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辆救援队的车挺入小镇内, 人影幢幢,大车与小车下来的人各司其职,一些去深水处查看有没有求救声, 一些去询问镇民们伤员情况。
这些车中,有一辆是谢家的。
谢长山吩咐过下面的人, 谢澈和谢恺封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 都要立刻上报让他知道。他从昨晚就得知两人先后出现在小镇附近,气得连吃两颗降血压的药才没发病, 谢长山连脑子都不用动,就猜出两人是为谁而去的。
他谢家的人怎么都这副德行, 为一个男生神魂颠倒,连命都不要了?
可有什么办法?
两人虽都是狐媚之女生下来的孩子,上不得台面,但他谢长山的种就这么两个,他们要有三长两短,谢家偌大的财产谁来继承?
于是谢家的车几乎是彻夜出动。
保镖第一时间与谢澈接上了头,碰面的第一眼,他就忍不住往谢澈手中拢抱的人看去。
漂亮得不可方物,眼睛还是朦胧的, 没太睡醒, 嘴唇殷殷,似乎是太怕冷了, 不断挤进谢澈的怀里取暖, 黏得不像话。
只是怎么没听说谢澈少爷什么时候谈了恋爱?更令人无法不在意的是,被带去另一辆车的谢恺封少爷,脸上散发着无尽冷意,盯向谢澈少爷时尤其冰冷, 眼中的冰寒如潮水翻涌。
可当移到那小男生身上后,寒水又散去,涌上来的是不甘和痴迷。
情绪浓到,几乎让人以为两人有什么了。可小男生又一眼都不看他,偶尔看到,还会瑟缩地又往谢澈少爷身上挤进去几分。
照谢长山的命令,保镖们将两人各自带去了不同的车上。原本计划中没有悯希,但谢澈紧紧护着他,甚至吝啬于让其他人触碰到他一寸皮肤的模样,他们只好也带上了悯希。
谢澈刚坐到后车座上,便接到来自谢长山的电话,对方显然已经知道他安全与保镖碰上面的消息,不知打来是兴师问罪,还是要问他有没有出事。
谢澈偏头看了眼右边闭着眼短暂补觉的悯希,将前车挡板升起,又把从保镖那里拿来的小蛋糕放在他手侧,这才拿着嗡动的手机走下车。
悯希的确很困,尽管谢澈已将声音放到最轻,他一离开,悯希仍然睁开了眼。
他抬起头,望向乌黑的单向可视车窗,见沈青琢听对方说了几句话,便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细烟,点燃放在嘴里,吸了吸,他轻吐出一阵烟圈,面庞在白雾里显得愈发深不可测。
悯希和他同一时间皱起眉。
记忆里悯希为了躲避沈译阳而跑来这个小镇,沈青琢听说后不顾他父亲反对,硬要来找他回去。
这种时候,他应该觉得感动的,可此时此刻他心中更多的却是疑问。
虽然他和沈青琢认识时间不长,订婚宴都是仓促办的,但寥寥的几天相处中,他对沈青琢沉稳冷静的形象已经了然于心。
对方竟有抽烟的习惯?完全看不出来,甚至于悯希感觉有点割裂了。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或许沈青琢现在就是心情非常郁闷,必须要通过抽烟来排解。
悯希完全能理解,但还是有一点不对……是哪里呢?
大概是刚才他每次往沈青琢怀里钻,对方肩膀都要紧紧绷直,手指还不自觉颤抖,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他的样子吧。
在谢恺封面前护他护得严实,却连多看他一眼都耳根深红,他怎么不记得,订婚宴上沈青琢有过这种反应?他以为沈青琢从内到外都始终如一,原来还搞这种反差?
对于悯希的探究视线,谢澈一无所知。
车窗外。
谢澈又深深往肺里吸了一口烟,过肺的尼古丁让他稍微冷静了些。谢长山还在恩威并发地说:“我和你沈叔叔在之前常去的那家餐厅,还是那个包厢,你带悯希一起来吧。”
谢澈将烟扔到脚底踩:“您知道我不会带悯希去的。”
谢长山声音不怒而威,他猜谢澈的心思就像在猜幼稚园想装病逃课的孩子:“不带也得带,沈叔叔到处在找悯希,你明明知道悯希的去处,却要瞒着你沈叔叔,对得起你沈叔小时候每天带你去玩吗?”
硬的来完,来软的,“不会有事,爸在旁边会帮他说话的,爸保证,你会平安带他回去。快过来吧,沈叔叔有些误会要和他解开。”
误会?悯希和谢宥之间的关系千真万确,沈译阳已经打探清楚了,哪里谈得上误会。
只怕悯希一去,他会立刻代替沈青琢当众和悯希退婚,不仅让悯希下不来台,沦为潭市笑柄,还要再狠狠羞辱悯希一顿。
谢澈眼中闪烁暗色。
他知道自己迈出这一步需要解决的难关有很多,但他不后悔。
沈青琢是他们这一圈人里最早慧的,别人还在学走路,他已经在读书规划未来。他永远比别人进程快,永远闪闪发亮,让别人可望不可及。
扮演他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他有表,只要有表,他就可以不断颠覆悯希的认知,他永远都会是沈青琢。
忍不住往车窗上看了眼,谢澈就听见谢长山发布最后通牒:“你带他来,我还可以帮忙说上一两句话,我已经保证了,你不带,他处境只会更危险,你自己掂量吧,我只等你到五点。”
谢长山挂断了电话。
谢澈又抽出一根烟,三两下抽完,又在冷风中散了散烟味,这才开门上车。他对司机说了一个地方。
身侧,悯希自然而然闭着眼睛靠上他的肩膀:“这么晚还要去饭店吗?你有饭局?”
谢澈身子几不可查地一僵,衣领下,大片绯红迅速蔓延开来,他闷声道:“嗯,有点事需要过去一趟,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悯希在他胳膊上蹭了蹭,好笑道:“吃个饭有什么好怕的,你熬夜熬神智不清啦?”
“去就去吧,不过我得在车上睡一会……”
随着他蹭动的动作,他的脸颊便被坚硬的肌肉来回碾压,嘴唇也被迫露出一条缝,透出一些诱人亲吻的水色。
谢澈终于忍不住垂眼盯向他蝶翼一般的长睫,想起自己和他同床的那两晚,他每次睡觉都抱着被子快贴到墙上的模样。
他看出来了。悯希对自己认定的伴侣一点防备心都没有,能有多黏就有多黏,只会对他这样,其他人都会躲远远的,连衣角都不让碰。
是很有分寸感,还很会撒娇的猫。
……
车在夜晚中疾驰。
赶在四点之前,准时到达谢长山所说的饭店。
悯希本来已经在车上睡熟了,可谢澈一打开车门,他就醒了过来。他揉揉眼睛,侧头看向饭店上方的招牌:“到了?”
没等谢澈嗯一声,他就边打哈欠边含糊道:“好困,我真是天底下最好的未婚夫,这么困都陪你来应付饭局。”
谢澈听他抱怨不像抱怨的语调,眉眼微弯,忍俊不禁:“是,你是最好的,再坚持一下,回去一觉睡到下午。”
悯希摇头:“我不要睡到下午。”
谢澈用纸巾帮他擦掉眼角的生理泪水,低声问:“那你想睡到什么时候?”
悯希:“我要睡到明天晚上。”
无非就是下午和晚上的区别,真是困糊涂了,才要较真这个说法,谢澈笑道:“好,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回去我再给你买你爱吃的东西,睡醒就有得吃。”
其乐融融的对话,孩子气,却又不缺甜蜜。
悯希点点头,正要陪沈青琢一起进去,就听沈青琢道:“你在车上等我,我很快回来。”
悯希眨眨眼,他本来已经打算陪沈青琢一起在饭局上应酬了,这一下让他措手不及,他困惑道:“我不用进去?”
“嗯,”谢澈一开始就不打算让悯希进去,他现在顶着沈青琢的身份,见了沈译阳不分分钟露馅?他不可能让悯希见沈译阳,谢澈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你在车上补觉吧。”
见沈青琢如此坚持,悯希只好应下。
他重新陷进后车座柔软的皮质坐垫上,沈青琢替他关上了门,车里很暖,他正又要昏昏欲睡地闭上眼——
车门陡然再次被打开。
大片的冷风吹进来,悯希冻得一哆嗦,却没有生气,闭着眼又躲进来人的怀里:“不是说要进去一会儿吗?怎么这么快。”
他习惯性用上撒娇的语气,双手也环抱住对方的胳膊。
却在这时,一股冷调洗衣剂的味道袭了过来,和刚才闻到的味道大相径庭,悯希猝然松开了手,用力推开对方。一只想要往后缩的手,却被对方捉住。
对方用的力很巧,不至于疼,但就是让悯希反应过来就已经站在了车外,他被带着从后车座里出来,被迫挤进了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
彼时,谢澈还没走远。
男人步伐迅疾,从远处快步走来,捉住悯希另一条胳膊,并抬头道:“松手。”
将悯希半拥进怀里的男人丝毫不松手,身上迸发出淡漠却强势的冷感气息,他抬起头看向谢澈。
二人的目光抵上,互不相让,让人瑟瑟发抖的低气压在四处蔓延扩散。
悯希完全搞不清状况,他只想回到沈青琢的身边,他用力往回抽自己的手,将后面的人往后推。
然而,身后的人却在此时发出隐忍情绪的声音:“我松手?是我该松手吗。”
“和他有正当身份的人是我,该松手的人是你,谢澈。”
两人在对峙间,悯希一个踉跄,往前走了半步,这个距离让他恰好转过身,看到了身后男人的脸,刹那间,悯希所有动作都停了。
他瞳孔微缩,在两三秒后,又开始剧烈地震颤。
为什么……会有两个沈青琢?
第32章 催眠(32)
随着沈青琢的最后一句话落下, 在场的另外两人全部噤了声。
气氛凝固。
谢澈唇线紧绷了一刻,他看向沈青琢。
沈青琢对外的形象从来是缄默冷静的,似是能包容所有的大海, 一切过线的行为被他撞上,他都能轻易原谅。
谢澈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现在这样, 面色冷淡紧绷, 露出所有獠牙和爪牙,如同寒冬莅临的模样。
谢澈望了眼悯希, 悯希神色惊疑不定,不停在他和沈青琢脸上来回看, 他轻咬了下牙,紧捉着悯希的手腕不放,嘴上说:“我听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沈青琢胸膛起伏了下,换任何一个性格外放的人来,或许就被气笑了。
他垂眼,盯向谢澈的那只手,语气冷漠:“你心里清楚,我就不多赘述了,谢澈, 我们两家是世交, 我对你、对谢恺封一向是能帮则帮,我不要求你们对我感恩戴德, 但至少不要戏耍我。”
沈青琢应该是早就在这里等候了, 晚上温度不高,他的掌心变得十分冰凉,正如他此刻的表情:“我和悯希的婚礼日期从订婚宴那天就对外公布了,不管我们真实感情如何, 名义上我们是名副其实的关系,但你和谢恺封是怎么做的?”
悯希是对自己没有丝毫的感情,但不代表随意来个人就能抢走他。
“你们毫无道德,毫无羞耻心,骗了悯希多少回?你们的所作所为,是在挑衅我,也是在挑衅沈家的颜面。”
“从今天开始,沈家会停止和谢家所有合作,我要求你和谢恺封亲自向我和悯希登门道歉,并且保证日后不会再犯——你们最好,不会再犯。”
听到这里,悯希已经逐渐回过味来,他眼里闪过轻微的错愕,偏头看向左边的男人,喃喃问:“他……是谢澈?”
被圈住的左边手腕有一秒的松动,沈青琢将悯希拉回到身边,在他耳边落下声音:“嗯,和你从镇上回来的人,一直是谢澈。”
“一直是谢澈”五个字劈在空中,霎时将谢澈和谢恺封所做的所有肮脏事迹摊晒在了明面上。
悯希还有点懵懂,直到看到沈青琢将一部手机放到他面前。
手机屏幕上方,赫然是从监控里拍下来的画面,拍的是他从小镇返程,坐到车上的那一幕,将他圈拢在怀里的男人,长得分明是和沈青琢截然不同的一张脸。
悯希瞳孔颤动,眉心突然传来刺痛。
与此同时,他记忆里入住镇上的第一天到从镇上离开的这一天,所有有关“沈青琢”的画面全部崩塌,一副副面孔碎裂、化成齑粉,最后变成了一张有些陌生的俊秀面孔。
悯希的大脑超负荷,他扶额轻哼了一声,等捱过了那一阵头疼,他看向已经恢复成了原本面孔的谢澈。
他神色变了又变,惊疑不断闪过,最后从失望转成了愤怒:“你说过你不会骗我的,但你还是……”
他真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呢?
他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抢手,他感觉自己也没什么特别的吧?
至于让这些人费尽心思骗自己?而他在不知情的时候,可能和这些骗子做尽了亲密的举动……
因为大脑太混乱,悯希一时回忆不起他和谢澈究竟有没有做过过线的行为,但鉴于有谢恺封的前例,悯希心情还是很不畅快,他恶狠狠道:“无耻。”
他瞪向谢澈:“你和谢恺封一样恶心,我还以为你是例外的,但其实你们谢家人都一个样,一个比一个讨厌。”
谢澈脸色阴了下去,他其实并不像谢恺封认为的那么懦弱,他能在谢家活到这么大,靠的就是他的巧舌如簧。
但现在,所有证据都摆在了面前,他嘴巴再怎么厉害也没有用武之地了。
他唯一能说的只有苍白的:“悯希,我是有苦衷的,我之后再向你解释。”
之后?什么时候,等到他想到借口的时候吗?
悯希神色厌恶至极。
每一个人都会犯错,他不是别人做错了事就会判死刑的人,但如果是事前就保证过的,是明知道他不喜欢还要犯的错误,那就是无法原谅的。
他讨厌欺骗,也讨厌明知故犯。
悯希黑蒙蒙的眼里划过反感,他抿紧唇,警惕着谢澈的靠近,缩在沈青琢的旁边道:“我不想听,那些解释你留着说给自己听吧,你和谢恺封都是一种货色,以后全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松手,不要弄得太难看了。
不知何时,谢澈不甘心地又捉住了悯希的手腕,悯希差点跳起来,他抵触得想吐,一想到谢澈这几天用其他人的脸不停骗自己,他就想扇谢澈一巴掌。
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事啊?
悯希脸上的厌恶太显眼,像一柄小刀扎进了谢澈的眼中,谢澈不自觉地松了下手。
悯希立刻将手腕蹭到衣服上,用力擦了擦,擦到皮肤都红了,他抬手抓住沈青琢的衣服:“我们……”
他想说我们先走吧,再在这里待着免不了谢澈又干出什么事来,可是还没说完,悯希又恍然愣住了。
都被骗了两次了,他怎么能确定这个就是真的?他不知道能变成另一个人的秘术究竟是什么,但现在看来,那秘术不止一个人会用,谁知道身边的这个又是哪个?
他停顿得太明显,什么想法都写在了脸上,沈青琢低声道:“悯希,我是沈青琢。”
单单一句太过无力……有什么是只有悯希和“沈青琢”两个人知道的。
沈青琢垂眸思忖,片刻,他启唇:“悯希,你还记不记得我母亲送你的首饰?”
男人精准报出一串数字,还有具体的黄金首饰种类。
悯希听着,紧绷的眉眼渐渐松弛了下来。
沈母那天给他首饰时,家中只有他们二人,他回头将这事告诉了沈青琢,只有沈青琢知道具体的数目。
简单的身份验证过后,悯希对沈青琢的身份尚还存疑,但至少愿意跟他走了。
再者,他有一种复杂的感觉,和谢恺封谢澈在一起时,明知道对方就是沈青琢,潜意识却总觉得“货不对版”,现在身边的这个,感觉倒还正常,不会让那种潜意识冒出头……
悯希沉默地越过谢澈,跟着沈青琢上了另一辆车。
自动车门缓缓闭合,刚拉过安全带,身边的沈青琢便开口道:“抱歉,我父亲对外说要你的下落时,我在外面出差,没有第一时间赶回来,是我的错。”
他声音低缓:“父亲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说服他,他不会再对你做不该做的,你……”
欲言又止。
你会和我取消婚礼吗?
沈青琢喉结来来回回地滚动,却迟迟没有将这句话问出口,他没有勇气知道答案。
四周仿佛遍地是沼泽,不管走哪一步都是未知,沈青琢眸光黑稠,将望着悯希的目光收回,放到自己的双腿上。
喉结难耐地一滚。
他有声势显赫的家世,有位于高位的父母,他出生以来,从未拥有如此患得患失的时刻。
万一悯希觉得他太无能,觉得他保护不好自己,觉得在他身边没有自由……
沈青琢双手缓慢地握紧,心脏被莫名的恐惧包围。
鼻尖突然涌来一些馨香,沈青琢抬头,看到悯希在探头打量自己的神色。
他似有不解,眼皮抬得高高的:“这为什么要怪你?本来就是……”
就是他行为不端啊,他已经订婚了,却还在外面和别人谈对象,不检点的是他,沈译阳要收拾他也是正常的,怎么能怪到沈青琢头上。
悯希重新靠回座位上,平静道:“但我也不是,真的和谢宥有什么,我会和他分的,真要说,错的人是我,我在外面乱来,损害了你的名誉,你要不能接受想和我取消婚礼……”
沈青琢不假思索道:“我可以接受。”
没料到他回答得这么快,悯希眼睫翘起,噢了一声,又噢了一声,他尴尬地摸了下嘴唇:“可以给我连一下热点吗?我手机没有流量。”
他加的主治医生的微信,之前每天晚上都要问一下悯婉的情况的,这几天在镇上断网,才不得已中止了,现在回来了,他得问一问。
沈青琢没多问,便把解开锁的手机递了过来,悯希对着上面的密码连上了热点。
沈青琢拿回手机的时候,目光不经意上抬,落到悯希平坦的小腹上。
那里平而窄,倘若将衣服掀起来,会看到里面覆盖的,是光滑漂亮的肤肉。
沈青琢不知道在想什么,视线有些散,他握紧手机,忽地没头没尾说了一句:“我请了一个月的假。”
悯希正在会话框里编辑着短信,心不在焉地回道:“嗯?为什么请。”
沈青琢的目光胶黏在悯希的肚子上,那里毫无动静和起伏,他却似要穿进里面,找到什么存在,悯希见他这么久不回,又问了一遍:“为什么请那么久的假?你公司挺忙的吧,请那么久不要紧吗?”
恍然回神,沈青琢哑声道:“不要紧,以前合作的品牌方邀请我去他的度假山庄,新开的,可娱乐的项目很多,我想,带你去玩一玩,放松一下心情。”
悯希正好将一条消息发送了出去,他抬起头:“可以啊。”
反正系统的下一个任务还没发放,他也没事做,出去玩,还能正好消除一下他这几天的阴影。
他转过头看向旁边的沈青琢:“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明天?那我要回去收拾点衣服。”
这一看,就对上沈青琢谨慎的目光,就是因为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态度,悯希在两个骗子中间辗转,最后才回到他身边,本来应该局促的,看到他这样子又局促不起来。
沈青琢应道:“嗯,明天。”
悯希点了点头,他犹豫地把手机放回口袋,想问沈青琢知不知道谢恺封他们用的秘术究竟是什么,如何才能避免?
但他又想到,之前系统说的时候都被哔掉了,沈青琢说大概也会被哔。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悯希闭眼,靠在窗户上补起觉。
……
天刚蒙蒙亮,悯希回到久别重逢的真正的沈家,没等好好梳理近期发生的事,就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
他在卧室里睡醒一觉,下床的时候就感觉到自己头重脚轻,好不容易走到镜子前想换身衣服,便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红彤彤的脸颊。
他发烧了。
但应该是低烧,能忍受的程度,悯希没当回事,随手翻出一板药,看到上面有治疗发烧的功效,挤出两粒就水咽进了嘴里。
客厅中的浴缸波光粼粼,几条白皮金鱼游荡来游荡去,光波映在他眼中,显得那双眼的焦距更加涣散。
悯希打开沈青琢提前给他准备好的行李箱,往里面一件一件放衣服,左边放薄的短袖,右边放外套,脑子倒还清醒。
于是悯希更加确定自己没大事,他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沈青琢恰好从外面回来。
悯希的行李箱被他放到了后备箱,又听他说:“老板给我们安排了两间房,连在一起的。”
悯希闭着眼睛嗯了一声,过了两三秒,他又睁开眼睛。
沈青琢放下所有事陪他去玩,于情于理他都不该这么冷淡,那太不是个东西了,于是他又找话题:“我们应该差不多晚上会到?”
沈青琢应道:“大概五点左右到,他们做了乌鸡汤和一桌子菜,到了放下行李先吃饭,明天再去玩也不迟。”
悯希不在意什么时候去玩,他脑子昏昏沉沉,只想睡觉。
还好他现在不上脸,沈青琢看不出来他不舒服,否则只怕会扫对方的兴。
度假山庄建在郊外,设施很新,不是旅游旺季,却有相当一部分人,房间都要提早一个月订。
到达的时候,老板亲自出来迎接的他们,又亲自带他们去了房间。
悯希率先放好行李,在浴室里洗了一把脸,差不多清醒了,见镜子里的自己精神还算正常,不说容光焕发但也不像个幽灵似的,便出了门。
老板给他们安排的房间都是连着汤泉的,房间有两面出口,一面是门,一面是外面的玻璃推拉门。
玻璃推拉门衔接着石子路,石子路外围,则是热气腾腾的汤泉,晚上吃完饭散完步回来,裹着浴巾坐进去泡一泡,经脉都能疏通了。
悯希走回大堂,见老板迎了上来,塞给他一个用礼盒装着的派克钢笔,崭新光亮,外表泛着锃亮的光:“见面礼,见面礼,一点心意。”
老板能邀请沈青琢来做客,说明沈青琢对他的事业是有助益的,这一点礼物可能连零头都凑不上。
推来推去也没意思,悯希便大大方方收下了:“谢谢。”
他左右张望了一眼,没看见沈青琢,正想问,老板突然咧咧嘴笑道:“对了,看我还忘了正事。”
悯希眨眼:“什么?”
“这事我也是刚听说,怪我疏漏了,前台的人不懂事,不知道你们的关系,把你们小夫妻分开了,看这事闹的,我这就把你们安排在一间房里。”
原来是说这个。
悯希弯了弯眼角,天际一弯明月的亮光映在他眼皮上,像一颗灼人的痣,勾魂摄魄。
但他话语却显得很尴尬:“不用了,我和他感情没到那个份上,住一间房反而会不自在……啊,我们快去吃饭吧,乌鸡汤要趁热喝才好喝。”
乌鸡汤确实要趁热喝才好喝一点,老板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招呼着他一起往用餐的地方去。
转角,沈青琢靠在墙上,眼里晦暗不清。
胸口冰凉一片,仿佛有数万把小刀在他身上戳出了数不清的小洞,血从里面流出来,像是活生生地被凌迟了。
他想露出一个不太在意的表情,但却没能成功。
没什么,他早就知道的,没人比他更清楚他们之间是怎么订的婚,悯希对他没有喜欢……他也不应该有。
不能过线。
他的职责只是保护好朋友的对象,别的轮不到他管。
悯希以为自己只是低烧,事实上他吃饭的时候,脑袋都烧得迷迷瞪瞪了,他是沈青琢的未婚妻,总有入股的大小股东为了讨好他,故意把话题往他身上绕。
他要么反应慢半拍,要么干脆就睁着眼睛“嗯嗯”回应,连回话的调子都变得绵软。
沈青琢察言观色的能力从出生就具备,他在饭局开始的第二分钟开始,就意识到悯希的状态与往常不对,眼皮也呈现出不正常的嫣红。
他默默用公筷替悯希夹菜,看到悯希动筷的速度变慢将近于不动了,便附耳道:“我找个理由走?”
悯希松了口气,他最怕沈青琢在多人在场的情况下,左一句你要不要紧怎么不跟我说呢,右一句我去给你买药,众人再七嘴八舌地围上来问他这问他那。
旁人或许会认为这是关怀宠爱的体现,悯希却只会觉得无地自容。
悯希眨眨眼睛,眸中如若有烟雾流转,他也学沈青琢附在耳边说话,小声道:“好呀。”
沈青琢盯着他的脸数十秒,移开。
找了个借口离座,沈青琢轻轻扶着悯希的胳膊,带他回了房间。
这次来度假,沈青琢准备得很齐全,自己的衣物没带几件,箱子里绝大一部分位置,都装着一个药箱。
尽管悯希并不娇气,但他看起来实在太脆弱了,跌一下、撞一下都会哭哭啼啼喊痛的模样,让沈青琢不得不准备周全。
他烧好水,用消过毒的杯子装好半杯水,又晾温,再挤出一颗胶囊,用纸巾裹着喂到悯希嘴边。
悯希靠在床上乖乖让他摆弄,或许是发高烧的原因,他眼里全是迷蒙的水光,像一只迷途的羔羊。
他强撑着咽下嘴里的水,用纸巾擦了擦唇边的水渍,安抚道:“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吃了药我明天就好了,不用担心。”
顿了顿,他又说:“你绷着脸干嘛呀?我真没事。”
尽管沈青琢一年三百六十天都是一张死扑克脸,但悯希就是莫名地能从上面看出不同的情绪,比如现在,那副冷淡的眉眼就写满了“我在不高兴”五个大字。
悯希被戳中笑点,用气音哼哼地笑。
自己笑了半天,慢吞吞扯着被子躺下了:“你回去睡吧,你在这里我睡不好,会觉得总有人盯着我。”
沈青琢被他莫名其妙地嘲笑,又被忽然地驱赶,表情却从一而终,也没生气,轻嗯一声,转身去拉门。
后面的悯希又挣扎着坐起来,哼唧道:“沈青琢,把那个枕头拿给我。”
他喜欢抱着东西睡,这是他从小到大的习惯。
沈青琢从悯希房间里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机,翻出备忘录打字。
晚上十一点再测一次体温。
药物差不多两小时后就产生效果了,悯希一开始睡得半梦半醒,总在做梦,到后半程才睡舒服一些。
他攥紧手里的枕头,嘴里呵出的气也从滚烫慢慢转变成正常温度。
然而就在悯希要彻底坠入梦境之时,他突然感觉到有一只干燥温热的大手在用湿巾给他擦拭脸颊。
他现在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余的服侍,所以这动作非常打扰他,他蹙眉拍了拍,却没拍走那苍蝇一样烦人的手,还在擦,还在摸,没完没了。
……到底是谁?!
悯希烦不胜烦,一股火直窜头顶,他忍无可忍地掀开被子坐起来,凝火的眸子望过去,一下对上床边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愣住:“黎星灼?你怎么在这里。”
悯希语气诧异,没有惊喜,只有狐疑和惊吓,他望了一眼四周的装潢,记得自己还在度假山庄,于是看向黎星灼的眼神更复杂古怪。
黎星灼蹲在床边,将刚才烦到悯希的湿纸巾扔到垃圾桶里,一抬头,就知道悯希在怀疑他跟踪。
他忙辩解:“你在想什么?我才不会做那么龌龊的事,是你没锁门,我下意识拧了一下,见开了就进来了。”
这不照样很龌龊?
悯希憋了憋,语塞地再一次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头一次他问的是为什么在自己房间,这一次问的是为什么在度假山庄。
悯希的语意很顺利地被语言系统翻转,黎星灼望着他还没褪去迷糊的小脸,闷声道:“我心情烦,正好这家老板邀请我来玩,我就来了,谁知道回房的路上看见了你。”
“你跟着沈青琢来的吗,他怎么也不照顾好你,还能让你生病。”
他暗戳戳拉踩了一下情敌,说完心虚,看了眼悯希。
悯希拽起被子,重新躺下,一言不发。
黎星灼瞬间衰落,刚才还拈酸吃醋的眉眼,宛如斗败的猎犬。
他不敢上悯希的床,只敢蹲在床边,用指尖戳一下悯希的胳膊:“悯希……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心情不好啊。”
悯希闭着眼睛,语气不近人情:“你擅闯别人房间,我不报警抓你就不错了。”
殊不知大晚上起来看到床边蹲着一个人有多惊悚?要不是他现在一忍再忍,11零的电话都拨出去了,还轮得到黎星灼在这里和他多话。
黎星灼看出悯希只是嘴上恐吓,耷拉下眉眼,自顾自说:“我爸赶我出国。”
他低声倾诉:“机票在后天,所有事宜我爸都给我办好了,只等日期一到就把我撵出去,我斗不过我爸……到时候只能半年回来一次。”
沈家和谢家决裂的事已经成为名门的饭后谈资,黎父在心里留了个心眼,这两天一直在搜查黎星灼的近期行踪。
知子莫若父,他在订婚宴上就看出了猫腻,再详细一查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生怕黎星灼也成为下一个因为男人而着迷,被戴绿帽也不离婚的沈青琢,于是当机立断,将还没出丑的儿子送出国外。
任何感情都逃不过异地的磋磨,外面的人永远鲜活,永远比见不到面的初恋生动,那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届时黎星灼真要再喜欢上一个男生,黎父也认了,至少对方没有家庭。
黎星灼在家里大闹一场,却以黎父的冷暴.力结束,他只好逃到这小度假山庄里消愁。
可惜病根没除,只会越待越烦乱,现在冷不丁看见病根所在,黎星灼再一开口,声线都有些抖:“我半年都不能和你见面。”
悯希静静睁开眼,盯着虚空:“半年又不是一辈子,你总会回来的,而且我们不是还有手机?”
黎星灼摇头道:“那不一样。”
在现实里见面,和隔着电线视频怎么能混为一谈?
悯希头疼地按压眉心,他知道黎星灼在为将来的分别焦虑,但他头很疼,实在没精力去安慰黎星灼。
他现在需要休息,需要安静,可他也不能真的把黎星灼晾在一边,悯希沉默片刻,拍拍他的脑袋:“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对于这件事,悯希真没什么感想。
他见过很多出国留学的,也见过许多柴米油盐而四处奔波,早早辍学养家糊口的。
他们在吃别人吃不起的、定价高昂的进口巧克力的时候,那些人因为买一包零食为晚上的泡面加餐都要思考上整整一天。
他们有资本出国留学……有什么好伤感的呢。
真正伤感的人是他,他真的想睡觉。
身子忽的一悬空,悯希被黎星灼从被窝里掏出来,抱在了怀里。
黎星灼仿佛一个急需承诺定心的人,语气恳求:“悯希……”
像在教导牙牙学语的小孩,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你说,永远不会忘记我好不好?”
悯希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眸中闪过一丝无语,见他如此,黎星灼神情更急切了。
悯希无奈至极,顺着他道:“我不会忘记你。”
黎星灼较真道:“是永远,你忘了加永远。”
他要永远,一辈子,永久,永恒。
悯希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一句没分量的话,说了就会成真吗?但既然他这么想听,那说一句也不会掉块肉:“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黎星灼本来就因为无法脱离父亲的掌心而痛苦,今晚又看见悯希和沈青琢同进同出,醋桶打翻了一桶又一桶,现在终于听见一句喜欢听的话,按捺不住激动地一把收紧了手臂。
哪怕是他逼着说的,也值得他视若珍宝。
黎星灼越拢越紧,声音也染上了不易察觉的兴奋,他想求一份心安,所以不断索问:“是真的吗,没有骗我吗,为什么永远不会忘?”
悯希因为他的收紧,一下撞在他的臂弯里无法动弹,双手双脚都可怜巴巴地缩在他的胸膛前,连呼吸都快呼吸不上来了,能做的只有不断地喘息,不断地咳嗽。
他微弱地出声让黎星灼放开他,黎星灼却陷进自己的世界里,屏蔽了所有自己不想听的,他只能崩溃低喊:“是真的!是真的!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所以我就是忘光所有人,也不会忘记你!”
黎星灼如若被按了暂停键,所有动作停止,“……唯一?”
悯希抹了抹眼尾溢出的生理性泪水,恼怒道:“是,你满意了吧,现在从我的房间里出去,我要休息了!”
有时候他真的怀疑自己霉神附体,怎么出来度个假,也能遇见这种事?
黎星灼漆黑的眼中逐渐燃起一星亮光,被暂停的情绪反扑上来,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压抑着颤抖的声音问:“我是你的唯一?”
悯希忍无可忍:“你滚不滚?”
盯着那张冰冷下来的脸蛋,黎星灼如梦初醒,他咽下口中的所有心绪,被悯希客气地开门请滚。
男人一走,房间里重新恢复成安静的、适合静养的氛围。
悯希胸口起伏片刻,光脚走下来用力锁上了门,他躺回被窝里,把被子蒙过头顶想继续睡。
但让黎星灼这么一折腾,他病都被气好了,困意也没了,辗转反侧许久也生不出一星半点的睡意。
悯希没再强迫自己,他叹口气,望向后面的温泉。
悯希翻找出来一条干净的浴巾,给自己裹上,却发现没有备用的,等会泡完起来,没有东西擦。
他拿起床头的座机电话,打到前台,让人送一条干浴巾过来,又把门锁拧开。
沈青琢和悯希的房间门牌号都是被老板画上重点星标的,悯希一个电话打过去,很快就有人拿着毛巾敲响了门,悯希抬眼道:“请进。”
门一开,除去服务生,来的人居然还有老板。
他生怕悯希有任何不合心意的地方,亲自监督服务生把浴巾送到了门口,敲门前还反复检查过,那条浴巾有没有脏污和破损。
悯希浸泡在热水里,抬起朦朦胧胧的眼睛看,“谢谢,浴巾放床上就好。”
泉是活水,全天流通的,脚底的石头也有人定期清理,热雾袅袅,拍打在玻璃门上,雾化了玻璃,也让悯希的声音显得有几分缥缈。
老板连连应好,他牢记悯希是沈青琢的人,不敢懈怠也不敢冒犯,垂着头把浴巾折叠起来放在床边,这就要出去了。
哪知一抬头,却看到旁边的服务生眼睛发直地瞄了悯希一眼,昂起逐渐复苏,变得清晰可见。
老板赶紧低喝道:“还不快点走?!”
隔着玻璃门,悯希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不虞的声音,他疑惑地抬起眼,却只见一个低眉顺眼的服务生跟着老板出了门。
疑惑只在心中停留了几秒,悯希就轻闭上眼,在热水里酝酿起困意。
悯希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下的汤泉,他泡着泡着思维就断线,睡了过去,猛一睁眼,看到自己的双手还没起皱,应该泡的时间不久,这才放心。
他只想泡泡热水让自己舒服一些,没想泡太久,便捂着松动的浴巾,一步步踩在石阶上,走回地面。
哗啦啦的水珠砸到石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将屋内响起的脚步声盖了过去。
悯希整理了下身上的浴巾,见不再往下脱落,才转过身,准备进去用干毛巾擦拭身体。
然而,当他推开玻璃门走进卧室里时,在第一时间就发现屋内多出一个不速之客。
来人个头不高,身量中等,因为他有一对标志性的夜叉耳,悯希认出他就是刚才来送毛巾的服务生。
一个人的面相原来会变这么快,刚刚还是老实巴交的人,现在却因一个不怀好意的笑,面庞扭曲,生生挤出了一种猥琐之感。
悯希舔唇,将刹那间的惊慌藏在眨眼之中,他故作镇定:“有什么事吗?”
说话之间,他在屋内扫描起有没有趁手的武器,他从小就打架不厉害,哪怕那服务生个子不高挑,肌肉也不壮实,他也不能确保自己对得过。
服务生听着他沙哑的嗓音,眼中痴迷更甚,真想亲自上手摸一摸他那瓷白的玉肌,一定手感很好吧?
男人一步步朝悯希靠近,嬉笑着道:“我没什么事,只是夜晚这么长,想和你聊聊天而已……”
悯希深深吸气,一垂眼,看到男人口袋鼓鼓囊囊的,露出了电击棒的一角。
原本就可能打不过,对方有武器在手,想脱身更是天方夜谭了,悯希深呼吸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照老板那谨小慎微的程度,不应该把他和沈青琢的照片打印出来,让山庄里每一个员工都看一遍吗,还是这人连权威都不怕?
悯希一边思考着大声喊沈青琢让他来救自己的可能性,又想呼救,赌外面走廊有人经过的可能性,一边步步后退。
但一个房间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悯希很快就退到了墙壁上,退无可退,他蹙眉看着面前逐渐逼近的服务生,看见对方朝自己逐渐伸来一只手。
照这个距离,他只用半秒不到的时间就能碰上悯希。
悯希下意识地闭眼,却在电光火石的一刻,听见有东西破空飞来的声音,男人被一个重物砸到脑袋上,眼睛一翻,软倒在地。
悯希一口气上不来,急促地反复呼吸,他垂眼看向地面了无生气的服务生,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见有一双皮靴踩在了男人的胳膊上,使劲碾压。
那用力的程度,甚至能让悯希听见服务生的骨头碎裂的声音,嘎吱嘎吱,一声比一声让人牙酸。
服务生已经晕死过去,也感觉到痛意,如若下一刻就要硬生生地被痛醒过来。
悯希迅速走到卧室里,拿起座机打到前台,告知这里的情况。
人来得很快,数十个衣着严肃的安保人员走进来,一边一个铐走了那千疮百孔的服务生,谢恺封还想去追,却被悯希拦了下来:“谢恺封!”
悯希没时间去想谢恺封是怎么找到他在这的,他已经习惯这人八爪鱼一样粘着自己不放,甩都甩不掉了。
谢恺封被他一拦,原本已经迈出房门的皮靴又踏回了屋里,只是眉眼却依旧冷凝,视线追着远去的服务生不放。
悯希见谢恺封眼中积攒出层层叠叠的黑郁,宽阔的肩膀微颤,恍若陷进了极致的暴怒里,状态肉眼可见地变不正常。
嘴里喃声说着什么,凑过去一听,才听到他出声艰难地道:“他想……他想伤害你,这个、这个丑男,他居然……”
像一头领地被侵犯的雄狮。
悯希神色复杂,伸手在空中停了两秒,还是放上谢恺封的后背:“没事了,你不是把他打趴下了?冷静一点,现在没人伤害我了。”
他不知道这么劝能不能让谢恺封冷静点,话说出来,多少有点自恋,悯希吸一口气,正想换句话劝,却见谢恺封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
黑得浓稠的眼睛抬起,映出自己的模样。
悯希卡了个壳:“冷静了?”
谢恺封没有点头也没摇头,陷入单向思维一般,只问自己想问的:“他有没有碰到你?”
悯希摇摇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谢恺封就拥上他,把下巴垫在他的肩上:“宝宝,想你。”
谢恺封重得要死,悯希差点被他压倒,他正想骂谢恺封,又想起刚才的事,嘴巴一张一合,发出了不尴不尬的哦一声。
谢恺封不说话了,悯希忍受这个姿势忍受了半分钟,实在无法再忍,他现在身上还穿着浴巾,都快被谢恺封抱掉了。
他捂住自己胸口,顶着谢恺封往前走,步步艰难地走到沙发边上后,用力把谢恺封甩到沙发上,悯希缓了缓,踉跄着从谢恺封怀里站起来。
面庞擦过男人的下巴时,悯希突然闻到嗅到一点酒味。
这人是喝醉了跑来找他的?
悯希蹙了蹙眉,不知该说什么,他回头望了眼地面上留下来的血迹,眼不见心不烦地直接关上玻璃门、又拉上了窗帘,最后将房门锁上。
做完这一切,悯希又走回沙发边,看着烂醉如泥的谢恺封,弯腰从他口袋里拿出他的手机,又摆正他的脸,命令道:“睁眼。”
谢恺封照做。
手机成功面容解锁,悯希在通讯里翻到谢长山的电话,点击拨打。
听见嘟嘟的声音,谢恺封似乎意识到悯希要做什么,一手撑在沙发边沿上,要站起来。
悯希冷眼斜睨,连位置都没挪,看着谢恺封一个踉跄坐回到了沙发上。
他收回目光,抬手将打通了的电话放在耳边:“谢叔叔吗?我是悯希。”
那边的谢长山听他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听出了他是谁,开口道:“嗯,谢恺封又去找你了?”
悯希惊讶于谢长山居然知道谢恺封的行踪:“是,他喝得烂醉,我现在在度假,他一直在这里会让我很困扰。”
虽然这样做很忘恩负义,但他的确不想继续和谢恺封单独待着了,“谢叔叔,你看要不要找人把他接走?”
谢长山平静道:“悯希,有些事不是我想就能做的,他翅膀硬了,我根本管不着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是什么话,他怎么看着办?又不是他儿子。
悯希忍耐道:“如果您不把他弄走,我就把他扔到街边了,毕竟我也有自己的私人时间要过,总不能给他当保姆。”
谢长山举双手双脚赞成:“随你,把他扔街边,冻死了,或者不小心被车碾死了,那我家还能少一个祸害。”
悯希:“……”
听出谢长山态度坚决,悯希也不再浪费口舌,胡乱说了几句,把电话扣掉了。
他瞳仁动了动,看向沙发上醉得东倒西歪的男人。
悯希凝视着谢恺封的眉眼,在观察他究竟是不是在装。
在他观察之际,谢恺封扬了扬微红的眼尾,醉醺醺地笑:“宝宝,别赶我走啊,我给你转账好不好?”
似是从刚才狂躁的情绪里出来了。
悯希抬手就扯住他的面皮,用想把他扯得稀巴烂的力度扯来扯去,把他扯得闷哼了一声,才冷道:“你把我当什么,给我转账,我就得收留你?”
在悯希想要继续用力扯的时候,手突然被谢恺封拉过去放到了脸侧,“你总是把我往坏想,那不然你给我转账,我给你跳舞,给你唱歌好吗,你想听什么?”
悯希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味,没好气道:“我才懒得听。”
醉酒的人忘性快,通常想一出是一出,没多久前还要弄死服务生的人,现在没心没肺道:“给你唱两只老虎好不好,宝宝就该听童歌。”
悯希被他这一打岔,因为服务生而在胸腔里不规则乱跳的心脏逐渐趋于平稳,语气也变得不耐:“别发疯,你敢唱一个字,我就把你踹出去,我说到做到。”
谢恺封傻呵呵笑。
悯希懒得和醉鬼掰扯,正想站起来出去问问那服务生要怎么处理,沙发上的谢恺封突然翻身坐起来,将他扯到了自己大腿上。
这动作实在太猝不及防,悯希心口一跳,仓促回过头去,就对上谢恺封黑得深不可测的一双黑眸。
那眸子,哪里像一个醉鬼的样子?
悯希正在探测那双眼里有多少醉意,就听谢恺封突然道:“宝宝,我救了你。”
果然没醉吧,悯希握紧双手,面上却故作平静:“我知道,所以呢,你想要多少钱?我叫我未婚夫给你。”
拢紧他的双臂猛然收紧,谢恺封神色冰寒,语句一字一字挤出来:“宝宝,你明知道我不缺钱,我要更珍贵的,只有你能给我的。”
这就是狼子野心的狗,救人会不顾一切救,事后也会不顾一切索取回报。
他们永远不会让自己吃亏。
悯希还想和他打太极,却冷不丁被他握住了膝盖,悯希瞬间警惕道:“你想干嘛?”
谢恺封在他耳边送话:“让我摸摸好不好?乖宝宝。”
悯希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一句少做梦都涌到了嘴边,又听谢恺封道:“我一直在找你,我问了你所有朋友,还问到了你的室友曲庄,问了整天整夜,现在手机上还全都是短信。”
“好不容易问到你在哪,赶过来找你,又看到你差点被欺负……”
谢恺封原本的声线就具有磁性,现在放低了,放缓了,在昏暗的房间里,便显出一点哀求。
悯希身子僵硬,良久,他沉默地闭了下眼,谢恺封瞬间如同嗅到骨头的肉食动物,瞳孔紧缩、又扩张。
很难看不出这份沉默承载的含义。
悯希遇到一点就张牙舞爪,既然沉默了,这还不明显吗?
谢恺封呼吸凌乱地加快起来,不停拂在悯希的耳尖上,让悯希也感觉到了那种可怕的兴奋。
他将手放在悯希的腿上。
边索取回报,不断扩张领域,边问:“宝宝,好滑啊,你吃什么长大的?你怎么和我们都不一样?”
悯希身上穿着浴巾,简直是最好的便利,谢恺封眨眼就从头摸到尾,摸完了两条,然后又反复摸。
悯希不断安抚自己,只是摸一摸而已,没什么的,还了谢恺封的情,以后这人就不能再用今天的事做文章了,忍一忍,万事大吉。
悯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软的,那种手感类似过了水的豆腐,冰冰凉凉还滑嫩,但却没有豆腐表面那些斑驳的小洞;还像绸缎,却比绸缎更耐人抚摸,更光滑紧致。
容易让谢恺封摸着摸着,就摸到悯希的()。
但谢恺封认为这不是他的错,是悯希的皮肤太滑了,让他的手坐滑梯似的,一下滑到了那里。
他本来没想碰到这里的。
真的,他没这个心思,天地可鉴。
悯希一下紧绷起来,警告道:“谢恺封!”
谢恺封双手高举以示清白:“我不小心的宝宝。”
他言辞恳切,刚才的那一番话又历历在目,悯希拧拧巴巴地皱了一会眉,着了道,竟真相信了——后来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单纯,多么好骗。
谢恺封步步试探他的底线,从最初的摸一摸,改成了蹭一蹭腿。
没开灯的房间里,沙发右边一侧。
悯希两条手被馁窟绑在头顶,只能用下面的肘部抵住墙面来稳定身体,可惜效果不佳,很多时刻,他都差点被甩飞出去。
空气在被掠夺,快要窒息时后面的谢恺封突然低下头,开始轻轻啃咬他后颈上的皮肤,边咬,边带着几分病态的哀求,出声道:“叫我名字,宝宝,叫我名字。”
他声音焦躁,用一连串的吻来催促悯希,悯希不愿意,鼻息略急地不停摇头,死活不叫,而这些琐碎的动作在谢恺封眼中却是无比美妙,几乎能将他拥上天堂。
不知又过去多久,悯希十根手指突然重重地按在了墙面上。
他徒劳地抓了抓,眼中冒出大片水花,难以忍受地崩溃妥协道:“谢恺封,疯狗,有完没完,快停下啊……”
如若一点火燎上了引线,在这一刻,悯希整具躯体开始了可怕而疯狂的颠晃。
他上半身成了一座人形拱桥,一会靠近墙面,一会远离,一会弓,一会塌。
塌的时候是最像有的时候,倘若前方有个人张着嘴蹲在他身上,那尖尖一定会来回送进他嘴里。
忽然之间,一只手捏住了悯希的下巴,将他的脸捏过来,打断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
谢恺封在那极具食欲的唇上用力地吮吻了一下,悯希大脑断线,硬生生被谢恺封占了将近半分钟的便宜,在他快要反应过来想挣扎的下一秒,他忽的感觉自己的身体转了过去,重心又猛然下坠。
悯希懵然地张了张嘴巴,想问谢恺封要干什么,一片白光猝不及防地蒙蔽了他的视野,睫毛因粘黏而无法睁开,只有感官能感到头发、脸上、嘴巴挂满了东西,份量大而多,且还在持续不断地增加。
如若被一只水枪袭击的悯希全然呆住了,他连着两分钟都一动不动,等他想起来要说话之时,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恍若挂在蛛网上的白泥人。
透过旁边的落地镜,悯希看到了自己狼藉的脸蛋,这里是重灾区,厚厚的一层覆盖了所有五官,让人分辨不出原来的形状,也看不出他长什么了。
除此之外的手臂和掌心都不能免除迫害,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连脚心也有疯狂的一大堆……甚至让悯希产生了不合时宜的困惑,谢恺封真的不会弹尽粮绝吗?
怎么能,那么多啊?
这副不能见人的模样,终于让悯希的阈值到达了顶点,他气得想去抽谢恺封,却想起自己手上还绑着东西,手还没抬起来就感觉到了一股拉力。
悯希气得快撅过去,却不得不忍怒道:“给我解开!”
谢恺封心情不错,眉眼和锋利脸部轮廓中都能看出病态的满足,他直接上手托起了悯希,将悯希手上的束缚解开。
双手被释放出来的第一时间,悯希立刻甩了谢恺封两个耳光。
左右两边各一个,甩到悯希手都麻了。
可抬头一看,谢恺封哪有一点被羞辱的恼怒?这个没脸没皮的,悯希恼怒不已,又抬手狠狠地往他脸上扇,“啪”地清脆一声。
他到底也是一个男生,使劲一下杀伤力也是有的,谢恺封脸颊顿时轻微地肿胀起来,左右两边指痕分明,红白斑斑。
扇耳光这种事最重要的不是疼痛,而是这种行为带来的蔑视,和对尊严的践踏,正常人被扇第一次就火了,哪还能忍受第二次?
可谢恺封很明显不是正常人,他被扇完还笑吟吟地夸赞悯希扇得好,甚至捧起悯希的手,在他掌心里痴迷地吻了好几口。
悯希被变态得后背发麻,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想吩咐他把自己身上那些恶心的东西全擦干净,却没等开口,谢恺封便将他拉到了怀里。
男人手臂线条野蛮地起落,一下将悯希固定在了胸前,悯希刚站稳,就被他用大掌在屁股上礼尚往来地扇了一小下。
悯希眼睛立刻瞪大了,气得语无伦次:“你!你是不是疯了!”
那一巴掌不重,五指在上面没陷下去就被回弹开了,但就跟扇耳光一样,这种行为对悯希这种正常人来说,根本不能接受,甚至怒火一下被挑了起来。
谢恺封还在没心没肺地笑:“宝宝真是可爱,扇耳光对我而言不是惩罚,而是情趣,这么一目了然的事情宝宝怎么还没发现?别这样,眼睛瞪这么大也会让我兴奋的……”
悯希正要发怒,谢恺封见好就收地在他指尖上吻了吻:“好好好,我不说了,我告诉宝宝怎么才能让我疼好不好?想知道吗?”
悯希不想知道,他只想让谢恺封滚蛋,从他的房间里滚出去,滚出度假山庄,滚出他的世界。
怎么会有这么神经病的人?他到底为什么对自己这样死缠烂打?
悯希脑袋里如若被投掷了一颗闪光弹,炸得他眼前不停发白光,耳边也不停嗡鸣,他反手按在谢恺封胸膛上,正想把人推开,谢恺封嘴唇也刚好张开,看样子正想又语出惊人。
突然的,悯希手机响了起来。
手机放在床边,悯希视力好,偏头就看到了上面的名字显示,愣了两秒,他表情立刻变了,抬起手放到嘴边做了一个手势:“嘘。”
是沈青琢。
沈青琢发来的是短信,说要给悯希再测一测体温,问他有没有睡着,如果没有,让他来开一下门。
但他明明是有悯希的房门卡的,这么一问,或许只是象征性地礼貌一下,如果迟迟得不到悯希的回应,他就会自己开门进来,给悯希量完体温再走。
悯希瞬间紧绷起来。
换做平时,他无所谓沈青琢进不进来,以他们的关系,他们本来都该住在一起的。
可现在,房间里还有一个谢恺封,一个见不得光的人!
悯希大脑变得空白,这一突发状况打得他眼冒白光,他手滑了一下,立刻低头打字:出了点事,我不在房间,等会再过来找你。
先把沈青琢稳住,等他把谢恺封送走了,他再去找沈青琢。
一墙之隔的门外。
沈青琢靠在墙上,眼睑微垂,收到信息的那一刻,他下意识低头看向下面的门缝,黑沉一片。
发着烧也出去吗……有事为什么不能找他呢?
沈青琢抿紧唇,回复了一个好字。
信息成功发送出去,沈青琢又继续在会话框里编辑,想让悯希注意安全,外面冷,早点回来。
刚打完四个字,两个推着推车的服务生从面前经过。
“果然长太漂亮也是一种不幸,那男的也真是胆大,那种身份也敢下手,我还被排到过和他一起值夜班呢,看着挺老实,没想到是那种人。”
“不过听说他被打得挺惨的,牙都被全部打掉了,手骨也碎了,惨得不能看。”
“老板打电话报警了吧,我第一次见老板那么生气。”
“能不生气吗,提前一个月就邀人来了,是贵客,却在自己的地盘遭到了这种事,以后的合作也可能会受到影响,谁能不发火?”
“那贵客应该被吓得不轻,警察就是来,笔录也得明天再做了,不知道那家伙会不会被判刑,肯定会吧……”
两人全程对话里没有出现过一个人的姓名,听起来只是一则八卦,工作太枯燥,聊一聊解乏。
不到半分钟,两人的声音就随着骨碌碌的车轮声消失在了走廊尽头,尾音都不剩。
沈青琢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眸光不受控地暗沉下去。
某种难以言喻、无法说清来自哪里的直觉,让他再次低头看向面前的门缝。
很暗,屋里一点灯光都没有,房间隔音好,也听不见任何声音,里面确确实实像没有人在。
沈青琢指节绷直,他退出短信界面,将指腹上抬。
点击屏幕右上方,向下拉——拉出控制中心——长按第一个方框——看个人热点——正在连接显示:1个。
胸口被喇出一个口子,冷风往里灌,沈青琢没有看到,自己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无比冷沉。
悯希从昨天就一直跟在他身边,热点没有断过。
他也只给悯希一个人连过热点,上面显示的“1”,只能、也只会是悯希。
两部手机在一定范围里,热点就不会断,悯希刚刚又拿手机发了信息……
沈青琢呼吸断了一秒。
也就是说,悯希明明就在房间里,却发短信和自己说,他不在里面。
第33章 催眠(33)
沈青琢的为人, 悯希心里清楚,他和谢恺封不一样,在看到短信后绝不会再推门而入。
但也不能太掉以轻心, 万一沈青琢听到了服务生的事,也有可能会随时进来, 总之他得快点把身上这件充满不耻味道的浴巾换下来, 穿上一件能裹体的衣服。
套房里有一隐蔽的衣帽间,悯希匆匆往过走, 前脚刚迈进,后脚谢恺封就跟上了。
这资深的厚脸皮, 就算打断他的双腿,他不安分的视线也会穿进来视奸。
所以悯希也懒得管他,只要不妨碍自己,他就是一团空气,可以忽视。
怕外面看到屋里有灯光,悯希关上门才开的灯。
他迈过谢恺封身边,蹲到行李箱附近。
箱子里的洗漱用品都是悯希整理的,出发之前沈青琢又叫管家往里放了些东西,悯希当时头太疼没心思管, 现在一打开才发现, 原来管家放的是一些当季知名牌子的新款时装。
柔软的真丝面料在顶光下精致剔透,领口富有光滑的水感光泽, 各式各样任何风格的款式都能在其中找到, 悯希自己带的衣服被压在最下面,连一块衣角都难以看到。
谢恺封不知何时站到了悯希后面,盯着这些衣服看。
他脸上的巴掌印还泛着红,神情中的餍足却还没消。
以至于看到别人给悯希准备的衣服时, 竟然心情平和地升起一种在万丈悬崖中走钢丝的愉悦快感:沈青琢万般重视、恨不得倾家荡产也要献上优越生活的人,现在身上全是厚厚的自己的种,不仅嘴唇缝里、手指缝里,连肚子里的小生命流淌着的也是他的血液。
爽,爽死了……爽到他手指都克制不住地抖。
只有悯希能带给他这种爽感,而只要是沾上悯希的事,就是再没有道德,他都能爽到。
再看悯希小小一团蹲在地上翻衣服,表情一会苦恼,一会纠结,谢恺封的大脑,忽然天马行空起来。
他黑眸克制地移向那堆衣服,不由自主想,如果自己真的身为人父,如果自己面对的是十几岁的小悯希,那么……他大概也会像沈青琢一样。
小悯希的任何事情他都要过手,每一季的新衣服买到爆,将衣柜塞到满,并且还会吩咐小悯希每天一起床都要光着身子到自己面前来,穿上自己为他搭配的衣服再出门,这不很正常?小悯希从里到外都属于他,自然衣服袜子所有东西都要由他来搭配。
如果他真的身为人父,那小悯希不管上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都不准和男生说话,也不准和女生说话。
因为小悯希长到十八岁后,要和自己乱.伦。
说起奇怪,谢恺封只对缩小版的悯希有这类的怜惜欲,想把他当成娃娃换装养成,可若换成肚子里那可能和悯希长相有百分之五十相似的真小孩,他又没什么兴致了。
他对那小孩没有兴趣,他期待那小孩的降生,仅仅是因为那是唯一能拴住悯希、并且和自己有关的东西。
悯希正准备从行李箱里抽出一件白衬衫和长裤,谢恺封忽然弯腰捞起一条雪纺材质的衣服,诚恳建议道:“宝宝,我觉得你穿这件好看。”
悯希朝上瞥了一眼,一抹鲜亮的红晕就爬上了耳根,他拿起衣服扔到谢恺封的脸上,咬牙切齿地说:“你没看到这是女式的吗。”
沈青琢不喜欢家里有其他人,管家常年住在主宅,也不知悯希是男是女,以防万一,男式女式的衣服都准备了。
难为这几十寸的行李箱能装这么多东西。
谢恺封扒拉下来脸上的衣服,佯装才看到一样,毫无诚意地道歉:“对不起宝宝,我不是故意的。”
悯希信他还不如信葫芦里能爆出一块金砖。
他不想和不要脸的人扯嘴皮,当着谢恺封的面拉上一圈帘子,在里面准备换衣服。
然而当真的把手放到浴巾上后,悯希才想起自己身上此时有多么不堪,他低头往自己脚面上扫了一眼,脑中蓦然有一颗烟雾弹砸到地面,浓雾四起,呛得他晕头转向。
他轻咬牙,忍着怒气重新拉开帘子:“谢恺封,快点给我擦干净。”
谢恺封好整以暇地站在帘子外,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一幕,他笑道:“遵命。”
能有碰悯希的机会,他自然很乐意。
谢恺封从床边拿起那条干净的浴巾,在汤泉里浸泡了一下,再覆盖到悯希的身上,细致温柔地擦拭起来。
他个高,要擦也是从上面开始擦,悯希被他擦干净了脸颊、头发、肩膀。
面庞没有了东西覆着,能呼吸到氧气了,血色也恢复了些,可当悯希刚感到一丝舒爽之时,忽的,他并紧双腿,眼神闪烁,露出一些难言之色来。
谢恺封立刻察觉到:“怎么了,宝宝?”
悯希摇摇头:“没,没什么。”
他希望谢恺封不再问。
谢恺封也真的如他所愿没开口继续问下去,只是,一根曲起的手指却蓦地重重抵在腿侧,再往上用力一刮,放在他嘴边:“宝宝要不要尝尝味道?时间这么长,也沾上你的水了。”
悯希一顿,结结实实愣了半分钟。
再然后,一股铺天盖地的羞恼涌了上来,悯希扭头看向谢恺封,一字一顿道:“谢、恺、封。”
他语气暗含警告。
谢恺封见人是真火大了,又无辜地道歉,再继续帮他擦起来。
悯希不想再让他擦,狠狠拿过浴巾自己擦干净。
谢恺封盯着他垂着眼睫快把嘴唇咬破的样子,心脏又开始变态地感到兴奋。
“别对自己这么用力……”
悯希又把浴巾猛砸到他脸上,继而转身走进帘子里,不出半分钟,他换好衣服走出来,拿起手机打算出去找沈青琢。
身后一双有力的臂膀直接将他拉了回去,谢恺封在后面轻咬他的耳廓,字字掺着隐秘的情绪:“去哪啊宝宝,再陪陪我吧。”
悯希蹙眉,低头去扒那只手,对待谢恺封他一向不客气,指甲边缘都嵌进了谢恺封的皮肤里。
“你找别人陪你,我没空。”
他没有时间了,服务生的事沈青琢迟早会知道,他有一堆大事小事需要去处理,怎么和沈青琢圆自己的去处也是一难题。
哪有功夫陪谢恺封在这里耗?
谢恺封还是紧紧扣着他,一只手让他抠,一只手撑在门板上,高大的身躯像头狼似的半躬着,轻声说:“你没空要去做什么呢,你总是对别人那么好,对我就这副态度,翻脸比翻书还快……宝宝,我头好晕,可能酒劲上来了,你不管我,万一保洁的进来看到我醉倒在地上,你要怎么和沈青琢解释?”
又装,悯希语气残忍:“那我就和他说是你死赖着不走,一点脸也不要,让他把你赶出去。”
悯希自认自己用词已经很挖苦,谢恺封再怎么样也是高高在上的天龙人,薄情的太子党,谁被这么说能高兴?
所以当谢恺封握住他肩膀把他转过来,又对他伸来手的那一刻,悯希以为谢恺封要狠狠打他一下,嗖一下闭紧了眼睛,从脚跟到后背全部绷直。
谁想谢恺封只是把他脸蛋抬了起来,往他脖子上戴了一条黑绳项链。
套上了链子,谢恺封绕到他后面给他系,“这是我爸爸在庙里求来的,让我送给未来的爱人,我回去一直在找,才找到。”
谢恺封从识字开始就跟着他妈,对他爸爸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糊,随着每一年增长,记忆都消散一点,到最近这几年,他只记得男人曾经对着年幼的他说项链来历的场景。
悯希有些愣地捉起那条黑绳,他垂下目光,看到绳子最下面坠的水晶里,有一颗很小的红色平安符。
悯希还没说什么,又听谢恺封没正形道:“真配,宝宝的脖子戴条麻绳都好看。”
可说这话时,他那犀利、强悍的眉眼又有点发柔,盯着自己的脖子,显露出自己都不知道的纯情。
悯希沉默。
他突然猜出谢恺封脑子里在想什么,他在拖延时间,他不想让自己见沈青琢。
悯希在谢恺封闪烁的目光中,放下手中的绳子,没有摘掉,一只手搭上他的胸膛,抬起眼问:“谢恺封,你喜欢我吗?”
那只手如若无骨,流连在皮肤上若即若离。
谢恺封眸一黑,握起胸膛上的手放到唇边:“我爱你。”
悯希启唇:“多爱?”
谢恺封鬼使神差想往他淡粉的唇瓣上亲,被悯希抬起手挡住了,于是他只能很克制地停下来回答:“你现在想让我死,我都不会反抗。”
悯希踮脚,在他喉结上落下一吻:“我不让你死,只让你不被任何人发现地离开这里,能做到吗?”
湿濡。
艳丽的五官。
谢恺封脑子里所有杂物刹那间被排空,只剩下悯希那双水意纵横的眼睛。
真的很神奇,谢恺封从没想过自己生命里会出现悯希这样的人……他能让一个人死过去,又活过来,全凭他怎么想。
……
谢恺封说好。
悯希点头,和他商量起路线:“沈青琢现在应该回房了,一会我打开门,你从左边走,那里是度假山庄的出口,我从右边走,去那里的休闲中心,到时候再给沈青琢打电话,说我一直在那里……”
后半句话悯希完全是说给自己听的,谢恺封有没有听到都无所谓。
他只用在打开门后头也不回地走就行了。
悯希说完就拉着谢恺封从衣帽间走出去,大步走向大门。
临开门之前,悯希最后一次向谢恺封确认:“你确定会走,不会骗我对吧?”
谢恺封在后方情不自禁地又咬他耳廓,含糊说:“我确定,宝宝,我听你的话,但我回去以后,那你不能不接我电话。”
悯希敷衍地回了一句,表情都没怎么波动,极不走心。
幸好处在完全黑暗的环境里,谁都发现不了。
悯希在心中默念着自己的路径,又检查了遍手机在身上,一把拉开了门。
门一开,走廊处大片刺眼的白光扑进来,悯希抬手挡住自己的眼睛,等稍稍适应了些灯光,他才把手挪开。
悯希睫毛颤了一下,又抬起来,刚一睁眼,就头脑发白地瞬间怔住。
对面墙壁上靠着的男人抬起脸来,分明在室内,他却有种浑身湿透的狼狈,平直的睫毛汇聚成一小片阴影,落在眼中,宛如水光,看向悯希的目光流露出复杂又低落的情绪。
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两人彼此对望。
沈青琢先看向悯希,再看向他身后的谢恺封……最后,看向悯希牵着他的手。
悯希嘴唇抿了抿,呼吸发了下颤。
怎么回事。
这不对吧……
沈青琢怎么还在?
他是重新回来了,还是在收到短信后,就一直没有走?
第34章 催眠(34)
悯希从没经历过如此尴尬的时刻, 他都想在今晚建立一块“人生社死”的里程碑。
他现在的姿势相当怪异,要出不出地站在门口,后背挂着一个甩不掉的巨大挂件, 与沈青琢对视。
谢恺封从后方拥着他,薄唇衔着那块粉雕玉琢的耳垂, 怎么也不松开, 好似能从里面吮吸到甘冽的汁水。
谢恺封是个厚脸皮,还是个天生不知道不好意思的贱蹄子。
悯希用手肘怼他, 用脚后跟踩他,用尽所有手段, 都无法让他停止口头的动作。
甚至那些红痕、脚印还被他视作了奖励的勋章,越多越好,越多他越兴奋,顶着“疾风骤雨”的殴打也要搂紧悯希。
一米九的大男人,可恶的发育期还没结束,悯希在这个姿势下才发现谢恺封的个子比之前还高了一点,肩背也更加宽阔。
能扣住他一百个来回。
皮糙肉厚的也根本不怕打,在悯希看不到的地方,谢恺封还轻抬起眼皮, 用那双锋利的眼睛对沈青琢做出隐秘的挑衅。
嚣张的第三者。
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吗?
沈青琢看着悯希有点烦躁到要发狂, 却又习以为常的神情,僵在墙壁前没有动。
做个自我愚弄的白痴。
学会在撞破现场的时候不失控, 学会在嫉妒的时候克制住不做多余的事, 忍住不上前把他抢回来。
他一开始就是这么和悯希承诺的,应该、也必须这么做。
放在身侧的双手动了动,握紧,又无力地松开。
沈青琢再次抬眼就见悯希重重捶到谢恺封的肚子上, 把人捶到手臂微微一松,立刻猫腰钻了出来。
他头发还是乱的,耳朵尖尖湿润发红,可他擦都忘记擦,就朝自己靠近,一心想解释什么。
沈青琢看出他脚步有点不知所措。
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表情呢?
委屈的、脆弱的,眼中如若有一颗水球被打破,满溢出大片水色,一边眼巴巴地走过来一边一眨一眨地望着自己,仿佛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令人伤心的事。
可做让人伤心的事的人分明不是他……
其实不是悯希故意想做出这样可怜的表情,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样。
他的生理反应就是这么敏感,一旦碰到应付不过来的场面,人还没反应过来,眼圈就率先替他湿了,不仅如此,脸皮也会红,身体还会热。
悯希讷讷地开口:“沈青琢,我……”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谢恺封这个混球,只顾着索取想要的,丝毫不管会不会把他推到难堪的境地。
在屋里也就算了,出了门还要嘴贱,现在要他怎么和沈青琢说啊?看都看到了。
身后又传来脚步声,是痛感过去再次走过来的谢恺封。
悯希马上转过头,压低声音喝道:“谢恺封,我怎么跟你说的,你又犯浑是不是?”
为了恐吓到谢恺封,他眉头蹙紧下压,一双眼睛也由此变细长,里头的警告不言而喻,好像在说但凡谢恺封再走近一步,他将会采取很严重的手段。
但再严重能严重到哪里去?
谢恺封动动眼皮子都能想到,无非就是不回自己消息,不理自己,难听的话他骂不出口,真正能伤到人的手段他又做不出来,特好脾气的糯米团。
不过在这关头,谢恺封不打算再惹悯希生气,而单单一条不理他就足够将他凌迟千百遍了。
他投降一般举起双手,妥协地边后退,边笑眯眯道:“好,宝宝,我走,我走就是了。”
他模样洒脱到不像被赶走的,临走前,他还玩味地用目光引导着沈青琢,往悯希纤长的脖子上看。
如战胜的雄性,谢恺封顶着千万个巴掌印低笑出声,在快要拐弯之前,一只手比出电话手势,放在耳边晃动,“宝宝,不要我们说好的。”
沈青琢大脑一点点变空白。
那爽快的手势,还有不久之前的一声宝宝,让灯光明亮的走廊,转眼变成了一个只围剿他的刑场。
悯希也看到了,那手势的暗含意味太强,能让人浮想联翩,最重要的是说明了他们之后还会有联系,甚至可能还会在电话里卿卿我我。
虽然悯希没想那么做,之后也会找理由故意挂断谢恺封的电话,但他阻止不了别人多想啊。
悯希匆匆看了沈青琢一眼,低骂道:“谁和你说好了,赶紧走,癞皮狗吗你是!”
他眼尾酡红,简直恨不得想把谢恺封扔进池塘里,小步走到沈青琢跟前,挡在他前面,想遮挡住他的视线。
结果却忘了自己刚到沈青琢的肩膀,连嘴巴都遮不住。
悯希踉跄着转过身,慌忙解释:“对不起,他来找我,敲我门,我以为是服务生之类的,就开了门,谁知道他一下挤进来不走了。”
垂眼,眼神游移:“我怕你多想,才给你发那条消息……”
他撒了一个小谎。
主要是因为他看见沈青琢的脸色白到快要透明了,应该很生气吧?
悯希抬起手,探到沈青琢的手上碰了碰,像在黑暗里辨物,慢慢往上摸,在测量什么似的。
沈青琢很乖地让他碰,努力发出正常的,平静的声音:“没关系,只要他不伤害你就好。”
悯希结结巴巴:“真、真的没关系吗?”
可是你手都凉了……
沈青琢不知道自己死人似的体温将他出卖,仍在摇头:“我说过,和我结婚后,我不会束缚你,不管你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我……”
很突兀地停顿,沈青琢没再继续往下说,他觉得自己并非毫不在意,没必要说谎。
他的说谎技术很差,别人会听出来。
沈青琢垂眼望向悯希的脸,他不想再在悯希脸上看到这样可怜的神情,便抬手克制地在悯希额头上摸了摸:“好像退烧了。”
没心眼的人立刻被带着走:“是啊,应该是你的药厉害,吃完睡一觉,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好神奇,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素质这么好,排病毒排这么快。
应该是有愧疚心,悯希在药上面都大夸特夸了一顿,而他语气一向诚恳真挚,无论是谁跟他讲话,都会觉得自己有在被认真对待,从而掉进幸福的泥潭里。
悯希勾住沈青琢的尾指,扬起眼皮:“而且那些药是你提前准备的吧,我都没想到要带药,你好贴心。”
沈青琢眼睫颤动。
来自未婚妻的夸赞让他心脏收缩,但他知道,悯希是在努力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不再想谢恺封。
沈青琢偏过头,哑声蹦出一句:“附近有一个高珠展览刚结束,品牌方给了我邀请函,我还有资格进场,想不想去看一看?”
悯希眼睛微亮。
沈青琢的主动邀请让他大松一口气,总算能离开这呼吸都困难的地方了。
他忙不迭应道:“好啊,我现在也没有睡意,我们可以一起去逛一逛。”
珠宝展是一位由山庄老板邀请来的富绅办的,都是私人藏品,老板替他提供场地,他发放消息,吸引客流。
悯希进场的时候的确展览已经结束,正门不允许再进人了,他跟着沈青琢从特殊通道进去,一到大堂,瞬间被浪漫、堂皇的珠宝包围。
开放时间过去,此时是朋友展,富绅的朋友也都是富绅,衣着靓丽的男男女女衣袂交错,水波纹一样,在平面地板上荡漾。
将近一百多个展位的珠宝,挂在玻璃后面,在昏暗的橱柜里散发出闪耀的火彩,光怪陆离、五光十色,恍若海里飘荡的鱼尾。
珠宝在悯希眼里,是浪漫的代名词,他喜欢这些稀奇的无价之宝,来这里除去一小半想哄沈青琢的原因,也完全出于自愿。
举办珠宝展的富绅还在大堂里,他大抵是沈青琢以前的合作伙伴,刚与一方人结束寒暄,一抬头就见沈青琢和悯希停在一凤凰项链前。
他立刻走过来解说:“这是‘淬火凤凰’,一位世界五百强设计师设计的作品,钻石代表永恒,珍珠代表风雨同舟,翡翠寓意长命百岁……”
富绅目光在悯希身上短暂停留:“青琢,听说你刚订婚,这‘淬火凤凰’最适合你不过,感谢你百忙之中来我展上赏脸,这可是太难得了,刚才见到你,我还以为是你的同胞兄弟!我将它送给你当订婚礼物如何?”
沈青琢向富绅礼貌颔首。
他启唇,正要和以往一样摇头,却突然如被按暂停键的玩偶,停下来。
富绅听说过,沈青琢从来不收外面人给的礼物,这回他却迟疑,扭头望向悯希。
悯希看出来,沈青琢这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婉拒,而留下自然也意味着要承一个人情。
富绅看悯希摇头就知道答案是什么了,他惋惜道:“真是可惜,看来小凤凰没有命去更好的地方,不过我的承诺永远作数,如果你反悔,随时可以将它拿走。”
沈青琢点头:“谢谢。”
看出沈青琢油盐不进,没有反悔的可能,富绅遗憾走远。
悯希没放过这奉承的机会,他揪住沈青琢的衣角,声音轻快:“你认识好多厉害的人啊,你也好厉害,能和这些人搭上桥,你一定做过不少努力。”
沈青琢低声:“如果你有看上的,我会买给你。”
悯希揉揉眼睛,不自觉靠在沈青琢胳膊上:“不用了……真的不用,怎么说呢,我对这些东西当然抱有欣赏,但没有想拥有它们的心理。”
珠宝需要钱财、需要保养、需要珍惜和爱护,在上面投注的沉没成本,在悯希眼里没有性价比,他只会想将它们卖掉。
又逛了几个展位,悯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水露盈满他的眼尾,他一抬眼,见沈青琢看着他:“要回去吗?”
悯希擦干净眼泪道:“也不是很困,你想逛我可以继续陪你。”
他想尽一切努力来补偿沈青琢受到的伤害,陪人到天亮,都无所谓。
但不知为何从逛展开始起,悯希就感觉到沈青琢是迁就着他来这里的,他对那些珠宝毫无兴致,基本悯希去哪里,他就看哪个,没主动向哪里走过去过。
并且途中悯希拿出张纸擦眼泪,找不到地方扔,他便自然地拿过去握在手里,让悯希继续逛。
他那样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洁癖很严重的人,对沾染上他气味和体.液的东西,没有任何的排斥。
而此刻,见悯希发困,他毫不迟疑道:“我不想逛了。”
悯希凝神望着沈青琢,好半晌,他蹙蹙眉,没再说话,和沈青琢一起朝后门走去。
然而没走几步,突然有一个穿侍者衣服的人大步走过来站到了他们面前,悯希本能朝左边避让,那服务生却同时向左迈,再次拦住了他。
明显是奔他们、奔他而来。
他一停下来,对方便把什么放进了他手里:“打扰一下,这个给您。”
悯希被塞进来的东西弄了个满怀,他一愣,低下头去看,大片的红色闯入眼帘。
是一捧玫瑰,真花,朵朵饱满的红花簇拥在一块,应该有快两百多朵,每一朵上面都放着一颗金瓜子,金瓜子又缀着链,隐没在花堆里的链子尽头还有。
仅是最上面冰山一角的奢华都让人咂舌,难以想象下面究竟还有多少。
每颗金瓜子都是1克,按最近的金价750来算,四百多颗,就是三十多万。
这玫瑰拿着烫手。
而且太大,悯希的脸都被挡住了,他吃力地抱住偏过头,声音很疑惑:“抱歉,是不是给错了?这捧花不是我的。”
应该是哪位富绅用来追求心上人的吧,悯希这样想着,就听服务生笃定道:“没有认错,是一位先生送您的,那位先生向我指过您,我不会认错。”
悯希不太相信:“或许是人太多,他指的是另一个人,而你看叉了呢。”
服务生再次否认:“不会的,那位先生和我说,‘穿白色短袖、黑长裤、脖子戴黑绳的那个人’。”
悯希无法辩驳了:“这样啊。”
在悯希据理力争,最后大败,又困惑又无奈地把花捧起来端详之际,身旁的沈青琢恰好看到一张歪斜着掉出来的纸条——
【My sweety,你的容颜让一切黯然失色,我想这朵花很适合你,带刺的玫瑰,我将它献给我一见钟情的美人——致甜心宝贝】
悯希:“……”
……谁啊这是!好油。
而且到底为什么每次这种尴尬的场面都会让沈青琢碰见?
悯希尴尬得浑身发麻、发痒、刺挠、难受、僵硬、窒息、头疼、崩溃、脑热、头晕、焦虑、衰弱、无力、不适。
他深吸一口气,将玫瑰花退还给服务生:“这个我不能收下,麻烦你再看见那位先生,把这个还给他,如果没找到的话再打给我,我给你留个联……”
悯希正要找一张纸写下自己的电话号,余光忽然一定,看到前方有个陌生的西装男朝这边投来一道骚包的wink。
悯希沉默。
他避而不见:“我想大概是那位先生送的,请你还给他,替我谢过他的好意,嗯……再和他说我已经订婚了。”
从珠宝展里出来,悯希深深呼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才感觉肺部重新有空气流通。
他借看手机的动作,用余光瞥身边的沈青琢。
男人面色如常,幽黑的眸子却极沉、极压抑,私底下也便算了,当众被连环两次下脸,再好脾气也会发作。
但他却没说任何话,怕是在忍着,忍多了伤身,悯希又自知理亏,自己都没察觉地脱口而出道:“沈青琢,我们拍个照片发朋友圈好不好?”
沈青琢一怔,俊脸绷紧着看过来,某一刻,脸色竟显露出一分以为自己听错的不可置信。
悯希更不太舒服,接下来的话就更容易说出口了:“拍一张一起发,你发你的,我发我的,文案随便你怎么写。”
也算是“秀恩爱”,让双方的共友、各自的伙伴看见,宣告自己和照片上这个人非同一般的关系。
正常恋人都需要有这一步流程,他和沈青琢有点特殊,直到订婚都没有发,现在可以补一个。
悯希认为自己主动提出这个事,是改过自新、以后绝对不和其他人拉拉扯扯的保证。
但他却迟迟没听到沈青琢的回答,他有些不确定地问:“拍吗?”
沈青琢张了张唇,却因为喉咙太干没发出声,良久才挤出一个字:“好。”
悯希便拉着沈青琢来到展外的一个空地上,沈青琢一看就是不会拍照的,这个事只能落在他头上。
悯希已经困到极致,想早点拍完早点完事,但又不能太敷衍,强压着困意想姿势。
好在他摆弄沈青琢的时候,沈青琢全程都很配合,眼睫低垂,听话得不可思议。
只可惜悯希脑中宣告主权的姿势少得可怜,一开始想的是靠在沈青琢胸前,一张脸在下、一张脸在上这么拍,真正施起来又感觉害臊,太腻歪了。
说不定把自己弄害羞,沈青琢也起鸡皮疙瘩。
后来他又想起可以把脑袋靠在沈青琢肩上拍,以前见过别人类似的照片,可以借鉴一下,最后同样因为太腻歪而被跳过。
想到很多个姿势都不行,无奈之下,悯希轻轻挽住沈青琢的手臂,准备随便拍一张了事。
拍情侣照片最有味道的情景莫过于在夕阳余晖下拍,但现在太晚了,没有余晖,只有繁星点点,还好,也挺有感觉。
悯希眼中倒映着连成串的星河,放松的眉眼很柔和,当他抬头叫沈青琢时,那股柔意便转换成醉人的迷蒙。
沈青琢低头,正好望向悯希的脸……他呼吸微滞。
悯希身子开始向他倾,每倾一分,沈青琢的身子就僵硬一分,他绷到呼吸都紧了,在悯希快要按下快门之际,陡然滞涩地出声道:“不然还是,算了。”
没想到会听到这话,悯希及时停下手头动作,抬头问道:“你不想拍?”
他眼睛惊疑地睁大了,倒不是因为生气,只是不敢相信沈青琢真的这么大度,能容忍他在外面胡来,也没有一点宣告主权的需求。
月光落下来,渗进沈青琢的发丝里,显得他脑袋很好摸。
他摇了摇头,垂眼,望向手机相机里悯希夺目的五官,无意识往外撤:“我……丑。”
悯希好半天才理解了沈青琢在说什么,表情很懵:“你说你自己?”
沈青琢的意思是自己丑,所以不敢合拍?是这个意思吧。
认真的?
悯希不是外貌主义,但审美在线,尽管他对男的没有冲动,可也无法对着沈青琢这张折叠度极高的脸说出一句贬低的话。
他这副长相,完全是在最上游的,不仅如此,还具有自己的特色,很有高门的贵气。
很帅啊,谁给沈青琢思想荼毒了?竟然让他有这种自卑的想法。
悯希蹙眉,伸手握住沈青琢的手,领着他辨认自己的眉毛、鼻梁、嘴唇和脸部轮廓:“你对你自己的认知存在偏差。”
悯希往下挪:“帅哥一般鼻梁很高、嘴唇很薄,有腹肌、身高过一米八五……你看你都符合,怎么会觉得自己丑?反正我认为很帅。”
掌心被炙热的呼吸烫了一下,悯希抬眼,对上一双幽如玄河的眼睛。
他立刻收回手,挽着沈青琢咔咔拍了一张,然后转发给沈青琢。
悯希低头盯着相册里的图,嘀咕道:“你可以让修图师失业了。”
他开玩笑:“帅到我腿软。”
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话,悯希没对这张图有任何处理,直接发到了朋友圈。
文案是两个表情,一个男的emoji,一个ok手势,男的是沈青琢,代表他捏住了沈青琢,沈青琢是他的人。
沈青琢盯着他从善如流做完这一切,朋友圈里多出一张原图照片,两人无间隔靠近在一起,悯希则腼腆地弯着唇角,相较之下,他显得有几分僵硬。
沈青琢握紧手机,盯住那串表情,突然见下方像雨后春笋般,一个接一个冒出不同人的名字。
其中有几个名字,沈青琢有些印象,是悯希在订婚宴上加上的那些名门,短短两分钟,一下有几十个人为这条朋友圈点了赞。
这些还没睡觉的夜猫子在下方留言,“嫉妒”他们这对郎才男貌,默契地留下一串柠檬。
朋友的起哄和调侃,悯希的主动展示,恍惚间让这段婚姻似真有了几分真情,沈青琢却停在编辑处,迟迟想不到该发什么。
悯希也不在意,他揉着眼睛迷糊道:“先回去吧,回去你慢慢想。”
他声音困顿:“这回我是真的困了。”
……
悯希和沈青琢一同回到山庄,但没回自己屋,而是跟沈青琢一起去了他的房间。
他想主动和沈青琢说一下今晚那个服务生的事,否则沈青琢从别人那里听到,也许会认为他和自己太疏离,发生这么大的事也瞒着。
他和沈青琢的关系早已名存实亡,不能再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悯希坐在沈青琢的床边,打算等沈青琢从浴室里一出来,就和他坦白今晚自己的遭遇……
谁想沈青琢只在里面待了十分钟,悯希就歪倒在床上,睡死过去了。
沈青琢仍在浴室里站着,宽阔肩背紧绷,大理石地面映出他拿着手机的模样。
许久之后,在悯希那条朋友圈下面,又多出一张一样的照片。
文案却写着一行英文:Mount kilimanjaro.
乞力马扎罗山。
和赤道并存的雪山。
悯希和他的性格、喜好、所有一切都全然迥异,可他希望和悯希共存。
悯希的朋友圈一发出去,五分钟就集齐一百个赞,沈青琢的一发,或许是时间太晚,五分钟过去才稀稀拉拉凑够十个赞。
唯二两条评论分别是:啥意思??
第二条是:(牛头emoji)(八差)(马emoji)
沈青琢微微抿唇,罕见地皱紧眉头。
他走出浴室,把唯二两条评论删掉,并删除好友。
点击完确认的后一秒,沈青琢看到自己床上睡熟了的悯希,他睡得脸颊沁红,紧紧揪着枕头。
今天晚上已经摸额头检查过一次体温了,但谁也无法确认会不会再烧起来,为了保险,沈青琢还是决定将昨晚原本要做的事做完。
他转身在药箱里翻找起来,但只找到一条水银温度计。
水银的有些麻烦,不像电子测温枪,在额头滴一下就能测出温度,这种的只能塞到腋窝里老老实实测十分钟。
其实放嘴里也可以,但沈青琢站在床边,望着悯希那两瓣形状姣好的红唇,目光还是对准了下面的肩膀。
桌上的手机被不小心误触,亮起屏幕,上面的时间显示凌晨两点十二分。
陷在枕头里的悯希早已睡熟,看他嘴唇轻微张合、嘀嘀咕咕的,应该此刻还在做梦,人的交感神经在过度疲惫的情况下,即使睡熟也会让大脑处于活跃阶段,会做梦是正常的。
沈青琢捏着那根温度计,弯下腰。
他没打算坐在床边,床太软,坐下会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恐怕会把人吵醒。
沈青琢手脚很轻,将右手慢慢伸到悯希的肩膀处,又一下顿住了。
半晌过去,他闭上眼睛,轻抿唇,摸索着抓住一点衣服,往下扯开合适的空间,准备不碰到皮肤,把温度计塞进去。
讲道理,沈青琢的所有动作都宛如在对待一个需要十二层床垫才能睡着的豌豆公主,轻到可以忽略不计,甚至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音。
床头的台灯亮度也调到最低。
即使如此,当沈青琢揪住衣服的那一刹那,睡熟的悯希仍然忽地蹙了下眉,他一把拍开惹他发痒的那只手,又顺着揪住了沈青琢的衣领。
悯希的力气很小,但沈青琢在愣神,没有防备,竟然一不留神就被他揪得躺倒在了床上,与他共枕起同一个枕头。
沈青琢瞳孔缩小,一条垂地的长腿绷了绷,裤脚上抬,露出规矩套牢脚踝的长袜上的品牌标识。
脑中堪称世界末日的几秒过去,沈青琢撑着右胳膊,想使力站起来,一只手却在这时猛地拍在他的脸上。
身边的悯希一个扭身,张开嘴就朝他的右脸咬了一口。
悯希紧紧咬住嘴里的一块肉,口齿不清地说:“吃光你们!”
沈青琢如被一根长箭钉在床上,连怎么行动都忘记了,眨眨眼,余光晦涩地看向旁边还闭着眼睛的悯希。
悯希咬着那块肉咀嚼了两下,这才松开口,有些兴高采烈地扬起下巴,臭屁喃喃道:“哼哼哼都被我吃光了,樱桃形状的棉花糖,好吃……”
他翻个身,抱着被子转到了另一头,继续睡觉。
沈青琢有点愣,甚至可以说有点呆地坐起来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的五根手指缝隙里,透出来的脸糊了一大片口水,这一个牙印,那一个牙印。
本来就是偏冷白的肤色,被这不遗余力地啃咬,牙印都看起来有点发紫,半边脸更是被咬得通红。
然而真正令人在意的不是这个。
不是被当作樱桃形状的棉花糖啃。
沈青琢捂脸的手蜷了蜷,几近落荒而逃地从床上站起来,大步走进浴室。
牙齿毕竟在嘴唇后面,既然牙齿都碰到了,嘴唇自然不能避免。
柔软的,馨香的,弹性十足地挤在脸上,绵密感在刺痛下冒出头来将他包围……让这个撕咬,也能解读成一个亲吻。
悯希亲了他。
沈青琢把手放在感应器前,让哗哗的冷水冲刷着两只滚烫的手,以此来降低温度。
……
沈青琢在浴室里待了很久,大约是半小时后出去的。
原因是他听到一声从喉咙底部发出的,带着痛苦气息的低喘。
他拧开门把一出去,站在门口借着顶光,一眼看到了床上弓着身子,跪趴在床上的悯希。
悯希双手紧紧捂住肚子,掌心压在软肉上,一截细窄的腰不断痉挛发抖。
脸上带着还没睡醒的迷茫,应当是在睡梦中突然被弄醒的,他的肚子也很柔软,十指压进去,能深深凹陷。
沈青琢沉脸大步走过去,走到半中央,突然停了下来——
悯希紧压的肚皮竟然开始缓速隆起,顶住那十根手指,似要把那些障碍物顶开,以肉眼能看见的趋势慢慢长大。
悯希喘得更厉害了。
他抵住被子偏过头,白齿露出:“沈、青琢。”
恍若在求救。
可怜死了。
沈青琢快步走到床边,握住悯希的手,然而没有用,肚子还在隆,甚至无视所有挤压,手指的、衣服的还有床板的。
谁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明明刚从珠宝展回来,明明是一个平静的和往常没有区别的夜晚,怎么会突然……
悯希低喘着按住肚皮,十指无意识地使力,像是想把肚子按压回去,然而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他越压,肚子变大得更快。
看着悯希崩溃的表情,沈青琢死死抿唇,握紧他的手。
此情此景,烙印在沈青琢的眸中,让他掌心变湿的同时,蓦地一顿。
是他想的那样吗。
这是……要分娩?
沈青琢脑中浮现出这两个字,瞳孔微微缩紧。
他有想过这个孩子不会以正常方式出生,却没想到方式这么不走寻常路。
肚子仍在变大,衣服都被撑大往上滑了,露出一点羊脂玉似的白皮。
当他越撑越大、大到快要把衣服撑开,暴露出更多肌肤之时,沈青琢拨打了沈家随行医生的电话。
沈家医疗队训练有素,在五分钟内迅速到达了沈青琢的房间。
房间任何设备都没有,基本的舒适环境也不具备,自然不可能在这里生产,好在这里不远就有个沈家参股的私人医院,他们将轻咬唇的悯希送去后,便立即开始做准备。
悯希的情况和常人不一样,不能按常识来走,这难免让随行医生紧张,担心把事情弄砸,但他们没有想到,一切都非常顺利,甚至悯希都没太大痛感,因为婴儿实在太小了。
当天凌晨五点左右,一声婴儿的喊声从产房传出。
收到消息的沈青琢匆匆赶到,透过玻璃看向里面的悯希。
医生走至他身边,如实汇报道:“少爷,手术很成功,比起我以前做的,就像一场微创手术,悯希身上只有一小道缝合线,回去多吃点多养一养就能恢复如初。”
沈青琢能听出他没撒谎,玻璃内的悯希依旧纤细,干净,美得惊心动魄,似乎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微蹙着眉喘气。
沈青琢在他脸上停留许久,眸光一顿,缓慢地转到另一边。
保温箱里的婴儿白嫩至极,仅在床上蜷缩着手脚待了半晌,便摇摇晃晃爬起来,不哭,也不闹,踉跄着想朝悯希爬过去。
然而保温箱却将他阻隔,想靠近也靠近不了,他抿住嘴唇露出想哭的表情,又用力用脑袋撞了撞箱壁,想朝那安心的母亲气味爬去,但还是没能成功,只能卧起来不动了。
悯希红唇微张着喘息,那种异样感残留着余韵,让他现在还回不过神来,他勉强抬起眼皮看了眼天花板,便重新闭上眼睛。
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惊悚是肯定有的,可也有一颗巨石落下的轻松感。
生都生出来了,以后就不用担心肚子痛了吧?
怎么这种破事也能让他撞上……
悯希舔了舔干燥的下半唇瓣,又睁开眼睛,这一回,他貌似感觉到玻璃外有一道视线在注视着自己,微微一愣,偏过头想朝外面看去。
然而脸还没彻底扭向玻璃那一侧,他就猛然听到一道重重的撞击声。
悯希一愣,朝声音的源头看去,就见原本卧着的男婴不知何时又爬了起来,正在手脚并用地扒拉着保温箱,还没长牙的嘴里不断发出“嗷、嗷”声。
仿佛在吸引母亲的注意力,而真的成功了后,男婴便咯咯对悯希咧唇笑起来。
悯希:“……”
怎么和谢恺封一个劲,他看看别人都不行?
婴儿没太大重量,所有心肝脾肺加起来,也就几斤,比平常婴儿小一点,也算是早产儿。
悯希眼睫湿濡,重得睁不开,仅仅看了眼大概轮廓就重新闭上了,婴儿具体样子没看清,但肯定不是像他,就是像谢恺封。
虽然知道不该迁怒一个无辜的婴儿,但悯希现在还是不太想看到和谢恺封相关的人和物,要知道,这个孩子他原来是打算打掉的,他根本不会有机会出生。
悯希闭上眼睛装睡。
男婴见状,扒拉了两下箱壁,委屈巴巴地收起手来,再次躺下。
下一刻,玻璃外的沈青琢肩背蓦地绷紧起来。
他对别人的孩子没有任何想要怜爱的想法,甚至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他从指腹到全身,都立刻升起了排斥感。
这不是他的,是悯希和谢恺封的。
是悯希和谢恺封的。
谢恺封的……
沈青琢眼中不断浮起异样情绪,又被极力压下。
平躺在保温箱里,还在努力吸引悯希注意力的婴儿,身上没有一点皱巴,他丝毫没有一个初生婴儿该有的闹腾劲,只一味地想要和母亲贴贴。
对于沈青琢这么大一个人的存在,他理都不理,甚至也不畏惧,在发现自己碰不到悯希也不能让悯希看向自己后,他手脚用力,艰难地翻过身子,趴在了箱子里。
一双大眼睛安静地望向沈青琢。
沈青琢皱紧眉。
此情此景,让他以为是谢恺封在看自己。
为什么会这么烦躁。
是因为男婴是谢恺封的孩子吗。
不对,不算是……
大概是因为男婴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悯希曾经和谢恺封做过的事实——
作者有话说:521快乐老婆们[摸头]
第35章 催眠(35)
谢恺封从度假山庄出去后没有回家, 此时此刻的他坐在一家打金店的橱柜前,双腿交叠,好整以暇地监督着老师傅的锻造进度。
老师傅挥汗如雨, 在那道比蛇蝎还毒的逼人视线中,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加上对方给的双倍酬劳, 他简直是以这辈子最卖力的姿态来面对这次的锻造。
又是十分钟过去,老师傅端着一个装在华丽盒子里的“项链”, 放到了谢恺封面前:“老板,你看看, 都按照你要求打了,有没有哪里不满意的?”
谢恺封单手抬起盒子,眯眼将里面的东西环绕一圈检查过后,弯唇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看模样,这次锻造是达标了。
老师傅提起的一口气落下,又不由犯起嘀咕。
这位客人找他时说的是让他打一条项链出来,按照自己的脖子尺寸来打,老师傅干这行久了,别说打一条项链, 打个十二生肖出来都绰绰有余, 他满嘴应下这门生意,却在听对方提的要求时, 越听越不对劲。
再看看现在打出来的成品。
一圈真皮项圈, 后面系着卡扣,最前方的中部位置,则是刚刚打出来的纯黄金牌子,两边用以连接的铁环泛着冰冷的光芒。
这个样式哪里是项链?
分明是狗牌吧……
带在男人最脆弱的部位, 浓重的掌控欲都要渗透出来了,就差明牌告诉所有人,自己是独属于某个人的。
这实在是很侮辱人,也不知道是谁叫他来打的。
老师傅想对谢恺封施以怜悯的目光,却冷不丁想起刚才在锻造过程中,谢恺封饶有兴致的监督热情,还有那股挑剔的刻薄劲。
不像被别人逼迫的,倒像自己主动来的。
哈哈,怎么可能,哪有人那么贱?
大概是在用强撑的微笑来掩盖面具后的悲伤罢了。
老师傅最后还是对谢恺封投去了一道同情的视线,谢恺封却拿着盖好的盒子直直从他身边走过,没有看到他那怜惜自己处境的唏嘘表情。
项圈的照片被谢恺封用手机拍了下来,当他翻出悯希的联系页面,准备分享这款量身定做的项圈,并表达自己将要在上面镌刻“悯希”两个字的计划的时候,页面却提前他一步,跳出两条短信。
一张照片。
一条文字。
【你的孩子。】
目光从那四个字上面滑过。
谢恺封眉梢轻挑,太阳穴立刻抽动了起来,修长的脖子蹦出几道狰狞、清晰的青筋,呼吸也蓦然变急促。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看到自己的种会不激动。
哪怕他不在乎这个种是男是女,是死是活,甚至没有任何爱意,也难免心情会产生波动。
是昨天生的吗?
怎么这么突然。
太糟糕了……自己居然不在宝宝的身边,一定很痛吧?
他真是个不称职的老公,这种关键时刻,竟然没在产后抱住可怜巴巴的老婆,吻老婆疼得掉眼泪的眼尾。
而这孩子的突然降生也太实在出谢恺封的意料,他原本已经调动大量资金开创了一个医疗中心,只等悯希有反应的第一时间,便把人送进去的。
这之前,每一天、每一秒,他养的这支预备的庞大医疗团队,都在因为没诞生的婴儿耗尽千金。
谢恺封无所谓,钱是他最不缺的东西,只是他没有预料到,普通人需要的产前保健和护理悯希全都不需要,就这么猝然地生了。
不过没关系,悯希没受那些苦,更好。
微凉的夜风吹过,谢恺封又突然想起了以前在饭局上,听一个中年发福的老总无意说起的话。
对方老来得女,喜爱得不得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还说自家女儿比较文静,总爱躲在大人的背后探出小脑袋安静地观察世界,偶尔还会“啊嗯嗯”回应大人的话,前几天刚学会走路的样子更是萌得人心肝乱颤,像一团炸毛的小蒲公英晃晃悠悠就撞进人的怀里了,还举起两条小胳膊要抱抱。
只要有她女儿在,不管气氛多僵多闷,小家伙都能给它缓和过来,让大人围着她转,这就是幼崽的魅力。
“有血缘终究是不一样的,司空见惯的东西,放在自己孩子身上,简直太奇妙了……”
那老总曾经这么说过。
比较久远的话,在这一刻变得清晰,也更有画面感起来。
谢恺封想象着小版悯希跌跌撞撞走路的样子,嘴角露出些微笑意。
直到他将那张照片放大,真正看到上面婴儿的长相后——
笑容更甚。
新生儿因为长期待在母体里,分娩过程中又受到产道挤压,诸如此类的种种原因叠加,投射在身上便会出现面部皱缩水肿甚至不对称的现象。
在差不多三到六个月左右,婴儿面部脂肪增厚,头骨发育增快,水肿也消失了,五官才会有明显的外貌特点。
通俗来说,就是能看出长得像谁了。
而悯希发来的这张照片里,一个男婴躺在保温箱里,伸手按在箱壁上,睁着黑紫葡萄一样的大眼睛,认真凝视着某个方向。
不用多想也能知道,这崽子一定在注视着悯希,兴许还想拳打脚踢将这块保温箱打破,再闯出去奔到悯希怀里讨糖吃,现在就这么粘人,谢恺封都能想到,这兔崽子一旦长大,会是个多么油嘴滑舌的种。
可这些都不是重点。
照片像素极高,也极度清晰,能让人清楚看到保温箱里的婴儿五官,男婴的皮肤吹弹可破,完全没有水肿和畸形现象,眉毛舒展,鼻骨也比寻常婴儿高,甚至四肢的比例也极为优越。
从哪方面都能看出来,这个耗时不到几个月就蹦出来的怪胎,不用精心调养上六个月,现在就已经具备明显的外貌特征了。
那些常理对他来说不适用。
而他现在的眉骨,轮廓,鼻子,嘴巴,都已经具备了初步的雏形,能清清楚楚看出,与屏幕外的谢恺封有一定的相似之处了,再长大一些,或许就会是一个活灵活现的大版谢恺封。
再放大眼睛处,还能看出些许细长的挑起弧度,与悯希的眼型别无二致。
总而言之,这完完全全的,就是他的种。
谢恺封听到自己耳边传来急促的呼吸和心跳混杂音,无比清晰,将他拖到无上云端,心情都变得飘渺,他按捺住那前所未有的、古怪的情绪,长按住这张照片。
下一刻——
身处各地的谢宥、谢澈、黎星灼、沈青琢甚至悯希的室友曲庄,在同一秒里,莫名其妙收到了一张男婴的照片。
谢恺封:猜猜这是谁的孩子?
谢恺封:提示一下,母亲方是悯希【微笑】——
作者有话说:34、35章尾部有修改,宝子们可以重看一下。
其实原本设定这个世界有一点灵异元素的,毕竟希猫能怀上原本也不符合常理,很难不涉及一点非现实向情节。免费章曾经有过灵异的着墨,但时间太久远,大家应该也记不清了。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条线删除,就当一个正常的现代世界来写owo
辛苦宝们重看啦,这章给大家发个红包[抱抱][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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