很受欢迎,但在镇上的反响并不如意,没见人秀才公的亲弟弟都在景先生处学习吗?
直到这回,从村里传出来的,渝州府境内最出名的几位秀才公们齐聚一堂,还要教导孩子们上学一事儿传了出来,镇上的人才恍然大悟。
不是有句话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吗?他们考虑这,考虑那儿,就没想过请人家秀才公指点指点,人家指缝里头随处流点出来的,那都是渝州府学里头珍藏的不是?
想通的众人心里正有些懊恼,这回听到四位声名斐然的秀才公们齐聚一堂,那更是毁得肠子都清了,随后,又反应过来。
四人齐聚,不正是请教学识的好机会吗?
抱着这样想法的不在少数,尤其在见到镇上几位要下场考乡试的秀才公们打着去切磋一番的名头后,更是闻风而动,套着马车牛车就朝着谢家村赶去。
此时,在景、安、孔三位先生处也有着议论之声,堂下的学子们交头接耳好不热闹,堂上的几位夫子也心知这是个好机会,默不作声的默认了这些学子们偷偷摸摸的行为。
渝州府学四人的情况,几位先生是一清二楚,别说是学子们,便是他们心里也不能说没有意动的,通读峨山半部藏书的白家三公子,被大儒们断言会是下一个大儒的施家公子,这一个个的,在他们这些读书人的眼里,那是鼎鼎大名。
人虽小,但早已甩掉众人一大截。
便是三位先生自觉一把年纪,都不敢说自己已经通读了数千藏书,敢与之相比,这些学子们,自小见的、读的、品的就是最顶端的东西,出发点就如此之高,所以才有如此成就。
犹豫过后,孔、安两位夫子还有些迟疑,但素来长袖善舞的景先生在最初感慨了一番长浪和后浪后,便毫不犹豫的扔掉了心里那丝不得劲,端着脸坐进了正要回村的郁桑的牛车里。
车厢中几位与郁桑交好的学子们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些惊惧。
直到牛车走动起来,景先生才挺着脸,道:“你们这是作何,难不成还以为我是特意来阻止你们的?”
他明明,就是……准备去碰碰运气,切磋切磋,讨教讨教的。
怎么说,他也是郁桑的夫子,与郁言也有些交情,想来应是不难的才对。
几位学子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其中一人还大着胆子追问:“先生是不放心我们吗?”他脸一横,严正义辞的说道:“虽说其他私塾也去了不少学子,但请先生放心,我们定然不会给你丢脸的。”
景夫子:“……”
一脸欣慰啊,这些孩子,他还没说,就把台阶和说词都给他找好了,他能怎么办,他也能绝望啊,景夫子撩了撩几撇小胡须,一本正经的点点头:“你们知道就好,作为你们的先生,我自然要保证你们的安全,随时的给你们排忧解难。”
学子们顿时露出了一脸感激。
唯有郁桑垂着头,抖着肩膀忍着笑听着景夫子在这儿一脸正经的瞎扯淡。他可还记得曾送他去学堂时,他哥说过,景先生为人圆滑,学识也不错,但这种为人太过圆滑的,他们说的话听听就好了,千万不能太当真。
谁认真,谁就输了。
郁桑一直记得这句话,所以从头到尾都在不自觉的观察着先生的表情,果然见他神色有些僵硬,后面又微微松懈下来,便知道,景先生话中的漏洞了。
从午时开始,一向安宁的谢家村突然热闹了起来,从村口赶过来的牛车马车很快就把村里村外给塞了个满满当当,连正在用饭的谢村长都被惊动了,顾不得别的,带着村民们过来,就见从那牛车、马车上下来了无数气质俱佳的少年,这些人青衫儒巾,谢村长曾在镇上见过无数回,且读书人自有一股傲气,便是端端正正的站着,都叫人自行惭愧。
谢村长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跟这么多读书人打交道,心里纳闷得不行,面上乐呵呵的抬手问道:“诸位是镇上私塾的学子吧,在下是这谢家村的村长,不知各位来我谢家村可有何事?”
学子中,站出来几位年纪稍大的青年,也和气的同谢村长说道:“谢村长有礼,我们确来自镇上各家私塾,此次寻来也只是听说谢家村里来了三位从渝州府过来的秀才公,准备上门讨教一番罢了。”
“这,”谢村长顿时为难了。
按理说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如此多的读书人来他谢家村已是自豪才对,只一二时辰前,那三位远道而来的秀才公看着温温和和,实则并不好说话。
谢家的族老们甚少管事,此次却让他上门前去请几位秀才公赏个薄面,让他们备下酒菜做东,大家坐一坐罢了,但这几位秀才公却让他碰到了钉子。
人很肯定的说,不想打扰。
这不就是拒绝了吗,谢村长还想再请一请,但被郁家那秀才给拉到了一边,随手指了一位告诉他,那是渝州府尹的独子。
谢村长就是有万千言语顿时也闷在了肚子里。
谁的独子不独子的他不放在心上,但这可是府尹大人的独子,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虽然见的世面不多,但这个渝州府谁说了算他还是知道的。
真是没想到啊,这郁家的秀才公还有这运道,随手交个知己便是府尹大人的独子。
等回去跟族老们一说,本来还对这些秀才公有几分不满的霎时就闭了嘴,随手一个就是府尹大人的公子,那其他的说不得也是背景深厚呢,公子哥吗,总是有些脾性的,也没得让人弯腰陪他们这些老头子吃饭喝酒的道理。
所以,这些人一出口,谢村长就犯难了。
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谢村长只得干瘪瘪的讪笑起来,道:“诸位来得尚有些早,不如让我老头子先让人去郁家说上一声?”
来的人也知道有些冒犯了,无论是要切磋也好,要讨教也罢,总归是读书人,就得按读书人的规矩办事,俗话说先礼后兵,怎么的也得让人通知一声,得了消息才敢行事,但他们实在是坐不住了,听说了四位先生一同讲学后便迫不及待的找上了门,实是失礼,因此便也同意了谢村长所说的。
听完了谢大力说了村口发生的事儿,洗漱了一番的白晖三人都有些哭笑不得,镇上的读书人们也太疯狂了些,比渝州府的未婚姑娘们都要热情大胆,不过说起什么切磋讨教,姚公子刹那就怂了:“唉,有人找上了门,这可靠你们了啊。”
他这一副推脱的模样,在郁桂舟等人眼里,已是平常,但在初次见到几位秀才公风姿的谢大力眼里就不同了,他暗自嘀咕:
这个秀才公怎么一副不思进取的模样?
压根不知,这位公子,压根就不是什么秀才公,只是一位靠着后门进了府学的童生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姚公子,别怂,大胆上!
更晚了,宝宝们见谅,乔乔6点才到家,嘤嘤嘤,就惦记着任务没完成呢。
本小节夫子,如果日更六千的话,大概还有三章就要完了。
第118章 夫子(十九)
渝州府学, 非府试前十者不可入, 非学子拜师者不可入,非鼎鼎大名者不可入, 非大儒推荐者不可入, 而能入得了州学的,那必然是百里挑一的人物,个个擅文擅诗,学识渊博。
这是一般人对府学的定义。
而这些百里挑一的人物里,人人都以为入得了府学的最低的都是秀才公,是以从来没怀疑过,在府学中, 也会有童生的存在。
虽少, 但确确实实存在。
而姚公子又是一个另类了,毕竟他是以一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形象被他那个在渝州府里只手遮天的亲爹给硬塞进去的,且他还有一位大儒外公, 在渝州境内跺跺脚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 因此, 渝州府学破例让他入了学。
虽说童生不足为奇,但大小也是个功名不是, 放在平日里,在村民们心里还是能唬唬人的,不过今日不同往日,这外头,光来的秀才公就有好几位, 在他们后头的学子里,有童生功名的又是十来位,所以,装作高冷的姚公子怂了怂也不足为奇。
谢大力虽然心里嘀咕了两句,到底不敢放在明面儿上来说,就跟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装模作样的小口抿着水喝了几口,等着他们回话。
“不去,”白晖拒绝得很干脆。
他是来看郁兄教学的,可不是来挑人切磋的,就算他需要证明自己,也不会挑这些默默无闻的人不是?
施越东虽说还是面嫩,但心里也有着同样的想法,随着白晖附和着点点头。
“大力哥,你也听到了,他们几位也才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实是没心思跟人讨教,我们就想安安生生的教孩子们读读书,别的啊管不了了,让他们都散了吧,”郁桂舟便出面含蓄的把人送出去了。
话里话外还透露出了一个意思,就是他们只愿意教孩子们读书,要是跟这些镇上来的又是切磋又是指教的,那哪还有心思去教导孩子们呢?
谢大力在回去的路上细细想了想这话,突然他一拍额头。是啊,若是几位秀才公们顾着去跟人切磋了,那不是白白耽搁了孩子们,那他家的牛蛋……
想到这儿,谢大力加快了步伐。
等人一走,白晖就软在了椅上,大刺刺的说道:“这些人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底气让本公子出面去跟他们讨教,就算本公子要挑,那我的对手也必须是得如同郁兄、施兄这样久闻大名的人物不是,否则岂不是白白降低了本公子的身份?”
他斜眼看了看姚未,嘴角一弯:“倒是姚公子,如今肚子里已有了几分墨水,想来去跟人指教指教还是可以的。”
姚未正跟门口好奇又不敢进来的两个小娃大眼瞪着小眼,玩着藏猫猫呢,一听战火烧到了自己身上,顾不得跟小娃们闹,转头自嘲了一句:“比不得白公子肚子里墨水的半分。”
他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公子哥怎么了?
他招谁惹谁了?
哪家的败家公子哥有他这样正气满满的名声?
想让他出门去挡祸,门都没有!
郁桂舟偏了偏头,也不阻止他们斗嘴,招呼着在门边躲躲藏藏的丁小秋和赵禾进来,两小娃眼一亮,碍于人多,扭着屁股颠儿颠儿的进来了,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只名为石头的小尾巴。
郁桂舟依次摸了摸几个小娃的脑袋瓜,温声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是表嫂说用饭了,”说完,丁小秋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因为家里来了几位客人的缘故,郁家这边压根就没准备,一时到手忙脚乱起来,又是出门去村子里割了新鲜的肉,又是杀鸡炖肉,又是捞鱼下锅,谢荣、郁竹姐妹包括丁氏都忙得团团转,期间,在听到郁桂舟带他们去安顿时,谢荣又有些庆幸。
亏得前些时候逢集,她听相公的话扯了布做好了枕套被褥给备下了,这不,正好赶上了。
等灶房里头做好了饭菜,那香味顿时飘了进来,姚未等人都不自觉的吞咽了口水,见此,郁桂舟牵起了几个小娃,笑道:“既然已经做好了饭菜,那咱们过去用饭吧。”
姚未反应迅速,一下站了起来朝外头,丝毫不拘礼:“走走走,我早就饿了,车里一直吃的干巴巴的点心,真是没味儿得很。”
落后他几步的白晖哼了一声,长腿跨步,丝毫不显慢。
郁桂舟摇头失语,关切的问起了身侧的施越东:“施兄这次来怎不把夫人一同带过来?”
提起张月,施越东不自觉柔了脸庞,他抿唇轻语:“家里母亲生病,她要留下照看一二,且我同两位兄台是从府学里直接过来的,她,她未曾同我一道去府学。”
成了亲,施越东一下仿佛成长了一般,说起关于这些,也不再动不动脸红耳赤起来,反倒是落落大方,浅谈上几句,郁桂舟不得不感叹,这成个家确实让人由男孩转变成了男人,变得成熟稳重起来。
对张月并未跟着去府学,他还是知道两分的。
因着明年初便是乡试在即,以施越东的学识,考取举人应是不难的,若是张月跟着过去,只怕施家人会担忧她让施越东分心,沉迷在儿女情长之中荒废了学业,到时考不上举人不说,还把心性给堕落了,因此,才想着在乡试前,让他安生读书。
其实别说施家,便是他们家,郁家两位老泰山,郁当家等也是如此想的,所以从来未提过让谢荣跟着他一道去渝州府,替他收拾打理,不过都是想让他过了乡试在谈其他。
以及白晖、姚未,这两人年纪比他和施越东大,但白家和姚家却丝毫不急着给两人安排定亲等事宜,不过也是有此考量罢了。
到了堂屋,桌椅碗筷已经摆好了,男女分了两桌,丁氏带着谢荣、郁竹姐妹和几个小娃在女桌上落座,郁老祖、庞氏带着一众男眷在男桌上入座。
郁老祖和庞氏都是有见识的,两人陪着白晖等人说说话,又有郁当家豪爽的作陪,一顿饭也是宾客尽欢,女眷那桌,谢荣等也不时的给他们添饭倒水,一通忙碌下来,桌上也是风卷残云。
等姚未几个走出了郁家,朝着堂上而去时,还不雅的打了个饱嗝,他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道:“今儿这顿饭是我这些天来吃得最好的一顿了,郁兄,嫂子和两位姐姐的厨艺当真不错,比我家那厨子还好呢。”
白晖和施越东虽没说话,但两人也湉着肚子,一副吃多了的模样。
郁桂舟照看着三个小的,边回头谦虚了一番:“姚兄可是说笑了,谁不知姚府上的厨子可是酒楼里的大厨,什么精致的菜色不会,也就是你们难得吃上一回农家饭,新鲜罢了。”
就跟天天吃大鱼大肉的一样,那顿顿吃肯定腻味儿啊,突然吃到点清粥小菜可不觉得美味无比吗?
姚未想了想是这个理儿,还嘿嘿直笑。
郁家离学堂近得很,转过弯不远就是,几人离着学堂还有些距离,便见堂外竹篱笆墙外站满了人,皆是青衫儒巾,一副读书人打扮的模样,在他们不远处,还有几乎办大个村的村民们围簇着闲聊。
四人当即皱起了眉头。
“这些人,怎么回事?”姚未不满道:“不是说了不同他们讨教吗,怎么还赖在这里不走了?”
在他们要走近时,一直苦着脸的谢村长早早见了,松了口气儿一般跑了过来,唉声叹气起来:“几位秀才公,实在对不住啊,这些人,老头子说了也没人听啊。”
郁桂舟抬了抬头 :“村长,这怎么回事?”
“嗨,还不是听你们回绝了,”谢村长便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这些读书郎们说既然几位秀才公不肯指教指教,那就让他们听闻一下四位秀才公同在一台讲课的风姿罢了,所以,便站在堂外等着看呢,老头子劝了半会,他们也不肯走,还说啥定然不会打扰到诸位,这,这,你们看现今如何办是好?”
四人相顾一看,只得应承了下来这种无赖之举。
白公子还大气凛然的拂过手中的长型盒子,道:“既然他们想看,便让他们看着吧。”只有看了,才知道自己有多差不是?
免得还存着幻想,时不时来村子里找他们,打着什么切磋的主意。
谢村长见他们态度随意,并不在意的模样,擦了擦脑门上不存在的汗滞,跟在几人身后朝着学堂走去。
别说镇上的读书人想看,便是他也是好奇得紧呢。
等他们走近,等在外头的少年们纷纷看了过来,有微微羞燥的,有大胆直视的,还是最先同村长打过招呼的几位秀才公站了出来,与他们攀谈了两句。
“实是失礼,还望诸位海涵。”
“我等也是求学心切,还望几位见谅。”
其余的也纷纷附和。
都说成这般了,郁桂舟等人还能去计较不成,人家都只愿在墙外一窥上学罢了,并无做出过激的行为,他们也只得认了下来。
“诸位随意,只是这学堂原是为村中的小娃们启蒙之用,所讲所学并无涉及其他高深的学术,只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先礼后兵,郁桂舟先把丑话说在了前头。
对等候许久的学子们来说,虽说这几位秀才公并没有给他们好脸色,和和气气的,但对他们不请自来的这种失礼之处并没有言及一句。
就凭这一份涵养,就足足让他们学习一番。再则来都来了,怎么也不能空手而归不是?
稍远一些的村民们也是第一回见到除了郁桂舟之外的三人,他们的关注点倒是并未放在这些盘枝末节上,反而打量起了三人的样貌。
打量完,又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谈论起来。
论外貌,几人各有特色,郁桂舟温和儒雅,施越东秀气书卷味儿浓厚,白晖风流倜傥,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就足够让姑娘们前仆后继,至于姚未,打小就在女人圈里厮混,嘴甜豪爽大方,长得不差,举手投足自有富贵公子的行头,也是很吸引人的。
这样几个富贵又有才华的公子哥的出现别说让村妇们聚在一起讨论,便是谢家村的姑娘们,也是偷偷摸摸的打量着。
这一看,顿时让好些人失魂落魄的。
当初谢家村出了一个谢春晖都让未婚姑娘们时不时借机去谢家讨好谢春莹,指望着让她帮忙说上两句好话或者哪天进进出出就被谢公子给看上了呢?
如今,谢公子倒下了,还娶了村里有名的“东施”谢芳,姑娘们自然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恰好,如今又出了好几位比那谢春晖更好的公子出现,就那样貌,就那行头,就那才华和功名,便是几个谢春晖也是赶不上的。
这样的公子,定然是做官的料,只要她们攀上了其中一个,以后还愁什么吃香喝辣的不成?那可是官夫人啊?
有着这样想法的姑娘不在少数,她们羞红了脸混在妇人堆里,竖着耳朵听妇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这几位公子的身家信息。
不过大伙翻来覆去的也只有那几句,除了觉得几位公子穿戴不俗、气质突出外,别的也说不出个一二,正巧这时,她们瞧见丁氏跟只开屏的孔雀一般慢悠悠的朝人堆里走,眼前一亮,跟丁氏关系稍好的早早就把人给拉了过来,然后就是一连串炮珠似的打听起来:“秀才娘,快来跟大家伙说说,来你家那几位公子都是些啥身份啊?”
“是啊是啊,看他们穿戴都是锦衣绸缎,莫不是哪家大户人家出来的?”
“那可不,你没听说过这几位公子啊,那都是鼎鼎有名的呢,只是没曾想,长得是一表人才,看起来身家也是不凡呐。”
“秀才娘,你倒是给大伙说说吧?”
“也不知那几位公子都成婚了没?”
最后那句显然是大伙儿最惦记的事儿,丁氏被围拢在中间,得意的看着众人眼巴巴的模样,心里只觉畅快之极,她慢悠悠的从袖口里抽出一张绣帕,还露出两件金光闪闪的镯子,装模作样的在鼻头处轻轻檫了擦,见妇人们看着她手腕处一阵羡慕后,皮笑肉不笑的打趣着:“咋了,人家公子成婚没成婚跟你们有啥关系?”
莫非这些人,还以为自个儿能攀得上不成?
“瞧你这话说的,大伙也就是有些兴趣问问罢了。”有人开始推脱。
丁氏也没把这些场面儿话放心上,她出门的目的已经达到,如今心情正好,便随口说了句:“人家这几位公子从府城过来的,那位施公子你们想也是瞧见过的,至于另外两位,我劝你们还是省省吧,那可是府城里的大家公子,学问好得很,虽然还没定亲,但怎么也是轮不到你们的。”
众人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但被人当面揭穿又是另一回事,当下有人就不满的嘟囔了一句:“你怎知道轮不上,万一人公子瞧上了呢?”
丁氏噗嗤一声笑出来,指着说话的人笑道:“林婶,可得了,你家小闺女在咱们村里受欢迎,但人家公子什么样的没见过,充其量是做丫头的命。”
见那林婶气得胸脯直跳,丁氏反而还火上加油:“咋,还不服气啊,我可说的都是实话,你们要真想攀上去,也尽可能去碰碰石头,万一成功了,这一下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以后啊在这渝州境内,谁不得捧着你们啊不是?”
说完,丁氏撇了撇眼,大摇大摆的走出了人堆,抬手挺胸的朝学堂走去。
其他的人一边安慰着被气得要跳脚的林婶,一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实在是丁氏方才透露的一丝口风太让人心动了。
只要攀上了这二人,以后在渝州境内都能横着走?
人们不禁小口的抽着气。这两人,到底什么来头啊?
没等她们细想,一阵悠扬的琴音突然划破长空,在谢家村里悠然回荡起来,众人不自觉的跟着音符转向了学堂的方向。
只见在那竹篱笆的墙内,四位气质翩然的青年端坐于高台之上,其中一人弹琴,一人吹箫,一人执笛,一人打拍,琴音浅浅从高山林里入得凡世,萧声渐起,琴音缓慢悠长,节奏变换,尤其在林间起舞一般,青鸟鸣叫,清脆空旷,萧声、笛声、拍声混合,林间突然热闹起来,一段古朴大气的合音便缓缓如流水一般倾斜。
音符里,有着沧桑豪情,有着落寞,更像是洗尽铅华的返璞归真,归隐于山林之中在漫天山野之间,随性,舒缓,豪迈的倾述这一段段过往,欢喜,经年的抒情。
豪迈大气,潇洒执剑,每个人听着这段曲子都有着不同的见解,唯一不变的是曲子的随性洒脱给人的触动。
曲音渐尾,音符转暗,仿佛百灵鸟在跳动了一舞后又归于了山林间,原地,无波无浪,无风无痕,如同被一位过客匆匆的短暂停留了一下而已。
音走过,人惊还。
“哈哈哈,难得,难得,”这一道声音如同一个按键,让呆愣的众人重新回到了现实,眼前,还是被竹篱笆围着的墙院,里边,秀才公们含笑点头,仪态端正。
姚未畅快的笑了几声,转头看向郁桂舟:“郁兄,这曲子真真是悠扬大气得很,我真是好生欢喜,如此引人入胜、叙述了心扉的曲子百闻不如一见,此次来清县,果真是不虚此行。”
白晖和施越东深有同感。
原本他们说来上课,就只是随意发挥讲解讲解罢了,启蒙那一摊事儿自有郁桂舟负责,他们不好插手,再则,面对一群小娃也插不去手,讲得太高深了,他们也听不懂啊。
如此,白晖便决定讲讲关于君子之艺。
弹完琴,他面对着一众小娃的星星眼和墙外火热的瞩目,桃花眼一挑,沉着冷静,不疾不徐的开口:“好听吗?”
小娃们是第一回接触到艺,更是第一回见到那些长长的管子里能发出那样的声音,重重的点着头,奶声奶气的回答:“好听!”
“好听!”在他们之前回答的是来自竹篱笆墙外的一众少年郎。
白晖嘴角一抽,无视那些人,尽直对娃娃们传授:“这乃是艺,而我所用的为琴”他指着姚未和施越东的分别道:“此为笛、此为萧,都是一种乐器。”
他加重了乐器二字,小娃们也跟着念道:“乐器。”
白晖浅浅一笑,仿佛回到了自己小时候一般,先学礼、乐,在学诗、书,他道:“读书人又有君子之称,而君子又有礼、乐、书等六艺来评论一个君子的德行,读书人品行品德,由此六艺来评估,礼为礼节、礼仪、谦让,明事理,懂是非;乐为你们方才听过的由乐器发出的声音,美妙,高扬,学乐,会让人去研讨、专研、勤奋、开拓你们的思想……”
白晖不敢讲得太高深,只点到为止,但也为娃娃们打开了一扇新窗口,等下了学,他们叽叽喳喳的围着四位先生,摸着那些乐器问个不停,看得外头的少年们心里挠心挠肺。
他们也好想摸一摸啊,这些小屁孩懂个啥,指不定秀才公所说的都听不懂呢,真真是暴殄天物啊!
可无论他们心里怨气多大也阻止不了小屁孩们摸了这个摸那个,个个心花怒放的把几件乐器都给摸了个遍,问了个遍,直到下了学都丝毫不减热情。
几位秀才公们相继离开,守在外头的少年郎们也收获颇丰的离开,走时,都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舍,真真是食髓知味,来时,他们在路上偶有听人说起,说只要让几位秀才公稍稍指点指点,就受用得很,当时,他们其实是不以为然的。
一个秀才罢了,吹得再神他也只是个秀才,能跟举人,能跟进士相提并论?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原来这秀才跟秀才之间,也是有差距的,这差距往常不明显,或者说不觉得,但听了人家秀才们上了一堂课后,这差距就明晃晃的摆在了众人面前。
无论是最开始郁秀才教导小娃们学习百家姓,还是后来的琴曲,那些未尽的话语,都是那么让人眼前一新,让人如同被固定在故步自封之中,还有一种原来如是的感觉。
果真不愧是闻名渝州府的四位名人啊。
而成功回了郁家的四人正歇息了一会,就见难得回来一次的郁桑穿着青衫儒巾,提着个小包袱走进门,在他身后,还跟着还几只同样年龄大小的少年……以及一只郁桂舟有些眼熟,还有记忆的一位圆滑会处事的景夫子。
景夫子非常自来熟,还未等郁桑开口介绍,便热情满面的朝郁桂舟走了过去,还感叹道:“郁小友,许久未见了,真是幸会啊幸会,不知我那好友明之可还好?”
郁桂舟:“……”
你的明之好得很!
有你这么个打着他旗号的好友,那真是一架友谊的小船,说用就用!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郁言:听说有人打着我的名号上门成功留了下来,对这种厚脸皮的人啊,你们可千万别心软!
四人组:你想多了,早轰出去了,明之是谁啊?
哎呀,夫子这个小段,我看看明天能不能完结了,又要开始新的旅程了,这次是什么呢,来宝宝们大声告诉我!
第119章 夫子(二十)
郁明之的名头在别处可能不好用, 但在郁桂舟这里还真真是不得不用, 谁让他就这一位五叔呢,谁让这位圆滑的景夫子除了是郁五叔的好友外, 更是郁桑的先生呢?
怪他, 当初给幼弟选了这么位厚脸皮的夫子!
只是景先生已经上了门,郁桂舟还能怎么办呢,只得强打起精神头,高高兴兴的接待了人,连郁桑带回来的几位少年郎也没放过。
事实上,郁桑还真不是故意给他们添堵的。
他们从镇上赶回来时,恰好碰到了郁桂舟四人在堂上讲课, 听完后, 几人便围着郁桑哭唧唧的求着再让几位秀才公指点指点。
说实话,几个少年郎哭唧唧只是稍微有些怪异,但景先生都一把年纪了还做那种表情, 郁桑觉得实在是有辱斯文, 有辱他的眼, 实在没法,只得把人给带了回来, 至于到底成不成,那就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了。
只是,连他都没想到,景先生居然会一上门就拿出了郁五叔这面旗帜,看着他三哥把人给迎了上去, 郁桑心里小小的愧疚了起来。
他还是太过天真了啊。
“桑儿,愣着做什么,去叫你嫂子泡壶茶过来,”在他走神间,郁桂舟不轻不重的轻轻拍了拍他。
人都来了,勉勉强强的招待人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还不如大大方方的迎客呢。
等景夫子落了座,郁桂舟便问道:“不知先生登门有何贵干?”
景先生笑容越发加深,知道他这是在等自己开口呢,也不客气,直接说明了来意:“这不,今儿阳光明媚,我带着这些小娃们出来散散心,一个不小心就走到了谢家村里,”说着谎话丝毫不脸红,在他手指着的几位少年憋笑里,景先生又是一顿大加吹嘘:“谁知,刚进村就听到了如此美妙的曲子,真真是三生有幸,我想着几位小兄弟如此有大才,想必不吝啬与我们点拨点拨,来年我带着他们去科举,怎么也能多拿几个童生回来不是?”
怀云镇上,每到参加科举之时,整个镇子下场能捞回一个童生的也不过几个而已,这几个再分摊一下,一个私塾里,也不超过三位,运气稍差的,一年估计一个都没有。
郁桂舟浅笑:“科举之路从没有捷径可走,多读读书,多思多虑总是好的。”
一边百无聊赖的姚未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他郁兄说科举之路没有捷径可走?
对,对别人而言,比如他这样,胸里没有点墨水的确实是没有捷径,但像他郁兄那般的人物,除了心有墨水外,他们更会善于去观察科举中不一样的地方,把那些不同的地方加入到科举里,自然,他们会比普通的学子更有优势。
走的,也是一条有捷径的路呢,郁兄,你说那句话,良心就不会痛吗?
虽是如此想,但姚未也更知道,这些不同,这些观察,更是属于每个独有的东西,或者说是一个秘密,没人会把这些秘密给分享出去,读书的路,总归是要自己去琢磨、去想、去读、去体会。
体会得到科举之路就一帆风顺,体会不到自然会困于局中,挣脱不得,年年岁岁的消磨掉身上原本的灵气,把曾经的骄傲自信化为乌有。
景夫子听着郁桂舟的话,不由苦笑:“不瞒小兄弟,这些话往常我也时常对他们说,甚至不敢忘怀于心,时时刻刻的记在心里,却总是不得突破。”
他自问这几十载学识已经累积满,但一次次的踏入科举之中时,又一次一次的失望而归,久而久之,连他心里都开始怀疑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读了个假书?
到了现在,他都怀疑是不是还有勇气踏入下一场科举之中。
郁桂舟认真的听着,看着一瞬间颓废的景先生,他不由想起了初初见面时,景、安、孔三位秀才意气风发的样子,那时,他不过还是个童生,还被人明里暗里的排挤,但景先生却想极力为他引荐郁五叔给他认识,一副求贤若渴又遗憾的模样,他笑了笑,伸手在景先生面前问道:“先生,你看这是几?”
“一啊,”景先生理所当然的回道,颇有些奇怪他的举动。
郁桂舟点头:“是,这是一,但它又不止是一。”
这话太深奥,绕是景先生也懵住了:“啥意思?”
郁桂舟收回手,双手交叉在胸前,整个人自信张扬,口若悬河:“这的确是一,可它也有许多的解释,一横,一张,一条,一尾,只要你想,这个一字就能随你变化且核心不变,同理而言,这读书也是同样的道理,读书并不是读死书,读尽了书中的道理,可那道理又可无限的延伸,无限的理解,端看你怎么去领悟罢了,而非执着于书中的道理,是道而非道。”
大魏这么多学子,大家都学一样的东西,当你认为你吃透了书中所有后,别人其实也吃透了书中所有,当大家都去考试的时候,谁赢谁输呢?
主考官能从成百上千的试卷里挑出那些让人眼前一亮的,一是那试卷基础扎实,且能看出一人所学底子,二是那文章核心符合要求,文章有创新,有独到的见解,三就是文字是优美还是朴实,有主考官爱华丽的,那便在词藻之间多运用唯美的词汇,若是主考官是走朴实路子的,那便去除那些繁杂的东西,直击要害罢了,但无论是华丽还是朴实,首先那核心都是不变的,但切忌空谈、妄谈,所以才有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说法。
想要考取举子的何其多,比如曾挑了三州比试的晏州宣和,有着举人之下第一秀才的称号,大儒的亲传弟子,学识深厚,不也是在银川大山之间徘徊,就为了体验书中百态?
谈何努力,谈何铭记,努力的人大把的存在,从来不缺。
“不是读死书,不执着于书中的道理……”景先生把郁桂舟的话翻来覆去的喃喃几遍,突然他眼前一亮,那些话好像击碎了他心里的某一堵墙一般,让他一下明悟了起来。
景先生一下站了起来,激动的说道:“我明白了,我懂了,多谢你了小兄弟,老哥我就先回去了。”
话落,他竟然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被留下的几位少年还未反应过来,神色懵然,正端着茶水进门的郁桑好奇的问了起来:“我看先生急匆匆的出去了,可是发生了何事?”
几位少年相顾一看,都还没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郁桂舟招着手:“没甚,不过是景先生找准了方向罢了。”他接了郁桑的茶盏,给众人满上,刚喝了几口,几个少年便怯生生的提出来要走。
“怎么了,可是招待不周?”
郁桂舟一问,几个少年更是连连摇头。来时,他们意气风发的求着郁桑带他们来见见,如今等人真到了跟前儿,他们才发现原本打算好的,如今一片空白。
看看,连先生都落荒而逃了,他们还是别找虐了吧?
好在郁桂舟等人不是爱刨根问底的,见他们实在要走,便让郁桑出去送一送,等人一走,屋里一下又空旷了下来,只听得见小口喝茶的声音,好一会,才听姚未满足的叹着气儿:“郁兄,你这性子可不行,谁上个门你都掏心掏肺的往外掏,下回他就得跟你竞争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白晖淡淡的嘀咕了句。
姚未难得的没生气,还翻了个身:“跟我有啥不好,吃的香睡得好。”
再则,关于学问上的事儿,也从来没人问过他啊!
郁桂舟道:“景先生为人虽圆滑,但性情还不错,为人热情,就当还他一个当年极力推荐的情分吧,再则,这其实也并没有何大不了的,读书一途,原就需要多思多虑,才能脱颖而出,太多人不过是着相了而已,点破它让有才之士备出,不是更好?”
好个屁啊!姚未朝天翻了个白眼,反正,他是不懂他们这些读书骄子的心里的。
正巧郁桑送完人回来,听到他这一句,脸上顿时犹豫迟疑了起来:“大,大哥,要是人家都问我的话,我能把这话回过去吗?”
郁桂舟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自然可以,这原本也并不是什么金口玉言,很多先生在学子们入学时都会提这一句,只是往往被众人给忽略了而已。”
郁桑点头。确实,他入学时,景先生曾说过此话。
郁桂舟又道:“既然说到这儿了,那桑儿,你得记住,读书一途并不是死板的看着书里从头到尾一根筋,要多学、多听、多看,这世上的人生百态,人情世故,小到街里两个妇人吵架,大到河岸水堤,为何吵架,原有何在,堤坝的作用是什么,为什么有些堤坝年年修葺还是大水泛滥,那堤坝全程大概有多少,又有多少办法可以让堤坝更加稳固等等,皆是书中提过一二但没有实际说明的东西,这些,都要靠我们自己去看,去体会,去想。”
郁桑听得连连点头,双眼逐渐发亮,他细细回想郁桂舟的话,小脸端的是正经严肃:“我知道了哥。”
白晖几人均被他这模样给逗得一笑。
见他如此乖巧、又是郁桂舟的亲弟,白晖还提点道:“郁小弟,你哥说的虽说很重要,但你也不要荒废了学业,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多读书,多看书总是没错的,否则你以后谈何写好文章?”
郁桑又是一阵点头,接下了他的提点。
姚未在一边推了推施越东的胳膊,努了努嘴:“唉,我说未来的大儒先生,你就不说上两句吗?”
随着他的话落,郁桑瞪着大眼看了过来。
施越东素来不善言辞,此时被姚未给强行拉出来摆在了众人面前,不免还带着几分错愕,随后他谦虚道:“郁兄和白兄已经把话都说完了,我也没别的可说,总之多读读书是好的。”
姚未在一旁有些无语,施兄这话倒是言简意赅,跟那些老古板的教书先生没甚区别,但对别人而言就是一根筋,读死书,对施越东来说,虽说也是一根筋,读死书,但他就是能脱颖而出,完全就是一副活生生的人比人,气死人。
姚未觉得他就是那个被气死的,腿儿一翘,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走到郁桑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别听他们的,他们都是书呆子,俗话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你还年轻,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何必非得在一条绳子上走路,有空多看看话本子,里头也有很多感人至深的故事值得我们去品鉴和学习。”
郁桑原本端正姿势的听着,结果一段话下来,他开始怀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他三哥的好友!还给了姚未一个,我年纪虽小,读书不多,但你可唬不住我的眼神。
被嫌弃的姚未捂着胸口,一脸受伤的滚回了位置上坐好。
接下来数日,在谢家村的学堂上,四人时不时给小娃们表演一段,或讲一些浅显的道理,引导他们学会思考,懂得去明辩是非。
而村民们也发现自家的孩子们从原本会认字读书里一下开了窍似的,头脑更加灵活,更加懂事,往往大人们无意识的不好的行为还会被他们给纠正过来,那一般一眼,软乎乎的小模样别提多招人稀罕了,等偶尔放假一回,把这些孩子们带出去走亲串们,那对比可就更大了,相当于年龄相仿的孩子们,一边只会玩泥巴满身黑污,一边整整齐齐,口齿伶俐这种天差地别。
孩子们给当长辈的赚足了面儿,村民们更是感激郁桂舟等人,一趟一趟的往郁家送着各种吃食、新鲜的瓜果等等。但要说他们心里不是不遗憾的,秀才公们教孩子教得这样好,要是再多等上几年,说不定还会教出不少读书人出来呢,可惜的是,孩子们只能学上一载有余。
在谢家村待了快有月余后,白晖等人便准备离开了,走时,四人都有些怅然,郁桂舟当先一笑:“诸位不必如此,谢家村一直在此,若是你们想来了,便来就是,我等不必小儿作态。”
姚未白了他一眼:“郁兄说的容易,明年便是科举之时,这次能趁机出来已是难得,回去后还不知得怎样的锥刺股呢?”
想着姚公子的爹姚大人,三人都会心一笑,表示同情。
白晖收敛了笑意,拍着郁桂舟的肩:“郁兄说得没错,我等豪情壮志的男儿,无论是天各一方,还是近在咫尺,只要心里还惦记着,随时写信便是。”
施越东立在一旁,浅笑看着他们,嘴唇微动:“保重。”
郁桂舟也同样回他:“你也保重。”
话已至此,姚未、施越东、白晖已恢复平日之态,转身步入了马车,最后踏上去的白晖还回过头,笑得有些意味深长:“郁兄,好生努力吧,明年,或许是一个带着让人欢喜的年头呢?”
话落,他头也不回进了车厢,放下帘子,随后,马车在路上飞驰,很快消失在郁桂舟的眼里。
他们走后,无论郁家还是谢家村的日子都如同往日,除了最开始有些不习惯之外,别的并无差别,日子如同白驹过隙,很快一晃便走过了春雨烈日。
人们开始忙着收庄稼,收完交了税,又忙着打捞稻田鱼销往各处,有了前一年清县稻田鱼的名头,今年才刚立秋,就有好些商人上村里开始收购鱼了,喜得村民们个个笑逐颜开的。
郁桂舟的学堂倒是没有那甚农假之类,村民们也更舍不得让他放假,眼看着这日子都过了一半多,他们都还盼望着让秀才公能多教教呢,听娃娃们说,他们现在都学到啥千字文了,还说过不久这启蒙书学完后,秀才公便要教他们书写各种文书,让他们以后出门办事也不容易上当受骗。
对此,对郁桂舟,村民们更是感激了。
下了学,郁桂舟照旧把石头送回了家,后面还跟着丁小秋这个小尾巴,快到家时,他突然加快了步伐,在丁小秋的嘟囔里大步垮过了门槛,朝着里院进去,与正从堂屋出来的一位妇人险些撞了个正着,他稳着身子侧开了,等妇人过去后,才朝里头走去。
堂屋里边,谢荣正扶着腰准备起身,胳膊上一个力道扶了她一下,轻松把人给带了起来,还小声的在她耳边念叨:“慢些呢,看着点啊,小心别被磕着了……”
谢荣有些好笑,依了过去:“没事的,我好得很呢,不过是起个身罢了,村里的妇人们像我这般时还要下地里去做活呢?”
郁桂舟揽着人:“这能一样吗?”
别人不心疼,他心疼啊!
“瞧你,”谢荣眼含水光嗔了他一眼,虽然嘴里说着,但心里对他这般紧张还是受用得很,她下意识的拂过圆圆的肚子,喃喃了一句:“都四个月了。”
数月之前,她还在想着怎么肚子就是不争气,一直怀不上,心里担忧得好几晚都没合上眼睡个安稳觉呢,突然有一日闻着丁家表弟身上沾上的羊奶味儿,险些吐了个昏天黑地,把相公等人急得,非说要请大夫来瞧一瞧才放心。
原本她还以为是没歇息好的原因,等大夫一来,问了几句,把了脉,把她也是吓了好大一跳,祖父祖母更是直接让她卸下了所有的活计,整日就在家里闲着,若非今儿这事儿非得她出面,恐怕还被祖母和两位姐姐按着歇息呢。
“是啊,祖母说四五月孩子都能动了,”郁桂舟欢喜的把脸贴在她的肚子上,哪怕半晌都没得到肚子里孩子的回应,也高兴得很。
顿在门口的丁小秋见大表哥这幅傻乎乎的模样,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了。
倒是谢荣见了他,不好意思的推了推郁桂舟,又招呼着丁小秋进屋:“丁家表弟,快进来呢,这快要落土的日头最是毒得很,快进来。”
顶着大表哥嫌弃的眼神,丁小秋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扬着胖乎乎的脸,一脸好奇的问着:“嫂子,方才那是谁,没在村里见过呢?”
他这一提,郁桂舟的脑子仿佛也回了笼,跟着询问:“是啊,那位婶子打哪儿来的?”
谢荣看了看桌面那未动过的茶水,想起方才那位夫人的做派,心里就是一阵不喜,她浅浅的说了一句:“是镇上方家的夫人。”
到了晚上,回了房,谢荣才把方夫人过来的来意说了。
郁桂舟正在解衣裳的手一顿,眉心微微皱起,又很快散开:“她想把方姑娘说给泽哥儿?”
“可不是吗,”谢荣提起这茬心里就不舒服。
要说对方家,她还是很感激的,无论他们对谢泽如何,总是给了他一口饭吃,让他长大,如今又教了他不少木匠的活计,虽说是看在相公的面儿上,但谢荣总是觉得方家虽然势力了点,但还是存着一片好心。
只是今日方夫人登门,让谢荣心里的这种念头开始转变了。
无他,只因那方夫人话里话外,无时无刻不把他们对谢泽的恩情放在嘴边,又说起他们家那位方小姐,把人夸得跟天仙似的,甚至当面就想让她同意这桩婚事。
她连方姑娘是圆是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如此草率把泽哥儿的终身给定了?
听谢荣道明了原由,郁桂舟把人扶在一旁坐好,又递了杯水过去,道:“方夫人怎不去探探谢家的口风?”
谢荣虽是当姐姐的,但谢泽上头有亲爹继母,还有祖父祖母在,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出嫁的姐姐来插手婚事才对?
“去了的,”谢荣道:“谢家没分家,婚事多还是要由祖父祖母说了算,他们估摸着是怕说得不好,往后惹得埋怨,就把人推给我们了。”
对祖父祖母这一点做派,谢荣倒是欣然接受,要不然,凭着她那亲爹继母的嘴脸,只怕方夫人前脚一踏进们,后脚事儿就成了。
郁桂舟见她主意已定,只道:“你心里有谱就行,泽哥儿还小呢,不急的,再则这是要过一辈子的人,还是得他自己满意才是。”
至于为何方家会选在这个时候急着定下婚事,郁桂舟心里有几分猜测,但并没说出来让谢荣分心。
就此说定后,没两日,谢荣便托人回绝了方家那头,方家得知后,倒也没说什么。很快,冬日来临,郁桂舟便把学堂设在了院子里,四周都放着火盆,娃娃们个个裹成球状,依然认真的吸取着知识。
入了冬,日子仿佛就过得特别快一般,很快就过了年关,过完年,次年便到了。
乡试是在三月末,郁桂舟在二月底便关了学堂,又好生对娃娃们说了一通,又好生的陪了陪家人,在三月冒头时,谢荣的肚子已是七个月大,肚子里的娃娃每日在固定的时辰都会动来动去的彰显自己的存在,平日里闲暇时,郁桂舟还会捧着本书给他念着,小家伙也给面子,每当亲爹要念书时,就翻滚得特别厉害。
这一年多的平淡生活让郁桂舟很是不舍,只是,再不舍他也必须走了。
郁老祖夫妻、郁当家夫妻、谢荣,郁竹姐妹,丁小秋,甚至还有赵禾、石头,以及村里的村民们知道他要走时,都带着娃娃们来送行,手里还提着各种干粮、水果。
郁桂舟自然不会收下,在诸人的道贺声里,他坐上白家派过来的马车,辞别了妻儿老小,独自踏上了未知的征程。
作者有话要说: 冲啊,举人和进士在朝着我们招手啊!冲啊!
第120章 文曲下凡
在郁桂舟的印象里, 古代的乡试又称之为“秋闱”, 每三年考核一次,逢八月开考, 中试者称为“举人”, 第一名称“解元”,第二名称为“亚元”,第三、第四、第五名为“经魁”,第六名为“亚魁”。
而大魏的乡试虽也是三年一次,其称谓也不变,但每回科举时间都定在了三月末到四月初之间,这个时节, 冬季走过, 春季来临,正是不热不冷的时候。
此次上淮以南乡试地点定在了东平省,其中包括了渝州、江州、晏州等大大小小数十个州郡, 以东平巡抚为首, 魏君指派的官员为辅, 共同主持乡试科举。
“你现在可体会到了乡试之艰难?”
宽敞的马车上,坐了郁桂舟、景先生、狄掌柜和郁五叔郁言, 他细细为第一回下场的郁桂舟讲解了不少乡试考前考后的事儿。
此次郁桂舟下场,不止二房十分重视,便是远在淮南的三房也很是忧心,郁桂舟等人所著的书籍在淮南推广进展顺利,目前能再次让这些书籍发光发热的便是他们能在乡试中获利。
举人所著的书和秀才所著的书,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而因为谢荣快要临盆的缘故,郁当家和郁老祖只得留在家里照顾一众女眷,三房那边便派了郁言过来陪着上路,反正,郁言也是个举人,由举人带领,总比郁老祖和郁当家两个白身要强不是?
郁言打趣他,也不过是因为郁桂舟从他们汇合后,便一直安稳如山,半丝不见紧张,反观同路的景先生,虽说心魔已破,但面对来自数十个州郡的天才学子们,心里的压力可想而知,他这个下场的老油条都如此紧张,反观郁桂舟跟没事儿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时不时还跟狄掌柜探讨下养孩子的乐趣。
这让连媳妇都没有的郁五叔情何以堪?
他淡定的回道:“科举之路本就艰难无比,小侄从来不敢掉以轻心。”
郁五叔嘴角一抽,无语哽咽。
是,你不敢掉以轻心,你倒是做做样子啊,你不是不知今年的乡试会有多激烈?
想着今年的乡试,郁言突然有些庆幸了,幸好他早早就过了乡试,同期之中也没有特别有名的学子,不像今年,各大州都出了无数的天才学子,他们个个年轻气盛,个个学识渊博,论才学并不下于一个举人老爷。
但乡试的名额就只有那些,所以注定他们会争得头破血流,他已经能想见他这侄儿要如何手撕各大学子,从里头杀出一条血路了。
但,他把目光瞥向了景先生,眼里不自觉带上了同情。
他这位好友的气运稍稍差了些,当年没过,如今这世道越发艰难,后浪们已经迫不及待的赶了上来,今年尤为激烈,他都已经劝过了,要避其锋芒,但景先生这回却固执己见,非要去惊涛骇浪中当一页小扁舟。
其下场,他已不忍再想。
东平省是整个南部最为繁华的地方,其繁荣程度仅仅弱于魏都上淮,又强于东部、北部,文风更是如此,在南部这片地域,曾诞生了无数的大儒学者或是让人惊艳的学子们,如今还存活于世间的大儒如清河大儒、平衍大儒、西秦大儒等等大人物皆是出自东平省省学。
而这一辈,在东平省里最出色的弟子当属安家安阳学子。
临近科举之日,整个东平省戒备森严,四处可见身穿盔甲的士兵在城内各处巡逻,一旦发现有任何可疑之处,二话不说,直接便拿下,也因此,让城里越发躁动不安的气氛稍稍缓解了两分。
东大街上,两队人马在街口对峙,互不相让,两旁的小摊贩们为了避免殃及鱼池,顾不得多收拾,草草把东西一卷就远远离开。
这两队人马年龄皆看着不大,穿着青衣儒冒,他们面色稚嫩,但神色都及其傲气,两方互不相让,各自为首的两位少年更是彼此怒目而视。
半晌,其中为首一人冷哼:“严俊,你不好生在你的淳州待着,跑东平省来做何?怎么莫不是还想着考秀才不成,我劝你啊,别做梦了。”
另一人环抱着兄,也冷冷的回道:“孟宇,你不好生在你的江州待着,不也跑东平来参加乡试吗?我若是考不上,难不成你还有把握不成,谁不知你江州学子被那晏州的宣和一人给挑光了,就没一个是人对手的。”
这两方人马,一方是江州的应试考生,另一方是淳州的应试考生。
“这严俊和孟宇不是淳州和江州第一人吗?”有人小声问了出来。
老百姓们怕这些人下手没个稳头伤了人早早避开了去,可如今东平街上到处都是四面八方赶来的学子,同为应试考生的他们便没这些担忧了,停在数米远的地方冷眼看着,有知道的还把这对峙两方的背景给说了出来。
说起晏州宣和挑了三州比试的事儿其他州府也有所耳闻,有人觉得夸大其词,有人觉得渝、江、晏三州如此众多的学子竟然挡不住一个宣和,实在是无能,也有人觉得这不过是谣传罢了。
宣和当真如此厉害,有东平省的安阳厉害吗?
“嘿,这些人是什么意思,什么宣和挑了三州,学子无能,我这爆脾气,我就听不得这话,简直是不知所谓,你们……”
街道转角处,三人依在圆柱上,窃窃私语。
随后,有人嗤了一句:“得了吧,你真敢上,你上去试试?”似乎是知道他不敢过去,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说姚未姚公子,你说你一个童生,不去考府试,你跟着我们来东平做何?”
这窃窃私语的三人正是白晖、姚未、施越东三人。
他们自渝州府城过来,路程近,已经早几日就到了,连这东平各处都逛了不少,不过白晖和施越东倒是不喜出门,如今这外头的酒肆茶馆楼阁,甚至城外各大庙宇、凉亭到处都是一簇一簇成群结队的学子们在办诗会、搞赏鉴,还有各种高谈阔论实在让人不喜。
就连客栈里也是,大堂里,房里,到处都是学子们相互探讨,聚众学习或者呼朋唤友的声音,白晖三人来第一日夜已深,便随意找了家客栈休息,等第二日,早早的,三人便被吵醒了过来,带着一双黑眼圈上了马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姚未被堵得无语,呐呐的撇开头:“我,我这不是过来给你们助助威吗?”
一向出门被人捧、被人赞的姚公子怎么能在万众瞩目的乡试里跑去参加什么府试呢,这不是明摆了告诉众人,他就是一童生吗?
想起人家会称呼他姚童生,姚未心一脸的生无可恋,这时候,他无比后悔当初没有认真读书,好生听先生们的教诲,如今真是悔之晚矣。
白晖与他相交多年,怎能不知道他的想法,他心里一乐,认真的说道:“无论如何,你总是要面对的不是?”
姚公子的面对就是逃避,他不接这个茬,扭着头左右打量:“唉,唉,按日子我郁兄今儿要到了呢,也不知道他进城了没有,还想告诉他别从这东大街过呢。”
那头淳州和江州对峙的学子眼前着火气越来越大,等一下一个不小心再被浇点油,闹起来也不是难事。要他说,这两州学子就是傻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当街胡闹,还第一呢,就这水平拍马也赶不上他姚公子的,若不是他运气不好,上一回府试,说不得就过了呢?
白晖在四处一张张热闹、冷漠的脸上划过,突然百无聊赖的合上了折扇,招呼姚未和施越东:“走了,过一会巡逻的士兵也该来了,至于郁兄,还是回去等他吧。”
话落,他抬步朝着反方向而已,施越东紧随而且,还想看会热闹的姚未见人都走了,只得悻悻的跟了上去。
若是换了平日,巡逻的士兵或许如同白晖所说早就到了,但此次或许是被耽搁了的缘故,士兵们迟迟不来,火气逐渐攀伸的两州学子就如同姚未乌鸦嘴的一般。
真打起来了!
读书人打架,虽然看不出凶狠,但也是你一拳我一拳,尘土飞扬,儒冒折扇挂件到处翩飞,正坐着马车行至此处的郁桂舟等人刚停下,就有一只儒鞋经过了层层筛选,从人堆里飞过,撞开了帘子,掉进了他们的车厢中间。
“这是?”景先生被吓了一跳。
郁桂舟掀开了帘子,指着前方混乱的场面,道:“很明显,咱们被殃及鱼池了。”
景先生做了许多年的夫子,定睛一看是一群半大的学子们在此处打架,气得胡子都歪了:“真是有辱斯文,太有辱斯文了,好好的学生,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如同妇孺一般撕扯,实在是太难看了,太难看了!”
换了是他书院的学子,早就被戒尺训诫,罚抄经书数遍了,哪还能让他们在街上还如此丢人现眼,且跟这些德行不佳的学子们一同入场参加乡试,景先生都不禁脸红。
其他几人脸上倒是没有变化,但架不住郁五叔借着这一出继续给郁桂舟科普:“瞧见了没,这一场估摸着在东平省不止一次,大侄儿你可得记住了,无论是谁,哪怕是渝州府学的弟子如此行事,你也莫要参与进去,这些人,不过图个一时痛快罢了,品行定然被上头的考官给记录在册了,有了这评语,对以后也是莫大的阻碍。”
所以,这人呐,一步错,步步错。
郁桂舟一脸受教:“侄儿知道了。”
郁五叔撩了撩不存在的胡须,满意的笑了。外头,一队巡逻的士兵终于出现,他们手持□□,脸上凶历非常,很快便制止了闹事的一众学子,还特意找了条绳子,把这些衣衫褴褛的学子们捆着手一个个挨着拉走了。
从他们马车旁过去时,景先生还一脸心痛:“真是可惜了,可惜了。”
郁桂舟正要放下帘子,窗外,已经恢复了正常秩序的街道又热闹了起来,其中,还有无数学子从中穿过,有人不经意喃道:“也不知道怎回事,往日这些士兵们可神勇、可威风了,今儿这都闹了半晌了才过来,怪得很。”
郁桂舟捏着帘子的手一顿,旁边的郁五叔奇怪的拍了拍他:“怎么了?”
郁桂舟回神,摇头道没事。
“那就好,”郁言没把这一幕放在心上,身子靠在车厢上,感叹:“这人多的地方容易闹事,这学子多的地方也容易闹事,三年大比,苦学至今,有多少豪情壮志的学子们从这数十个州郡赶来,为的就是出人头地,封侯拜相,得以名垂千古被载进史册,可以说,这每走一步,背后都是千思万缕,绞尽脑汁才是。”
郁桂舟笑笑。暗道,谁说不是呢,这不过一个小小的学子闹事,都细思极恐,阔论其他呢?初入省城的磅礴如今一缕缕的化为了力道压在他的心上,却更让郁桂舟染成了凶猛的战意。
他垂着头,遮住眼眸底下的惊涛骇浪。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看我这一小节的名字取得是不是很好,很高大上?
今儿只有一章,宝宝要赶另一片文《恶妻之首》的榜单,啊啊啊啊啊,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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