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林郁醒来时已经是正午了, 床褥干净而温暖，只是其中仅仅他一个人。
他目前是修者的壳子，不至于耕作一晚上还会累得睡过去,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即是秋柯对他动了手脚。
昏睡的术法之类的东西，林郁对秋柯从来不设防，只是没想到他真的用。
秋柯完事之后一个昏睡术弄晕了林郁，又收拾干净了屋内, 此时屋内整洁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点痕迹都不复存在了。
这样一来, 倒显得那个拔那啥无情的另有其人。
林郁短暂地思考了一下，一只手无意识地摸着下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昨天好像就是这只手探到了哪里, 指间的水液多得都可以拉出丝。
他抿唇, 还没琢磨出什么别的意味，先察觉到的是唇上刺痛。
召出水镜一看，唇角上一个鲜红的伤口留存着。
秋柯很克制，哪怕要抓什么都不把劲用在他身上, 是以林郁一身皮肉干干净净，一点痕迹没有，或许昨晚有过，但都在事后被秋柯治愈了。
除了他嘴唇上这一点被撕咬出的红色痕迹。
林郁摸了摸, 已经结痂了, 但还是有隐约的痛感。
这样看来，秋柯也并非那么逆来顺受，他还是有点那么小脾气的。
诡异的，林郁的心情好了一点。
换了衣服出门, 外面已是天光大亮，但林郁算着自己应该没睡多久。
城主府内还活着的侍从都已经被迁走了，林郁找不着人打听秋柯去了哪，而且心里还犹豫着他俩昨天刚睡过今天再见会不会有点尴尬。
结果就是一转弯，在昨日用晚餐的前厅，遇见了秋柯，还有李乐君和杜有也在。
露天的院子中，秋柯是背对着门口的，是李乐君和杜有先注意到了林郁。
“少侠，早上好”，杜有礼仪周到，先打招呼，“我们正在分享情报，快请进吧。”
李乐君看过来，意思与杜有一致，只是没说话。
林郁站在门口没动。
因为秋柯还背对着他没动。
说不清是出于什么想法，明明是林郁一开始就表明了态度，他让秋柯将这一夜不要做数，现在却又憋着气儿非得看清楚这事之后秋柯会如何对他。
两人之间气氛一时有些僵持。
林郁在心中数着秒。
他们都十分了解彼此，林郁断定秋柯分明是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果然，在大概十五息之后，秋柯慢吞吞转过了身，“在门口干什么，快进来吧。”
他眼睫垂着，眼中情绪不可见，不敢直视林郁。
林郁皱着眉头思索片刻，竟然从秋柯身上品出了一点点愧疚？
开口想要讲话，不经意间扯到了唇上伤口，他一下没克制住轻轻痛嘶了一声。
秋柯担忧他身上有暗伤，下意识抬眼，却只看见林郁指间将触未触的那块小小伤口。
林郁一开始就没有看错，秋柯神情中蕴含的那丝丝缕缕的情绪正是愧疚。
出于奇怪的他自己也还没想清楚的思绪，林郁阴阳道：“师兄自己偷偷出门不带我，我想是你不想见我呢，我当然不凑到你面前给你添堵。”
“没有，”秋柯急急否认，但一旦解释必定牵扯到昨天晚上的事，于是这就没法儿解释了。
和秋柯继续扯下去没有意义，林郁不再理会他，走进院子，在离秋柯最远的地方落座。
杜有觑着两人脸色，明智地没有多言。
但李乐君搞不懂这些，他直白问林郁道：“你嘴上怎么回事？”
“我嘴上没事。”林郁回得恶声恶气。
“你们仙人不是都可以，”李乐君比划了一下，“摸一下就治愈伤口什么的。”
林郁对他翻白眼，“你话本看多了吧。”
虽然修者确实是有这种能力。
普通的修者这些小伤口可以瞬间愈合，其余大伤口还是需要时间愈合的，只有秋柯算是例外。
龙族身体内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生气，几乎可以说是活死人肉白骨。
他们三人聚在一起讨论情报，说的还是昨天林郁听的那些，只不过再给秋柯讲一遍。
林郁闲着没事，就摸嘴角那块血痂，摸得自己唇色殷红，下唇又肿了起来，看着像是刚刚遭遇过什么一般。
秋柯表面上是听二人讲述，其实余光一直关注着林郁，见他这样，几度欲言又止。
又一次偷偷看过去，却对上了林郁直直的视线。
这家伙不摸嘴巴了，因为那块血痂被他扣掉了，血色被抹在了嘴唇上。
更像了。
秋柯想起什么，耳廓泛起红色。
“师兄，”林郁拖着小板凳凑到秋柯的身边，声音拉长了，听起来跟撒娇似的，“我好痛，你帮我治好，好不好？”
林郁要提什么别人拒绝不了的要求时才会黏乎乎地问一句好不好。
果然，秋柯只能答道：“好。”
他抬起手，细看手指还在颤抖，指间慢慢地放在了林郁的嘴唇上。
距离很近，但并没有真正触碰，虽然秋柯已经可以感觉到林郁温热的气息。
小小的一块伤口，治疗起来很快，似乎只有几息，秋柯道：“好了。”
林郁舔了舔唇，用舌尖确认，但秋柯的手还未收回，于是指尖终于是摸到了那点点湿濡。
似乎一切都回到了一开始。
秋柯心中不知是酸涩还是轻松。
林郁不管他心中思绪纷杂，得了好就又拖着他的小板凳远离了，正好是李乐君旁边。
李乐君看看林郁又看看秋柯，最后视线落在林郁的嘴上。
他思索了片刻，张了张嘴，似乎在犹豫什么，最后他问道：“你们是恋人吗？”
“不是，”林郁两只手撑着那张及其有欺骗性的脸，配合他看似因震惊微微睁大的眼眸，好像真的那么纯稚无知，“你怎么会这么想。”
李乐君去看秋柯。
秋柯道：“我们只是师兄弟。”
林郁做了一个你看吧就是如此的表情。
李乐君未曾再说话。
他们昨晚就已经将杜天人和桃花妖的资料上报了，宗门回复的信息也很及时。
四人将卷轴摊开在桌面上，一同查看。
果然，杜天人并非籍籍无名之辈，按辈份林郁还得叫他一声师叔。
杜天人大概几十年没有在修仙界露过面了，但修仙界修炼闭关动辄百年，几十年的消失不足为奇，这次要不是林郁与秋柯在山下与他交手了，还指不定会让他在人间作乱多久。
确实如杜有与李乐君叙述的一般，杜天人在人间的目的就是渡桃花妖成魔。
而且桃花妖也并非简单的灵兽，更是与杜天人行过仪式的道侣，只不过它修为不及杜天人，已经大限将至，杜天人想要让桃花妖成魔应该也是为了给它延寿。
凡人对于正经修者来说是必须避开的极重的因果，但是也只限制还希望以大道升仙的修者，魔物此类邪物都算是另一类物种了，凡人的血气对他们而言甚至是滋补。
修仙界修士与灵兽的结合虽然少见但也存在，只是相比伴侣，大道与长生在他们心中更有分量，像杜天人这样直接抹掉自己仙途不惜一切代价去拯救道侣的，谁不叹一句痴情种。
依照上次与桃花妖交手的情况来看，杜天人甚至快成功了。
期间不知道有多少凡人的性命消逝在他手中。
林郁冷笑，评价道：“我会将他们二人葬到一处的。”
秋柯在他身侧未发一言，只是抬手扶住了林郁的脊背，以示安慰。
昨日失了桃花妖的行踪，再找它总有些困难，虽然目前来看似乎桃花妖神智已失，只剩了本能。
杜有在一旁道：“我身上有桃花妖填充进来的木头，两位少侠可有什么术法可以追踪本体吗？”
林郁看他道：“你们话本都没少看啊。”
于是一下局势又陷入了僵局。
待到只有两人独处时，秋柯询问林郁道：“为何不用杜有追踪桃花妖？”
那种术法确实有，林郁甚至确实会。
“我大概看过了，”林郁带着秋柯在府内乱逛，意图再找到点线索，“杜有是木人，但他的魂魄是被锁在那块没有伤痕的木头体内的，施展术法不知道要多少木头，但总归会对他造成损伤，他的魂魄可能会散。”
已经有太多不幸降临在他身上，无论如何不该再由他做出牺牲。
“而且，”林郁叮嘱秋柯道：“到时候遇到桃花妖了，先不要杀它。”
“你有办法将木人剥离桃花妖的命脉吗？”秋柯瞬间就了解了林郁的想法。
杜有的灵魂依附在木人身上，木人属于桃花妖，如果桃花妖死了，杜有也必定会死。
林郁道：“总得试试嘛。”
行到昨天那个小院时，林郁隐约感受到了一阵隐秘的视线。
从侧后方来的，他下意识回头，那个地方却只见一丛草木。
思考片刻，林郁对秋柯道：“我好像有东西落在前厅了，师兄去帮我找一下好不好？”
说着，他伸出手扯了扯秋柯的袖口。
暗处的视线存在感更鲜明了。
秋柯看着他，不知道是否意识到了什么，但他应声道：“好。”
只留林郁一人在院子里。
耳边响起了蛇类腹部摩擦粗糙地面的声音，而林郁似乎毫无察觉，过于强烈的日光投在他浓密的眼睫上，看起来金闪闪的。
林郁估摸着距离，心中叹道：这张脸还真是好用啊——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7-04 22:49:15~2023-07-06 23:4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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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云鬓美人
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 林郁猛然回身，刚好是那根根系出手的瞬间。
比林郁手臂还粗的树根摆出蛇类攻击的姿态，支起足足一人多高, 更何况主根之后的草丛中仍然有东西在沙沙作响, 这一幕看起来还挺有压迫感。
即使被发现了，根系好像也不管不顾，直直向林郁扑了过来。
林郁闪身欲躲，脚步刚要抬起, 却感受到了脚踝处的束缚感。
刚才的声音只是为了吸引林郁注意力的障眼法！
那棵树蠢笨, 唯独这几个小手段用得顺手。
失了先手, 林郁急急变招，但根系速度比他更快，粗糙的感觉已经顺着脚腕缠到了大腿。
抬手欲唤出南明离火, 然而火苗刚刚冒尖儿, 根系用力，林郁站立不稳，直接摔倒。
等他再能动作时，手已经被根系团成拳包住了。
一只手和一条腿被限制, 林郁决定躺尸等死。
无念剑在他识海中振颤不休，被林郁安抚。
“好了，姐姐，”林郁任由根系缠绕住自己的躯体, “我被你擒住了。”
这些玩意在身上游走的感觉像是被毒蛇缠绕, 林郁记得蛇类进食之前好像确实会将猎物全身骨骼勒碎便于下咽。
他侧头，努力避开已经绕住他肩膀的粗糙树根，心中已经不耐。
要走就快走，要不然一会儿秋柯就该回来了。
林郁试探着动了动胳膊, 瞬间被缠得更紧。
院落外响起了脚步声。
但并非是秋柯。
秋柯是修者，不可能有这么重的脚步声。
“别进来！”林郁对院外吼道。
脚步声一顿，随即更快了。
这么叛逆的，只有那一个。
果然，自院门现身的正是那个黑衣少年。
自从桃花妖现身再离开后，李乐君就一直随身带着他那把刀，是以现在他看到院中景象，想也不想就拔刀冲了进来。
“我不是让你滚吗！”林郁这次是真心实意地挣扎了，然后瞬间被勒得四肢生疼。
李乐君目前只是凡人，不可能敌得过已经快成魔的桃花妖，甚至说桃花妖摇晃枝条就可以瞬间让李乐君死。
无念剑有自己的意识，它蠢蠢欲动。
林郁有些犹豫。
他现在不挣脱的话，李乐君必定会死，可是他要是挣脱的话，下一次再骗到这妖怪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虽然这小子这时候脾气古怪又叛逆而且不会说话，但到底林郁不该看着他死掉。
心思电闪间，林郁决定将李乐君的命交到他自己手中。
他将一段心法强行印入了李乐君的脑袋。
修仙界基础入门心法，悟了就相当于开启修炼之路，而且这段心法经由林郁改良，如果悟透了，让李乐君躲过桃花妖的攻势不成问题。
就当是李乐君勇敢的奖励。
看来日后可以成为仙盟盟主的人物悟性也是绝佳。
李乐君动作只是一顿，眼中有灵光闪烁，一刀砍在了向他袭去了树根上后借力跃起，轻巧落在了墙上。
那树根不是李乐君用凡铁可以阻挡的，他跳开后仍然抽到了地上，一瞬间砖石地板裂开打洞。
林郁舒一口气。
接受林郁刻录的同时他同时也沾染到了些许属于林郁的意识，能让他俩短暂心意相通。
“我该怎么救你！”李乐君询问道。
林郁直接掌控李乐君的身体，让他跳出这个小院。
李乐君最后回头时，只见到林郁被拖入隐藏在杂草中的地洞。
“去找秋柯。”
林郁只留下这句话。
被强行侵入意识让他眉心剧痛，但李乐君一刻不敢缓，赶忙要去寻找秋柯的踪迹。
桃花妖确实会奇怪的遁术。
林郁被树根束缚，被拖着没入土中。
地洞不长，桃花妖是直接拖着林郁在土中游动，周围一片漆黑，林郁却并没有半点窒息的感觉。
算着时间，林郁的眼睛骤然见到强光，被刺激出了一点眼泪。
还没等他看清什么，一只柔软的手捧住了他的脸颊，淡雅的香气靠近，眼角的一点湿润被轻轻抚去了。
这是一张甜美又不失清雅的绝色女子容颜，云鬓上缀着一团娇艳的桃花。
“好可怜，”女子柔柔叹道。
林郁眯着眼，眼里除了女子美丽的面容便只有背景里大片的粉色。
“姐姐，”林郁努力支着被束缚的身体靠近她，鼻尖都几乎接触，“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吗？”
女子早就在林郁靠近时就小声惊呼后闭上了眼，雪腮泛红。
还没等她说什么，不远处传来一声暴喝，“你们在做什么！”
林郁于是转移了视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杜天人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清，见林郁还敢看自己，当即一道气刃就挥了过来。
“不要伤他！”急得是女子。
她直接伸出手臂遮挡，距离太近了，杜天人收势不及，那玉白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深深地伤痕。
没见血，只有木屑飞溅，混着气刃的余威四散。
林郁被扇得侧过头去，而他本就双手被绑在身后，双腿也被并在一起，平衡难以保持，直接侧身跌倒在地，一时发丝微乱，长睫低垂。
“娘子，”杜天人快步过来查看女子的伤势，“你怎么样？”
被他轻柔抬起的手臂上伤痕快速愈合，很快就光洁如新。
这女子果然就是桃花妖。
桃花妖并不理会自己身边的杜天人，反而着急地去查看林郁的状况。
林郁顺着她的力道摆正身体，故意给她看微红的那侧，低声道：“我没事。”
桃花妖黑沉沉的眼睛里瞬间就沁出了似是心疼的泪水。
林郁思量着：
结合之前和桃花妖的几次交手，不难推测出可能是因为正在从妖转化为魔，桃花妖的神智其实并不清醒，她现在更像是凭本能与欲望为趋向行动，一点不明白如何思考又如何克制。
对她而言，违背她欲望的既是黑，顺从她本能的既是白。
欲望又是执念，人的执念可以想通可以放下，但妖的世界太纯粹了，执念就是天大的事，甚至就是撑着他们化形的东西。
看来他这张脸对桃花妖是真的很有吸引力。
林郁背在身后的手握在一处，悄悄捏了个诀。
他早在让秋柯出去找东西时就将法印刻在了片握过的袖子上，现在知道了这两人的位置了，也是时候叫秋柯来了。
现在要做的，就是拖延片刻的时间。
“你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来！”杜天人被桃花妖的态度伤到，悲伤质问道。
“其实我也不想来的，”林郁姿态乖巧地靠在桃花妖的腿边，“姐姐可以送我回去吗？”
桃花妖总是先回答林郁，她道：“不可以。”
杜天人苦口婆心继续道：“此人阴险狡诈，小手段层出不穷，你将他带来又不处理，很容易暴露你我二人的位置。”
桃花妖露出一点思索的神色。
林郁迅速开口，“姐姐要将我的脸换到叔叔身上吗？”
修者不显年龄，除了寿数将尽时，不管多少岁看起来都是年轻的样子，杜天人的本想虽然没有他伪装出的城主年纪大，但谁说师叔不是叔。
桃花妖思索的内容瞬间被替换了。
她真的在犹豫。
林郁声音带着笑，好像胜券在握地加码，“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姐姐把他处理了，留下我不就可以了？”
桃花妖被说动了。
她混沌的脑袋里思维很明晰，即杀林郁，给杜天人换脸，需要两步，但杀杜天人，只需要一步。
林郁冷眼看着桃花妖直接对杜天人动起手来。
杜天人的修为高过桃花妖，但他怎么可能忍心对桃花妖下狠手，是以招式只以避让与防守为主，一退再退。
林郁躺在后面看戏，绑着他的根系还没有解开，但是问题不大。
估算着时间，秋柯应该快到了。
那一小簇火苗又被他握进了手心。
还没等他张开手掌自己脱困，自天边飞来一柄冰蓝色的灵剑，绑住林郁的东西瞬间被整齐切碎。
林郁翻身而起，一道白光一闪而过，无念剑出，剑气惊鸿。
桃花妖与杜天人的打斗被打断，桃花妖看向林郁的眼神不敢置信，仿佛受伤颇深。
林郁只回应一声冷笑。
秋柯来了，那便直接动手就好。
对面二人中，杜天人修为高于桃花妖，且林郁手中有克制桃花妖的南明离火，是以由林郁对上桃花妖，秋柯负责杜天人。
各自负责各自的敌人，擦肩而过时，林郁听到秋柯低声对自己道：“你不该如此冒险。”
有余裕时看他一眼，林郁甚至见秋柯急得眼眶都红了。
难得的，林郁心中生出几分愧疚，但现在不是和他好好说什么的时候。
论硬实力，桃花妖原本应该是与林郁不相上下，但现在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她对林郁处处手软。
而林郁不吃她这套，狠招一个接一个，直白奔着要她性命而去。
终于，无念剑剑刃上燃着雪白的火焰，正正命中了桃花妖的丹田。
火焰瞬间沿着她的腰腹席卷而上，将她乌黑又浓密如云的头发燎尽。
那张柔美的脸上露出错愕的神情，然后骤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绝伦的尖啸。
暴乱的戾气在桃花妖周身凝聚旋转，防御一切的风墙平地而起，将近在她身侧的林郁甩飞出去，还好被飞身而起的秋柯接下。
这片天空迅速阴沉下来，极具威势的压迫感汇聚。
如果桃花妖真的成魔，她与杜天人可就难对付了。
“成了！成了！”杜天人浑身是伤，但神情喜悦。
林郁皱着眉道：“不妙。”
最坏的情况出现了，桃花妖竟然这时候成魔了。
秋柯目光沉沉，“在她完全蜕变前杀了她。”
说着，他提剑欲上，却被身边人拉住了手腕。
侧头看过去，林郁正捂住脑袋，脸上表情却空茫。
林郁心头漫上来了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
一片黑色的空间。
他的躯体沉重，四肢仿佛正在因溶于水而失去感知，渐渐的他甚至不能确定自我的存在，但隐约中有一道声音响起来，在他的意识深处。
一道轻柔的女声，很熟悉，正是正在漩涡中褪去妖身成魔的桃花妖的声音。
“过来，快过来，”她缓声道：“你要永远与我在一起。”
“我……”林郁不由自主地依顺她，“我会……”
“姐姐……”——
作者有话说：解释一下，桃花妖的执念是美貌，所以她很在意林郁，所以她头发被烧了直接崩溃了。
郁哥：啊，好凉。
那个那个，那个梗知道吧。
以及
李乐君：你带我入道，所以我为你死也是应该的
然而入道is给他把东西灌进去，学得会就活学不会当场死
明天双更可能性很大，为了补昨天没更那一章
第25章 魔族的傀儡
林郁极其厌恶这种神智被影响, 躯体被操控的感觉。
各种想法都在他心中过了一遍，其中最可疑的就是面前的秋柯。
在秋柯的记忆外，林郁已经知晓了这具壳子是他的傀儡, 但这是记忆内, 难道在这个时候，自己就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那个旋涡对林郁的呼唤愈发急切，林郁的躯体几欲脱离他的掌控，不得已, 林郁欲用剑刃划过手臂, 用疼痛保持清醒。
秋柯拦住了他。
秋柯一只手扶住林郁的肩膀, 另一只手握住了下划的无念剑，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的衣袖。
“怎么了？”秋柯看起来十分急切, 果断决定, “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林郁的回应是狠狠推开了他，质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秋柯骤然被推开，神色茫然了一瞬，但立即又凑过来, “你状态不对，我先带你离开。”
林郁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焦急不似做伪，决定暂时信他几分。
拉扯间, 秋柯的血沾到了林郁身上, 竟然发起热来，几乎灼痛，而这感知又吸引着林郁不断靠近他，甚至神志不清时捧起秋柯的手掌, 吮吸那伤口不断流出的血液。
还好杜天人的注意力全在桃花妖那里，暂时顾不上他们二人。
脑袋昏沉，林郁强行思考。
秋柯是龙，天生清正，对邪物有致命的吸引力。
之前秋蔓的记忆中，也是秋柯告诉了他如何解决宿主身上的魔族恶灵。
自己正在受他吸引，自己也要成魔了吗？
可是秋柯说过，人只会入魔，不会成魔。
但是，在更早之前，秋柯还说过什么呢？
他说杀死魔之后会被魔族恶灵缠身，最终结局几乎都是疯癫成魔或惨死。
可是人不会成魔。
为什么什么东西都是秋柯在说——
林郁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从一开始就被秋柯骗了。
魔族恶灵并非寄宿在杀他们的人身上，而是在族群减少后不断汇聚到幸存者身上，魔族以恶为力量，那些恶灵是增强他们功力的宝物。
而他自己，千年前的叶疏，那个所谓惊才绝艳的凌霄宗少年，一开始就是魔族这个族群的傀儡。
叶疏杀了所有魔，于是所有魔活在他的身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并非是秋柯的傀儡，千年后的现实中，林郁会被秋柯掌控，只是因为秋柯即将成魔，成为世界上唯一一只魔，那自然林郁就有了归属。
那些他听见过后面又消失的声音，原来是转移到了秋柯身上。
想通了这些，林郁气极反笑。
他心里有恨，但是不知道恨什么，无名的火气在他的胸腔中横冲直撞，精神领域隐隐暴动起来。
千年前的叶疏大概就是在这时发现了端倪，所以他屠了整个魔族。
林郁清楚自己心中的想法，那当时叶疏的想法一定是：他不认可这样的命运，如果他必须归属魔，那就杀了所有魔。
天真骄傲，带着玉石俱焚的一往无前，现在让林郁选择，他也会这样做。
那现在呢？
林郁被秋柯拥在怀中，模糊的感官中可以听见他在急切地呼唤自己的名字，林郁都能想到他的神情。
一定是眉头紧皱，会急得鼻尖都冒出细汗，说不定眼眶又红了。
现在秋柯是世界上最后一只魔了。
似乎林郁应该做什么的指向已经很明晰了。
先杀只桃花妖练手。
林郁推开秋柯，用无念剑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
好消息是，随着桃花妖魔躯的炼成，她对林郁的掌控力反而弱了下来。
林郁心中冷笑道：新手保护期吗？
“杀了他们，”林郁扯住了秋柯的衣袖，手指攥得很紧。
他刚刚才从被操控的状态挣脱，面色泛白，嘴唇被自己咬出深深的痕迹，他脸上还带着吮吸秋柯手掌后没擦掉的血迹，脆弱的情态中多出几分邪异。
秋柯少见林郁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眸子露出这样沉的眼神，甚至一时怀疑他是否清醒。
但这是林郁的要求。
林郁重复道：“你帮我杀了他们，好不好？”
秋柯应声：“好。”
这次由秋柯去杀桃花妖，林郁负责杜天人。
只论修为，林郁不是杜天人的对手，但如果论起精神力，这个世界中都没有人是林郁的对手。
少有人能经受住林郁暴乱精神力的肆虐，交上手了杜天人才察觉不妙，但为时已晚。
两场战斗是林郁这里先结束。
杜天人的躯体已经被无念剑与无形的精神力搅成了一团烂肉，由林郁扯着头发拖行。
秋柯与桃花妖的战斗也到了尾声。
那柄冰蓝色的长剑即将砍下桃花妖的脑袋——
林郁阻止道：“先别杀她。”
他这时候冷静下来了，还记得之前的计划。
虽然没杀桃花妖，林郁也用精神力搅碎了桃花妖的识海。
桃花妖尖叫都没发出一声就抽搐着瘫软在地，反而是林郁脚边已成烂肉的杜天人悲鸣道：“不！”
然后他就不甘心地断了气。
秋柯检查了一下，道：“是悲愤攻心死的。”
一代渡劫大能被气死了。
林郁扯扯嘴角冷笑。
痴恋桃花妖的他最后一眼是见桃花妖被捣碎识海即将死去，或许比直接杀了他还叫他痛苦。
“你刚才，”确认环境已经安全了，秋柯欲询问林郁他方才的情况，但又顾及林郁不愿与他说，转而问道：“你现在还好吗？”
“我一开始就没什么事啊。”林郁笑着回应。
秋柯欲言又止。
“没事的，”林郁抱住他，将脸埋进了他的怀中，带着一身血腥味，但秋柯不会推开他，“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秋柯知道这就是他不好的表现。
他这个小师弟，永远与他维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他们之间似乎是一层窗户纸的距离，真正伸出手触摸了才知道纸后原来藏匿的是万丈深涯。
而且林郁从没与他有过这样的拥抱。
这家伙永远只会顶着一张漂亮动人的脸凑过来，靠在自己的身上，只是依靠，并不会有任何约束性的动作，只把伸出手就可以抱住他的假象留下。
可假象终究是假象，他不会被任何人困住，于是秋柯也只能克制自己的双手。
现在，是林郁主动伸出手抱住了另一个人。
秋柯的手臂抬起，试探性地落在了怀中人的腰上，隔着衣物，还是有隐约的热量。
他知道是此时林郁的情绪不对劲，他应该开口说些什么，但似乎林郁并不需要他的安抚，就像与他朝夕相处的小师弟从不会将自己的秘密透露出一点给他。
林郁把脸埋在秋柯的胸膛中，是以声音闷闷的，“师兄，你会骗我吗？”
“不会，”秋柯坚决道：“我永远不会骗你。”
林郁呵呵笑起来。
只要这句话也是谎言那这个承诺就屁都不是。
于是林郁打算问得更直接些，“师兄，你会成魔吗？”
秋柯收紧了手臂。
林郁本就和他贴得极近，被腰上力道约束又不由自主地贴近了些许，进得几乎可以听到秋柯说话时胸腔的震颤。
其实这个问题根本没有意义，如果不是他已经成魔了，林郁根本不会在这个地方。
所以这次秋柯机智地给出了一个限定词，“只要你还在，我就不会成魔。”
“我明白了。”
林郁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些，因为一切已经是事实了，无论他挣扎或不挣扎，最后的结果都不会改变。
林郁从秋柯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还是决定着眼于眼前的正事。
然而一抬眼，却只见到一身黑衣的少年和已经死透了的桃花妖尸体。
李乐君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了，还用刚入道的修为把她杀了。
“解释一下？”林郁眉头皱起，询问道。
李乐君知道他想问什么，抹掉自己脸上的血迹，道：“杜有知道这件事，这是他的选择。”
这件事是什么很明显，他们都预料到了林郁与秋柯的打算，只是杜有还是选择直接杀掉桃花妖。
也是，有一个杀掉如此仇恨的敌人的机会，等一秒都是对自己的折磨。
林郁尊重杜有的选择。
一切尘埃落定了。
城主府中发生的一切悄无声息，城中大部分居民依旧安居乐业着，剩下少部分幸存者与已经变成木人回不来了的受害者的家庭都被交给了李乐君安置，林郁与秋柯该回宗门复命了。
但临走前，刚好赶上城中春祭，于是打算再留半日。
两人的衣服都沾了血，原本是可以用净尘诀清理干净，但林郁的衣服经过一系列拖行又捆绑，实在不是净尘诀可以应付的了，是以还得重新找件衣服换。
林郁的应对策略是随机找个院子翻进去。
却正好翻进了一户正要成亲之人的家中。
院中家属亲眷都在为新人逃婚而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林郁干脆一不做二人不休，顺手把喜服也带走了。
当然，钱财还是留下了的。
春祭是晚上举行，街上热闹非凡，林郁穿一身喜服竟然也混入其中，毕竟最吸引目光的还得是他那张脸。
林郁拉着秋柯满街乱窜，各种新奇的玩意玩得见牙不见眼。
秋柯只是微笑着跟在他身后，看灯火，看人潮，看林郁。
又从一个摊子那里买来一柄木质小剑，林郁爱不释手，挥着挥着却骤然转身，剑尖指向了秋柯。
“你还不打算醒过来吗？”
周围一下静了下来，然后响起的是类似玻璃碎裂的细微声响，浓稠的黑色从裂纹中蔓延出来，灯火熄灭，定格的人潮被吞噬，而林郁看起来踩在了黑色的悬崖边，摇摇欲坠。
第26章 心火
林郁慢悠悠等着秋柯的反应。
他有了新的目标, 没必要再在这里和秋柯耗下去了。
浓重的黑逐渐填满视野，林郁第一个意识到的是脚上湿淋淋的诡异感觉。
好像一脚踏进了稀泥中，泥浆包裹到小腿, 冷冰冰又腻人的感觉格外恶心。
还没等他意识到什么, 一个更凉的东西洞穿了他的肺腑处。
林郁被这力道贯得站立不稳，后退一步，身体后仰，喉头瞬间涌上腥甜。
要不是捅穿身体的长剑支撑, 林郁几乎要跌倒在地。
“你……”林郁开口, 痛感后知后觉漫上来, 哽在喉咙的血随他呛咳的动作从嘴巴里喷出来，一大捧落在了剑刃上。
他知道这是在哪了。
魔域，这是关于秋柯杀叶疏的记忆。
周围的环境果然熟悉, 正是那一晚林郁被曾经灵气拖进的幻觉。
他后悔了。
林郁痛得面若金纸, 心里已经在啪嗒啪嗒掉眼泪了。
“抱歉，”行凶之人反而看起来比林郁更无辜，他猛地松开握住剑柄的手，指间颤抖地伸过来, 想要触碰林郁的伤口，“对不起，我无意伤你，对不起……”
秋柯是林郁记忆中那雪白雪白的一身, 加持其上的阵法有着隐约的金色灵光, 污血烂泥沾染不上他半分。
林郁痛的时候一向脾气最差，当即道：“不是你拿的剑捅我，还是我自己撞上去的吗？”
虽然真的很有可能是他自己撞上去的。
叶疏是所有魔族恶灵的载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那些声音同化, 所以他必须死。
从踏进这魔域开始，叶疏就没想过活着出去。
但林郁了解自己归了解，真痛到他自己身上了他恼怒的情绪也是情真意切，出尔反尔是家常便饭。
秋柯的关注点只是林郁还愿意如此有活力的埋怨他。
一点点微小的希望从他心头泛起来。
“对不起，”他又道歉，手掌中出现了莹莹灵光，“我会治好你的，然后我们可以一起去找接触恶灵的方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事实是没法好了。
林郁痛得跪地，污浊的血与泥沾了他半身，秋柯于是也随着他跪下。
秋柯身上灵光大盛，源源不断的生机从他身上渡过来，林郁渐渐察觉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自他进入这个壳子就一直乱糟糟的声音小了，那些恶灵的声音渐渐远去，好像灵台被涤荡，一片冰冷的清醒。
是秋柯正在将那些玩意转移到自己身上。
林郁气笑了。
“秋柯，”他咬牙，嘴里血腥味浓郁，一时也不知道口腔是不是被他自己咬伤了，“你如果想死我可以帮你，但是别来管我的事。”
他是真的很生气。
林郁最厌恶他人替自己承担因果。
秋柯避开林郁的逼视，不发一言。
或者是说不出什么了，林郁有强大的精神力可以抗衡整个魔族的恶灵，但他不行，他只是有被恶灵垂涎的血肉。
头像是要炸掉，耳边尽是那些恶灵尖利又欣喜的笑。
这种情况下，秋柯仍然不断将生气儿给予林郁。
“这是我的选择。”秋柯不敢看林郁，脸色苍白，强扯着嘴角微笑。
林郁气得恨不得咬他，但自草木心的剑刃上不断扩散出冰层，转眼已经封住了林郁的肩膀。
秋柯是有备而来的。
这个人同样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林郁一起走出魔域。
这下林郁能活动的就只有手了，他在血水和成的泥浆中摸索，然后摸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无念剑是在他屠魔域时就碎了的，一半被他带走又留在了秋蔓身边，一半就沉在这些血水中。
摸到那冷硬的触感时，林郁就知道一千年自己到底是如何处理这般情况的。
他阻止不了秋柯，还不能立即死掉吗？
叶疏没打算活，死之前还见到了秋柯，只是没想到秋柯会阻止他的死志。
灵剑哪怕断了依旧有灵，林郁将剑刃入手，手掌瞬间被划出血痕。
这次痛感清晰，是因为林郁腰腹上的伤口正在被秋柯治愈。
即将动手前，林郁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心有所想，不由自主就问了出来。
这个结界的目的是让魔沉入自己的执念，林郁是跟着秋柯进入了他的幻境，可是这里只有他与叶疏的过去。
最能刺激他的地方是这里，为什么是这里。
秋柯虽然会骗人，但是好歹又问必答，他嗓音干涩，语气渐渐虚弱，“我希望你活下去。”
林郁喃喃回应，“可是你明知道我不会久留。”
等等，他是直接附身在了叶疏的壳子上沉浸式体验过去，那秋柯呢？
千年后的秋柯在哪？
“你明知道，”林郁直白地戳破了秋柯的伪装，“你明知道我是死在了这里。”
秋柯面色更白，眼眶于是显得更红，他不住地摇着头，表现出了一种不似做伪的痛苦，只因林郁这句话。
他的生机已经所剩无几。
电光石火间，林郁终于意识到了。
其实他们的性格大相径庭，但是他们都足够了解彼此，只是在这一瞬间，林郁隐隐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对秋柯很重要。
所以比起杀掉对方，被对方杀死会是更优的选择。
林郁手起刃落，秋柯脖颈上瞬间出现一道血痕，喷薄而出的血液滚烫，淋了林郁满头。
在秋柯对身体失去控制而坠落的过程中，林郁看到了他满足的笑容。
这场甜梦结束了，秋柯得到了他想要的满意结局。
林郁骤然见到一片白茫茫的雪色，眼睛被刺激得眯起，凡人躯体脆弱而柔软，眼泪迎着风落下来。
他也终于见到了真正的秋柯。
这个从千年前遗留下来的阵法依旧威力可怖，使人不愿挣扎，甘心沉溺其中，连秋柯都逃不掉。
秋柯盘膝坐在雪地中，衣袍散开如花，那张冷淡俊美的脸此时却一半高洁依旧如谪仙一半可怖如恶鬼。
心火自心头燃起，由虚假的欲望与放不下的执念助燃，烧过身躯的每一寸皮肉，最终白骨也成黑炭。
林郁在秋柯面前坐下，靠近了仔细看他破碎面容边缘或明或暗的火星，甚至吹了一下。
火星闪了闪，一片烧焦了的皮肤飘落，落在了他皮肉干瘪只余骨架支撑的肩上。
秋柯眼睫微颤，苏醒过来。
如果不是林郁来唤醒他，他真的会死在这里。
“你要杀了我吗？”他轻声问道。
林郁不答，只是捧起了秋柯的手仔细观察。
曾经看起来瘦弱无力的手被火烧过，皮肤已经变成了焦黑色，皮肉萎缩紧贴在骨头上，如此可怖又猎奇的画面，好像终于有那么一点可以配得上其中力量的样子。
“你对我的期望只有这些吗？”林郁将他的手放回原位，一手撑着下巴，露出了一个好像单纯愉悦的笑。
这个笑很纯粹，但他的眼神很专注，茫茫雪地中映在他眼里的只有对面形貌可怖的秋柯。
他在无声勾引，让被他注视的人生出勾人心痒的错觉。
在现在，我向他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应允的。
秋柯张了张嘴，但一时无言。
没什么别的原因，只是他想要的太多了。
而且林郁真的会应允吗？
他们了解彼此如同了解自己的半身，林郁用这套小技俩面对他，可爱得他想发笑。
于是他也真的笑了出来。
那就一切都在这个笑里了。
无念剑被林郁唤醒，飞悬在他身侧，哪怕静止也震鸣不止，看起来蠢蠢欲动。
现在的秋柯，真的可以被杀死。
而他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
他安详地闭上了眼。
无念剑的剑气锐利，不似林郁那种处处含情的做派，它可以一瞬间收割掉一条生命。
死亡从未有一刻离秋柯这般近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秋柯疑惑地微微侧头，察觉脑袋竟然还在脖子上。
睁开眼，刚才无念剑的剑气只割掉了他的一缕发丝，那缕发丝不知什么时候被点燃了，如果不即时切掉，那秋柯这一头长发都不能要了。
秋柯愣愣地，只是还是疑惑为什么自己没有死。
在他的面前，林郁已经站起了身，无念剑回到了他的手上，剑刃在日光之下亮若流星在黑夜中留下的拖尾。
“我会杀你，但不是现在，”林郁低头俯视，秋柯干瘪的躯体有衣袍遮盖也见畸形，而这伤无法被治愈，因为这是他自己的心火点燃的自己，“我还有些事要做。”
秋柯看向他，睫毛颤抖，还如往昔的眸子漫上一点一点的光晕，无形的希冀又被生出。
“我要去悟道林。”
“好，”秋柯应声，“我带你去。”——
作者有话说：我再也不画双更的饼了，我是菜鸡
第27章 又一次
悟道林, 是一处禁地，没人能进去悟道，看着也没什么道的样子, 但是确实是一片林子。
这里的树每一棵都有三人合抱粗, 抬头再看，暗色的树叶更是遮天蔽日，无数棵这样的巨木组成厚实的墙壁，将所有的秘密藏在深处。
林郁试探着伸手摸了摸外围的一棵树, 入手粗糙, 再用指节轻叩, 树干发出沉重的闷响。
他嗤笑一声，嘲讽道：“果然，这么不见天日的地方才适合那个魔物埋骨。”
秋柯站在他身后, 闻言猛地抬头看他, 只余一半能看的面容上，仅剩下的那只眼中瞳孔巨震，“你知道了？”
这家伙被烧过一次后好像变得不那么聪明了。
林郁回头，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惊慌。
然而又不知道是哪里刺激到了秋柯, 他更慌张，抬起袖子遮住了自己半张脸，雪白的衣袖中扯着袖口的焦黑手指一时更明显。
慢半拍，林郁才意识到怎么回事, 好像一路上秋柯都在刻意地避开自己的视线。
这家伙在怕什么？
林郁直接走上前, 扯住秋柯的袖子，与他角力。
秋柯的衣物不是凡品，经受两人的拉扯也安然无恙，不过也是秋柯收着力气, 不然以他的修为，一抬手就可以将林郁掀翻出去。
“别看，”秋柯声线颤抖，林郁甚至隐约听到了他牙齿磕碰的声音，“我变丑了，别看我。”
原来是这个原因？
“为什么会这么想，”林郁干脆松了劲儿，隔着袖子的布料抚上了秋柯的脸颊，就算隔着几层也能触摸到他脸上坑坑洼洼的触感。
他的动作很轻，莫名有点爱怜的意味。
如果不是有东西遮挡，秋柯都感觉他会温柔地凑上来亲吻自己。
秋柯眸光微颤，终于依林郁的想法将手臂放了下去。
“真乖。”林郁真的如他所希望的，将一点柔软温热的触感应在了他的唇角。
一触即分，秋柯下意识去追，但林郁实在退得太快，没被捕捉到。
秋柯的状态不对劲。
林郁舔着自己的齿尖，如此下了定义。
虽然之前他也不是很关注秋柯的精神状态，但是显然现在面前的秋柯较之之前又有了变化。
但具体是什么变化林郁也说不明白，大概是……他情绪更外露了？
之前的秋柯沉默地像一块石头，就算有什么隐秘的情绪也不叫林郁察觉，更甚者有时候他的情绪或语言就是为了误导自己。
林郁心中盘算，约莫知道了原因。
魔躯对秋柯造成了影响，并且这影响不小，已经在磋磨他的心智了。
那些乱糟糟的声音现在没有来烦自己，大概就是在秋柯身上，而秋柯可没有林郁那般强大的精神力，他疯魔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没关系，时间应该足够的，林郁想做的事只剩最后一件了。
“你不可以杀人，”林郁与秋柯额头相抵，一只手抚在他的后劲，嘱咐道：“这是命令，你听话，好不好？”
秋柯有求必应，答道：“好。”
林郁闭目又想了想，再嘱咐道：“你也不可以让别人伤你。”
秋柯是他的灵兽，自然不能被别人欺负去。
秋柯的回应是微微测过脸，想要吻过面前人的嘴角。
这次林郁没有避开。
已经行至此处，他反而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疲倦。
“打开结界吧。”林郁道。
悟道林的结界是由秋柯布下的，他没有叶疏的阵法造诣，是以只能在材料上下功夫，林郁看了一眼就知道这道结界甚至连着秋柯一颗龙心。
这道结界，这个世界上只有秋柯可以打开，千年前的叶疏诈尸都做不到。
之前秋柯惊疑为什么林郁会知道里面是什么，但其实随便想想就能知道秋柯这么宝贝的地方不会是什么简单东西。
什么都是外物，叶疏死得干干净净，留下来的东西不少但估计对秋柯都没什么作用，唯一的例外应该是曾经他的那具壳子。
所谓叶疏的尸体。
随着秋柯的施法，土地剧烈振颤起来，面前树木围成的墙壁缓缓向两边分开，露出一条幽静的小道来。
小道的尽头黝黑，不知通向哪里。
也是同时，异变陡生。
自远处的天际，一张闪着灵光的大网拔地而起，并非是为了捕捉，只是笼罩这一片天地。
终于来了。
林郁面色不变，悄悄退后了半步。
千年前世上的魔被叶疏杀了个干净，自此千年间修仙界安逸了好一段日子，现在秋柯成了魔，还从叶疏留下的结界中出来了，那修仙界举全界之力也要杀掉秋柯。
作为目标的秋柯竟然也面色如常。
他只是眼巴巴盯着林郁，他应该是预料到了什么，随着林郁退后的动作也追上去，轻轻扯住了林郁的袖子。
眨眼间，天上已经法器遍布，几乎是整片大陆所有高阶修者都到了。
但是无人敢说话，他们沉默地给予着压迫感。
秋柯的回应只是专注地盯着林郁，像是害怕他一个错眼，林郁就自己悄悄溜走了。
他一向是这样，只有这一人能被他看在眼里。
终于，是李乐君先出手了。
仙盟盟主、正道魁首，理应他打头阵，
秋柯抬手以掌接招，李乐君的剑与他的血肉相接，发出了金石相碰的声音。
果不其然，李乐君一击即败，被秋柯甩飞出去。
秋柯未继续追击，与林郁道：“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把他们都处理了，让我陪你进去可以吗？”
林郁歪着头看他，但并未回应。
一切的结果就在眼前，林郁没道理继续等待，反正结界已经打开了。
秋柯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但在他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对秋柯而言都弥足珍贵，秋柯只是不惜一切代价想多停留一会儿。
这人的神情也太可怜了些，像一只落水的白色大狗。
林郁侧过脸不敢再看，应付道：“好吧，我会等你的。”
秋柯终于如愿，带着满足的笑意，转身迎战上漫天修者。
其实从刚才那一击就可以看出来，不管是将生气分给林郁一半，还是心火对他造成的伤害，秋柯确实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凌驾于整个世界之上的秋柯上尊了。
他在变弱，他有了受伤的可能。
天空中，战斗焦灼而激烈，无数灵光纷杂，不断有修者从天上掉下来砸在了地上。
不过不会落到林郁身边就是了，秋柯走之前为他留下了保护结界。
“我答应了你，可没说要做到。”林郁笑起来，对自己嘀咕道，然后转身走进了黑色的森林，踏上那条不知尽头的小路。
秋柯心有所感，回头望去，只见到那个高挑的声音被繁密林木遮掩，直到再也看不见。
为什么——
秋柯瞳孔巨震，脑中一瞬间轰鸣不止，之前一直竭尽全力才能压下的声音突破防线，在他耳边发出尖利嘲笑。
“他不要你了！”
“哈哈哈哈，你活该啊！他恨你！”
“你又被他丢掉了！”
……
明明是一开始就可以预料到的结果，只是秋柯自己不愿相信罢了，归根究底仅仅只是他再也不能忍受再次被林郁抛下罢了。
“为什么……你还在怨我吗……对不起，对不起……”
秋柯喃喃，一时间灵力都运转阻塞，一口心头血吐出。
在战场上失神是极危险的事，而秋柯已经有了受伤的可能。
李乐君趁着这唯一的机会，全部灵力灌注入手中剑刃，狠狠贯穿了秋柯的胸膛。
虽然下一秒，他就感觉到一股巨力掐上了自己的脖子，同步响起的是细微的骨头碎裂的脆响。
天空中一团一团爆开红色的血雾，却偏偏一片寂静，原是这些人惨叫都未能发出。
林郁信步走在小路上，也不担心什么危险，毕竟怎么说这里都是秋柯的地盘。
走了不知道多久，才终于看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并非是墓碑什么的东西，是一座小小的亭子。
光线太暗了看不清具体的东西，远远看去亭子中好像什么都没了，靠近了才发现里面竟然有一道盘坐着的影子。
是背对着林郁的，看不清具体的脸，但只是背影已经透露出奇怪的熟悉感了。
绕过去，果然，更熟悉了。
和一具与自己完全一样的尸体面对面，很少有人会有这么新奇的体验的。
林郁蹲下身与盘坐着的“人”拉近距离，捏住了那段光洁的下巴，用力就能使这张脸侧过一点。
入手的触感光滑，只是冷得令人心颤。
认真地打量一会儿，林郁得出结论：
一模一样，安详地闭着眼，配合他面前下了一半的棋盘，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看着看着，林郁就莫名地想笑，他也确实笑了出来，笑得东倒西歪，将好好的棋局都打乱了。
笑够了，林郁指尖点上尸体的眉心，开始寻找自己过去的记忆。
其实很多事林郁已经明晰了。
无非就是叶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作为人族进入了凌霄宗，然后机缘巧合之下叶疏察觉了自己的不对劲之处，然后及时止损，屠了整个魔族，还修仙界一个朗朗晴空。
很完美的故事，很简单的参与人物，很妥善的结局。
只是有一个人，他很倒霉的被卷入了这个故事，然后被困在其中，兜兜转转不得解脱。
叶疏有记忆共二十三年，二十二年半都与秋柯一同度过。
林郁算了一下秋柯的年龄，没算出来，但总之是个与二十二年相比极其巨大绵长的数字。
记忆中有所有叶疏与秋柯一同经历的过去，林郁细细看过，只不过将自己完全剥离了出来，像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何必呢？
林郁又想笑了，但似乎是刚才笑得太过了，气流涌进胸腔后让整个胸膛都隐隐作痛。
秋柯。
林郁在心中慢吞吞地念这个名字，然后给予最终的评价：
你真是个蠢货啊。
何必呢？——
作者有话说：昨天赶了一天的飞机所以没更新，非常抱歉！
这个小世界应该还有个一两章就结束了，下个小世界纯甜！
第28章 恭喜宿主，任务完成
悟道林中不见日光, 是以没什么办法判断时间的流逝，林郁也不知道自己看这二十余年的记忆花了多久。
总之是，他起身的时候腿麻了。
普通人就是这样的, 脆弱柔软, 被生老病死所累，一点刺激就会使他们受伤甚至死掉。
但林郁还挺喜欢这具壳子的。
他仔细揉着腿上毫无知觉的肌肉，试图起身，无果, 于是他只能从路边捡了一根枯枝当手杖, 一瘸一拐地沿着那条小路往回走。
快走出去了, 一道突兀的声音响在林郁的脑袋里，乍一下给他下一跳，手杖都差点飞出去。
【恭喜宿主！】031极其欢快, 林郁甚至隐约听到了放烟花的声音。
【我不是把你屏蔽了吗, 】林郁拍拍自己的胸口，【你怎么又出来了？】
【因为时间到了呀。】
林郁没注意时间，现在也懒得去查看，他有问题要问031。
【之前你说过的叛逃系统, 它们可以选定宿主降临的身份吗？】
【很难，】031思考片刻，回答道：【宿主降临的身体是数据匹配后与宿主契合度最高的躯壳，因为如果硬要选择一个不适合自己的壳子, 可能会导致一系列灵魂被困住而躯壳无法行动之类的问题。】
林郁继续问道：【那你在我的意识中与我对话, 如果有人来搜我的魂，会得知你的存在吗？】
【不会哦，】031很高兴，语调愈发甜蜜, 【宿主，我不会让别人有机会搜你的魂的！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哦。】林郁极为敷衍地点头，转而问道：【你刚才为什么说恭喜？】
提到这个，031更激动，如果不是没有化出轮廓，林郁都觉得它会窜起来。
【检测到人物目标人物秋柯的生命正在流逝，宿主的任务即将达成——】
一连串鞭炮与吹奏的声音。
林郁却只感到大脑空白了一瞬，【我的任务是什么来着？】
【是杀死秋柯呀。】
任务即将达成，即秋柯快死了。
有点出乎预料，但好像合情合理。
秋柯已经经历了与林郁签下主仆协议拱手送给林郁一半的生气，又在叶疏遗留的阵法中被自己的心火烧成一段枯木，他面对几乎全数修仙界的高手，陨落也不是什么让人不可置信的事。
等林郁自己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丢了手里的木杖，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跑。
昏暗的视野中一点光亮越来越大，身体剧烈运动后的喘息声愈发明显，林郁总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摔倒，他却一直没有，直到他跳进光里。
眼前骤然明亮，林郁适应光线很慢，眼睛刺痛，但是好歹没有落下眼泪来。
终于能看清外界了，入眼的先是一片血红，而秋柯置身其中，终于衣冠散乱，显出几分狼狈的神色。
他正踮着脚，将一颗脑袋垒到一座完全由头颅组成的小山上。
可以明显的看出来，这些脑袋都是活着的，他们双目圆睁，眼神惊恐，只是已经没了声带，发不出声音了。
秋柯是转身后看见的林郁。
感官已经在欺骗他了，于是他把所有靠灵力与神识维持的东西都舍弃了，倘若抛却这身伤痕累累的皮肉，他与林郁一般，是个脆弱的凡人。
见到林郁，明显能感受到秋柯的兴奋，他向着林郁跑来，动作间身上的伤口崩裂，嘴中有鲜血溢出，身体摇摇欲坠。
他比林郁先倒下。
有诸多名号加身的上尊摔得毫无尊严，整个身体扑进了血混成的泥中，他手臂撑地想爬起来却无果。
林郁这才注意到，他的手臂与大腿的衣料上正源源不断地涌出属于他自己的血。
“我没有杀人，”秋柯终于坐起来，将双手摊开给林郁看，“他们都没有死，你不要生气，我没有违背你的命令。”
丢掉一切后的秋柯看起来更纯粹干净，林郁俯视着他，但是这个视角看不全秋柯亮晶晶的眼睛，于是林郁与他一般坐到了泥里。
林郁双手捧住了秋柯的脸，拇指摸索着他被心火烧过的那一半皮肤，“秋柯。”
他轻轻地叫他的名字。
“我在。”秋柯回应。
“有些话叶疏是不是没有对你说过。”
林郁很认真，秋柯一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露出了一种可爱的直白的疑惑。
“叶疏没有说那就我来说吧，”林郁微笑，“秋柯，我喜欢你。”
说实话，林郁不想承担过去作为叶疏的一切，太麻烦了，他把债还完了就可以了，那一段时间的任何东西他不记得了，只是在第三视角看了一遍，那很多东西他可以忽略的。
他可以做到，少有人能有他这样的冷漠与置身事外。
只是秋柯太可怜了。
可怜到林郁都想哄哄他。
被告白的人一时愣住，眼眶迅速红了起来，这或许是他完全没预料过的一句话，又或者是他千年间都不敢想象的回应。
“我也喜欢你，”秋柯凑过来亲林郁的嘴角，他的嘴唇苍白干燥，曾在另一人的皮肤上会有微微刺痒的感觉，是以秋柯只蹭了一下。
一个不是很像亲吻的吻。
秋柯一句话都说得磕磕绊绊，“我也喜欢你，不……我爱你，我很爱你……”
林郁追上去，实打实地亲住他，咬破了自己的嘴角，用自己的血为他湿润唇瓣。
耳边的是系统欢快的提示音：【检测到任务目标人物秋柯的生命力正在快速下降，预计将在短时间内死亡，宿主任务即将完成，请做好脱离世界准备。】
【031，】林郁并未沉沦在这个吻中，他在意识中冷静道：【我要沟通天道。】
他还有两次要求天道协助的机会。
【请说出诉求。】一道空灵的声音接通林郁的意识。
林郁闭眼，被秋柯抱得密不透风，只在意识中询问天道，【这个世界有轮回吗？】
天道看着来自更高维度的一条消息：【回答他，有。】
祂将结果复述。
【那秋柯的下辈子会是什么样的？】
更高维度没有对这个问题做出回应，天道只能自己答道：【无法透露。】
林郁于是自己絮絮叨叨起来，【我想让他下辈子不要当天才也不要当什么特殊的两栖动物了，他普普通通的，但是一定要健康，他会有美满的家庭，会有一个和他很亲近的兄弟，然后他或许并没什么出众的家世，但是很幸运……】
【可以吗？】
天道不答。
林郁扯扯嘴角，道：【这是我的第二个要求，你必须做到。】
天道继续沉默，林郁当祂默认了。
秋柯的怀抱越来越冷了，他的身体因痛苦而不断颤抖，生命在快速的流逝，在最后的时间里，或是魔化的躯体，或是身上的伤口都在不断地折磨着他。
林郁用脸颊蹭了蹭秋柯的肩膀，道：“我帮你解脱好不好？”
“没关系，我会陪着你的，”林郁手中召唤出无念剑，“最后这段路，我牵着你走。”
秋柯的意识已经在消散，但是他仍然温柔地环抱着林郁。
无念剑到底是灵器，林郁可以御使它当飞剑，用它杀人还是太勉强了些。
反正这具壳子已经没用了，林郁划破手掌，用自己的血肉作为驱动，使这柄顶级灵器又亮起盈盈的灵光。
剑尖抵住了秋柯的心口，短暂的停顿像是犹豫。
秋柯的回应是身体前倾，自己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用额头触碰到了林郁的额头。
血肉被破开的声音竟然类似于丝帛断裂，极明显的声响，然后是血喷涌出的水声。
林郁的手发着抖，是因为他的身体也在快速衰败。
但突然，他被抽空的身体又逐渐充盈，流逝的生命力被补足——
是秋柯将最后的生气给了他。
林郁愣住。
秋柯笑，血沫从他嘴中一直连续不断地溢出来，他说话只剩气声儿。
“我不舍得你死，”他胸膛震动，林郁感觉的到，“你说替我解脱，和我一起走我很高兴，但是我不舍得你死。”
“没关系的，你只是喜欢我，你不爱我，你可以继续快乐的生活下去的。”
“你忘了我，自己好好的。”
……
【任务完成，已确定任务目标秋柯死亡。】
【恭喜宿主！】
【任务完成，检测到宿主马甲号叶疏已达到目标。】
【恭喜宿主！】
这样就……完成了吗？
林郁动了动僵硬太久的手臂，与他紧密相贴的秋柯身体已经冰冷，确确实实是已经死了个彻底。
距离他降临到这个世界，才过去多久来着？
好像是不到一月。
仅仅一个月。
【宿主你太强了！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执行专员！】
林郁没理它，【呼唤天道。】
【在。】
【最后一个要求。】
【请讲。】
秋柯的尸体已经僵硬了，但是维持了一个拥抱的姿态，林郁将自己蜷缩起来，靠进这个为他量身定做的缺口。
【下一场雪吧。】
林郁的语气很疲倦，他也确实很累了，靠在硬邦邦的尸体上，他眼皮打架，想立马睡过去。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脱离小世界、回去复命什么的，都是他醒来后的事了。
天道没有打扰他的安眠，安静地实现了他的要求。
雪花悠悠落下，会遮盖一些东西，也会带走一些东西，或者还会成全些什么东西。
总之，一个短暂又简单的故事落幕了。
第29章 新的小世界
完成任务后, 所有执行专员还需要回主世界复命。
林郁又回到了他的那个纯白色的空间中。
031在他面前高兴得上蹿下跳，【恭喜宿主完成任务！】
【最终评级s++，恭喜宿主！】
【任务酬劳已放入您的背包, 请注意查收。】
【收到来自主神的慰问奖品一份, 请宿主查收~】
随着一连串常规播报后，031惊叹道：【竟然还有主神亲自发放的奖品！】
林郁点开眼前的蓝色荧光屏幕，在自己名下的仓库中找到了这个名为“主神的礼物”的小盒子，轻轻一点, 伴随着细微的能量流动的声音, 一个沉甸甸的东西落进他手中。
主世界统领所有小世界, 已经不再以物质建立世界的基础，在这里执行官以灵魂本质的样貌存在，其他所有建筑则是数据与能量。
轻轻摇一摇, 林郁没听见什么声音, 不能判断里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打开，竟然只是一张平平无奇的纸。
这个盒子的全部重量，只源自于它本身。
林郁：？
【主神，林郁很委屈, 你好扣啊——】
那位主神他是见过一次的。
对外的形象是一位干练高挑的年轻女性，黑色的中长发被束在脑后，总之很有传说中女霸总的气场，不断向周围辐射跟着姐干肯定不会亏待你的无形信息。
然后这样的一位主神, 给了他一张纸做第一次s级小世界任务的奖励。
【宿主, 别伤心嘛，】031慌忙安慰他，【这张纸说不定是主神亲自写的呢？这可是主神亲自写的！】
于是林郁依言打开纸张，上面黑色水笔的字迹明显, 但只有一个数字。
好吧，死心了。
031正想再安慰什么，来自部门的工作安排直接发到了它的后台。
【即将进入新世界：现代和平b级小世界，请宿主做好准备。】
【宿主任务：作为主角获得顶级人气值并处理违规系统。】
【警告：此小世界有危险人物存在，请小心。】
【宿主躯体已备好，随时可以开始传送。】
一连串由上级安排的消息被播报出，031很生气，【怎么这么快就安排新任务，我们明明刚回来。】
林郁只是把视线放在同步上传在他面前光幕的文字版的系统任务上。
031继续说：【宿主，你不用那么赶的，它任务是现在发过来，但是你可以先休息一段时间。】
林郁的回应是摆摆手，【我没问题，可以开始下一个任务了。】
别的不提，这个违规系统他还是很在意的。
上个小世界中经历的一切仍然很清晰，作为叶疏的那段记忆，他第三视角第一视角都看过去是发现了一些端倪，只是那时候他谁都没有言明。
叶疏的记忆有些时候会有些奇怪的不连贯之处，或许这一点可以用因为是魔族傀儡所以会有异常而解释，但总有蹊跷。
或者说从一开始，一具傀儡就可以有自己的思想吗？
他为什么会作为一具傀儡而醒来？
这些问题在上个世界没有机会解答了，但问题总有答案，或许以后他会知晓。
林郁手指在屏幕上轻点，自顾自点开了传送界面，按下了确认。
又是熟悉的失重感，林郁还没开始接受记忆呢，却忽然感觉背脊一痛，整个人好像被狠狠的摔在哪个地方。
【宿主，这样的情况建议先停止接受记忆，应付眼前的情况。】031好歹受过专业训练，及时提醒。
林郁依言睁眼。
先入眼的是一条很粗的横梁，微微侧目看到的是巨大的立柱，建筑的主体是朱红色，看起来是一座很优美的古代建筑。
这不是一个现代小世界吗？
疑惑一闪而过，还是疼痛将林郁的意识拉回来。
他正被掐着脖子压在一处窗边，脊背嗑着床沿造成了剧烈的痛感，但眼前的男人并没有掐实，不至于让他窒息。
[系统，你确认安排好了吗？]
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来，林郁眯眼，按现在应有的反应挣扎起来，却换得面前人更用力的压制。
这下喉咙是真的被压住了，有窒息的危险。
[威亚已处理妥当，按照计算，从这个高度摔落，林郁必定骨折，到时候能担任男主的角色中，您是最优选。]
林郁大概明白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演戏，但是不知道剧本，而且面对似乎对自己有阴谋的对手戏演员。
【宿主，建议立即表示出不适暂停拍摄。】031尽职尽责给出优解。
“我不会再做你的影子了。”演员恶狠狠道，眼眶都发红，逼近的面孔狰狞，很难说没有几分真情实感。
整个片场一片寂静，所有工作人员都在关注着场内的情况。
林郁的眼睛里已经泛上生理性的泪水了，却忽然，余光里闪进一个极眼熟的身影。
“呵……”林郁咽喉被卡住，只能发出气声，但他被水浸了的眸子极美，显出一点情绪波澜时都格外诱惑。
他在冷笑，哪怕整个面皮已经因为缺氧而涨红。
对手戏演员被蛊惑般凑近，听到嗬嗬抽气声中混杂了断断续续的一句话：
“没了正主，影子也不用存在了……”
说完，林郁双手抵住面前人的肩膀狠狠一推。
身后的窗户应该是做过手脚了，用力使劲一撞就散架，林郁仰面倒了下去。
这时候他在感受到身上的束缚感，但果然如刚才面前人和神秘声音的对话般，威亚被做了手脚。
林郁感受到了真实的失重感。
这具壳子好像并不怎么健康，加上刚才的窒息，在失重的刺激下，他眼前一黑，是实打实的晕了过去。
医院。
病房中，一个消瘦的青年安静地躺着。
他之前那身戏服已经脱下来了，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病号服的领子歪斜了一点，露出他清晰漂亮的一点锁骨线条出来。
坐在病床前看护的人探身摸了摸他的手，触感冰凉，于是拉开一点被子，将他的手轻轻摆放进去。
那只手不知道是因为忽然感觉到温度还是什么，食指轻轻动了一下，看护的人动作一顿，唇都紧张地抿住。
察觉人并没有清醒的意思，他在继续动作。
做完这些，他坐会自己的椅子，目光一刻不离床上人那张苍白的面容。
李秘书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重总，”李秘书关门，手中拿着一份文件，正要说话，被打断了。
重总，即重远，对他比了一个安静的收势。
李秘书看了眼床上的青年，放低了声音，“您的伤查了吗？”
他和重总今天本来只是去视察一个片场，没想到当场看到一起安全事故。
那场戏按计划，拍摄到男主撞开窗户跌出去就结束了，男主会被掉在镜头外，跌落的画面是另一个机位了。
却不想，威亚忽然失控，没把男演员留在安全的位置，反而直直掉了下去。
所有人都没预料到，还是重远反应快，冲了上去，接住了那个演员。
最终演员昏迷不醒，检查是受到了惊吓、过度劳累后低血糖，而重远手臂脱臼，接上后仍然需要静养。
“我的伤没事，”重远摇头，声音很低，但不难听出他音色醇厚，极为悦耳，“让你查的东西查到了？”
李秘书将手中的文件递给了重远。
翻开，正是林郁的各种信息。
病床上，林郁也并不是真的昏迷了，他正在接受关于这个任务的各种信息。
这是以娱乐圈为背景，以他这具壳子为主角设置世界线的小世界，主线任务大概是漂亮花瓶靠脸超神，哪怕是个笨蛋也能成为顶流。
林郁对这个主线设置不知可否，但现在世界线被打乱了。
现状就是，这具壳子在圈内的标签依然是漂亮花瓶，只是风评截然不同。
他是一个被全网黑的花瓶。
人品差、实力差、智商低……
虽然林郁在接收到的记忆中来看，这具壳子什么都没做过，但是这些标签就是莫名其妙地挂在了“林郁”的头上。
031为林郁解释，【是因为有外来者的介入，他们刻意打乱了世界线。】
林郁问：【是我刚降临时和我对手戏的演员？】
【对，】031语气担忧，【他身上有叛逃系统协助，从他降临这个世界开始就在一直针对你了。】
叛逃系统的目的是窃取世界气运，而气运在天命之子即主角身上，他们甚至不愿意主角归于平庸就好，还非得拉他当垫脚石。
031继续说：【我这里可以探查到部分由叛逃系统设立的新世界线的部分内容，宿主要查看吗？】
林郁摸摸脖颈，想到压在喉咙上的力气，呵呵笑一声，【看看吧。】
入侵者为自己选定的世界线是替身流，钦定的另一个主角是目前的顶流歌王。
“林郁”是顶流歌王相识于微末时的前男友，是他无法宣之于口的白月光，之后两人分开，但顶流歌王仍然念念不忘，于是找到了另一个长得和“林郁”有几分相似的入侵者当替身，两人之间虐恋情深，与此同时入侵者会疯狂打脸“林郁”，靠不断的比较让所有人都察觉“林郁”只是个皮囊美丽而心地恶毒的白莲花，他则成为所有人真正的朱砂痣。
给林郁看乐了。
仔细琢磨琢磨，刚才演戏那个人确实好像和自己长得有那么一点相似。
不过——
林郁将目标放在“前男友”这个词汇上。
好恶心。
在他接受到的记忆中，这具壳子从来没和所谓歌王存在过恋爱关系，雇佣关系倒是有过。
而且这具壳子这么劳累虚弱也是拜这位所谓歌王所赐。
复杂的纠纷中需要各种协议与交接，不知道是歌王特意安排的还是如何，他把一切丢给律师，几个律师轮番上阵，总带着一堆厚厚的文件与原身沟通，还总挑休息时间。
经常是凌晨两点，一通电话打进来。
或者是歌王阴恻恻地询问你想通没，或者是律师已经滚过一遍又一遍的合同与规定。
他是故意的。
第30章 擦肩而过
现实并不允许林郁趟多久, 这具壳子还留下了一堆事要处理，之前让原身一直忙活的是和歌王公司的解约。
解约好歹是合同到期了不想再续，但是还是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纠纷让那位歌王一直烦他,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
最紧要的是, 他现在很穷，没钱。
现代生活，什么都要钱，而林郁回忆自己的存款, 大概只剩了四位数。
四位数, 看着好像一时半会儿还饿不死, 但世界线发生的背景是超一线城市，物价极贵，他的职业又是开销很大的明星, 这点钱活几天都是问题。
再不醒过来, 光是这私人医院的单人病房的价格就够林郁倾家荡产。
林郁慢吞吞睁眼，脑袋还是有点发晕，脸色苍白就显得睫毛黑如鸦羽，他眸色浅, 于是看起来纤弱无害。
李秘书想起在片场看到的那一幕戏，漂亮到极致的青年被压制住也不落下风，眉眼锋利如刀，艳丽得让人移不开眼。
两厢反差太大, 连李秘书自诩阅人无数也不免在这人面前屏住呼吸, 小心脏砰砰直跳。
怪不得能让重总上心。
他在心中悄悄感叹。
林郁醒来，先是看了看窗外。
似乎是还没到落日的时间，但阳光已经有了点橙黄的色泽，估计着他应该没睡一天。
还好, 及时出院的话可以只付一天的钱。
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林郁判断，虽然没到一天但是他应该也睡了挺久的。
李秘书一直关注着林郁，这微小的动作也被捕捉到了，与此同时，他想起来了那个放在桌子上的保温杯。
无语地抽抽嘴角，他可算知道重总走之前的嘱托了——
“等他醒过来你先让他喝点水，水温我已经调好了，直接给他就可以。”
“他可能不想喝，你催他一下，让他别光顾着其他。”
李秘书心里犯嘀咕，但身体很有想法，扶着林郁坐直了身体。
林郁正算着自己的小账，看起来还有点迷糊，坐正了才看向病房另一个人。
“谢谢。”他开口，声音有点哑，但微笑清润漂亮。
李秘书将保温杯递给他，回复说：“没关系，你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麻烦你救了我还守了这么久。”
林郁揣着杯子没动，只是仍然注视着李秘书，看样子是先不喝水要继续谈话的样子。
递到手里的水都不喝，李秘书想起老板留下的第二句话。
真就是每句都有用呗。
他倒也没觉得是面前人的原因，只是觉得自己老板那么深入揣摩对方的心思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毕竟这个小演员实在是好看得过了分。
穿着病号服，细长苍白的手指握在深色的保温杯上，柔软的皮肤与磨砂金属面对比，有种颇为煽情的电影氛围感。
这么一瞬间，好像无数狗血小说在他脑子里闪过。
李秘书一边按铃叫医生，一边劝，“没什么麻烦的，听你声音都有点哑了，还是先喝点水吧。”
林郁这才扭开保温杯，喝下一口水润嗓子。
“而且不是我救的你，”李秘书给他解释情况，“是我们重总接住了你，然后送你来的医院。”
林郁顺着他的话问：“重总？”
快速在记忆中搜寻一番，不管是原定世界线中还是入侵者新定的世界线中都没有这号人物。
031先一步在意识中为他解答，【查询了一下，名为重远，是这个小世界中的危险人物。】
一个小世界中，一般包括三类人：世界线人物、危险人物、普通人。
普通人顾名思义，就是不用参与到世界线推进中的个体，而危险人物则是不参与世界线的推进，但随时有能力切断整条世界线的人。
他们不在世界线中，很难被世界线用各类关系约束住，但是有格外有能力，所以危险。
执行者在任务过程中一般都会选择避开他们。
林郁想到了在片场看见的那个人。
很熟悉的身影，甚至是很熟悉的侧脸。
“重总没事吧？”林郁继续询问：“毕竟我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又是他接住的我——”
他适时露出一点担忧混着愧疚的表情，“我可以亲自感谢重总吗？”
这家伙一向知道如何用一张脸坑蒙拐骗。
李秘书还没意识到他的意图，职业素养先一步回答：“感谢我会替你转达的，但重总事务繁忙，可能不是很方便，当面答谢就不必了。”
一口气把所有话都说完，李秘书才意识到自己讲了什么，实在是之前应付那些找上门试图自荐枕席的人应付得熟练成自然。
“那……好吧，”林郁倒是没在意他的拒绝，只是必要的戏还是要做，是以神情愈发落寞，苍白得像一朵白色鸢尾花。
李秘书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但事实确实就是如此。
虽然目前来看重总似乎对面前这个小明星很上心，但到底他们目前正对脸的一面都没见过，自己作为秘书还是该选择最稳妥的处理方法。
几句话的功夫间，医生来了。
林郁本来也没什么大问题，主要也就是低血糖和劳累过度导致的昏迷，醒过来就没什么事了。
再和李秘书聊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于是林郁礼貌地用自己想休息了让李秘书不用看护了这个理由将人请了出去，然后立即收拾东西准备跑路。
换了衣服去付款，林郁才得知所有医药费都有人付过了，他那间病房也是已经订了一周。
看了看账单，林郁面色不变，心中肉疼得滴血。
然后毫不犹豫地退了，得知自己并非付款的人，没有权限操作退款。
没办法，林郁只能留下一张带着自己联系方式的纸条，希望债主及时看见。
他来的时候穿的是一身戏服，孤家寡人的也没有助理帮他带衣服，是以林郁跑路时穿得一身有些不伦不类，但他气质实在是极好，哪怕这样怪异的一套被人侧目后只让人觉得惊艳。
还好定的车已经停在楼下了，林郁不必引人注目多久。
高档私人医院门前车辆并没有那么多，毕竟这里基本只是为富人服务，主要还是以幽静为主。
林郁坐的车刚走，后脚另一辆车停在了原本的停车位上。
司机停稳车子，对后座坐着的男人道：“重总，医院到了。”
重远这才从文件中收回视线，开门下车还不忘嘱托司机，“等会儿会有人送来一份餐食，你把这份餐食送到519病房去。”
“好的。”
他推开门下车。
刚结束一场会议，急匆匆地就赶了过来，重远一身西装都还没换掉。
原本这场会议李秘书应该陪同他参加的，但是人被他留在了医院，索性只是有一点计划外的小意外，会议结束时间也只是比计划晚了那么一点点。
进入医院，李秘书已经在门口等待了，见到重远，及时上前，像汇报工作一般将林郁的情况一一叙说。
“已经醒了，醒来之后按您吩咐劝他喝了水。”
“检查过了，并没有什么大碍，医生说调养一下就可以出院了。”
“目前又休息了，所以我就先出来了一会儿。”
重远点头表示了解，身姿挺拔，步伐稳健，双臂摆动的幅度都统一得像是量过，一点看不出今天上午还不管不顾地接住了另一个从高处坠落的男人。
上午还手臂脱臼，下午就得赶一个长会议，来回奔波，但李秘书并不打算关心他一下。
重远，重总，霸屏财经杂志封面的男人，才回国不久就已经将重氏牢牢握在了自己手里，手段都不能说是雷厉风行，得用心狠手辣、阴险狡诈来评价。
这样的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任何客套与关心都是废话。
所以今天李秘书拒绝林郁亲自感谢的请求拒绝得干脆利落，但他犹豫的东西也并非没有道理，因为实在是没见过重远这么关心过谁。
不过现在重远都走到病房前了，他之前的拒绝已经不作数了，这件事或许不用再提。
于是李秘书安静地退后。
重远站在门前，先侧耳听了听，但病房的隔音很好，他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一时也无法判断林郁在干什么。
抬手想要敲门，但他少见的犹豫起来。
万一林郁还在休息呢？
他就一时蹉跎在门前。
还是后面赶来的护士出声，“先生，可以让一下吗？”
重远侧身，因为本来就站得远，与门的距离比较远，一个侧身的避让就够护士越过他，直接推开了那扇白色的门。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等——”重远都没来得及阻止。
李秘书站在后面，忽然有点不妙的感觉。
因为重远没敲响的门后，空无一人。
“请问一下，”李秘书挂着职业微笑，询问：“这个病房刚才的那位病人呢？”
小护士看看一身正装的李秘书，又看看站在一边格外俊美严肃的重远，再想想之前在这间病房里那个气质样貌均是绝佳的青年，一时间脑子里无数网络小说飞驰而过。
但护士小姐有专业素养，哪怕脑袋里面已经有连续剧上演，但表情管理万无一失。
“那位先生刚刚离开了，他临走前说可以安排人来收拾这间病房了。”
这就是护士小姐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重远刚才短暂的犹豫后是隐秘但热忱殷切的期待，而期待此时落空，留在这里的只有一个没有完成任务的李秘书。
“目前又休息了？”
李秘书前不久才说出的话被复述，重远其实并没有很生气——
好吧，还是有点生气的。
一同冒在心尖儿上的，竟然还有一丝不知道从哪来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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