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聪望着眼前的青年，迟疑道：“商总，你让我再思考两天吧。”
“可以。”商衔妄说，“这对你毕竟是一个很重要的决……”话音未落，商衔妄盯着商场的一楼，整个人彻底僵住。
“商总？”沈聪叫道。
商衔妄视线移回沈聪身上，“沈先生有事可以先走。”
沈聪朝商衔妄和王菘点了点头，先一步乘坐电梯离开，商衔妄喉结微滚，藏在衬衫下的手臂开始发麻，他眼睫毛抖了抖，再次看向刚才的方向。
人竟然还在。
幻觉这么持久吗？
商雪延闭了下眼，眼睛再次睁开，看到二楼那个和人讲话的身影，蓦地转身朝商场二楼跑过去，他急匆匆地跑到扶梯上面，扶梯往上运行，商雪延脚步没停，快步往上冲。
扶梯距离二楼走廊还有几步时，他一步蹿上来，朝着左侧跑过去。
没有人。
咖啡厅门口没有他大哥。
是他刚刚看花了眼吗？可是他刚刚明明就看见大哥站在这里。
商雪延又朝着楼下看去，剧组的人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在的方向，商雪延目光往前面看，依然没有找到他刚才看到的那个影子。
其实这才是最有可能的事。
他都穿过来快四个月了，只碰到了一个苏愈，千年前他有上百个认识的人，能够碰到最好的朋友苏愈已经很幸运了。而且就算大哥也穿过来了，他会对他有记忆吗？他扑上去他会不会觉得他像个疯子？
就在这时，皮鞋叩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商雪延脑袋里有根神经突突地一跳，一种强烈的预感席卷全身，他呼吸乱了乱，攥紧拳头，迅速地转过头。
是记忆里无比熟悉的一张脸，眉峰不锐，眼尾微收，瞳仁是漆黑的眸色，带着如潭般的冷静和理智。
商雪延原地怔愣了两秒钟，意识到这件事后，不假思索地朝他跑去，双臂展开，用力地抱住对方后腰，激奋道：“大哥。”
过了几秒钟，商雪延反应过来一件事，对方没有任何回应。
靠。
不会大哥和沈梦琨一样，没有任何上辈子的记忆吧？
商雪延松开手臂，刚想拉开距离，一只有力的手掌忽然按在他的后腰上，将他往前一带，嗓音轻不可闻，“阿延。”
！
太好了，大哥有记忆，是他货真价实的大哥。
商雪延激动地再次抱了抱商衔妄，抱的非常紧，商衔妄也抱的非常紧，都有点把他的肋骨勒疼了。
两个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拥抱的画面十分罕见，尤其是商雪延刚刚正在和剧组吵架，注意到还有许多人在望着他和商衔妄。
商雪延往后挣了挣，离开了商衔妄的怀抱，语气兴奋道：“大哥，我们换个地方讲话吧。”
“好。”是做梦吧？商衔妄顺着剧情自然而然地应话，接着，他目光看向楼下的剧组，“你们刚刚在聊什么？似乎不太愉快。”
和商衔妄重逢，商雪延当然是无比开心，不过好像冥冥之中一直有一种感受，就是他和大哥能够重逢，这种兴奋是他能够承受的。
听商衔妄一提，商雪延一拍脑门道：“我的工资还没有找剧组要回来。”
这是他的正规合法收益，他要捍卫他的权利。
商雪延急冲冲地下了一楼，林导正和副导沟通立刻找个演员来接替商雪延的戏份，一声气势汹汹的工资给我的声音在侧面响起。
林导抬起头，见商雪延居然又回来了，刚才林导就对他一肚子气，知道自己是个十八线，竟然还不谨慎做人，居然得罪了剧组里的男主。
商雪延的那个角色虽然小，但是也不一定能立刻找到，年轻帅气的演员说少不少，说多却也不多，如果今天不能找到，就浪费了一天的开支，他们剧组的经费原本就不算特别富裕。
“把他给我赶走。”林导烦躁地说，刚说完，看到跟在商雪延身旁的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都是西装革履，尤其是商雪延身旁的那个青年，有着不同于商雪延的俊朗五官，不过两人气质截然不同，如果说商雪延带着少年人的意气，对方则像是一把光华收敛的宝剑，矜冷优雅，带着与生俱来的距离感。
这张脸长的真帅，林导身为一个导演，下意识评判起对方的颜值。
但重要的不是这个男人，而是站在这个男人身后的那个青年。
林鸿看清对方的五官后，瞬间换了一副恭敬的脸色，大步走了上前，“王总，好巧，竟然能在这里碰到你。”
“你是？”王菘疑惑道。
林鸿道：“我是林鸿，我们见过的，二月份，我去找瑞总商量投资的事，当时你也正好和瑞总有事商量。”
睿总是剧组的投资商，对他们这些导演经常是高高在上的，见睿总对一个年轻人尊敬有加，他一打听，才知道青年是丰远集团大老板的特助，据说是最受对方看重的心腹。
丰远集团，众所周知，是国内赫赫有名的大公司，顶级财团，大众熟知可能是因为它的智能家居，但其实旗下产业涵盖能源，医疗，半导体芯片等等。
而对方年纪轻轻就跻身丰远高管的行列，未来不知道会有多大的成就。
虽然丰远集团目前似乎没有往娱乐圈发展业务的计划，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感兴趣了，到时候随随便便大手一挥，他就又可以多拍几部戏了，现在影视圈寒冬，投资不好找。
当然，人脉关系需要提前维护。
“你怎么在这里呀？”林导嗓门粗犷，可此时此刻，商雪延硬是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柔情似水，他胳膊上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王菘笑了一下，看向前方：“我是来陪我老板的。”
老板？
林鸿跟着王菘的视线看过去，目光和商衔妄对上。
“这位就是你老板？”林鸿难以置信道。
王菘道：“这位就是商总。”
林鸿迅速热情地寒暄道：“商总，我是林鸿，今天能够认识你，简直是在下三生有幸。”
他微微躬腰，谦卑讨好地朝商衔妄伸出手。
商衔妄没有伸出手，淡淡道：“我弟弟说的工资是怎么一回事？”
我弟弟？
林鸿脸上的微笑像是一块僵硬开裂的石膏，有种生动的滑稽，他侧眸瞟了一眼商衔妄旁边的商雪延，声音微抖道：“商雪延是你的弟弟？”
说完才发现，商雪延和商衔妄姓氏都一样，而且明明五官截然不同，但看起来似乎隐约有股相似的氛围。
“嗯。”
“误会啊，一切都是误会啊。”林鸿当机立断下了决定，表情柔和道：“雪延，刚刚都是一个误会。”
林鸿扭过脸朝郑宇吼道：“郑宇，还不过来朝雪延道歉！”
郑宇和林鸿本质上是一类人，前倨后恭，见风使舵，他不清楚忽然出现在商雪延旁边的男人是谁？但能够让林鸿低三下四讨好的人，一定是他招惹不起的人。
众目睽睽之下，剧组的工作人员和演员们都看似不经意地看向他，郑宇喉咙滚了几下，挤出一抹狰狞的微笑：“商雪延，对不起。”
商雪延：“林导，把我今天的工资结给我。”
林道赔笑道：“雪延，你对剧组有什么不满意都可以说，我们都可以沟通嘛，尤海这个角色简直是非你莫属，或者你不喜欢尤海这个角色，剩下的角色你可以随便挑。”
“算了，今天的工资我不要了。”商雪延故意道，“大哥，我们走吧。”
“好。”
商雪延转身想要离开，就在这个时候，林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林鸿先注意到落在他手臂上的视线，不是属于商雪延的，而是属于商衔妄的，冷，特别的冷，冷气要侵入骨头缝里。
林鸿迅速地松开手。
商衔妄手臂展开，虚虚地搭在商雪延的胳膊上，带着他后退了一步。
“雪延啊，刚刚是我做得不对，你宰相肚里能撑船……”林鸿喋喋不休道。
商雪延烦躁道：“工资给不给？”
林鸿不是看不懂脸色的人，他能成为一个剧组的导演外，除了的确能拍戏，最重要的还是其他方面的能力，见商雪延不给他好脸色，林鸿也不敢生气，他叫来财务，“把今天的工资结给雪延，还有，赔偿金也一并给他。”
财务应好，在林鸿的眼神暗示下，这笔钱稍微多了一些。
商雪延把多了钱退回去，又扫向一脸奉承的林鸿，“林导，你知道你现在为什么还只能拍一些b级或者小投资的戏吗？”
“为什么？”林鸿下意识道。
商雪延冲他笑了笑：“你知道世界上会有多少个我吗？”
商雪延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很多，商雪延也没指望能够改变林鸿的本性，但还是忍不住说一句话，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如商雪延这样的小演员如过江之鲫，林鸿能这样对待商雪延，而在他之前，又有多少个“商雪延”，在他之后，又会有多少个“商雪延”会受到毫无理由的指责辱骂？
林鸿不是傻子，他虽然趋炎附势，捧高踩低，脑子绝对够用，他瞬间理解到了商雪延的言外之意，商雪延可以隐瞒超级富二代的身份来做十八线小演员，岂知有没有其他小糊星也是这种打算呢？
想到这里，林鸿浑身一震，他瞬间回想起他原来有两个很好的机会，后来都无疾而终了，是商雪延刚刚说的理由吗？
但林鸿不会检讨自己，惊恐之后，他扭过头恶狠狠地盯着郑宇，如果不是他没事找事，他会得罪丰远集团老板的弟弟吗？
今天上午拍戏的时候，他可是夸过商雪延好几句，商雪延和他的关系也非常好！！
商雪延去剧组的更衣车换回自己的衣服后，从车上跳下来，看到商衔妄站在换衣车的门口，商雪延屈膝，利落地从车上跳了下来。
双臂一展，非常用力地又拥抱了商衔妄一下，下巴贴在他的肩膀，耳朵擦过他的耳朵，兴奋道：“大哥。”
商衔妄回抱住商雪延，也用力地抱紧了他，低声道：“阿延。”
一辆黑色的奔驰在不远处的马路旁停下，商衔妄带商雪延坐进车厢，王菘道：“商总，去哪？”
“风韵湾。”商衔妄言简意赅。
王菘驱动车辆。
商雪延有很多话想要和商衔妄讲，但车上还有外人在，他只能忍着，因为那些话正常人听着他应该是个疯子。
大半个小时后。
汽车缓缓驶入了一个别墅区入口，岗亭的栏杆应声响起。
车窗外，不再是高楼大厦，而是大片大片浓密的树荫，偶尔能看到一栋法式尖顶的别墅掩映其中，经过两座波光粼粼的人工湖后，汽车缓缓驶入一座带着半人高石砖围墙的别墅里。
王菘停下车。
商衔妄和商雪延下车后，王菘驱车离开。
“大哥，这是你现在住的地方吗？”王菘一离开，商雪延这才问道。
“嗯。”商衔妄应声。
刚才看林鸿对他大哥和他助理的态度来看，就知道大哥这辈子应该有钱有势了，但确定大哥的确住得也不错后，商雪延彻底放了心。
他可以受苦，但他大哥上辈子已经很辛苦，他不希望他大哥继续过苦日子。
商衔妄朝别墅大门口走过去，商雪延扭过头问道：“大哥，你现在多少岁了？”
“二十七。”
果然比他上辈子去世的年龄大一点，他就说他大哥看起来成熟了一些。
“那你穿过来几年了？”
“九年。”
“九年了啊，我还不到四个月。”商雪延说完，兴致勃勃地道：“那你结婚生子了吗？我有小侄子或小侄女了吗？”
千年后的人都流行晚婚晚育，但大哥是千年前的人，二十七岁对很多人来说算早婚，但对从大安穿过来的算不上。
而且，上辈子大哥虽然至死未婚，但那是因为他心上人很早便和其他人订了婚，上辈子大哥姻缘不顺，这辈子说不准否极泰来。
商雪延眼睛都亮了起来，“我大嫂是不是在里面？”
商衔妄望着商雪延，“我没有结婚生子。”
“啊？”商雪延有点遗憾。
“走吧，进去。”商衔妄带着商雪延走进客厅，进门之后，商衔妄见商雪延舔了下嘴唇，问道：“要喝什么？”
“矿泉水就行。”商衔妄问完，商雪延正好觉得自己渴了。
商衔妄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瓶装水，拧松瓶盖后递给商雪延。
商雪延接过水，脖颈仰起，喉结滚动，片刻后就喝掉了大半瓶水。
他唇上带着湿润的水珠，伸出舌尖一舔。
商衔妄问道：“阿延，你也是去世之后穿过来的吗？”
“对啊，我也是，你去世的……”商雪延猛然醒过神来，赶紧将原来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改口道：“十二年！”
商衔妄眉头一皱，“那是三十二岁？”
三十二岁好像是有点短了，他刚刚是不是应该说的再长一点。
商雪延不乐意道：“那你还只活了二十四岁呢。”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商雪延快速转移话题：“不过爹娘都挺长寿的，我离开的时候他们都还很健康。”
提到父母，商雪延心里一沉。
自己的死会对父母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他父母生性豁达乐观，宗族内还有许多可以承欢膝下的孩子，他们定然会伤心，但他们应该也会好好地活下去。
“大哥，我穿过来的这个身体叫商融，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你有父母吗？”想问他们长得像爹娘吗？转念一想，如果和爹娘一样，不需要问，大哥一定会说的。
“有父母。”商衔妄告诉商雪延他现在的身份。
虽然是在梦中，但商衔妄还是美化了一些东西，不过商雪延听到某些地方，还是在皱眉。
有一种很真实的感觉，发生的一切都不像是在做梦，商雪延确凿无疑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但上天会对他这么好吗？
两个人聊了好久，又像梦又像现实的商雪延依然存在，中途商雪延似乎很符合现实的肚子饿了，商衔妄叫酒店送来了饭菜，千年之后的食物种类和烹饪方式和千年前有很大的区别，商衔妄叫了一桌饭菜，发现商雪延吃得最多的是红烧肉蜜汁鸡扒，还有一道清蒸大虾也很喜欢。
偏爱甜口和一些食材新鲜清淡的食物，但对于辛辣也很喜欢，只是不太能吃，吃两口便要喝水，但又还想吃。
和现实里的阿延口味相差无几。
吃完饭后，商雪延继续滔滔不绝地讲他这近四个月遇到的事情。
这让商衔妄想到了延兴十七年，他外放为官的半年后，商雪延从上京跑到嵩县来探望他，那天晚上，他也一直喋喋不休，直到两只眼睛都睁不开。
所以，现在应该是梦境。
商雪延坐在宽敞的浅灰色皮质沙发，神采飞扬道：“千年之后的世界太奇妙了，一个手机，竟然能够远隔千里讲话，还能看见对方的脸。”
“我刚刚穿过来时候，还以为自己进入仙界了，但转念一想，我又没有什么厉害的功绩，我还在想地狱有这么好吗？”商雪延兴致勃勃道，“大哥，你刚刚在这个世界醒过来，是不是觉得升仙了？”
“是有一点。”商衔妄说。
商雪延拿起桌上的瓶装水喝了几口，继续眉飞目展地讲话，直到他的眼睛越来越疲惫，说话声微不可闻，脑袋不受控地垂下去，商雪延又猛地睁开眼睛。
“困了吗？去楼上睡觉吧。”商衔妄低声道。
商衔妄带着商雪延来到了二楼的客房，商雪延迷迷瞪瞪地洗漱，接着躺在床上，眼睛一闭，沉沉地睡了过去，商衔妄在他床边坐了半晌，轻手轻脚地关了灯，离开客房。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冷冰冰的软陶人偶，软陶人偶穿着一件月牙白暗纹寝衣，商衔妄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去洗漱间洗漱，换好睡衣，躺在床上。
等他醒过来之后，商雪延应该不复存在了。
商衔妄冷静又冷漠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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