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旎不喜欢被人掌控的感觉,她更想掌握主控权。
有些事情她不能选择,那么她便要在她能选择的范围内,按自己的心意做自己想做的。
不考虑未来。
也不考虑结果。
这个吻掌控在苏旎手中,是缓慢的,也是缠绵的。
许知白的气息让她的一颗心无限膨胀,让她想汲取更多,想拥得更紧,但又不会太激烈。
只按着自己的节奏,缓缓地吻。
不知多久之后。
很长的一个吻结束,彼此都沉缓着呼吸,鼻尖错开,静静看着对方。
盛暑天里的闷滞和燥热,在皮肤上形成细密的汗液,悄然滑动。
单薄的衣服不知何时变得潮湿,软软贴在皮肤上。
苏旎的手臂轻轻环着许知白的脖颈,许知白单手撑在身侧,另只手抚着她的背脊,胸口心脏紧紧相贴。
他们似乎都从冲动之中冷静了下来,却仍然还是动情模样,呼吸交缠,又热又麻。
他很有礼貌。
即使是被欲望控制了理智,但他并没有扯开她的衣服,也没有冒进地碰触她身体的其他地方,他的手,就只隔着她背后的衣服,从后腰抚到背脊。
苏旎喜欢他的这种礼貌,同时,也感受到了自己所坐之处的“不礼貌”。
“你现在……”
苏旎轻着声,用确保许知白能听到的音量,翕动微微红肿的唇瓣,“应该不是应激反应吧?”
她眼底有笑意,睫毛似乎还是湿润的,眼尾洇着一抹暧昧的红。
“或者说,昨天,前天,你都不是应激反应?前两次,都和现在一样……”
“是生理反应?”
许知白稍稍抿着薄唇,迎着苏旎含笑的目光,没有否认。
苏旎没想到自己猜对了,倏然一笑。
怪不得他先前会中途逃跑,原来是这个原因。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看着他掩在碎发之下微微泛红的耳朵,然后又重新对上他漆黑克制的眸光,起了逗他的小心思。
搂在他脖颈的双臂收紧,嘴唇靠向他的左耳,然后贴在他耳边,唇瓣轻启。
“有点硌噢。”
轻轻一句话,瞬时缭乱许知白本就失序的心跳。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身体最滚烫最难抑制的时刻,被陌生的柔软覆压。
触感和力道都太清晰。
好似还有深陷进去的错x觉。
他刻意压制着呼吸,连吐息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理智出笼,缴械投降。
苏旎知晓现在的情况很特殊,她只在言语上逗了一下许知白,没有继续做什么。
她懂得点到为止。
一个吻,对他们的关系来说,已经足够僭越。
而且,她也有她的反应。
陌生热潮包裹着她,一个吻带来的身体的湿漉,是她隐秘青涩的少女秘密。
苏旎及时松开许知白,收回自己的手臂,从他身上下来,给彼此一个暗自喘息和冷静的空间。
她没走,在许知白身旁的位置平躺下来。
靠墙的床,平躺的角度,视线自然向前方投递,正好对向书桌前面的那扇窗户。
夏日阳光在绿意正浓的枝头流淌,绚丽的光影像是吸引着人的心神,让人进入一个迷迭的梦境。
苏旎看着,忽然静了下来。
她有点留恋这一秒。
苏旎知道自己不会再拥有这样的时刻,心跳,蝉鸣,盛夏。
所以,此刻的她,很安静地望着窗外,享受这一秒的,独属于她的夏天。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
适才那些压抑的、暧昧的、旖旎的气息,随着这份安静悄悄消散,现在,仿佛是情感宣泄之后的平静。
许知白内心其实会感谢苏旎率先从他身上离开,给他足够的空间去冷静。
青春期里难言的欲望从未被真正疏解过,他也不知自己能忍耐到什么程度。
一寸一寸的疼。
一寸一寸的胀。
幸好,她放开了他。
许知白不动声色地调整心跳,几次无声的深呼吸,尽自己所能地抚平胸腔内的躁动。
逐渐平缓下来后,他的视线也随着苏旎,望向窗外。
光影轻晃。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从他们的眼前窸窣而过。
苏旎眨了眨眼,安静出声:“是蝴蝶。”
她不知是在想什么,过了一小会儿,她忽然说:“蝴蝶的生命周期很短,大部分的寿命只有一周。”
苏旎的声音,没有被蝉鸣的噪音覆盖,落在许知白左耳里,不算清晰,但也不至于模糊。
他闻声,同苏旎一起望着窗外那两只振翅而过的白色蝴蝶。
“生命虽短暂,但它们仍然有勇气破茧成蝶。”
很突兀的话。
像是无意的科普,又像是其他什么。
许知白心跳微顿,仿若听出些什么,转头,看向苏旎。
苏旎对上他的视线,浅浅笑了一下,疑惑反问:“看什么?”
许知白没说话。
苏旎不再看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窗外。
她眼里眉间的笑意,看着,好像刚才就只是想到哪说到哪,就只是,随便说说。
许知白看着表面云淡风轻的苏旎,心想,刚才应该只是他的错觉。
是他的自卑在作祟。
越是确定自己对苏旎的心动,他便越想捂紧自己的秘密,他很害怕从苏旎的眼睛里看到同情亦或可惜的眼神,更害怕苏旎知道他的听力障碍后,会和遇见的其他人一样,将他当作异类无情丢弃。
他发觉自己,竟然变得如此胆怯,如此小心翼翼。
有什么东西在许知白干涩的喉咙里凝滞,声带收缩,他尝试着,喊出两个字:“苏旎。”
清沉的少年音。
缓慢落到苏旎耳朵里,苏旎恍然一瞬,诧异着双眸,转头看向身旁刚刚出声喊她名字的这个人。
看着许知白略显认真的表情,苏旎便确认,刚刚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微微笑起来:“这是你第一次喊我名字哎。”
然后,她用半边胳膊支起身体,上半身稍稍抬高,与许知白靠近一些。
“但是,你不该这样愁眉苦脸。我的名字,是要笑着喊的。”
苏旎一边说,一边伸出另一只手,拇指和食指分开,分别贴在许知白两侧的唇角。
“苏……”
她与许知白视线相对,读出自己的姓,接着,再读出自己的名,边读边带领许知白的唇角微微上扬,随着音调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
“旎。”
她看着他的眼睛,笑着重复一遍:“苏旎。”
许知白几乎要沉溺在苏旎满含笑意的眼睛里,是的,她的名字,最后一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唇角是要上扬的。
苏旎笑了笑,收回手指的时候,顺带着轻轻抚平许知白的眉间:“开心点。”
没等许知白有所反应,她便拉着许知白一起平躺到了床上,一起看向前方阳光灿烂的窗户。
许知白的心神久久晃动,一颗心沉甸甸的,还是没有忍住,转头看向身旁的苏旎。
他望着她姣好的侧脸,喉结轻动,问:“你都不问我,中午发生了什么吗?”
苏旎没什么动作,只是轻轻笑着:“我问了,你就会说?”
许知白沉默,苏旎就笑着转头,与他视线相对:“看吧,我问不问,没什么区别。”
没什么区别么。
是的吧。
许知白心脏某处隐隐酸涩,人就是这样矛盾,既想她问,又不想她问。
他会想从她的字里行间找到自己在她心里存在的证据,但又不愿将自己难堪的现实血淋淋地全部剥开给她看。
过了一小会儿。
“许知白,我有点困了。”
蝉鸣冗长的夏日午后,总是会惹人犯困。
苏旎在这闷滞的盛夏热流里感受到一阵倦意,眼皮微微变沉。
或许,也是许知白的这张床有什么魔力,让人一沾上,就想安心闭上眼睛睡觉。
许知白静静看着苏旎,而后,他出声:“你对所有人,都这么放心吗?”
苏旎有点没听明白,眨颤几下眼睫。
“在不熟悉的人家里,在他的床上睡觉,完全不设防……”
许知白想起上次也是这样,她睡在他的床上,那样安静的闭着眼睛入睡,对周遭的人毫无防备。
“你难道,就不担心别人会对你做什么?”
苏旎明白过来,笑了,“我可不会随随便便睡别人的床。”
并肩平躺在一块的两个人,目光相对,一个表情认真,一个眼眸含笑。
苏旎笑着,继续说:“况且,我根本不用担心你会对我做什么。刚才给你机会,你都只敢把手放在我背后,我还能怕你做什么呢?”
刚才……
许知白瞬时明白苏旎指的是他们刚才接吻的时候。
他确实,只敢将手心隔着衣服贴在她的背脊皮肤上。
但那并不是因为他胆小。
而是尊重。
对苏旎的一种尊重。
许知白轻轻抿动唇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为自己解释。
突然的,他眼前光线晃动,躺在他身侧的女孩覆身过来,与她最近的左手也被她抓起。
她正对着他的侧身,身体和脸像是悬在他上方,让他的视线所及,皆是她。
苏旎抓着许知白的左手,贴在自己心脉跳动的地方,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转而缓缓用另只手拨开许知白额前的碎发,露出他完整的眉眼。
“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敢做什么吗?”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连带着许知白左手底下的跃动,从离心脏最近的左耳,一起传递到他的心脏里。
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气息再一次乱了。
苏旎盈盈笑着,指尖似有若无地碰过许知白额角的创可贴,再碰触他脸颊上的擦伤,最后落到他的唇瓣。
指尖顺着唇瓣的形状,微微描绘一圈,午后的光线里,他脸上的皮肤好像是在呼吸。
刚才还犯困,现在困意全消。
苏旎将覆在自己心口的手往下移动一寸。
许知白僵直着手臂,手指间的紧绷过于明显。
苏旎实在太喜欢此时此刻许知白皮肤上弥漫的绯红,这是属于她的。
未来他肯定会因为另一个人而面红心跳,但此时此刻,他的所有青涩反应,都是属于她的。
苏旎垂首仔细看着许知白的眉眼,抓着他的手,问他:“感受到了吗?”
许知白僵硬睁着眼,与苏旎对视,喉结滚动,气息仿若在停滞。
苏旎笑着,唇角的笑涡好似一个漩涡,将许知白的心神席卷。
她问出下一句:“我的心跳快不快?”
很快。
扑通扑通。
强劲有力,似乎在撞击着他的手心。
许知白隔着衣物,非常清晰地感受到苏旎的心跳,但他没有回答。
苏旎倒也没有非要一个答案,没有继续问,空着的手趁许知白没有注意时,悄然放到他先前努力冷静下来的位置。
许知白毫无预料,察觉到时,眉头明显一蹙,呼吸发紧,僵硬的身体几乎做不出反抗。
先前苏旎还在想着点到即止,不要不可收场。
可这会儿,她真的好喜欢看许知白脸红,尤其是他现在这蹙着眉抗拒不得又想挣扎的模样。
这会让她想起他x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在柜子前,他们不小心撞在一起的身体,他清冷双眸里透露出的错愕实在太惹人喜欢。
他的慌乱,他的失措,让他像极了森林里被猎人盯上的猎物。
很好玩。
很有意思。
苏旎看着许知白的眼睛,缓缓收拢手指,正式拿捏许知白的呼吸。然后迎着许知白已经混乱的呼吸,低头轻轻吻住他的双唇。
唇瓣轻压一瞬,分开,她望着他的眼睛,笑了笑。
“胆小鬼。给你机会也不会用。”
手指故意多收拢几分,她再次笑着说:“闭上眼睛,不要动。”
唇瓣向下,靠近他听得见声音的左耳,滚烫的气流从左耳钻进他胸腔。
“这是给你的,额外的奖励。”
许知白已经几乎无法思考,他被苏旎主宰着所有的思绪和心跳,连血液的翻涌都被她狠狠掌控,他在她面前好似不再有任何秘密,隐秘的欲.望被重重挑破,呼吸开始随着她的力道紧绷。
苏旎近距离欣赏着许知白的表情,他很听话,没有动,眼睛紧闭。
额上隐隐冒出的薄汗,非常清晰地表达出他此刻涌动的心潮。
他的喉结长得太好看,弧度恰到好处,微微抿住的薄唇,看着像是尽量不让喉咙里面的声音透出。
应该是不可控的闷哼吧。
她上次听过。
很好听。
渐渐的,苏旎开始有点不得要领。
其实她也不大会,感觉手腕泛酸,情况好像也有些不受她控制。
她想到昨天在画室,许知白那么久都没下去,今天,不会也要这么久吧?
想到这,苏旎刚开始的游刃有余就显得几分力不从心。
那么久,会很累哎。
苏旎不由得慢下来,但她刚一放慢,就见许知白倏地睁眼,漆黑的眼底满是隐忍已久的克制。
还有那熟悉的侵略性。
苏旎微愣,下一秒,她就被许知白扣住后脑,用力一压,他们的双唇就重重撞在了一起。
……
不知多久之后。
苏旎单独站在浴室的洗漱台前,哗哗作响的水流冲刷走很多东西,例如她紊乱的心跳,以及手指间从未接触过的温热。
洗手液的芬香弥漫在空气中,苏旎抬起湿淋淋的手,关上水龙头。
然后,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除了唇瓣破了一个小口,脸颊微红,其他并无什么变化。
许知白到底还是礼貌的,最后也没多做什么。
只是一个劲地抓着她的手。
他的力气很大,她的手腕现在都还有一道红痕,以及关节处隐隐的疼。
想到刚才在房间里,许知白那样深那样重的吻,苏旎不自觉垂眸,稍稍呼吸,尽量平稳自己的心跳。
只是手掌底下那陌生滚烫的触感还未消散,那股拂过鼻尖的腥涩气味好像还存留在空气中,洗手液的香味都掩盖不了。
或许,这些只是留存在她心内。
是她忘不掉。
最忘不掉的,还是最后时刻,从许知白喉间溢出的那道声音。
他那样吝啬语言,根本不知自己的声音到底有多好听,到底有多性感。
苏旎感觉自己不能再想了,心跳因纷飞的思绪越演越烈,很难平复。
她努力清空脑子,做了几次深呼吸,最后抽过纸巾擦干手上的水渍,走出浴室。
许知白在楼下的浴室洗澡。
他闭着眼,头顶花洒像是一场暴雨,噼里哗啦地淋湿他全身,流水从发尾和下颌汇聚落下。
外面水管被灼热的日光炙烤过,冷水并没有几分冷感,温温热热的,并不能让他多冷静几分。
虽然刚才是苏旎先挑的头,但是后面攥着她的手不让她走的人是他。
带领着她做完整个过程的人也是他。
许知白的整个少年时光,对这方面的接触实在太少,他自己都没帮自己疏解过几次,今天,他竟然拉着苏旎……
流水不断流淌,鼻腔和肺部都像被隔绝了新鲜空气,让他喘不过气。
苏旎的脸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脑海中浮现,某些不可控的感觉又开始蠢蠢欲动,卷土重来。
许知白这个澡,洗得有些久。
苏旎在楼上等了一段时间,没等到许知白回来,便独自踩着楼梯下楼。
一楼,入眼之处是一地的凌乱。
苏旎走向客厅,找到原先摔落在地的医药箱,重新捡起药品。
接着她抱着医药箱坐回到沙发,拿起一直遗落在沙发的手机,给司机李叔发了一条消息,通知他过来这边接自己。
今天她出来的时间有些长。
她得回去了。
昨晚才被父亲提醒过,她不想惹麻烦。
差不多这时候,一楼浴室的门被打开。
清凉的浴后香气随着空气漂浮到苏旎鼻尖,苏旎回头,与刚洗过澡的许知白对上视线。
许知白洗过澡,换了衣服,头发湿漉漉的,还没吹。
洇湿的发尾有水珠滴落在他修长的脖颈,再沿着脖颈线条缓缓下滑直锁骨。
整个人,清透干净,令人忍不住多注视一会儿。
两人对视的一瞬,不久前在房间发生的事情就同时在他们脑海中浮现。
许知白微暗着的眸,似有几分难言的难为情。
苏旎比他自然一些,稍作停顿之后,就很快露出笑容,朝他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示意他过来。
许知白意会到苏旎的意思,缓着步伐,慢慢走向她。
这一次,许知白没有推开苏旎,而是静静坐在苏旎身边,由着她为自己处理手指的伤口。
指腹的伤很早就止住了血,但是因为刚才碰过水,伤口在隐隐泛白。
脸上的擦痕倒没什么关系,过几天便会好。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脸上这些擦伤和手臂的红痕,苏旎觉得真的很碍眼。
也不知道下手的那个人,到底是有多狠心。
苏旎先处理了手指的伤,贴上创可贴后,再将许知白额头的创可贴换下,重新贴了一张新的。
整个过程都很安静,苏旎没说什么,许知白便也沉默不语。
等做完这些,苏旎才抬眸瞧着许知白,轻轻一笑:“受伤的地方不要再碰水了。你的脸你的身体暂时都是我的,不要再受伤,知道了吗?”
许知白停滞半刻,点头。
苏旎收好医药箱,瞧瞧凌乱的周围,问许知白:“这里需要帮忙吗?”
许知白也注意到了此刻家里这一片凌乱,隐隐的难堪开始重新裹挟他的呼吸,他垂了垂眸,正要摇头时,苏旎突然捏住他两颊。
许知白愣住,抬眸面对苏旎。
苏旎则是笑笑,说:“不要点头摇头,要用嘴巴说。你的声音这么好听,应该要多说话。”
许知白喉咙漫上一层涩意,自从听力损伤后,他一直在避免用语言沟通,尤其是近几个月,他有时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他的闭口不言,其实是在逃避。
苏旎是第一个,让他直面这个伤口的人,虽然,她好像只是不经意地恰好触碰到这里,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没等许知白给出什么反应,苏旎的手机就响了起来,许知白看到苏旎放开自己,转头去拿手机。
然后她接起电话。
苏旎没想到今天李叔来得这么快,简单几句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临走之前,苏旎重新瞧了一眼乱七八糟的地面,她本来想着如果许知白需要帮忙,她可以找保洁过来。
既然许知白表示不用,那她便不再管。
“我回家了,你在这里收拾吧,不用送我。”苏旎说着,朝许知白露出个笑,“拜拜。”
转身的时候,苏旎的手腕忽然被拽住。
她下意识顿了一下,看向拽住自己的许知白。
苏旎不得不承认,许知白真的长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沉黑的双眸干净深邃,几乎能映出她的身影。
好像,她就在他的眼里。
他也只看得到她。
很能摄人心神。
许知白拽着苏旎,喉口干涩,薄唇抿动几下,最后只溢出一声:“谢谢。”
苏旎看着他,只是笑,什么都没说。
没问为什么要谢,也没问谢什么。
短暂相识的几天,他们好像有了一种默契,谁都没有提他们之间的吻是什么意思,谁也没去谈楼上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夏日滚烫,热浪一层又一层,最适合裹着年少不能轻易说出口的心事,随着最后一声蝉鸣隐于岁月之中。
……
司机李叔在前几次接苏旎的路口等苏旎,黑色的高档轿车在这片居民区格外显眼。
李叔透过后视镜看到苏旎的身影,立刻下车,快走几步为她打伞。
下午的太阳很大,苏旎怕晒,由着李叔打伞,和李叔一块走向自家的x车。
在他们即将走到车旁边时,一辆出租车卷着车尾气停在了他们车前边。
打开车门下来的女人仍然穿着工服,模样急匆匆的,看着像突然收到消息临时赶过来。
苏旎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她,待她转身的时候,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喊了一声:“小姨。”
温泠月原本在公司上班,突然被邻居通知许卫国闹事,立刻放下工作急急忙忙赶过来。
刚下车就听到有人喊“小姨”,温泠月不禁原地顿足,眼眸疑惑地看过去。
是前几天在许知白那里见过的女孩。
温泠月与苏旎对上目光,眼底流露出明显的意外,但她也很快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走上前询问苏旎:“你是从知白那里过来的吗?他现在怎么样?”
看着温泠月一脸着急,苏旎朝她笑笑,安抚道:“小姨放心,人没事,就是房子乱七八糟的,估计要花很多时间收拾。”
温泠月听到人没事,一颗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那就好,那就好,人没事就好。”
她是真怕许卫国动手伤害许知白。
温泠月放心地拍拍胸脯,正要和苏旎说什么时,她注意到苏旎身后穿着一身黑色工作西服、正为苏旎打着阳伞的中年男人,以及他们身旁这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
怎么都是步入社会多年的成年人,眼前的人和车,都能让温泠月看出苏旎家世背景的不简单。
上次第一次见面,她就已经察觉到苏旎的家境很好,今天更是确认,苏旎的家庭,非富即贵。
和他们这样的普通家庭,肯定天差地别。
作为长辈,温泠月不免多想,许知白怎么会和苏旎认识,他知道苏旎的家境吗?
他们两个……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苏旎觉察出温泠月的表情变化,没表现出什么,还是保持着甜甜的笑容,声音亲昵:“小姨,许知白那边要麻烦你帮忙,我现在要回家了。”
温泠月回过神,连忙露出个笑,点点头。
她以为苏旎是要告别,没想到苏旎还有后半句话——
“小姨,你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温泠月耽搁了一些时间,才来到许知白这边。
她刚走到院门口,就见敞开的院门里面,碎土盆栽乱了一地。
虽说已经从苏旎那里知道许知白人没事,但看到眼前的一幕,温泠月的心还是提了起来,快步走进门,一时忘了许知白的听力有限,嘴里着急喊着许知白的名字:“知白——知白——”
在客厅收拾地面的许知白隐约听见人声,不是很确定,抬起头,温泠月刚好走进来。
外面一片狼藉,没想到房子里面也是。
这个场景看得温泠月真是又气又急,怪不得邻居会忍不住给她打电话。
温泠月两步并作一步,快速走到许知白身前,一把拉起他的胳膊,要把他往外拉。
“走,去我家住,我不信你在我那,他还能来找你麻烦!”
许知白听清温泠月说的话,停在原地没让她拉走自己,出声安慰:“小姨,我没事。”
温泠月心疼地看着许知白:“怎么会没事,你看看你这脸上的伤。”
她看向自己抓着的许知白的手臂,更是心疼得不行。
“连这里都有痕迹,他打你了?”
许知白低了低眸,从小姨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还是那几个字:“没有,我没事。”
温泠月心内真是既着急又无力,转头瞧向被破坏的不成样子的房子,“这里还怎么住呢,你根本收拾不过来。听话,去我家。”
此刻的许知白已经冷静很多,没有许卫国刚走时那样崩溃,他摇了摇头,拒绝温泠月的好意。
“弟弟妹妹还小,你平时照顾他们已经很辛苦,我不能再去麻烦你。而且,我不希望你因为我,再被小姨夫责骂。”
温泠月和丈夫感情不好,两个孩子又很小,许知白一直不愿意去温泠月家里住,就是这个原因。
他不想再变成他人的负担。
听许知白这样说,温泠月很是难过,眼前的少年,也就只有十九岁。
十九岁,在她眼里,就还只是个孩子。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他不要这么懂事。
“知白,一切都会好的。”
温泠月忍着眼眶内的泪花,拍拍许知白的胳膊,安慰他,想到什么,她说:“我们一定会找到医生进行第二次手术,你的听力,一定会好的。”
许知白却是微敛着眸,没有答话。
此刻,他不敢有太多的希冀。
有人将破碎的他,一片一片地捡起来,他心上的裂缝无声无息地被缝合,他很想留住现在。
他很怕自己有所奢望之后,反而会失去这一切。
害怕要的太多,失去更多。
可是……
他也不甘心这一辈子就这样留在无声的世界里,这样的他,连站在苏旎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他不甘心。
真的,很不甘心-
苏家别墅。
苏京樾边从楼上下来,边拿着手机接电话:“……这件事你自己跟她说,你不想她跟你发脾气,我也不想她跟我发脾气。”
电话那头,是他和苏旎的母亲,梁宛清。
上次梁宛清自作主张给苏旎订机票,就是让苏京樾当的传话筒,这一次,苏京樾不想再去碰苏旎的冷脸。
见儿子不愿意,梁宛清便说:“你把电话给她,我跟她说。”
听到梁宛清要找苏旎,苏京樾不禁在楼梯上顿步,给苏旎找了个借口:“她下午和朋友去听演奏会了,不在家。”
恰巧这时,苏旎回家,走进别墅,遥遥与楼梯上的苏京樾对上眼神。
苏京樾看到人,松口气,对着手机说:“真巧,刚说到她,她就回来了。”
他下一句说的比较刻意,眼睛瞧着苏旎,明显是故意说给苏旎听的。
“估计是今天的演奏会没意思,和朋友提早结束回家了。”
苏旎微微蹙眉,听出苏京樾话里的暗示,又瞧见苏京樾打着电话走下楼梯朝自己走来,马上就猜到了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苏京樾停在苏旎面前,给了苏旎一个眼神,然后把手机交给她。
苏旎接过手机,没看来电备注,直接贴到耳边,抿抿唇,喊了一声:“妈妈。”
熟悉的声音很快传到苏旎耳中:“回来了?下午在听演奏会?”
演奏会是苏京樾帮忙扯的幌子,苏旎顺着坡下,“嗯。不好听,就回来了。”
“既然去了,就算不好听,也得坐着听完,中途离场不礼貌。”
“知道了,下次再难听,我都会坐在那里任由噪音荼毒我的耳朵。”
“……”
梁宛清无言一瞬,转而说起正事:“我把你的机票提前了几天,这边刚好有个拍卖会,你早点过来,陪我一起出席。”
“你把机票提前了?”
这个消息太意外,苏旎毫无准备,下意识看向面前的苏京樾,苏京樾则是耸了一下肩,表示自己也是刚知道。
前面直接订机票的事情苏旎隐忍不发,但这次,苏旎实在忍不住:“你订机票的时候不和我商量,现在改签,也不和我商量,是我出国,应该是我自己做决定吧?”
梁宛清早就猜到直接告知苏旎,会给苏旎发脾气的机会。
不过她清楚苏旎闹过情绪之后,还是会听话,便耐着性子道:“反正你在家也没什么事,早一天出国和晚一天出国,没什么差别。过几天的拍卖会很重要,你过来后我能带着你多看看多学习。”
苏旎有些生气,不说话,梁宛清也不多说什么,只吩咐:“就这样决定了,收拾一下,后天上飞机。”
说完,电话挂断。
耳边开始传来冰冷的待机音,一声一声的,挑战着苏旎忍受的底线。
她太讨厌这种被安排的感觉,没有商量,只有通知。
就算是早就决定的事情,她也不想毫无选择权,说哪天走就哪天走,永远都不会问她一句她的真实想法。
苏旎满心满肚的气,抬眸瞧向面前的苏京樾,直接将不高兴的情绪发泄到他身上,手机用力丢还,转身上楼。
苏京樾反手接住手机,回头,已不见苏旎的身影。
看来这次是真生气了。
苏京樾太了解自己这个妹妹,平时看着对爸妈的安排没什么反应,但其实,在她内心,她是完完全全地抗拒这些安排。
发起脾气的时候,更是谁都招架不住。
苏京樾在原地站了几秒,想了想,还是走上楼梯。
苏旎的房门紧闭,苏京樾停在门口,抬手叩了叩门。
“哪一天出国都一样,你别和妈生气。”
“你要是不高兴,我朋友刚入手x一辆超跑,我带你去半山兜风?”
房内一直没反应,苏京樾不免又叩了一下房门:“苏旎?”
砰一下,房门从里打开,苏旎的冷脸出现在苏京樾面前。
她眼里眉间都写着不高兴,冷冷瞧着自己哥哥,“你知不知道你很吵?”
“嫌我吵?我还不是怕你一个人气死在房间里没人知道。”
“是么,那我真是谢谢你。”
兄妹两一人一句,都没什么好话。
苏京樾率先冷静下来,他本来就是来哄妹妹的,便顺顺气,说:“你早就接受了出国的决定,现在也没必要生气,如果你不想走,那就不走。爸说了,他不会让你一辈子待在国外,这就说明他其实也不想你出国。”
苏旎微抿着唇,与难得正经的哥哥对视着,末了,她出声:“我只是生气妈妈什么都不跟我商量,我也是个有思想的人,她为什么就不能问问我的想法。”
“那你的想法是什么?留在国内?”苏京樾皱着眉,认真道,“要是你想留下,我帮你和爸妈说。”
苏旎反倒表情犹豫,琥珀色的眼底闪过几分纠结。
须臾之后,她摇摇头。
“如果我留下,那妈妈怎么办。她一个人在国外,得多孤单。”
苏京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眼神有几分不忍,也有几分平时不会显露的不舍。
毕竟是亲兄妹,平时再怎么互呛不对付,到底还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别看苏旎平时像长了刺一样有事没事就扎他一下,他最清楚,其实苏旎的心思最细腻,心也很软。
既然苏旎主意已定,苏京樾只好说:“你自己想清楚了就行。别和妈生气,后天我送你去机场。”
“不用,我自己会走。”
苏旎拒绝,还是刚才那张冷脸,说完就砰一下关上了房门。
关门之后,苏旎站在门后没动,独自消化着心内的情绪。
她心里有对母亲擅自做决定的气愤,也有对即将离开这里的不舍,她将苏京樾无情关在门外,不过是因为她不想面对这种分别。
说到底,她也是个吝啬表达爱意的人。
就算是至亲的人,她也不愿多透露一分一毫自己的不舍。
没等整理好情绪,苏旎忽地想起另一件很重要的事,迅速伸手握住门把手打开门。
“哥——”
苏旎喊住已经走到楼梯口的苏京樾。
“爸之前和港城的医院有个医疗合作,参与项目的那位周教授,你能联系上吗?”——
作者有话说:后面两章更新时间暂改为零点,上完夹子会改回到原来的时间,感谢大家订阅~
第16章
苏旎一直知道许知白的听力和常人不一样。
第一次见面,她将许知白的淡漠和无视归置于他的不礼貌,不过在这之后,她便明白为什么他经常慢几秒才给出反应。
是因为他的听力。
那天晚上,苏旎并不像告诉许知白的那般,她刚到门口,就恰好碰到了他出来。
她其实在他回家,停在院门口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他。
只是她没来得及喊他,他就先一步走进了自家院门。
后来,在凌霄花随着夏夜晚风轻轻浮动的院墙边,她听到了房子里面清晰无比的辱骂声。
那些交杂着酒精的醉话,每一个难听的字,她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他不是故意不理她,而是没听清,或许,也是因为没听到。
至于今天发生的事,不是苏旎不关心,而是她猜得到。
她猜得到那个对许知白动手的人是谁,应该还是那天晚上那个醉酒的人,也猜得到他为什么这样对待许知白。
因为同样一场车祸,他们一家三口,只有许知白一个人活下来。
所以那个人,就将所有的怨气发泄在了许知白身上。
苏旎不明白,许知白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幸运地,从那场车祸里存活下来而已。
“周教授?”
苏京樾听苏旎突然提起这个,不免蹙眉,略有疑惑。
这会儿苏旎已经走到苏京樾面前,她很笃定地看着苏京樾,说:“你肯定能联系上,对吧?”
前两年,奥瑞金融有一个医疗相关的项目,特邀参与的周教授来自港城,据说是业内有名的全科医生,退休之后被港城著名的医疗机构特聘到实验室,参与各项科技医疗的研发。
他在江市短暂逗留的时候,苏旎跟随父母与他碰过一次面。
苏旎想要联系他,但不想通过父亲,她知道苏京樾一定能帮她。
联系周教授,并不是什么难事,一个电话就能搞定。
但是苏京樾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苏旎突然要找他。
“你找周教授有什么事?”
苏旎不藏着掖着,直接说:“我有个朋友需要找他。”
苏京樾一听就猜出来那个朋友是谁,眉头皱的更深:“画室新认识的那个朋友?”
“真聪明。”苏旎没否认,“一猜就准。”
“这还需要猜么?你身边哪个朋友需要动用你家里的关系去找一个港城的教授?他们自己就有人脉,什么样的医生找不到。”
话说到这,苏京樾不免开始怀疑:“是他让你帮忙的?他知道你能联系上周教授?他还让你做什么了?”
苏旎不喜欢苏京樾将许知白设想的这样别有目的,蹙起眉头:“没有,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我自己要帮他找医生。”
听到是苏旎自己主动帮忙,苏京樾心内的疑心便更重,苏旎什么时候关心过跟她无关的事。
只认识了短暂几天的“朋友”,就能让她这样上心,这中间肯定有问题。
苏京樾保持着自己敏锐的直觉,仔细瞧着眼前的妹妹,想了想,略严肃地说:“我会帮你联系,但是苏旎,你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
苏旎闻言,眨了眨眼,反而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我帮朋友找医生,怎么会不知道在做什么?”
“你知道我不是指这个。”
“我只知道你在指这个。”
苏京樾:“……”
苏旎摆明了要装傻,苏京樾不惯着,挑明了说:“你很明白,在我们家,没有自由恋爱。”
苏旎脸上的表情凝滞两秒,倏尔笑了一下,反问一句:“所以这就是你明明暗恋恩淇但是一直不敢表白的原因?”
苏京樾的脸瞬时挂了下来,兄妹两好不容易友好交流几句,结果又变成了互戳伤口。
“我是在提醒你不该做的事情不要做,不要等陷进去了才知道后悔。”
“噢,那我也是在告诉你,恩淇不会和我们同一个圈子里的人谈恋爱。她不想到时候分的太难看,影响两家关系,更不想分手了再碰面。”
苏京樾当然知道裴恩淇不和周围人谈恋爱的原因,苏旎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简直是在揭他伤疤。
他真的有被气到,“苏旎,你就一点也不怕我生气?不怕我不帮你的那位朋友联系周教授?”
苏旎淡定地瞧着被自己惹恼的哥哥,说:“怎么会呢,你肯定会帮。”
她转身走向自己房间,丢下一句:“等你的好消息噢,哥哥。”
苏京樾:“……”
房间的门重新被关上。
苏旎回到房间,刚才与苏京樾这一番不友好交流,倒是让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只是面对这满室的寂静,她的心又沉了下来。
后天就要出国。
只剩下明天一天。
怎么她的夏天会这么短呢,一眨眼,就结束了。
苏旎站了出了会儿神,随后拿出手机,点开许知白的微信头像,没怎么犹豫,在聊天框输入几个字,点击发送。
还是那一句:
【明天见】-
第二天。
江市的夏天永远都是烈日灼灼,骄阳似火。
这趟去国外,虽然已经确定会在那边定居,但是苏旎没准备多少行李,只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
之后便离开了家。
依然是画室。
依然是下午一点。
柔软的白纱窗帘遮着窗外明亮的光线,落进画室的光影变得朦胧几分,苏旎坐在画架前面,将用过的颜料一支一支地拧好盖子,按色号放到身旁的移动置物架上。
颜料特有的味道在她鼻尖凝聚,她很喜欢这个味道,下一次再接触,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这些年,画画带给苏旎很大的快乐,就算每次都是偷偷挤出时间,她还是很快乐。
她好像拥有了很多东西,但其实,她什么也没有。
置物架上面的画笔和颜料都归置整齐后,苏旎抬头,看向上次画好的那幅油画。
蒙着眼睛的少年,他白色的皮肤好似x在透进来的微弱光影中发着光。
正当苏旎对着这幅画出神的时候,画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而后,门被推开。
苏旎闻声看去,画上的少年正站在画室门口,盛夏最灿烂的阳光集聚在他身后,他的眉眼,平阔的肩,在苏旎眼前逐渐清晰。
苏旎与许知白对上视线,先笑了起来,看着与平时并无两样。
她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进来。
许知白凝视苏旎几秒,先关上门,接着慢慢走到画室中央。
那张美式复古沙发还放置在原位。
许知白停在沙发前,想到上次在这张沙发上发生的事,心神微微晃动。
很快的,他察觉到自己落在沙发上的影子旁边,多了一道人影。
转头,苏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身旁。
苏旎眼眸含笑,眼睫向上抬着,对着许知白的眼睛说:“还是坐这里,要坐端正,只脱上衣。”
许知白正要点头,想起昨天苏旎说的,不要点头摇头,要用嘴巴说,他便抿了抿薄唇,出声:“嗯。”
苏旎发觉到许知白真的有将她的话放心上,顿时笑了起来。
“还挺听话的。”
说完,她转身走向自己的画架。
等两人都坐定,今天的速写就正式开始。
许知白光着上半身,端正坐在沙发椅上,正面面对着画架之后的苏旎。
当四周完全静谧下来,他减退的听力好似开始变得敏锐,他能听到炭笔摩擦过画纸的沙沙声,虽然是很轻很轻地落到他耳朵里。
他保持着姿势一直没动,视线一直落在画架后的苏旎身上。
她会时不时地抬眸看他,再低眸作画,他好像还是第一次,这样看着她画画。
苏旎很认真。
许知白能看出来,此刻的苏旎,与平时总是带着笑意的她不同,她好像是真的喜欢画画,也是真的在很认真地画。
这样的她,让人看着看着,就难再移开眼。
今天的两小时,苏旎一共画了三张速写,正面,侧面,以及三分之二侧脸。
三张画,她都画得比平时细致,但是两个小时,还是过得很快。
最后一笔落下,苏旎放下炭笔,瞧了一眼刚画完的速写人像,然后抬眸,目光落在前方的模特脸上。
许知白侧对着苏旎,感知到苏旎投递过来的视线,缓慢转过头,望向她。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画室寂静,连窗外蝉鸣都隐退无声。
苏旎安静看了许知白一小会儿,之后眼眸低垂,瞧向手旁的置物架,从里面拿出一只黑色记号笔。
她起身,拿着笔走向沙发这边的许知白。
许知白看着苏旎逐渐走向自己,同时也看到了她手里拿的记号笔,眼眸流露半分疑惑。
没等他询问,苏旎便停在他身前,对着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许知白略显不明,而苏旎也不解释,拔开记号笔的盖子,半蹲下来,鼻息忽地贴靠近他的腰腹。
许知白的身体不自觉紧绷,尤其是腰腹处的皮肤,一阵发紧。
当冰凉的笔尖碰触到皮肤时,他更是呼吸一滞,僵直着背脊,一动不敢动。
低眸,是苏旎的头顶,柔软的长发简单束在一块,看不到她的脸。
但他能感觉到她近在咫尺的呼吸,温温热热,惹人腰椎发麻。
还有她手中的记号笔,一笔一画,从他绷紧的皮肤上划过时,很像是穿过了他的心脏。
许知白气息不稳,艰难滚动喉结,克制着心跳。
正当他呼吸难耐时,苏旎在他腰腹画完,盖上记号笔的笔盖,抬头看向他,眼底笑意盈盈的。
“送给你的礼物。要好好保存噢。”
许知白颤了一下眼睫,眸光落到自己腰腹处的皮肤,现在他看到了,是一只蝴蝶。
苏旎留在他身上的,是一只笔画简单却身形灵动的蝴蝶。
很漂亮。
苏旎看着好像就只是兴致来潮,开个小小的玩笑,没什么别的意思。
她在许知白不大理解的目光中站起来,停滞两秒,忽然张开手臂抱住他。
苏旎的动作太突然,许知白的身体倏然僵硬,整个人怔滞着,双臂一时不知该往哪儿放。
苏旎抱得很轻,下巴落在许知白的右肩。
许知白感觉自己的右耳边似有气流掠过,是苏旎在说话吗?
他不确定,他什么都没听到,只感觉到耳边好像有一阵属于她的气息,温热而柔和。
许知白下意识转头,看向苏旎,苏旎这时候也恰好从他肩侧抬起头,朝他露出个笑。
随后她缓慢放开他,重新站直身体,看着他的眼睛问:“家里都收拾好了吗?”
今天他们一见面,就直接进入画画的正题,还没有交流过。
许知白想到昨天的事,低了下眸,在习惯性点头之前,改成用语言回答:“还差一点。”
“那你一会儿早点回去继续收拾,正好今天这里没排课。”
“昨天没过来,待会儿我要先把昨天的工作做完。”
“噢……”苏旎点着头,还是笑笑,“你下楼去忙吧,今天的模特工作结束了,我马上也要回家。”
许知白听着苏旎比往常都要近的声音,眸光从她翕动的唇瓣移到她明亮的眼睛上。
今天的模特工作结束了吗?
原来两个小时,会这么快。
他黑沉的眸,不敢溢出一分一毫的心颤,怕被苏旎看清自己的心,却又矛盾地怕她完全看不到。
最后,喉结轻动,第一次尝试着对苏旎说:“明天见。”
这三个字,好像是苏旎的专属。
自认识以来,苏旎总是对他说,明天见。
这一刻,这句“明天见”从许知白的嘴里说出来,苏旎有那么一秒的停滞。
卷翘的眼睫轻轻一眨颤,她微微笑着,没有重复这三个字,只说:“拜拜。”
许知白没觉察出什么,从沙发上起身,拿起一旁桌上的衣服,套上,整理好,再回头看向一直站在原地的苏旎。
苏旎好似是在目送许知白,两人的眼神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无声纠缠了一小会儿,之后许知白率先移开眸,掩着自己青涩的少年心事,转身走出画室。
画室的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外面璨烂明亮的日光好似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许知白的身影被这道耀眼的光芒倏然笼罩,吞噬,再非常缓慢地,从苏旎的眼前一点一点消失。
他走了。
直至喋喋不休的蝉鸣重新响在耳畔,画室门外的亮光里只余下树影轻晃,苏旎才眨动发涩的眼睛,抿了抿唇,轻笑一声:“傻瓜。”
她在说许知白。
也在说自己。
……
苏旎在二楼画室的窗口坐了很久。
玻璃窗外,夕阳璨烂,瑰色晚霞弥漫天边。
苏旎靠在窗台,头枕着臂弯,一半身影被这片漂亮的夕阳笼罩,另一半则落在画室的阴影里。
她很安静,视线静静落在前方墙边放置着的油画上面,思绪好似也跟着暂停。
不知到底过去多久,画室的门被轻轻叩了两声。
苏旎缓缓掀起眼睫,看过去。
阮希蓝稍微顿足一瞬,转而走进来,停在苏旎身边。
“他回去了。”
阮希蓝开口,简单一个代称,却有很明显的指向性。
苏旎知道她说的是许知白,没有出声,还是保持着倚靠在窗台的姿势,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他知道你明天要出国吗?”阮希蓝问。
苏旎微微笑了一下:“我没告诉他。”
“没告诉他?”阮希蓝先诧异了一下,而后点着头,“怪不得他做完兼职就走了。”
如果知道苏旎要走,那么他……也许会多留一会儿?
阮希蓝怎么都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少男少女之间那点微妙的暧昧气息,她能捕捉到。
同时,她也能看出苏旎此刻心情很低落。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他知道了,你们还能好好告别。”
苏旎的唇边溢出一个很小的笑涡,说:“告别了,还是要说再见,既然改变不了结局,那又为什么要做这么伤感的事呢。”
是啊,离别太伤感,告别也很伤感。
阮希蓝觉得苏旎也有道理,和苏旎认识这么久,她很舍不得苏旎,抬手轻轻抚摸苏旎的头顶,像姐姐一般柔声道:“这间画室我会一直替你保留,也会定时上来打扫卫生,不会让这里积灰。我在这里等你,你随时可以回来。”
苏旎点着头,但整个人都好似处在停滞状态,没再说什么,只静静看着前方那幅油画。
阮希蓝不禁顺着苏旎的视线看过去,少年蒙着眼,五官立体,一眼就能辨出原型。
她不禁问:“这幅画还没干透,x没上光油,你要带走吗?”
一幅油画需要完全干透,再上一层光油,才能长期保存。
这也是油画的最后一步。
而这个干燥过程,很漫长,根据颜料层厚度,颜料完全干透,往往需要几个月乃至一两年。
现在的苏旎,并没有时间等到那一天。
苏旎垂眸,摇头:“就让它留在这吧,我带不走的。”
阮希蓝安慰她:“没关系,到时干透了,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帮你。”
苏旎轻轻笑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阮希蓝在画室陪了苏旎一会儿,一楼有其他的事,她便先下了楼。
阮希蓝走后,画室重新寂静下来。
窗外的夕阳逐渐消退,好似夏日已经到了尾声,四周景物沉浸在这片朦胧的雾霭蓝里,晚风轻动,树影轻晃,却拂不动苏旎胸腔内的那颗滞顿住的心。
手机震动。
苏京樾发来一条微信。
【周教授将你朋友的资料推荐给了一位耳科方面的专家,港城医院也已经联系上你朋友的亲属,具体的医疗方案需要根据你朋友现在的状况决定。有周教授从中搭线,不会有什么问题。】
苏京樾的前面几句话,是在直述目前的进度,最后一句,苏旎知道,他是在让她放心。
是啊,她应该放心了。
她不知道许知白确切的情况,只能模糊地帮他寻找医生,让医生和他的小姨联系。
港城有着国内最好的医疗资源,还有周教授帮忙,无论许知白的听力面临着什么问题,最后一定能完美解决。
苏旎望着手机屏幕,眼睛太久没有眨动,隐隐泛涩。
停摆许久的心脏,忽然像被针扎了一样,疼了那么细微的一下,反应过来时,寻摸不到任何伤口。
她放下手机,抬手捂住心口,隐忍许久的情绪,终是再崩不住。
古希腊神话中,艺术家皮格马利翁,爱上了自己亲手打造的雕塑。
画室一侧,静静摆在画架上的油画,少年脸庞寂静,黑色丝带蒙住他的眼睛,背景的黑色皮革沙发与他皮肤的冷白形成鲜明对比。
画它的人,在下笔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也会成为皮格马利翁。
苏旎不会告诉许知白,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她是因为看到他,才追随着他的身影,走进一楼那间画室。
那天的天气晴朗透彻,盛暑天的空气闷热干燥。
梧桐树影透过落地窗落到进画室里面,随着她心口的呼吸,轻轻浮动。
她那样明目张胆地打量着他,那样明目张胆地,纵容他颤动她的心。
她喜欢他。
她真的,喜欢他。
纵然相识的时间如此短暂,可是苏旎很明确自己对许知白的感觉,不是可怜,不是同情,而是她整个少女时期里,唯一一次的动心。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她要不起,给不起,就算真的喜欢,又能怎么样。
皮格马利翁爱上自己的雕塑,会向爱神阿佛洛狄忒祈祷,恳求让他的雕像获得生命。
苏旎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幸运,所以连祈祷的勇气都没有。
阮希蓝问她为什么不跟许知白告别,她不过是胆怯,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不想掉眼泪,不想软弱,不想被别人看到她原来也有软肋。
她其实有好多话想对许知白说。
教他念自己名字的时候,她希望他能多笑笑。
让他不要点头摇头的时候,她希望他能勇敢面对自己听力的问题,不要抗拒和这个世界交流。
她对他说,蝴蝶生命短暂,却有勇气破茧成蝶的时候,她其实想说,许知白,你也要有破茧成蝶的勇气。
她能透过他房间里的奖杯、照片看到他完美的过往,所以,她很想告诉他,千万不要被现在的人生困住。
他很优秀,他可以飞得,很高,很远。
而她,不过是他漫长人生中陡然横生的微不足道的枝节,等不再见面,不再联系,他自然而然就会忘记她。
她也会忘记他。
许知白可真是个傻瓜,还傻傻对她说“明天见”。
他们再也不会见了。
她的少女心事,就如同她下午时候在他右耳边的告别,会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
她只需将这几日当成她无趣时候的消遣,只需提醒自己他们云泥有别,只需记着,他们以后不会再见面,这样,她心口的刺痛,就不会那么难挨。
苏旎一遍一遍提醒着自己,也一早就预知了今天的离别,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但这一刻,她还是紧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鼻尖酸涩。
原来难过是这种感觉。
原来,爱是悖论,情感和理智,会相错——
作者有话说:其实,两个人都是一见钟情[可怜]
写这章的时候眼泪一直在掉,我的泪点实在太低,下一章少年时期就结束了,下下章就时间大法~后面还有一章噢[垂耳兔头]
第17章
梁宛清给苏旎定的航班,恰巧是下午一点。
很巧妙的一个时间。
苏旎一夜没怎么睡好,第二天早上早起,和父亲、哥哥一块儿坐在家里餐厅,安静吃了一顿早餐。
苏寅礼早上有一个很重要的国际会议,吃完早餐交代了苏旎几句,便离开家去了公司。
好像今天苏旎的出国,只是去一趟附近商圈购物,无足轻重。
苏京樾察觉出苏旎的心情不好,想安慰,又不知应该从哪入手,况且以苏旎的性子,她绝对不喜欢被安慰,说不定还会找机会继续戳他伤疤。
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就默默陪着苏旎。
临近中午,苏旎即将出发去机场,家里的佣人阿姨帮苏旎提行李,悄悄抹着眼泪,负责送苏旎的李叔也站在车旁边,表情看着很是不舍。
苏旎这个时候才觉察到,就算她再怎么装作不在乎,她的心情还是会被身边人的情绪影响。
她实在不喜欢这种感觉,她一点都不想变脆弱。
李叔和佣人阿姨帮忙将苏旎的行李箱放到车后备箱,别墅外的小道有一辆车缓缓朝他们这边驶来。
苏旎闻声看过去,是裴家的车。
车停下,裴恩淇第一时间打开车门下来,冲苏旎露出个笑脸。
两人碰上面,苏旎先说话:“你爸妈肯放你出来了?”
“去别的地方肯定不可以,但是我说要来送你,他们就点头了。”
裴恩淇因为谈恋爱的事,被她爸妈关在家里好些天,她也是好久没见到苏旎了。
今天特意赶来,脸上倒是没有一点离别的伤感。
“没想到你说走就走,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不过没关系,过段时间我就去找你玩,千万别太想我。”
苏旎被逗笑,积攒在心内的伤感情绪得到一点儿缓解,“是去找我玩,还是去认识金发碧眼的帅哥?”
“这个嘛……”裴恩淇皱起眉头思考一下,然后笑着,“都有,都有。”
两个女孩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的性格最了解,裴恩淇其实是特意来跑这一趟的。
昨晚苏京樾告诉她,苏旎去机场,没让任何人送。
她一听就知道,苏旎绝对是怕掉眼泪。
“这段时间也不知道你在忙什么,都不来我家陪我,既然你这么对我,我就不送你去机场了,这是对你的惩罚。”
苏旎“噢”了一声,看着像是欣然接受这个惩罚:“好,我接受。”
两人相视一笑,转而裴恩淇说:“不耽误你了,去机场吧。”
很快,她又灵光一闪:“咦,过两个月我们要不要一起去滑雪?”
德国南部的阿尔卑斯山是著名的滑雪天堂,在炎热的夏天约定白雪皑皑时期的事情,好像有些遥远,却能让人的心里多一份安慰和希冀。
苏旎知道裴恩淇是在哄自己开心,没说什么,张开手臂抱了抱她。
然后,贴在她耳边,悄悄说:“我不在的时候,多帮我照顾一下我哥。他其实很笨的,干什么都不行。天冷你要提醒他加衣,节假日你有空就带他出去走走,你就当遛狗,没事遛遛。”
“遛狗?”
裴恩淇不禁看向前方不远处站着的人模人样的苏京樾,想了想,答应下来。
“放心,绝对完成任务。”
苏旎听裴恩淇答应了,笑起来,搂紧她,之后再松开。
“走了,记得你说的过来找我一起滑雪,别放我鸽子。”
“赶紧去吧,拜拜~x”
苏旎笑着和裴恩淇摆摆手,转头看向一直站在前方的苏京樾,几秒顿步之后,她难得朝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和他也摆了摆手。
然后她走到自己的车旁边,李叔帮她打开车门,她低头坐了进去。
苏京樾往裴恩淇这边走了几步,两人一起靠边,一起目送着苏旎离去。
苏旎坐在车后座,她知道裴恩淇和苏京樾都在后面看着自己的车,但她忍住了,没有回头。
李叔平稳开着车,载着苏旎缓缓离开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一小段时间后,开车的李叔透过后视镜,犹豫着询问:“小姐,前面马上要经过西城区,现在时间还早,我们需要在那边停一下吗?”
对着车窗出神的苏旎听到李叔的声音,心口似是窒闷了一瞬,她坐着没动,只眨了眨干涩的眼,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不用了,直接绕过吧。”
江市的夏天这么漂亮。
她就这样,悄悄收紧自己的心,不留任何余地的,绕过了这个夏天。
此时此刻。
许知白光着上半身站在浴室的镜子前,透过镜子,目光落在自己腰腹之间,那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上。
不同于昨天苏旎留下的黑色记号笔痕迹,现在在他皮肤上的这只蝴蝶,边缘有着明显的红肿,时间太短,还未形成痂皮。
他将苏旎送给他的礼物,永远镌刻在了自己身上。
昨天苏旎在许知白身上画完,让他好好保存这份礼物。
许知白心想苏旎应该只是心血来潮,觉得好玩,可是他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他是认真的,想要留下它。
所以在做完兼职离开画室之后,他找了一位刺青师傅,将这只蝴蝶,纹了下来。
许知白太明白自己的这个行为很冲动,但是,他不后悔。
刺青时候万般锥心的疼,他都能忍受,便再没什么能让他后悔的。
现在的他,会想,下午苏旎看到这只蝴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是会惊讶,还是会笑他?
没关系,他不介意。
毕竟明知自己和苏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也还是小心翼翼地纵容自己的心,去朝她靠近。
许知白的手指轻轻抚过蝴蝶刺青的红痕,想到苏旎低头画上它时的模样,已经近一年没有再笑过的他,很轻地动了一下唇角。
苏旎。
他默念这个名字。
这确实是一个,会让人笑着读出来的名字。
许知白换上衣服,利用中午的时间看了一会儿专业课相关的书,他有休学的打算,但一直没停下学习的脚步。
这段时间,他一直有在自学。
中午,许知白简单吃过饭后,出发去画室。
今天江市的气温格外的高,烈日高照,梧桐树枝头的绿叶被晒得发蔫,好似都无精打采地低着头。
柏油马路也被热浪蒸腾,一眼望去,在热流之中弯曲晃动。
许知白走下公交车,拐进小巷,一步一步走向画室。
一楼很安静,许知白进门的时候,只有阮希蓝一个人在。
今天没排课,负责招待的前台老师休假,阮希蓝要去忙婚礼的事,正准备关门。
她看到许知白过来,想到昨天苏旎说的话,顿时猜到他的来意。
苏旎什么都不说,直接出国,估计许知白以为今天和平时一样,按时过来当模特。
阮希蓝稍作犹豫,走向许知白,露出个笑:“过来给苏旎当模特吗?”
许知白点了一下头。
阮希蓝忽然有点于心不忍,她和许知白接触的很少,面试完许知白之后,这几天也就只碰过一两面。
不过她挺喜欢这个男孩子的,觉得他做事很认真,很努力,就算沉默寡言,不怎么与人交流,也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她斟酌着用词,说:“苏旎……不会再过来了。”
一瞬间,许知白的眉头皱起,他好似没听太清,漆黑的眼里流露出明显的疑惑和不明。
阮希蓝缓慢道:“苏旎出国了,现在估计已经在飞机上。她要陪她妈妈在德国定居,不确定还会不会回来。”
出国。
定居。
已经在飞机上。
许知白能确定自己用那剩余的听力听清了阮希蓝的话,他也辨认出了阮希蓝说话时候的口型,他能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苏旎出国了。
这实在太突然,许知白毫无准备,措手不及。
他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昨天还见过的人,怎么今天就在出国的飞机上?
况且,苏旎什么都没说过。
她甚至,连句告别都没有。
许知白第一时间拿出自己的手机,找到苏旎的微信,快速编辑文字,给她发去消息。
“你在哪”三个字刚发送,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就立刻出现在他发送的文字框前——
对方已经将他拉黑删除。
许知白的心脏骤然坠地,脑海里绷着的那一根不相信的弦也瞬时断裂。
左耳一阵耳鸣,很长的一道嗡声,等消逝时,他的心好似被什么紧紧掐住,窒闷的感觉涌满胸腔。
他尝试冷静,还是不愿相信,马上找出苏旎给他发过短信的手机号码,第一次,主动拨过去。
自从车祸后,许知白抗拒与他人交流,更是害怕每一次电话的响起。
最开始的时候,他会忘记自己的右耳听不见,他会下意识将手机贴到右耳边。
这种感觉太痛苦,每一次接电话,他都觉得是个折磨,久而久之,他很少再接听电话,也几乎没有再拨出去过一次。
手机听筒贴到还余一些听力的左耳,许知白清晰听到电话那头,冰冷的机器音在告诉他:“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他挂断,再拨打。
再挂断,再继续拨打。
连续两三个电话都是这样的提示之后,许知白握住手机的手缓缓失力,指节一阵无力的麻。
漆黑的双眸经过一小段时间的失神,他缓慢抬起眸,看向面前的阮希蓝。
“她……是临时决定要出国吗?”
阮希蓝摇摇头,如实说:“很早就决定了。”
很早就决定了。
许知白得到这个答案,心内涌上一阵自嘲的笑,维持着最后的理智,礼貌向阮希蓝点头告别,然后转身离开画室。
画室外面,刺目的盛夏日光像是要将人吞噬进黑洞,光晕在许知白的眼前一晃一晃,给他一种晕眩的痛感,让他不受控地停住脚步。
原来先认真的人,真的是傻瓜。
许知白垂下眸,暗自嘲笑自己的天真,他不明白,自己怎么能这么天真。
他不过是苏旎偶然认识的一个人,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她只是觉得好玩。
她从未将他放在心上。
所以,她从不过问他的事情,也没有将出国的事情提前告知他。
她甚至都没必要跟他告别,因为他连知晓的资格都没有。
她永远恣意,傲慢,永远随心所欲。
她只要轻轻一眨眼,就能将他忘却。
许知白的心好似被深深剜走,脑海中不断浮现这几天和苏旎的相处,她的一颦一笑,那么清晰,却又忽然开始变得模糊。
模糊到,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就只是他的一场幻梦。
她制造的这个夏日的迷迭梦境,随着她的离开,开始摇摇晃晃,最后终究要醒。
夏天果然还是这般令人讨厌,残酷的命运从始至终都没放过他。
在这生机勃勃万物欣荣的盛夏,他再一次被放弃。
可是明明,他明明已经,准备爱上这个夏天了。
……
握在手中的手机震动,没被察觉。
温泠月发来一条消息:
【知白,小姨的朋友帮你联系上了港城的医生,他们看了你的资料,已经有了手术方案,成功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你快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去港城。】——
作者有话说:少年部分结束啦~下章见~[墨镜]
第18章
八年后。
德国柏林。
位于Mitte街区的印象派国际艺术画展,不少印象派的爱好者慕名而来,展厅内人流络绎不绝。
展厅深处,一幅色调明亮的油画引着一道纤细人影在它前方驻足,玻璃封板透过灯光,缓缓倒映出观赏者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
这是印象派大师莫奈的作品,绿影与阳光交错,画面温暖亮丽,名为《夏天》。
夏天。
苏旎知道这幅画,主要收藏在柏林美术馆,她在柏林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去x美术馆看过真迹。
不过前些年去巴黎游玩的时候,她有顺路去奥赛美术馆,观赏过莫奈和其他艺术大师的经典之作。
苏旎自出国后再没碰过画笔,只有偶尔瞒着母亲看看画展,算作繁忙生活之外的一个小兴趣。
这场画展是展览中心和几个国际美术馆一起开办的,展览出不少印象派大师的作品,莫奈、毕沙罗、塞尚、雷诺阿等印象派代表人物均有各自相关的主题板块。
这么多名作之中,最吸引苏旎心神的,还是眼前这幅《夏天》。
苏旎站在画作前面静静观赏着,静音的手机有电话进来,她低眸瞧一眼亮起的屏幕,没有第一时间接起电话,而是转过身,逆着人流走出画展。
细跟高跟鞋利落踩过柔软的红色地毯,黑色复古的赫本短发自带几分骄矜灵动,自然外翻的发尾微微翘着,精致小卷长度恰好地露出她细长白皙的天鹅颈。
脖颈上的项链坠着一颗剔透璀璨的方钻,垂在细伶的锁骨上方,既点缀了身上穿的这条细肩带缎面黑裙,又适当地将关注度落在了珠宝上。
苏旎迎着稍显冷寂的空气,在画展外面的过道上停步,接起电话。
梁宛清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过来:“在哪里?”
苏旎抬眸瞧一眼过道前方的楼层指示牌,将落在耳侧的头发懒懒拨至耳后,漫不经心地答:“在预展这边。”
梁宛清没怀疑什么,在电话那头应着:“嗯,我几分钟后到。”
电话挂断。
苏旎放下手机,回头瞧一眼才刚进去看了没几分钟的画展,再转头瞧向指示牌,略感无趣地收回眼神,往一侧的电梯走去。
碎钻一字凉鞋的细高跟随着她干脆的步伐,在大理石地面响起细碎的咔哒声。
柏林的建筑自带一种严肃的冷感,浓郁的艺术氛围似乎只留在了画展里面,离开画展,迎面而来的便是展览中心现代建筑本身的冰冷和高耸空旷。
展览中心的三楼是画展,苏旎和母亲梁宛清在五楼有一个展厅,是梁宛清名下的拍卖行举办的珠宝展览。
这是个预展,是拍卖会正式开始前的一个预展览,供买家近距离了解拍品。
梁家在江市主要做珠宝奢侈品生意,梁宛清八年前来到德国,借助家里的资源以及自己对珠宝收藏的了解,开办了自己的珠宝拍卖行。
苏旎过来后,除去在大学学习相关的专业知识,其余时间便是陪着梁宛清参加各类拍卖会增长见识,出席相关活动,再帮她处理一些拍卖行的相关事务。
今天是珠宝预展的第一天,苏旎要陪梁宛清招待几位重要的客人,在梁宛清过来之前,顺道去看了一会儿画展。
与画展相比,楼上的珠宝展,显得乏味又极具商业化。
苏旎先到达珠宝展,梁宛清如电话里说的那般,只隔了几分钟便带着助理到达。
梁宛清气质出众,有着这个年纪独有的韵味,身着与苏旎同色系的黑裙,耳畔各自坠着一颗温润大气的澳珠。
母女俩长得很像,苏旎只有一双眼睛像父亲,其余五官,同母亲如出一辙。
梁宛清到了,另外几位重要的客人也跟着到场。
梁宛清和他们打过招呼,助理便开始用流畅的德语向他们介绍本次会竞拍的重点珠宝,苏旎跟在梁宛清身边,相随入展。
一个多小时后。
冗长无趣的陪展结束,送走这几位容易出高价竞拍的客人后,苏旎陪着梁宛清来到展厅后方的休息室。
苏旎先朝助理示意泡一杯热茶,随后走到沙发后面。
梁宛清在沙发坐下,苏旎在她身后抬起双手,为她轻轻按摩着太阳穴。
母亲的头疼是老毛病,经常需要舒缓按摩。
苏旎如往常一般替梁宛清按着太阳穴,梁宛清闭上眼,一边放松,一边开口道:“今天你提早出门,我还以为你去哪了。”
苏旎面色未变,轻轻一笑:“我能去哪?”
“楼下有个国际画展,我以为你去看画展了。”
“噢?楼下有画展?这我还真不知道呢。”
苏旎说的半分真半分假,梁宛清也不细究,笑笑:“想去就去,这几年你够听话了,我还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苏旎唇边的笑意微滞片刻,须臾之后又恢复如常,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
这时候,助理将泡好的热茶端过来,放置在茶几上。
梁宛清有事情交代助理去办,助理收到之后,离开休息室,整个房间便只剩下母女二人。
苏旎停下按摩,走到梁宛清身前,端起热茶,递给她。
梁宛清接过,动作优雅地张唇,轻轻吹去茶面的热气,稍抿一口后,重新开口。
“我准备下个月回国一趟。”
苏旎面露惊讶,看向梁宛清:“回国?”
“嗯。”梁宛清点头,放下茶杯,说道,“你哥这场恋爱谈了这么久,是时候要定下来了。虽然他们两个当事人一直不愿这么早结婚,我还是得亲自去一趟裴家以表诚意,毕竟我们是男方。”
苏旎听到梁宛清是为了苏京樾的婚事回去,努力忍住即将上翘的唇角,生怕自己会笑出来。
这下好了,有好戏看了。
这边苏旎正拼命忍笑,梁宛清下一句话,又马上让她笑不出来。
“最近你和斯衍怎么样,他回国之后,联系还多不多?”
梁宛清提起段斯衍,苏旎的心情一下糟糕,不自觉敛了敛表情,坐到一侧的单人沙发上,懒洋洋地答:“他忙着打官司呢,我很体贴的,不会在这时候去分散他的注意力。”
“你是不想分散他注意力,还是根本不愿意和他多联系?”
梁宛清将苏旎看得很透,她的话虽然没有硬逼苏旎的意思,但也没给苏旎什么选择的权利。
她说:“这几年我们和段家的合作不少,斯衍行事作风都很稳当,很适合你。他们家其实很早就提出让你们两个订婚,是我感觉你年纪还小,还想着到处玩,就拖到现在。这次回国,你也跟我一起回去,他以后要在国内发展,回去之后先安排你们订婚,之后你就留在国内,不用再来这里。”
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苏旎听得有点发懵,详细理解过后,她蹙起秀气的眉,问梁宛清:“不用再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你已经在这里陪了我八年,难道我还要捆着你一辈子?回国和斯衍好好生活,有空过来看看我就行。”
“妈——”
“我相信斯衍的人品,他会好好照顾你。你哥也在国内,倒是不用担心你。”
梁宛清说了这么多,就是没说到苏旎的父亲苏寅礼。
也是,苏旎已经好些年没从她妈妈嘴巴里听到跟父亲相关的话了。
他们两个人早就已经形同陌路。
“拍卖行有一部分工作会转到国内,你舅舅他们已经在着手去办,你回国之后接手,不管你和斯衍两个人感情有多好,你都要记住,你要有自己的事业,不能依附男人。”
苏旎明白梁宛清的意思,这应该是她婚姻破裂带来的体会。
可是……
苏旎很想告诉梁宛清,自己和段斯衍根本没有那么好。
就算他们是两家长辈以联姻的目的相互介绍认识,他们也就只是默认未来的关系而已,从未有过其他的交往,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这漫长的八年,苏旎的心,就和再也没碰过的画笔一样,一起停滞在了出国前的那个盛暑。
她没想过再回去。
她也不愿意再回去。
苏旎愿意接受梁宛清的安排和段斯衍见面,也是因为段斯衍一直在德国发展,不在国内。
半年前,段斯衍回国和叔伯打财产官司,本就没什么联系的两个人,更是彻底断了联系。
关于段斯衍的消息,苏旎差不多是听梁宛清提起。
“对了,听说斯衍在国内的代表律师这几天来了德国,在这边调取资料,你要不要约见一下?”
梁宛清的声音拉回苏旎的思绪,又是跟段斯衍相关的事,苏旎毫无兴趣,懒着声反问:“我约见他的律师做什么?是陪他喝咖啡还是陪他聊天?难不成还需要我当导游带他游玩整个德国?”
梁宛清听得出苏旎话里带着点儿情绪,“你怎么都是斯衍的未婚妻,他的律师过来,你代表他接待一下,也是情理之中。”
苏旎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不要,没兴趣。最讨厌跟那些所谓的精英人士对话。”x
无聊,呆板。
平时她跟着梁宛清见的足够多了,段斯衍的事情跟她毫无关系,她才不要没事找罪受。
梁宛清无奈笑了笑,没说什么。
这几年,苏旎表面看着好像成长了许多,各大场合都能从善如流,沉着应对,但实际上,她的性子一点没变,仍然像个小女孩一般任性娇纵。
“行了,现在这边没什么事了,你要是想去楼下看画展,就去吧,不用在这陪我。”
苏旎稍滞,心思微动,可很快,她后背靠向沙发,姿势松散,表现得好像对这场画展不感兴趣。
她不喜欢这种被允许的感觉,她可以自己悄悄去看,但不喜欢被梁宛清允许去看。
“不去?”
“不去。”
“好,确定不去的话,我们就回家。”
梁宛清再次替苏旎做了决定。
没多久,苏旎和梁宛清一起乘车,离开展览中心。
汽车缓慢驶过城市街道,异国的阳光穿透进车窗,落在苏旎琥珀色的瞳孔上。
柏林是一座很特别的城市,自由感和破碎感并存,沉重的历史痕迹随处可见,朋克风涂鸦又存在在城市每个角落,密集却不突兀。
柏林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矛盾,严谨之中透着浪漫。
就是这样一个城市,让苏旎甘愿在这里永远待下去,她已经完全习惯在这里的生活,就如同她被默然压缩的这八年时光。
苏旎望着车窗外的城市街景,已经快忘记了江市的夏天是什么模样。
这里的夏天,和江市的夏天完全不一样。
这里的夏天,没有蝉鸣,没有晃动的树影,建筑物之间虽有大片的绿色,可是这些绿色落在苏旎的眼里,除了沉寂,再无其他感觉。
……
展览中心三楼画展的展厅,仍然人来人往。
莫奈那幅名为《夏天》的油画前面,驻足观赏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富有凌厉感的薄底皮鞋在地面红毯落步,一声,一声,最后停在这幅油画前面。
男人身着剪裁得体的深色西服,身姿挺拔高挑,每一颗纽扣都平稳扣好,显露极强的秩序感。
他似是一眼就被这幅画吸引,在画前顿足,视线落向右下角的标识牌上,看到“夏天”两个字,眸色微暗,随后缓慢掀起眼皮,重新看向面前这幅代表着夏天的印象派油画。
清新明亮的绿。
富有生机,又显得温柔。
怪不得叫《夏天》。
确实是很容易勾起记忆中与夏天相关的,最柔软又最刻意遗忘的那一部分。
他无声凝视着,漆黑的眼底辨不清情绪。
随同一起看展的委托人助理走到他身旁,轻唤一声:“许律师。”
男人稍敛目光,沉稳从容,面色平静地听身旁同为中国籍的委托人助理说:“您这趟过来辛苦了,段先生交代我们必须要招待好您。段先生的未婚妻刚巧在五楼有一个珠宝展,他已经安排好专人一会儿陪您过去。过两天有个拍卖会,邀请函也已经——”
“不用,帮我感谢段先生。我明天的飞机回国。”——
作者有话说:时间大法~
为什么是八年,因为男主是律师,他的成长就需要这么久[可怜]
两个小可怜终于成熟啦
许知白:嗯,是我追妻的戏份开始了[墨镜]
明天特殊情况,明晚十点左右更新,能写出存稿的话,后天照样是早上八点,没写完就稍晚一些,但是能保证日更,放心!
(没有存稿啦!!!!![可怜][可怜]
第19章
绵密的泡泡铺满整个浴缸,苏旎躺在浴缸里,全身被泡沫和温水包裹,只露出脖颈已上的位置。
放置在浴缸边缘的手机,裴恩淇的声音从手机外放出来,在封闭的浴室里回响着。
“你妈下个月回国?怎么这么突然,她不是一直不打算回国吗?”
苏旎闭着眼,一边享受泡澡带来的身心放松,一边回答:“她这次回去是有正事。”
“噢?什么正事值得她特意回来?”
“当然是为了她儿子的婚事。”
“……?”裴恩淇闻言,非常明显地停顿了一下,“啊?”
现在没外人,苏旎可以尽情地翘起唇角笑了,完全是看好戏的心态:“你和我哥的恋爱谈了这么久,他们作为长辈早就心急如焚了,我妈等着喝你敬的茶呢。”
“开什么玩笑!”
裴恩淇几乎是惊叫出声,忙不迭地向苏旎确认:“你没骗我吧?”
“当然——”苏旎故意顿一下,逗着裴恩淇,“没有骗你,这么重要的事,我能骗你吗?”
裴恩淇被苏旎的话惹的心脏跳了一跳又一跳,听声音都能听出她急了。
“不行不行不行,我得赶紧找个理由宣布我和你哥分手了,你妈要是和我爸妈坐下来谈婚事,那就完蛋了!”
裴恩淇和苏京樾是假恋爱,苏旎刚出国那两年,裴恩淇经常去苏家看苏京樾,一来二去,两家的长辈都以为他们两个之间有点什么。
那会儿恰好裴恩淇重新谈了个男朋友,发现只要自己拿苏京樾当借口,她爸妈就会放松对她的看管,于是,她想了个馊主意——
假装和苏京樾谈恋爱。
借着这个“恋爱”,裴恩淇没有了父母监管的压力,这几年过得可算是肆意潇洒。
只需搬出苏京樾,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完美解决。
假恋爱这件事,除了两个当事人,就只有苏旎知情。
这会儿,苏旎慢慢悠悠地说:“这几年借我哥的名义玩够了,现在苦了,你信不信你现在说你们分手,第一个爆炸的就是你爸妈。”
“那我也不可能真和你哥结婚啊,我还是当一个无情的‘前女友’,把他甩了,这样才不会破坏他的名声。”
“……你还挺为我哥的名声着想?”
“那当然,他这些年帮了我这么多,这么配合我,我不能在最后还坑他,我得为他保全名声。”
“……”
苏旎是真的忍不住笑了,浴缸水面的泡沫随着她胸腔的震动轻轻晃动。
过了会儿,她笑够了,说:“要不,假戏真做算了。我觉得我哥应该没意见,只要你婚后别再像跟他‘恋爱’时那样一个接一个地谈男朋友就行。”
“不行,绝对不行。”
裴恩淇很认真地否决假戏真做这个建议。
苏旎不明白:“为什么?我哥很差吗?”
“不是你哥差,你哥很好,我主要是怕我会控制不住我自己。”
“……?”
“我怕我会婚后出轨。”
裴恩淇对异性的新鲜感来得快去得也快,这几年男朋友谈了不少,但是每个都不长。
她完全就是谈着玩,寻找情绪价值而已。
“哎呀不说这个了,我晚点找你哥商量一下分手的原因。”裴恩淇不喜欢长时间烦恼一件事,很快就岔开了话题,“你妈下个月回来,那你呢?你回来吗?”
苏旎正在为自己的哥哥叹息,听裴恩淇问她回不回国,她倒是有点犹豫,“没想好。”
裴恩淇:“没想好?你可是八年没回来了,咱们每次都是在国外见的,你不想回国吗?”
苏旎想了想,坦白道:“嗯,不想回国。以前决定出国的时候,就没想过再回去,虽然我爸说过,不会一辈子让我在国外,但我知道,我妈想一辈子在国外。我得陪着她。”
说到这,苏旎想到下午时候梁宛清说的话,停顿了一下,语气低了下来。
“不过,下午我妈说,这次我和她一起回国之后,就留在国内。她希望我和段斯衍订婚。”
苏旎的人生,本就是既定的结局,未来总是要跟家里挑选的人订婚结婚。
她对段斯衍本人没有意见,反正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只是她不想留在国内。
所以,她现在正犹豫着,有些抗拒回国。
裴恩淇听完,替苏旎叹气:“唉,恋爱都没谈过一次,就要跟一个陌生的男人订婚,真可惜。”
苏旎刚陷入忧郁,顿时就被惹笑,“还为我可惜呢,我可不想我结婚的时候前男友坐两大桌。”
裴恩淇:“……”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是不相上下。
裴恩淇率先认输,认真几分:“不过你说的段斯衍,最近我有听我爸妈提过。他和他叔伯的财产官司打得挺激烈的,说是当时分家产时,叔伯在遗嘱上做了假,他爸并不是只分到了德国那边的分公司。”
“你知道的还挺多的嘛。”
“那当然,毕竟是你的未婚夫,我怎么都得多关注一点。”
“还没真订婚呢,不算是未婚夫x。”
“也没差,反正都是要订婚的关系。”
“……”
“噢,对,我还听我爸妈说你未婚夫这次的官司进度很不错,他找了一个很厉害的律师,非常年轻,但是能力特别特别出色。据说这位律师也才二十七八岁,大学没毕业就已经进了著名的红圈所实习,参与了几个重要的案子,这几年在圈内更是名声大噪,马上要成为律所合伙人了。”
苏旎对段斯衍的律师完全不感兴趣,管人家有多厉害,都跟她没有关系。
不过她还是听得笑了:“一定很帅吧?”
“唉?你怎么知道?”裴恩淇声音满是好奇。
“要是不帅,你怎么会了解这么多。”
“哎呀,还是你懂我。不过我这次还真是为了你才多听了一会儿我爸妈的聊天。我在杂志封面见过他的照片,很帅,但不是我的菜,我喜欢狗狗类型的。”
“嗯……尤其是跟在你身后喊你姐姐、姐姐的那种。”
苏旎对裴恩淇的喜好了解得很透彻,调侃完裴恩淇,她不禁回归正题,“恩淇,你真得好好想想你和我哥的事情怎么解决,我妈这次是真的准备去你家谈婚事的。”
此话一出,裴恩淇瞬时噤了声,停了一小会,她叹气道:“实在不行,我就跟你哥结婚算了。我尽量克制一下,努力不出轨,前提是你哥也愿意。”
苏旎差点就要说她哥一万个愿意,但是碍于苏京樾一直不愿表达心意,她不好戳破,就鼓动着:“试试呗,万一我哥愿意呢?”
……
现在柏林已经是夜晚,与国内有着七小时的时差。
苏旎与裴恩淇通完话,浴室里面瞬时归于寂静。
她的思绪也缓慢地停滞了下来,身体顺着浴缸缓缓下沉,泡沫和水面逐渐淹没她的嘴巴,鼻子,眼睛。
苏旎沉在水里,温热的水流包裹着她,新鲜氧气被隔绝,她完全沉浸在一种熟悉又陌生的窒息感里。
她不禁想到某一年夏天,老旧的泳池,清晰可闻的氯.气,以及浮沉在蓝光闪烁的泳池底下的白衣少年。
粼粼微光在他脸上忽闪,本就快要模糊的脸,愈发让她看不清他的眉眼——
哗啦一声,苏旎闭着眼睛钻出浴缸水面,绵柔的泡沫沾满她的头发和脸,几分狼狈。
她微微喘息着,脑海里不由得回想起刚才裴恩淇说的话。
她忍不住在想,已经八年了,他还好吗?
后来的他,有没有重新回学校上课,有没有继续学业?
他有继续读他的法律吗?
现在是不是,也已经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
或许,他选择了别的道路,在其他的行业发光发热。
他那么优秀,无论做什么,一定都不会差。
其实,苏旎抗拒回国的原因,就是他。
她太胆小。
不敢去触碰早就在记忆中结痂的伤口-
一个月后。
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苏旎还是决定回国一趟,她和段斯衍需要当面聊一聊。
苏旎处理完拍卖行的事情才动身出发,比梁宛清晚了一周。
八年前她一个人去机场,一个人乘坐国际航班来到德国,这一次回国,她依然是一个人。
由于只打算待几天,她连行李箱都是很小一个,只装了几件衣服。
从柏林到江市的航班经过漫长的飞行,终于在江市国际机场落地。
苏旎错开人流,不紧不慢走出通道,奢牌墨镜遮着她半张脸,顺带遮掩住了她长途飞行之后的疲惫。
她出来的晚,国际出口接机的人已经不多,明亮通透的光影之中,她看到了段斯衍。
半年多的时间没见,段斯衍并无多少变化,定制西服,身高腿长,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他自有的矜贵。
棱角分明的脸,永远显露温和的表情,不透声色,没有任何破绽。
看着好似很好相处,但实际上,最难琢磨到他心内实际的想法。
用三个字形容,就是:看不透。
苏旎不喜欢这一类型的男人,像是她无法掌控一般,她不喜欢自己掌控不住的东西。
这会儿突然在这里看到段斯衍,苏旎明白过来,登机前梁宛清说的她安排了过来接机,原来是指安排了段斯衍。
苏旎隔着墨镜与前方的段斯衍对上视线,短暂顿步之后,推着行李箱,保持着原有的不紧不慢的速度走向他。
两人碰上面,苏旎抬手摘下墨镜,段斯衍绅士地接过苏旎的行李箱。
“我妈还真厉害,能让你屈尊降贵过来接我。”苏旎先说话,“麻烦你了,段先生。”
段斯衍微微一笑,一贯的温润脾气,他说:“不麻烦。是我荣幸才对。”
真官方。
苏旎在心里评论一句。
转而,她又听到段斯衍出声:“好久不见,苏旎。”
比起苏旎的一句“段先生”,段斯衍直接喊她的名字,倒是显得亲昵几分。
苏旎心里接受自己和段斯衍未来的关系,但不表示她喜欢这种亲昵。
不过她还是很给段斯衍面子,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笑。
没多久,苏旎坐上段斯衍的车。
这趟来接机,段斯衍没用司机,而是自己开车。
苏旎坐在副驾的位置,车缓缓离开机场,她的目光开始不自觉落在车窗外已经日新月异的建筑物。
这座城市的街景好像变了很多,从机场开始,就已经找不到八年前的模样。
不过夏天仍然还是那个夏天,永远烈日高悬,明亮夺目。
段斯衍的车开得很稳,离开机场没多久就下了高架桥。
江市机场到城区,有一条必经之路,苏旎从车窗瞧见前方蓝色指示牌上显示的白字,心口情绪浮动,默不作声地拿起原来已经摘下的墨镜,重新戴到脸上。
同时也回过了头,不再看车窗外的风景。
段斯衍觉察到苏旎的小动作,没说什么,多看了她两眼,微微翘了翘唇角。
车子沿着马路,驶过西城区。
按原计划,开向市中心。
两个人见面,从来不会多聊天,好像一直没有什么话聊。
苏旎这趟回来就是要和段斯衍面谈的,既然已经碰上面,她便不想下次再找时间,趁现在先把两个人之间的问题谈清楚。
于是,苏旎稍微平复心情,看起来从未有过什么心神变化,表情平静地向段斯衍开口:“你肯定知道我这趟回来是为什么吧?”
段斯衍难得见苏旎主动说话,目视前方开着车,点了一下头。
“你是什么想法?”他问苏旎,“长辈们希望我们这两个月正式定下来,你觉得呢?”
苏旎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想法,而是问段斯衍:“后面你准备留在国内发展?”
段斯衍还是点头:“嗯。我和叔伯的官司已经赢了,国内公司会交还给我爸,我们一家都会回到国内发展。”
说起这个,段斯衍想起什么,说:“正好,明晚有个晚宴,要感谢这次出力的律师团队,公司一些重要的股东和合作伙伴都会携家眷出席。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以你未婚妻的名义?”
“嗯……如果你想以女朋友的名义,也行。”
“不了。我很忙。”苏旎笑了一声,拒绝了段斯衍的邀请,顺便将话题拉回来,“我这趟回来,就是要跟你商量,如果你决定在国内发展,那么我们需要重新考虑一下订婚的事。我不想留在国内。如果你还是希望我们能订婚,那么以后就是两地分居。”
段斯衍的表情显然缓沉几分,苏旎的话,听着不是在开玩笑。
他一边开车,一边思考,随后将车停在路边。
停下来谈论,显得比较有诚意。
段斯衍:“如果真的订婚,我不大希望我们两地分居。”
苏旎反问:“那么段先生的意思是,我们和长辈坦白,取消订婚?”
段斯衍笑了下,侧眸瞧向戴着墨镜的苏旎:“我的意思是,我希望我们能做一对真实的夫妻,而不是空有个夫妻名义。”
“真实的夫妻?”
苏旎重复这几个字,摘下墨镜,笑吟吟地与段斯衍对视着,“是指牵手,接吻,上.床?”
苏旎说的太赤.裸,没等段斯衍给出反应,她马上又说:“如果我没猜错,你身边应该有其他女人吧?”
段斯衍的车里有香水味。
是一股似有若无的女性香水味。
很淡,可是苏旎一上车,就闻了出来。
段斯衍一向温和的脸,因苏旎这句话,微有变化。
须臾之后,他没否认。
“只是床.伴,没有感情。确定婚事之后,会断掉。”
苏旎笑了起来,笑声轻快,“这可就难办了,我有洁癖。”
苏旎这话的意思太明显不过,段斯衍听得x很明白。
“我不会过问你的私生活,你那些男女关系,不用特意因为我而断掉。我还是很通情达理的,不管是现在,还是婚后。”
苏旎继续笑着,看着段斯衍的眼睛,轻启红唇:“现在跟你说这些,就是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你是要有名无实的婚姻,还是和长辈提出取消两家之间的默契,选择权都在你。”
选择权虽然都在段斯衍,但是有利的一方,都是苏旎。
如果真要订婚,苏旎绝对不愿意留在国内,也不会和段斯衍拥有真实的夫妻关系。
她见过父母失败的婚姻,他们就是没有因为没有感情,勉强在一起,最后,比陌生人还陌生。
彼此都没有爱,就没必要去培养爱。
当然,段斯衍要是想明白,选择其他更合适的人,苏旎更是求之不得。
一小段时间的沉默过后,段斯衍温和一笑:“你真的很聪明,很会谈判。”
苏旎耸了一下肩,回一个笑:“多谢夸奖。”
段斯衍答应会好好考虑,随后将苏旎送到了苏家别墅。
他公司还有事,送苏旎到家之后,与梁宛清打过招呼,便驱车离去。
八年没回来,家里格局没什么变化,佣人阿姨还是原来的那位吴嫂,她见苏旎回来,第一时间上前接过苏旎的行李箱,难掩激动道:“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苏旎朝吴嫂笑了笑,转头瞧了一眼空荡的别墅,没等问为什么,吴嫂就主动说:“先生还在公司忙,少爷先前回来了一趟,又出门去接裴小姐了。”
苏旎点点头:“辛苦你了,吴嫂。”
吴嫂笑着,将苏旎的行李箱搬到二楼,之后就去忙其他的事。
苏旎这才走向早已经坐到客厅的梁宛清身旁,这位女主人多年没回来,一回来,好像就把男主人赶出了家。
“听我哥说,爸这些天都没在家住。”
梁宛清端着白釉茶杯的手微顿,而后慢悠悠继续喝茶,说道:“你哥还跟你告状了。”
苏旎瞧着自己母亲对父亲这一副毫不上心的模样,说不出心内什么滋味。
早就习惯他们这种淡漠的关系,却还是会觉得难过。
毕竟是她的亲生父母。
“本来已经准备了晚餐,要留斯衍在家吃饭,他这次特意去接你,过两天你约他吃个饭,感谢一下。”
苏旎才下飞机,梁宛清就已经给她做好了安排,苏旎没回应,梁宛清又说:“明晚他有个晚宴,你陪他一起出席。”
“我不去。”苏旎一口回绝,“他跟我提过,我拒绝了。他宴请别人是他的事,我不想参与。”
梁宛清放下茶杯,也回绝着苏旎:“不要耍性子。明天这个场合很重要,你可以趁此机会多去认识认识人,这对你后面的事业也有帮助。国内的拍卖行,离不开他们的支持。”
苏旎微微挂脸,纵然心内是百般的不情愿,嘴上还是应了下来。
“知道了。”
苏京樾和裴恩淇大约是十多分钟后回来的。
苏旎人在客厅,先听见了别墅外面汽车引擎的声音,随后便是裴恩淇的呼喊:“苏旎——”
苏旎闻声,转头去看,裴恩淇已经快步跑进来,没等反应过来,她就被抱了个满怀。
“哎呀真好,又见到你了。”裴恩淇抱着苏旎,满眼开心。
苏旎也笑起来,双臂抱着裴恩淇的后背,不经意抬头,恰好与跟在裴恩淇后面进来的苏京樾对上视线。
这些年,苏旎一直没回国,苏京樾倒是有经常飞去德国看她和梁宛清。
有时候是和裴恩淇一起去的,有时候只有他一个人。
这些年苏京樾着手接管家里产业,平日也很忙碌。
苏旎上一次和他见面,大概是半年前了。
八年的时间,苏京樾成熟了不少,衬衫西服的模样,与苏寅礼越来越相似。
大约是回了家,他没有像在公司那般紧绷,衬衣领口松了两个纽扣,深灰色的西服外套被他松松拎在手中,骨子里的那股懒散劲,倒是没怎么变,让苏旎很是熟悉。
裴恩淇与苏旎抱了一小会儿,之后两人便分开,她走到一旁,向一直坐在沙发上的梁宛清礼貌打招呼:“梁阿姨好。”
梁宛清朝裴恩淇笑着点头,看得出来,她还挺喜欢这个未来儿媳。
另一边,苏旎和苏京樾正式碰上面。
兄妹两似乎拥有不会有什么感性的时刻,这会儿两人面对面,苏京樾的视线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苏旎,转而盯着她已经剪短不少的头发,蹙着眉问:“怎么德国的发型师审美这么差?你的头发是被狗啃了吗?”
苏旎差一点就要翻白眼,她狠狠瞪一眼苏京樾:“不懂时尚就闭嘴。”
苏京樾轻轻一笑,然后故作合作地闭上嘴巴,惹得苏旎更是想骂他。
身旁两人对这兄妹两的相处模式早已见怪不怪,各自笑了笑,便气氛融洽地去餐厅入座。
今晚苏寅礼不回来,他们也就不等他,开始今日的晚餐。
晚餐结束,裴恩淇陪苏旎聊了一会天,时间有些晚了,苏京樾先开车送她回去。
苏旎在他们走后,和梁宛清打了个招呼,回了楼上自己的房间。
房间门打开,灯亮起来,曾经生活十八年的卧室,再一次出现在苏旎眼前。
她离开八年,房间完全保留着离开时的模样,好似这八年的空白,并不存在。
甚至还让她有一瞬间的晃神,好似她还停留在八年前。
盛夏,蝉鸣,心跳。
是无法再复制的十八岁。
苏旎兀自笑了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自从下了飞机之后,她的心脏就一直隐隐不舒服。
不是病理上的不舒服,是心理上。
好像总有什么东西硌在她心脏里面,不敢去挑破,时时刻刻想要避开。
这次回来没带什么行李,苏旎不用收拾行李箱,离开房间,走到二楼一侧,她以前经常一个人待着的小露台。
她喜欢的法式摇椅还在。
于是,在携有温热燥意的晚风中,她将身体懒懒投靠到摇椅里,面朝着露台的罗马柱栏杆,身体随着摇椅轻轻晃动。
夜空几颗零散的星,也在她眼前一晃一晃。
苏旎在露台待了很久,直到她再次听到楼下传来的汽车引擎声。
应该是苏京樾回来了。
果不其然,没几分钟,苏旎就听到了楼梯上传来的熟悉脚步声响。
接着,脚步声在自己身后停滞。
苏旎没有回头,依然坐在摇椅上前后晃悠着,先出声问:“恩淇到家了?”
先是几秒的停顿。
而后苏京樾的声音才响起:“嗯。”
“我是不是该恭喜你呢,终于让你等到这一天。”
苏京樾和裴恩淇的婚事算是正式确定下来了,裴恩淇不敢承担和苏京樾“分手”的结果,她真的怕被他爸妈骂死,两个人“分手”的原因只能在她,她总不能说是苏京樾对不起她。
这一个月,裴恩淇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认了,反正她都要和父母安排的人结婚。
和不熟悉的男人步入婚姻的殿堂,还不如跟知根知底的苏京樾。
“那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呢,”苏京樾倚着露台后方的长柱,说道,“要不要包一个媒人红包?”
苏旎笑了:“我可没帮你,这几年是你们自己相处,我什么都没做。”
苏旎顶多就是在出国前,让裴恩淇多帮自己照顾苏京樾,其他事情她确实什么都没做,当初知道裴恩淇决定和苏京樾假装恋爱时,她还震惊得不行。
想到这些年发生的事,苏旎一时情绪上来,收起脸上笑意,很真诚地说了一句:“恭喜你啊,哥哥。”
苏京樾仔细端详着苏旎的背影,听着她这句话,眼底也是情绪万千。
他怎会看不出她不开心。
每次去国外看她,她好像过得很不错,学了很多东西,也会独自处理很多拍卖行的工作。
可是他知道,她很不开心。
“妈说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真的吗?”
苏旎随着摇椅晃动的身体,因这句话稍稍停住,她停下,摇椅也停了下来。
“没有,我不会留在这。”
“那你订婚的事情?”
“我跟对方说了,如果他要订婚,我和他就两地分居,不然就取消订婚这件事,他重新找合适的对象。”
“你觉得对方同意?还有妈,她会同意你这么做?”
“不同意就不同意呗,”苏旎想得很开,“就算被妈逼着订了婚,我也能自己买机票走,他们还能把我关起来吗?”
苏京樾眉头微蹙,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能接受订婚,却不愿意留在国内?到底是国外好到你不x想回来,还是这里有什么东西让你不敢留下?”
果然最了解苏旎的还是苏京樾。
他就这么一句话,直接说到了苏旎不肯直面的地方。
苏旎忽地没有说话,沉默着,纤瘦的背影在夏日夜色之中显得格外孤伶。
苏京樾见她这样,便知自己猜对了。
他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开口:“你的那位朋友,他的手术后来成功了。周教授说,他恢复得很好,用了他们实验室最新的医疗材料,两只耳朵的听力都恢复到了原来水平,再也没有听力方面的困扰。”
这些话,其实苏京樾在八年前就可以告诉苏旎,只是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不知道他的名字和个人信息,当时苏旎让他帮忙联系医生,也只是给了一个家属的联系号码,不肯说对方的姓名。
他明白苏旎是刻意隐去对方的隐私,所以他也就没有多过问。
八年过去,苏京樾选择在此刻提起苏旎的那位朋友,是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苏旎心里还藏着这个人。
而此时此刻,苏旎时隔八年,得知许知白手术的情况,看着好似没有多少惊讶或者欣喜。
她只是声音淡淡的,对自己的哥哥说:“我知道。”
“你知道?”
“嗯,我知道。”
苏旎知道在她出国一个月后,许知白就在港城进行了手术,手术很成功,他恢复的非常好。
他的小姨,在他出院回到江市后,给她发了一条短信,特意感谢她的帮忙。
她没有回复。
就像没有看到这条短信。
也当这个手机号码,早就被主人遗弃。
苏京樾不知道苏旎怎么知道的,不过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苏旎现在的想法。
“不管是订婚,还是订婚后的两地分居,你自己想清楚就好。如果在国外能让你开心一点,你一直留在国外也可以。”
苏京樾说着,顿了顿,“只是我感觉,你在国外,也并不开心。”
苏旎低着眸,脸隐在夜色之中,那双总是漂亮明丽的眼睛,在这一刻显出几分落寞。
过了会,她眨颤着略微酸涩眼睛,抬眸望向星光零散的夜空,笑了笑。
“哥哥,我从来,就没开心过啊。”-
第二天晚上。
江市入夜之后,夜色璀璨,今晚这场晚宴在清荃湾一处私邸举办,宾客们按时到场,宴会厅内灯火辉煌,已有交响乐团在悠扬演奏。
私邸外面,小花园的天使喷泉水声潺潺,黑色的加长汽车从远处驶来,最后缓缓停在喷泉对面。
车后座的车窗玻璃里面,苏旎兴致缺缺地低着眸,眼里眉间,都是对这场晚宴的淡漠。
站在外边接待的服侍生在车停稳后,主动上前替苏旎打开车门。
车门被打开的一霎那,苏旎收敛自身情绪,抬起双眸,拎着礼服裙摆下车。
今晚的宾客已经到的差不多,私邸外面只有段斯衍派来接送苏旎的车,以及夜风阵阵中,站在私邸台阶上等着苏旎的男人。
苏旎下车之后,先与等待自己的段斯衍对视一眼,转而迈动脚步,缓慢走向他。
发尾小卷的复古短发很凸显她的气质,灵动个性,每一根发丝都表露着精致,黑丝绒礼服长裙,裸.露出白皙脖颈和瘦伶的双肩,同套系的蓝钻耳坠和蓝钻项链,璀璨明亮。
高跟鞋一步一步稳定朝前走去的模样,像极了高傲自信的黑天鹅。
段斯衍一身定制西服,今天是他的主场,他比苏旎早到场一些,这会儿特意出来,在外面等苏旎。
两人在台阶上碰上面,段斯衍绅士伸出手臂,苏旎低眸瞧一眼,抬手挽住。
门外的服侍生为他们推开宴会厅的大门,属于名利场的金色迷醉和璀璨灯光,瞬时就投落到苏旎眼里。
这是一个很传统的晚宴,宾客们礼服华丽,共举酒杯,谈笑风生。
他们见苏旎挽着段斯衍入场,纷纷注目,目光都带着些许好奇。
苏旎不喜欢这类的场合,但她懂得社交礼仪,面上挂起礼貌的笑,在段斯衍向她一个一个介绍宾客时,她会朝他们客气地微笑,算是打过招呼。
宾客很多,段斯衍大致带苏旎认识了一些他公司的股东,以及一些合作伙伴。
难得休息的空闲,周边没有人,他从身边经过的服侍生端着的托盘里端走一杯剔透的香槟,递给苏旎。
“我以为你今晚不会来。你妈通知我的时候,我本来还想再跟你确认一下。”
苏旎接过香槟酒,小抿一口,然后才开口:“你考虑的怎么样?”
她完全没有一点跟段斯衍废话的意思。
连客套也不愿花时间。
段斯衍笑了:“我才考虑一天,你这么着急要答案?”
“当然。现在我们还能友好协商,不是吗?”
苏旎朝段斯衍势在必得地眨了一下眼,很漂亮的一个反问。
段斯衍注视她几秒,而后说:“好。我给你答案。我接受你的提议,两地分居。至于夫妻间应该做的事,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你想待在国内还是国外,是你的自由,我不干涉。”
苏旎没想到段斯衍已经考虑清楚,也好,他这个选择在她的接受范围内。
她的人生也就是这样了,和不爱的人结婚,维持一段空有名义的婚姻,再各过各的。
他们的婚姻,不过是利益交换,彼此商量好,就行。
苏旎同意地点了点头,唇边的笑意带了一丝只有她自己知道的苦涩。
这时候,刚才一位和他们打过招呼的宾客上前,笑着询问道:“段总,这次晚宴的主角怎么还没到,你这次的官司打得这么漂亮,我们可都很想认识认识这位大律师。”
年纪轻轻就在业内打响名号,属实是业内翘楚。
没有人拒绝与这样的人相识,日后万一有需要的地方,怎么都有几分薄面。
段斯衍说道:“许律师最近在处理一个大案子,比较忙,应该快到了。到时一定介绍和方总您认识。”
说着,两个人相互笑笑,一起碰杯。
站在一旁的苏旎不喜这样的社交应酬,说的都是场面话,哪有几分真心。
她觉得无趣,宴会厅内的交响乐又太吵,便在方总走后,对段斯衍说:“有点闷,我去旁边透透气。”
“要我陪你吗?”
“你觉得你陪我,我还能透气吗?”
段斯衍被噎到,但没不高兴,脸上还是温润的笑,“好,你去吧,一会儿等律师到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苏旎无所谓地动了下唇角,举着装着香槟酒的高脚杯,踩着红布地毯,走到私邸宴会厅的后方。
这儿有很长一条走廊,虽开着灯,但比起宴会厅的璀璨,还是显得落寞寂静几分。
走廊尽头是卫生间,沿途有几个小房间,虚掩着门,应当是另外的小厅。
中间有一个岔路,拐出去,就是私邸的后花园。
苏旎身披夜色,独自站在后花园,裸.露的肩背微微靠着冰冷的白玉柱子,端着香槟小口抿入口中。
夜色徐缓,宴会厅的热闹悄悄然传递到这边,显得缥缈,后花园的栅栏外面,一辆黑色车仿若穿越夜色,从苏旎眼前掠过。
随着刹车而亮起的刺眼车尾灯,显示着这辆车即将在私邸正门停下。
可能是来晚的宾客。
也可能是段斯衍的那位代表律师。
苏旎没有很注意,静静靠在这边饮酒透气。
点滴入口的香槟,带着点儿回甘的甜,不知是不是度数偏高,一小会儿后,苏旎感觉自己的皮肤有点发烫。
她摇晃摇晃杯底剩余没饮完的澄亮色液体,眼眸垂了垂,想想还是决定先回去。
反正晚宴已经出席,现在离场,梁宛清也没什么话说。
这样想着,苏旎站直身体,举着没喝完的香槟,转身往回走。
随着高跟鞋的前进,宴会厅的热闹愈加清晰,交响乐好似在拼命出声,震响着苏旎的耳膜。
守在后门的服侍生为苏旎打开宴会厅的门,觥筹交错的金色光影立刻投递到苏旎眼眸,她不适应地眨了一下眼睛,就像是每一次面对盛夏时分灼灼的烈日。
苏旎稍微停步,看了一眼宴会厅热闹的中心,宾客们似乎都在那儿聚集,她往旁边瞧一眼,没看到段斯衍,便判断段斯衍应该在人群之中。
于是,她迈着小步,不紧不慢地朝人群走去。
聚集的宾客见苏旎过来,客气微笑,给她让出前进的位置。
苏旎也朝他们回以微笑,直到看到段斯衍,她笃定朝他的方向走。
段斯衍也透过人群看到了她,脸上带笑,等着她过来。
苏旎停在段斯衍身边,感觉他正在会客,便没有第一时间x说出自己要回去的想法,不经意转头,抬眸,倏然与前方身着深色西服的男人对上视线。
苏旎脸上的微笑瞬时凝滞,耳边轰然作响的交响乐和宾客们热络的聊天,好似忽然被按了静音键。
她什么都听不到。
听不到这个世界的喧闹,听不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甚至连自己的呼吸,都感受不到。
眼前的这双眼睛,漆黑,沉然,应该早就消逝在苏旎的记忆中,却随着时间流逝一天比一天清晰。
尤其是此刻,他那样静地看着她,那样的不真实,让她几乎感觉她所处的空间正在天旋地转。
时光倒流,她好像回到八年前的那个画室,他也是这样一双眼睛,这样眸色沉沉地看着她——
年岁匆匆,他褪去少年时期的青涩,鼻骨挺拔,眉眼漆黑,再一次,站在了她的面前——
作者有话说:对不住我早上忘记设置存稿发布的时间了!!刚刚又睡着了,幸好爬起来看了一眼[爆哭]
终于重逢啦!
这里本来是两章,想了想还是合并到一起更了吧。
没有存稿了,我把更新时间改到下午五点吧,这样白天我有时间修改。有特殊情况会请假,基本能保证日更。
第20章
“许律师,正好想要给你介绍,这位是我的未婚妻,苏旎。”
——“这是你第一次喊我的名字哎。”
——“我的名字,是要笑着喊的。”
——“苏……”
——“旎。”
两双眼睛寂静对视,似乎都没听见身旁人在说什么,又分明全都听见了。
过往和现实交叠,耳边竟仿佛出现了回声。
苏旎怔怔望着许知白,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和他再见。
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意外的、毫无准备的场合。
原来他真的继续了学业,继续读了法律。
原来他真的成为了大律师,这么年轻就在业内享有名气。
原来,他真的,破茧重生,没有被当年的人生困住。
八年前的记忆一瞬间在苏旎的脑海中纷至沓来,从未在正式场合有过失态表现的她,第一次晃神到,做不出反应。
自准备回国开始,就一直硌着她的心脏让她困难呼吸的那块疤,在此刻被深深挑破。
苏旎完全不知自己到底失神多久,或许很久,或许,就只有几秒。
眼前的男人不似少年时期那般青涩单薄,暗灰色的熨帖西服和领口规整的黑色衬衫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制,肩宽腰窄,悬在修长脖颈中间的喉结明晰凸显。
冷然,成熟。
比起身旁这些非富即贵的宾客,他反而更有几分气场,是他专业的能力带给他的绝对自信。
“苏旎,这位就是这次帮助我们赢了官司的许律师,许知白。”
段斯衍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在苏旎耳畔,“许知白”三个字,倏然拉回苏旎已经停滞的心神。
段斯衍见苏旎好像在失神,不免低下声关心询问:“苏旎?怎么了?”
苏旎恍然眨颤眼睫,快速掩饰已经崩掉的心绪,然后转回头面对段斯衍,露出个笑:“没什么,我好像有点醉了。”
段斯衍看向苏旎手中快要见底的香槟,立刻伸手取过,面露抱歉:“是我的疏忽,这款香槟度数比较高。”
听着段斯衍的温柔又富有歉意的声音,苏旎微微笑着摇头,做好了心理建设,重新抬眸看向眼前的许知白。
她看着许知白,问身边的段斯衍:“这位就是你一直提起的许律师吗?”
没等段斯衍说话,苏旎就主动向许知白伸手,眼眸里带着笑,几分客气几分疏离。
好像,并不认识他。
“你好,许律师,很高兴见到你。”
许知白一直无声地盯着苏旎,从他们碰上视线,再到段斯衍介绍,她是他的未婚妻。
现在,她笑着朝他打招呼,笑吟吟的模样,明明和当年如出一辙,但是她的每个字都在说,她不认识他。
许知白的视线从苏旎这张几乎没有变化的脸,落到苏旎伸出的手上,他不着痕迹地绷着下颌,之后,抬起手,与苏旎的手轻轻握了一下。
指尖相碰,礼貌分开。
苏旎放下手,一定是酒精的作用,她现在的心脏开始跳得厉害,氧气仿佛不够用,脑袋有点犯晕。
她感觉自己一定是喝醉了,不然不会忘记自己为什么过来找段斯衍。
不止忘记了,她还挽住段斯衍的手臂,跟着段斯衍在晚宴的餐桌前入座。
餐桌是长桌的设计,苏旎和段斯衍坐在主位,许知白坐在苏旎的斜对面。
这次的晚宴厨师团队,是特意请的五星级米其林大厨,主要以法餐为主,餐盘和装饰都有独特的设计。
餐前的交流告一段落,宾客们都在各自的位置就坐,一边享用美食,一边碰杯聊天。
苏旎能听到斜对面,有宾客在和许知白闲聊,有问信托的法务,也有问合理避税和一些债券问题。
他保持着自身的疏离和平静,游刃有余地回应着主动交谈的宾客,或是回答他们的问题,或是应邀碰杯。
在这样的场合,他并不见任何局促,仿佛已经见惯此类的名利场,应酬对他来说,也好像早已得心应手。
苏旎没有怎么抬眸,安静坐在自己的位置,用刀叉切着自己盘里的食物。
段斯衍招待宾客们的同时,时不时观察着苏旎的状态,照顾她用餐。
他见她一直反复在切一块小羊排,不免自己主动切了自己那一份,然后跟她调换。
食物被调换,苏旎手握刀叉的动作停了一瞬,接着她感受到段斯衍贴近自己耳畔的气息。
他在她耳边低声询问:“还行吗?需不需要解酒药?”
苏旎眨了下眼,稍微侧眸,朝他翘起唇角:“解酒药有点夸张了,我只是有一点点晕。”
“不舒服就跟我说。先吃点东西,吃了或许会好一点。”
段斯衍也笑了笑,他以为苏旎这会儿的不自然,是因为那一杯快要喝完的香槟。
或许就是因为酒精,因为现在的苏旎,脸颊微微泛着一层薄红,平时像不易接近的长刺玫瑰,此刻倒是能和他好好说上几句话。
两个人说话的动作,落在晚宴其他人的眼里,很是亲密,很像确实是要订婚的未婚夫妻。
于是,便有人出声笑道:“段总,您和您的未婚妻感情真好,预备什么时候订婚?”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大家的关注,聊天声都静了许多。
苏旎保持着脸上的微笑,没有说话,更是没有抬眼去看自己的对面。
段斯衍则是端起酒杯,回应问何时订婚的那位宾客:“预计这两个月内,到时一定邀请大家。”
苏旎只是配合地笑,不否认,就是默认。
她并不知道,她的斜对面,那位沉默坐着的男人,已经多少次朝她投来视线。
他每一次冷声投递过来的眼神,都不显山露水,但都极具侵略性。
尤其是听到她的婚期。
在众宾客纷纷举杯敬酒,恭喜苏旎和段斯衍订婚的时候,许知白冷冷掀起眼皮,静坐无声地看向对面的苏旎。
段斯衍体贴地扶着苏旎的手臂站起来,两人一起回敬大家,感谢宾客们的祝福。
苏旎酒杯里装的是苏打水,她陪着段斯衍敬酒,脸上带着笑,没有特意去关注在场的某一位宾客,目光也没有刻意投向他。
好像一视同仁,也好像,早就已经忘记他的存在。
苏旎在这些场合本身就不会很热情,这次更是若无其事一般,在众人面前,维持着社交礼仪的优雅。
她的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很配合段斯衍的社交。
光看外表,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的不自然。
这场晚宴毕竟主要还是为了答谢许知白所带领的律师团队,宴会进行不久,段斯衍便主动向许知白敬酒,感谢他这次的出力。
也是这时候,苏旎才随同段斯衍一起,再一次面对许知白。
段斯衍举着酒杯,苏旎瞧向对面的许知白,他的视线先从她脸上扫过,而后端起他自己那杯红酒,与段斯衍象征性地在半空碰了碰。
“客气。”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回应段斯衍的感谢。
苏旎看着他的薄唇碰到红酒杯的杯沿,脖颈微仰,喉结滚动。
在他喝完酒的那一瞬,似有若无般收回目光,侧头和身旁的段斯衍说话,“这款苏打水有点难喝。”
段斯衍这时候也刚放下自己的酒杯,听苏旎嫌弃x苏打水不好喝,就笑了一下:“我让他们给你换一款。要果汁吗?”
“算了,果汁太甜,待会儿别叫再我陪你一起敬酒,我有点喝不下了。”
“好。”
他们亲密交谈的模样,即便只用余光,也能瞥见。
许知白慢条斯理地放下酒杯,红酒的甘涩在他口腔弥漫,再从喉口,流淌到心脏。
……
这场晚宴进行了很久。
晚宴结束后,宾客们纷纷离场,段斯衍怕苏旎太累,就没让苏旎跟他一起送客,让她在位置上休息一会儿。
随着段斯衍起身离开座位,餐桌的位置大部分都空了,包括苏旎的斜对面。
不久前还热闹万分的长桌,顿时静了下来,似乎只剩下苏旎一个人。
苏旎配合了段斯衍一整晚,这会儿没了人,她才感觉有一阵强大的疲惫感从她心底涌上,又有几分卸力的轻松。
可算是结束了。
餐桌已经没有人,苏旎便端起手边的玻璃醒酒器,将里面醒过的红酒倒到自己的高酒杯里。
剩余的苏打水突然混进红酒,液体瞬时变得浑浊。
苏旎放下醒酒器,端起高脚杯晃了晃,再仰脖,一饮而尽。
真难喝。
苏旎轻笑一声,高脚杯重新放置到桌上,她则拎起黑丝绒的礼服长裙摆,拉开椅子起身站起来。
宴会厅里铺着厚厚一层红毯,高跟鞋踩上去,软绵绵的。
礼服裙修身勾勒着苏旎的身形,裙摆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露出脚面上方那一小截骨感白皙的脚踝。
段斯衍在正门送客,宾客们也都往那边流动,苏旎则逆着方向,走向先前去过的后花园。
她想去吹吹风。
服侍生们也都去了宴会厅忙活,后门无人看守,苏旎自己握住雕花的门把手,推开这道沉重的门。
后方走廊冷寂的气息一下席卷到苏旎鼻尖,卷走几分浮在她心口的燥热。
苏旎按着原来的路线,走向走廊中间的岔口。
走廊安静,不见一个人影。
这边的大理石地面没有铺上红毯,四周静寂,只有苏旎一小步一小步的高跟鞋声响。
突然,高跟鞋的声音骤然停止,好似鞋跟在地面狠狠划了一下,转而便是非常清晰的关门声——
苏旎的手腕被攥得很紧很疼,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她的嘴巴就被捂紧,然后她的后背就以一种非常蛮横的力气,用力撞到了墙壁上。
肩胛骨传来的疼痛让苏旎忍不住蹙眉,她几乎是被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压制着,嘴巴呼不出声,手腕连带着胳膊被紧压在墙面。
她睁开眼,视线所及的,是黑暗沉寂的房间,以及眼前,近在咫尺的人脸剪影。
他们贴靠得太近,他的气息拂过她的眼睛,让她不受控地眨颤眼睫,同时,也辨认出这道熟悉的鼻息。
苏旎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她知道,是许知白。
他硬挺的西服似有棱角一般硌着她皮肤,他捂着她嘴巴的那只手,手腕处带着的金属腕表更是冰冷贴着她,非常富有凉意的疼。
苏旎尽量让自己冷静,因为知道是许知白,所以她没有任何恐惧的情绪,只是平稳着呼吸,在暗色之中,和那双比夜色更深的眼睛对上视线。
苏旎觉得自己应该是清醒的,但她又感觉自己好像是真的喝醉了,刚才那杯红酒,或许就不该喝。
她现在真的有些发晕。
因为此刻这般的场景,真的很像一场时隔八年的迷迭混乱的梦。
她再一次和眼前的男人面对面,气息只在毫厘之间,就像那一年的盛夏,她和他单独在二楼的画室,她用黑色的蕾丝丝带给他蒙上眼睛,然后鼻尖不小心相触——
此刻这般,真的,很像她想要亲他的那一瞬。
是她少女心思不受控制,野蛮生长,确认真的喜欢上他的,那一瞬间——
作者有话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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