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昭期待地等了一会儿,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孟言溪点赞之后就消失了,她又有点失望。
还是太含蓄了吗?
难怪他总说她木讷。
其实很多时候她也不是完全不明白, 她只是可能回应不到他想要的那种程度。
比如说朋友圈。
他执着了一整天,连撒娇都用上了, 她当然知道他想官宣。但她的性格决定了她没办法在朋友圈公然发布很直白的话。
话说回来, 别说在社交媒体上公然秀恩爱, 她连当初对他表白都是婉转的,还转山转水拿学校的师德师风开头。
发个朋友圈更像在发阅读理解。
但也不难理解吧?毕竟“喜欢你”三个字是那样直白。
她患得患失地想。
她只是稍微以物喻人了一下。
风雪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不是风雪喜欢你, 是我喜欢你。
那条朋友圈下面很快多了几条评论, 今昭没等到孟言溪, 有些失望地退出,但坚持不了三秒,又再次点进。
朋友圈自动刷新, 孟言溪的朋友圈出现在她上面。
和她一样只配了一张图, 不同于她视角里他鹰击长空般的速度和强悍,他的视角要温柔很多。
是她最后一次练习Frontside 360, 下行时借住雪板惯性内转360度,板刃刮过雪面, 腾起一片薄薄的雪雾, 如碎玉腾空。朦胧白雾之后, 少女一身香芋紫和奶酪白配色的雪服, 头盔压不飞扬的发丝。
画面前方,男人的手朝她伸出,她身上每一个细胞都神采飞扬,自然地将自己的手递过去。
男人的手掌宽大, 手背上有性感的青筋。收拢掌心的同时,画面定格。
文案是同她一样的五个字——我也喜欢你。
和她呼应的照片和文案,比之她的更多了直白和热烈。
两条朋友圈相隔仅六分钟,一上一下堆叠在一起,像两句原本就连在一起的诗歌,含蓄委婉遇见直白,只激起更多的热烈。
风雪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他在替她说未说出口的喜欢,又像本身在回应她的喜欢。
今昭的心跳得很快。
她忽然觉得,在文学这方面,孟言溪似乎比她更会,并且是天然的很会。她每一次绞尽脑汁,忐忐忑忑,而他只用一个瞬间就游刃有余地带出高潮。
骆珩都睡了,一大早从岁宜开车过来,滑了一天雪还当跟拍,骆律师筋疲力竭,再加上他本来也心大,洗完澡沾床三秒入睡。
手机铃声将他吵醒。
第一声他没理,很快手机又响了一声。
他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迷迷糊糊摸出来一看,顿时整个人气得只想骂狗。
孟言溪:【去给我女朋友点赞。】
孟言溪:【我那条也点一个。】
骆珩:“……”
他都不用点进朋友圈就能猜到这俩发了什么。
看那只骄傲的孔雀举着手机执着地拍一整天就知道,早上自己说那个话应该是把他伤得不浅。一向杀伐冷血不知自证为何物的孟总都磨着女朋友发朋友圈了,还生怕别人看不到,特地发消息来提醒。
摁下语音条,骆律师困顿沙哑又烦躁地回:“孟言溪,你幼稚不幼稚啊?”
孟言溪的回复简明扼要,语音条仅一秒。
“点。”
骆珩:有你是我的福气!
他怀疑自己要是不点,这只幼稚的孔雀能给他发一整晚消息。
但事实是,骆律师这么想属于自我感觉良好了。
孟孔雀仅能分一秒的时间给他,一秒过后,他就去找自己女朋友了。
出门前还未雨绸缪地翻了下行李箱。
门铃声响起时,今昭心口极快地撞了下。下一秒,人已经掀开被子飞快地跑出去。
同门外的男人一样,她今晚也有些迫不及待。
从在山上看他滑雪,她就觉得心尖儿热热的,一路下来吃了饭洗了澡,燥气也未消。发朋友圈后,更是跳的厉害,后来看到他发的朋友圈,心里那股燥意达到巅峰。
厚重的实木门拉开,两人四目相对,今昭看他的眼底带着水意。
某人还在装道貌岸然,站在她门外,表演他用三秒想出来的理由:“我好像有点高反,失眠。”
今昭:“……”
两千多海拔的雪山上孟总都能游刃有余地表演滑雪,回到山下酒店,他开始高反。
但今昭没有戳穿他,甚至没有回答他。
她拉着他进来。
门还未来得及自动合上,她踮起脚尖,主动勾住他的脖子,吻上去。
……
从玄关到卧室,两人的衣服散了一路,凌乱地纠缠在一起。
但有人是真的会装。
柔软的大床在灯下发出暧昧的挤压,白皙娇软的身体深深陷进去。
他覆在她身上,牢牢盯着她,呼吸滚烫粗重。
漆黑的眼底全是**,嘴上却道貌岸然地问:“玩了一天,会不会太累?”
今昭看着他的眼睛,手探进他的裤子口袋。
她没有说话,从里面摸出一盒安全套。
他才是昭然若揭的昭。
但孟言溪一向很镇定,除了呼吸有点喘,他看起来还挺面不改色,点了下头:“我这是未雨绸缪,毕竟人很容易食髓知味。”
今昭怀疑他在甩锅给她,好笑地扬着眉,反问:“谁食髓知味?”
身下的女孩子娇妍明媚,一身白嫩的皮肤在灯下仿佛发光,水汪汪地看着他,孟言溪道貌岸然不了一点。
他甚至没等她把“知味”说完,就又深又重地吻了下去。
是他,是他食髓知味。
一刻都不想和她分开。
……
他自觉还算克制,考虑两人才第二次,她又滑了一天雪,本来打算就一次的。
来日方长,循序渐进着来。
结果实在想得厉害,从浴室出来,今昭刚抱着他小声说了两句话,他又觉得,自己特别喜欢二这个数字。
第二次做,那就凑个二吧。
看她还有精力说话,他又拉着人来第二次。
后半夜下起了雨。
山下的酒店,雨水化不成积雪,滴滴答答拍打着,时而缠绵时而激烈,持续了好久好久。
后来,女朋友总算如他所愿,再也没精力说话了。
他自己精力倒是旺盛得很,人都在他怀里睡着了,他还迷恋地亲来亲去,又忍不住自嘲:“回去后没你可怎么睡得着?”
今昭被他吵醒,迷糊地半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她脸颊潮红,眼底还有水,眼神却很茫然,不知道听清了没有,又好像只是听见了他说话,下意识地给个回应。
喉咙里发出沙哑含混的声音,很轻:“嗯?”
孟言溪被她这样招得心软得不行,俯身吻了下她眉心:“你睡,我不吵你了。”
两人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骆珩和司恬昨晚睡得早,一早起来又上去滑雪了,这次默契地没过来当电灯泡打扰。
孟言溪等今昭起床,带她去餐厅吃饭。
快中午了,索性吃个中午饭。
有人一旦动了心思,那是很难压下去的,总会不达目的不罢休地绕到上面去。
“下午还想滑吗?”
孟言溪替她盛了一碗汤。
今昭摇头:“不了。”
她实在太累了。
昨晚她也是被这人迷得厉害,上头了,其实应该好好休息的。
她就是,又看他滑雪又看他表白的,被刺激得厉害,没把持住。
今昭也有点不好意思,胡乱找了个借口:“明天还要上课。”
“那下午送你回学校?”孟言溪说到这里,十分不经意地问起,“你那宿舍好了没?”
今昭:“……”
你猜怎么着?他不说,她都忘了。
12月31号那天楼上水管爆了淹了她宿舍,她简单抢救了重要资料出去住小旅馆的时候,后勤师傅正在抢修,也不知道抢修得怎么样。
后来……就和他厮混至今了。
宿舍应该还有一摊烂摊子等着她。
她想了一下,说:“我们下午早点出发吧。”
她可能还要回去收拾一下。
孟言溪没说好不好,沉默了三秒,脸上的神情忽然带着点忧伤,说:“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山水城那房子不是还有一个房间被我改成卧室了么,我打算租出去,你看你能租吗?”
今昭:“……”
他可真是司马昭的昭。
今昭为难地说:“山水城的房子太贵,我没钱。”
孟言溪:“你不是有补贴吗?实在不行,你拿了补贴来租我房子,我再给你返点,返一半?”
今昭:“?”
且先不说司马昭还是昭然若揭了,从小到大严格遵守规则的今老师一脸正直地反问:“我拿学校的补贴从你这里赚钱,这样是不是违规?”
孟言溪:“……”
他女朋友可真是为人师表。
“言溪哥!”
喊声忽然传来,不识趣地打断了两人之间暧昧又好笑的拉扯。
孟言溪抬眼,今昭回头。
来人是吴过。
穿着雪服,背着雪包,雪镜推到头顶,老远认出孟言溪,惊喜地打招呼:“这世界也太小了吧,这里都能遇见!”
今昭在人情世故这方面不是很精通,她只是单纯不喜欢吴家除了吴念以外的所有人。吴过上前和孟言溪寒暄,她自然地看向窗外。
孟言溪在这方面就是人精了,只是扫了眼吴过那身崭新的装备就知道不是偶遇。
很少有新手会一个人出来滑雪。
新手、一个人出来滑雪、还刚好能偶遇上他,这概率几乎为零。
“有事?”孟言溪。
“言溪哥,我来滑雪。”吴过笑着眨了下眼,“要一起吗?”
今昭不懂人情世故,但她还算挺懂男朋友的,孟言溪两个字她就听出对方是来找他的,大概率是看到了昨晚他发的朋友圈。
她不知道吴过遇了什么事,会大元旦的找他找到这里来。虽然不喜欢吴过,但她尊重男朋友。
“我去个卫生间。”
今昭和孟言溪说了一声,起身离开。
孟言溪安静了一瞬,点头。
等今昭离开,吴过立刻就要坐下去,孟言溪抬了下眼皮:“另外拉张椅子。”
吴过保持着半蹲姿势一秒,而后起身去拉椅子。
“言溪哥,帮我!”
再坐下时,脸上的笑没有了,眼里藏不住的慌乱。他想去抓孟言溪的手,被孟言溪一个眼神制止。
吴过收回手,试图整理事情的来龙去脉。
孟言溪却像是什么都知道,又或者,在他这个位子,很多消息,大大小小,他自然灵通。
他淡淡打断:“我从不插手别人的家事。”
吴过被堵,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那今文辉呢?如果言溪哥你真的从不插手别人的家事,那么当年势头正好的今文辉为什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第62章
同城快递效率很高, 今昭当年寄给他的裙子,他第二天就收到了。
高中生白天要上学,下晚自习回来九点过。家里阿姨说, 有他的快递,给他放房间里了。
孟言溪没想到今昭真的会寄。
他知道她喜欢他, 否则不会每天特地提前十分钟到教室给她放枸杞菊花茶。风雨无阻, 周日不上课, 周六那天她还会多放一瓶。
送那条裙子或许不是那么合适,他自己也知道, 但就像那些枸杞菊花茶他并不喜欢喝却依旧喝得很开心, 少年时的心动不就是这样吗?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晦涩, 但都抵不过心尖那粒白砂糖化开时, 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甜。
他不喜欢菊花的味道,却每天期待那瓶枸杞菊花茶;她明明穿上那么美,却将裙子退回给他。
“寄错了, 拒收。”
孟言溪淡淡扫了眼快递单上的寄件人名字, 叫来阿姨。
阿姨怔了下,收件人明明写的孟言溪。倒是没有多话地拿了下去, 准备明天让快递员拿回去。
第二天一早,放在玄关的盒子却不见。
孟言溪下楼吃早饭时只是淡淡说了句:“没寄错, 我拿回来了。”
他拿回来了。
和那条裙子一起, 连同他年少时的真心, 他一并收回。
收回了半学期。
他妹开心得恨不得长上翅膀飞两圈, 终于再也不用去跳舞。那段时间,孟逐溪没事就在家里大笑着跑来跑去。
孟言溪很心塞,忍她很久,终于在立冬那天爆发。
那天周末, 学校放假,孟逐溪在楼下看电视,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哇哇大笑,孟言溪烦她烦得不行,冷着脸下楼问她:“什么破事儿这么高兴?”
孟逐溪坐在沙发上,快乐地踢着腿,说:“没什么啊,人心情好就是看什么都高兴,不像有些人,心情不好看什么都烦。”
那丫头有时候真的烦得他想给她喂毒蘑菇,说话专戳人肺管子。
孟言溪直接把电闸拉了。
孟逐溪人还小,够不到,爷爷爸爸和阿姨都不在家,她气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孟言溪的心情并没有好起来。
冷眼看着孟逐溪哭了一会儿,他又有点心疼,把电闸重新给她打开,小丫头还在抽抽噎噎的。
他上去摸了摸她的脑袋,生硬地哄了两句。
孟逐溪虽然烦人,但气性不大,很快就哄好了,还拉他一起看动画片:“哥,你看这只狐狸真的好惨,好惨好惨啊,你看他这么惨,会不会开心点?”
孟言溪:“……”
阿姨买菜回来了,他起身出去。
“哥,你去哪儿?”孟逐溪扭头问,“今天中午有羊肉汤。”
孟言溪头也没回:“喝你的汤吧。”
孟逐溪没再理他,孟言溪走到院子里还能听见他妹没心没肺的大笑声。
孟言溪踩着他的滑板出门,明明没有方向,停下时却到了今昭的小区门口。
可能是夏天那段时间来太多次,肌肉有记忆了。
他在小区门口站了一会儿,跟着人进去。
上午十点钟的光景,小区里很多老人正在散早步,孟言溪敞着腿,独自坐在中庭的椅子里。老人拍着手从他身边走过时,他能听见几句闲话。
这家儿子讨的媳妇漂亮,就是彩礼有点多,三十万。那家女儿回娘家坐的月子,婆家也还行,补贴了钱的。
孟言溪独自坐了一会儿,准备走了,踩上滑板。
“小伙子,别在小区里学滑板,容易撞人。”一个老奶奶忽然跑出来制止他。
孟言溪冷漠地扯了下唇,不是很想搭理。但他骨子里还是尊老爱幼的,仍旧下了滑板,踩起来拎在手里。
老人很满意。
这个年纪了,尤其喜欢自己说的话有人当回事。
老人打量着孟言溪,忽然认出他来,热络地问:“是你啊小伙子,又来找同学?”
夏天的时候为了找今昭,他来小区等过几次,被小区里的老人问,只说来找同学。过去一个秋天,老人还记得他。
孟言溪淡道:“同学搬家了。”
老人对小区里家家户户的事门清儿,问就是会打听,立刻追问:“哪家啊?”
另一位老奶奶拍着手过来,闻声自来熟地插了句:“今家吧,这几个月搬家的就他们一家。”
老人立刻看向孟言溪:“你同学是今昭?”
孟言溪沉默两秒,“嗯”了一声。
“今昭好啊,小姑娘人长得漂亮,又听话懂事,成绩还好呢,在岁大附中念A班。”老人夸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你跟今昭是同学,那你是不是也在附中A班?”
孟言溪点了下头。
“哎呦不得了呢!长这么俊脑子还灵光!你快跟奶奶说说你是怎么学的?来来来,过来坐!”
老人拉着孟言溪又坐回了中庭的椅子上。
孟言溪本来就是个冷漠的性格,平时在学校连题都不讲,还能指望他来小区里给老人讲自己平时怎么学习的?当然是无话可说。
不过是盛情难却,摆造型似的坐在那儿听两位奶奶闲聊。
话题很自然地就落到今家。
“他们家房子卖出去了吗?”
“没有吧?上周我还见今文辉带人来看房子。听说价格比市价高了50万,没成。”
“50万?想钱想疯了吧。”
“风水好呗,出了个岁大附中A班的女儿,没见上门看房的都是学生家长吗?”
“呵,这时候想起来他女儿了。”
孟言溪抬了下眼皮。
两位老奶奶聊天兴致彻底上来,打开话匣子。
“是啊,小今昭真惨,跟着这样的爹。这古话说得好啊,宁愿跟着讨饭的娘,也别跟着做官的爹。男人没有十月怀胎,他就不可能像女人一样爱孩子。”
“这还不是她那个后妈撺掇的?她自己才生完上个不到一年就赶着拼女儿,流产么就怪到小今昭头上,还报警抓小今昭。她那个爹也不管管,就任由警车开进小区,开到楼下。我的天爷啊,他女儿才十六七岁啊,没经过事儿的小姑娘,哪儿受得了这场面?这要是个脆弱的,搞不好当场从楼上跳下来。”
“谁说不是呢?隔壁小区那个跳的中学生不就是这样?他那个还没这么大阵仗,就是被亲妈说了两句都受不了。”
“唉,作孽啊。好在后来警察查清楚,还了小今昭清白。”
“查清楚什么啊,你没听林瑶后来口口声声一口咬定,是疑罪从无?是警察没找到证据才放了她,但并不能证明不是小今昭干的。”
孟言溪沉默听着,手背上绽出锋利的青筋。
“这女人可真不是省油的灯!哦,敢情上下嘴皮子一碰,甭管有没有证据,屎盆子扣上就扣上了呗?人前妻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还这么优秀,她流个产就打量着把人送到九中去?那可是附中A班啊,择校费都交不进去的班,她能给小今昭弄到九中去,九中是什么地方?好学生百里挑一,混子倒是一群一群的。今文辉这当爹的可真行!”
“可不是,小今昭当时就坐在这里,哭得可伤心了。”
老人摸着心口,心疼得嘴里心肝儿宝贝地喊。
孟言溪抬眼,俊美苍白的一张脸,嘴唇动了动:“她坐在这里,哭?”
他的声音很轻、很哑。
老人不平地拍了下大腿:“是啊,哭得可伤心了,也没声儿,就低着头,眼泪啪啦啪啦地往下掉。我们几个老人问了半天,她才哽咽着说了句:不想转去九中,可是没有办法。唉,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小小年纪没了妈妈,被后妈欺负……”
“砰!”
孟言溪手指一松,滑板撞到地上,滚轮在水泥地面上砸出重重一声。
两个老人忽然被吓了好大一跳,猛地看向他。
少年穿着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下巴底下,衬得他的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俊极的一张脸,一双眼睛黑不见底,看起来很冷,跟冰渣似的。
两位老人本来还想埋怨他几句,对上这样一双眼,竟一时都没说出话来。
“抱歉。”孟言溪低头捡起滑板,站起身。
少年很高,略显清瘦的身形,身上是比冬日朔风更加冷冽的棱角。
“我有事,先走了。”
老人看着他,一时都有点懵,忽然注意到不远处两道身影,立刻被转移注意:“咦,那不是林瑶吗?”
孟言溪倏地回头。
另一位老人认了认,说:“是她,她和谁在一块儿呢?看,旁边那个烫羊毛小卷的女人。”
“看房的吧?他们夫妻最近轮流带人过来看房。”
“不像啊,两人有说有笑的还挽在一起,看起来很亲密呢。”
孟言溪眯了下眸。
他记性很好,和今昭那种不记人完全不一样,不管是数字还是人,他几乎过目不忘。他只是冷,不说,以至于别人以为他不记得。
所以季皓轩母亲无意间瞥见他一眼,霎时心虚地白了脸,又在他目光淡淡转开时,如释重负地放下了心。
孟言溪这样的太子爷,想来不会记得她这种小角色吧。
她转过头,继续和林瑶有说有笑。
林瑶:“多亏你朋友帮忙介绍买家,咱们先上去等。”
季母:“见外了啊,都是姐妹。”
林瑶笑了笑,情商很高地问:“你儿子最近成绩怎么样?”
季母骄傲难掩:“这次月考往前进了六名。”
林瑶:“青春期的男孩子容易被周围人干扰,只要干扰没了,成绩上来分分钟的事。”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看起来心情很好。
孟言溪踩着滑板与两人擦身而过,冲锋衣在空气里刮过,留下一阵刺骨的冷风。
今文辉的房子在那天卖出去了,季母朋友的朋友介绍的买家,对方也很精,最后成功砍掉50万,仍旧是以市场价成交。虽然今文辉觉得自己的房子就是能比别人多值50万,但林瑶说只当给朋友送个人情,他也乐于给他的小娇妻送个人情。
那是他们最后幸运的日子,自那以后,无论是今家还是季家,都像是被衰运缠上,要什么没什么,越想要什么越得不到什么。
做生意的今文辉开始频繁流失订单,不论大钱小钱,每每到最后关头总是被人截胡,现金流很快告急,自此情况一路急转直下,开始贫贱夫妻百事衰的好戏。大厂高管的季父被人实名举报挪用公款,警察直接从他办公室把人带走。
孟时序曾经找他儿子谈过话。
彼时孟言溪还不到十八岁,这些事情自然都得经孟时序的手。如果只是出出气,孟时序觉得可以纵容。他是一个疼爱孩子的父亲,但赶尽杀绝不是他的风格。
“都是普通人,何必下狠手?”孟时序点到即止地说。
孟言溪窝在沙发上,神色看起来恹恹。
他刚在学校把季皓轩揍了,因为拒绝在国旗下检讨,他自己保送名额也没有了。
但这不是他心情不好的原因。可能只是因为孟时序说那一句“普通人”。
都是普通人,今昭也不过是普普通通一个女孩,他们又何必对她下狠手?
即使他后来一再确认她最终没有被转去九中,应该是真的出国了,她一定是拼尽全力才为自己争取到了这样一个结果。但这过程里她所经历的难堪、痛苦和绝望,又该谁来偿还?怎么还?
孟言溪抬眼看向孟时序:“爸,给我两年。”
孟时序一怔:“什么?”
孟言溪:“两年以后我二十岁。二十岁以前您帮我处理好,二十岁以后我自己动手。”
今昭回去的时候,吴过已经走了,孟言溪正在打电话。
今昭起初以为是和吴过的事情有关,走近了听见孟言溪跟电话里的人说:“四件套也洗了,紫色那套。”
四件套?
孟言溪:“最近天冷,被子用鹅绒,别用蚕丝。”
注意到她回来,他没再说什么,很快挂了电话。
今昭没问吴过的事,虽然她有点好奇吴过究竟遇了什么事,会在元旦这么普天同庆的日子循着条朋友圈找到这里。她对吴家既讨厌,又有着难得的兴趣。但孟言溪没说,她便没问。
骆珩和司恬中午就回来了,第二天都要上班。
下午一行人回程,骆珩开前半段,孟言溪开后半段。
到岁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孟言溪送了骆珩和司恬,十分自然地说:“去我家?”
今昭正低头在手机上打字,头也没抬说:“不,不用,送我回学校。”
孟言溪:“?”
“你宿舍都被水淹了,还能住呢?”孟言溪气笑了。
他怕她不想跟他睡一个房间,一大早就安排阿姨去他那儿准备,床单被套,鞋子衣服,他哪样不上心?
结果女朋友宁愿去住泡水宿舍?
他在她眼里是禽兽吗?
今昭把消息发送出去,转头解释:“不是,我两个月前申报的项目立项了,国家级。”
她语气隐隐兴奋,眼睛里都是光。
“刚才资产处的老师联系我说,我现在有国家级项目,加上我之前中那篇SSCI论文,我的积分已经足够申请人才公寓。人才公寓和教师宿舍不一样,是商品房。考虑到我宿舍被淹,她那边给我走快捷通道,已经给我安排好了一套房子,我回去就能去找楼管拿钥匙入住。”
“两室一厅。”今昭举了下手机强调,有点得意地看男朋友。
男朋友:“……”
没人跟他说女朋友太厉害,他莫名其妙的竞争对手会变多啊。
淹了一个教师公寓,又冒出一个人才公寓。
她这书可真没白读。
今昭看他仿佛吞了口黄连般的表情,艰难忍笑。想到他上午的话,又故意说:“你要是手头紧,房子暂时也租不出去,可以考虑先住我那里。”
她很大方:“不用租,免费住。”
第63章
孟言溪只沉默了一秒, 就从善如流接受了现在的局面。
他点了下头,沉稳地说:“可以,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
说话间, 他还打起了转弯灯。
男朋友绝佳的适应能力让今昭震惊,她扭头看着他, 不敢置信地问:“有没有可能, 我只是在跟你客气?”
孟言溪:“没有可能。”
今昭:“……”
好棒的自我感觉, 好羡慕这种自信心爆棚的人格。
她沉默了两秒:“那嘲讽呢?有没有可能我只是在嘲讽你?”
孟言溪很快看了她一眼,哼笑:“你都嘲讽过我了, 让一让我又能怎么样?”
今昭:“……”
她开始反思自己当年为什么会觉得他高冷。
明明这人脸皮超级厚。
孟言溪是真打算就这么开回去拿东西, 最后被今昭头脑清醒地摁住了。
她不知道学校的人才公寓是什么情况, 虽然资产老师说那边很好, 原则上是只有副高级以上的职称才能入住,而且最多还只能住五年,只能作为过度缓冲, 但考虑到这位资产老师当初也对她说过她现在这间又闹蛇、又爬蜘蛛、还被水淹的宿舍挺好, 她持保守态度。
孟言溪从小到大什么都是用的最好,她并不想让孟言溪看到两人之间条件差太多, 又不得不迁就她。
不过这人可能只是单纯地认为她在嫌弃他吧,后来一路不满炸了, 一会儿说她出尔反尔, 害他白高兴一场;一会儿又欠欠地教她学成语。
“言出必行, 懂什么意思吗?言呢, 就是孟言溪的言,出是出门,必是必须,行就是可以住你那儿, 你自己说的。连起来就是,孟言溪出门回来必须住女朋友那儿。今老师,请你以身作则,言出必行。”
今昭坐在副驾,看孟总那张漂亮的嘴巴喋喋不休,心想他话怎么这么多?平时看他挺惜字如金的啊。
不仅话多,还茶里茶气的,又茶又娇,今昭都恨不得亲上去堵他的嘴。
但考虑到他正在开车,为了两人的生命安全,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后来为了安抚男朋友,今老师又再次没有原则地退步了,妥协地哄他:“不是不让你住,是今晚太赶,你开一下午车了,现在还没有吃晚饭,一会儿还要帮我收拾房子。”
孟言溪只听到女朋友心疼自己没吃晚饭,瞬间又原谅了全世界,并立刻得寸进尺地问:“言下之意,有空就可以让我住进来?”
今老师骑虎难下,只得点头:“嗯。”
孟言溪:“我明天就有空。”
今昭:“……”
怎么办,她没办反驳自己啊!
最后今老师把男朋友哄好了,把自己整沉默了,又开始反思自己到底是怎么一步步掉进他陷阱里的。
人才公寓不在学校里,在岁师南门对面,仅一条街之隔。是一整个小区,好几栋楼,没有高层,全是11楼左右的小高层。
这些房子是岁师为了引进高层次人才自己建的,前两年刚刚建成,都很新,好多都还没有人入住过。
今昭刚好分到了一套之前没人住过的房子,里面的家具都是新的,家电甚至还装在纸箱里,没有搬出来。房子的布局也很好,明厨明卫,每个房间都有窗户,两间卧室和客厅都朝南。
就是晾了两年多,地上积了好厚的灰,需要人来打扫一下。
今昭很满意这套房子,一扫之前宿舍被淹的郁闷,立刻拿出手机约家政。
“已经6点过了,还能约吗?”孟言溪简单看了下房子,确认没有问题,顺手把水电气开关都打开了。
今昭低头在手机上操作:“不知道,先试试。”
她想起孟言溪在车上给她挖的坑,又忽然看向他,笑得不怀好意:“如果约不到的话,就只能麻烦‘有空’的孟总帮我打扫下了。”
孟言溪挑眉。
下一秒,今昭手里的手机被他夺走,孟言溪发出一声气音,轻哂:“女朋友都开口了,约得到我也帮啊,有求必应。”
孟言溪说着把人搂在怀里,不顾今昭的抗议,把人带出门。
“走吧,先去买东西,这里我让人过来打扫。”
孟言溪虽然有时候看起来挺不靠谱的,但事实上那只是他那张嘴不靠谱,他人还是很沉稳的。逻辑分明,做事有条不紊。在今昭还在心里盘算今晚先做什么后做什么的时候,孟言溪已经把车开到7号教师公寓楼下。
重灾区在床,但因为地面积了水,沙发也被泡了,最后今昭简单收拾了下衣服,拿着钥匙去7号教师公寓的楼管那里办理了退宿。
之后孟言溪又开车去商场,和她一起添置了一些新居必备的东西。零零碎碎的,很多。
结账时,今昭几乎是用冲的抢过去,孟言溪也没跟她争,在后面插着兜,嘴巴欠欠地说:“别抢啊,以后我人都给你养了,你付钱的机会多的是。”
今昭也挺不客气的,打量着他,说:“你看起来的确挺不好养的,但我会尽力,你负责貌美如花就行。”
孟言溪乐得不行,看了眼收银员装好的四只巨大塑料袋,里面全塞得满满当当,欠兮兮说:“负责貌美如花的话,活我可就不干了?”
今昭:“……”
四个沉甸甸的袋子,最后当然还是孟言溪拎的。
来的时候地下停车场停满了,孟言溪的车停在地面停车场,一手两个塑料袋,今昭看着都觉得沉,主动上去帮忙,孟言溪还赶人。
今昭心疼他,坚持。这人的眼神立刻变得混不吝,盯着她,意味深长沉吟:“不该啊,你应该深刻感受过我的臂力,毕竟我抱着你……”
他故意咬重了“深”这个字眼,今昭赶紧捂住他的嘴。
心疼不了他一秒。
超市上去是商场一楼,一个小型车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围了不少人。
今昭起初以为是促销,直到孟言溪停下脚步,她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人群正中是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两张面孔。
今文辉和林瑶。
他们中间还有一个小男孩。
这个孩子不是林瑶的第一个孩子,在他之前,林瑶还流产过两次。但每一次林瑶怀孕,今文辉都会对她说,虽然不是同一个妈妈,但爸爸是同一个,于她同样是血脉至亲。
今昭对她的“血脉至亲”很陌生,反正如果不是因为今文辉和林瑶在场,她肯定认不出这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此时那一家人正发生争吵。
儿子刮花了摆放在这里的车,面对工作人员索赔,本来就为了钱头大的今文辉忍不住当场骂了儿子,林瑶觉得大庭广众的伤儿子面子,立刻出声维护。
搁普通家庭可能只是父母立场没站一致,几句拌嘴的事,但这几年今文辉和林瑶各自心里的怨气都积压太深,竟然当场吵了起来。
林瑶当众骂:“今文辉,你自己挣不到钱没本事,冲儿子发什么火?你有本事的,你拿钱出来赔啊!”
今文辉这些年应该没少操劳,头发白了一半,胀红了一张老脸,低吼:“是我让他刮别人车的吗?你不反思自己怎么把儿子教成这样,只知道一天天埋怨我!”
林瑶冷笑:“教?好大的口气!你一个月就拿那么几个子儿回家,我拿什么请老师教他?你现在给我拿一百万回家,我立刻请最好的老师教他!”
今昭站在远处怔怔看着他们,忽然觉得有点恍惚,曾经面对她时战线那样统一的一对夫妻,铁板一块,那么恩爱,怎么竟会走到今天这步?当众对骂,攻击彼此最薄弱的地方。
“走吧。”
今昭没兴趣再听下去,和孟言溪离开商场。
外面没有空调,一出门,一阵冷风刮来。
今昭低头看着脚下,没说话,孟言溪冷不丁问了句:“刚才那小孩儿,你看到了吗?”
今昭不知道孟言溪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他不像是个情商很低的人,更何况刚才林瑶都指名道姓了,他不可能不知道那家人是谁。
今昭轻轻“嗯”了一声。
孟言溪侧头看向她,若有所思问:“你有没有发现,那小孩儿跟父母长得不大像?”
今昭一时没有领会到孟言溪的意思,老实说:“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也是第一次见。你之前见过他吗?”
孟言溪摇头:“没有。”
他忽然意味深长笑了一声,低喃:“倒是我疏忽了呢。”
今昭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
孟言溪看了眼不远处,一家海鲜餐厅,门口排着长长的队,问今昭:“要不要去吃海鲜?”
今昭喜欢吃海鲜,有点心动。但看门口排那么长队,又不想去了。
孟言溪就从不管这么多,只要她想吃。
今昭拉着他走,他笑着问:“真不吃?不行我高价给你搞张黄牛票?”
“别啊,会被骂的。”今昭想了一下,机智地提议,“买回去你给我做吧。”
孟言溪:“……”猝不及防。
最后买是买了,做是不会做一点的。
两人采购一圈回去,今昭的新居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暖色灯在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面上反着柔光。卧室内,床也已经铺好。
淡紫色的四件套,鹅绒被。
今昭看向孟言溪。
孟言溪靠在门边,很傲娇:“洗过的。”
孟家的阿姨过于识趣,带人做完这一切就深藏功与名地走了,也可能是没想到两人这么有情趣,入住新居第一晚还要自己开火,最后自然不可避免地留大少爷一人在厨房和龙虾生蚝面面相觑。
今昭好笑地跟进去,在他身后拿他的话堵他:“你不是说你很会做饭吗?”
孟言溪回头,挑着眉,意味深长反问:“我做饭不厉害吗?”
白亮的灯光下,他盯着她,又重又慢地咬着“做饭”两个字。
今昭本来很纯洁,硬是在他直白的目光里,福至心灵一般领会到了他的“做饭”是什么意思。
脸刷地红了。
如果是那个意思的话,那他确实,很厉害。
他可太会了。
孟言溪一向很有探索开拓精神,哪种做饭都是。打开手机,决定边学边做。
今昭笑着推他出去:“逗你的,我来做。”
孟言溪:“你会?”
今昭失笑:“你在怀疑什么?我在英国四年,白人饭那么难吃,你以为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最后孟言溪也没出去,在厨房围着她转。
今昭嫌他碍事,指使他把生蚝处理了。孟言溪点头,听话地去开生蚝。
他没下过厨,不懂怎么开生蚝,今昭教他把生蚝放烤箱里15秒,生蚝的壳自动打开。孟总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惊喜地开一个又一个,开一个又一个。
一边在水下冲洗,一边看着她准备酱料。
今昭弄好酱料,孟言溪的生蚝也洗好了,问她还要做什么。
孟言溪难得不茶不撒娇不毒舌,还这么听话,让做什么做什么,今昭都有点怜爱他了,说:“不用,你去外面等我。”
孟言溪:“我在这儿等你。”
不茶不撒娇不毒舌,就是有点粘人。
今昭忍俊不禁,上前主动帮他脱下一次性塑料手套扔垃圾桶里:“厨房太小了,你洗个手出……”
视线落在他的手上,今昭的声音倏地停住。
孟言溪顺着她的视线,看到自己手背上的红疹。
是塑料手套一不小心被生蚝的壳刺破,生蚝的粘液沾到了手上。
心跳心虚地慢了一拍,某人的手立刻掩饰地缩回去。
今昭更快地抓住,抬眸,直直看着他:“孟言溪,你真的对海鲜过敏?”
第64章
孟言溪有点突然, 他也没想到这玩意儿碰一下都会过敏。
话说回来,金尊玉贵的孟总确实也没机会碰这玩意儿。也是刚才一直在水下冲,没注意到手痒。
失策。
今昭已经不用等他狡辩了, 直接问:“抗过敏药呢?”
她和孟言溪第一次约会就吃的海鲜,那时她说都可以, 他还有点生气, 不准她迁就任何人。她说那就吃海鲜, 他说他海鲜过敏,下一秒, 又吊儿郎当说骗她的。
她也能理解, 毕竟大少爷才刚说了大话, 下一秒就承认自己海鲜过敏, 那也太没面子了。
但之后他们又陆续吃了几次,他竟然一直没说。
不用问也知道,他肯定随身备着抗过敏药, 每次陪她吃海鲜就偷偷吃一粒。
今昭冷着脸, 去摸他衣服口袋。
左边没有,右边也是空的。
孟言溪这辈子没这么被人当面拆穿过谎言, 特别老实,态度良好说:“在车上。”
面对脸色不太好的女朋友, 孟言溪交代:“你刚才盯太紧, 我没来得及放口袋里。本来打算一会儿找个借口下去, 没想到这玩意儿连碰都碰不得。”
今昭没说话, 拿了车钥匙,下楼去帮他拿抗过敏药。
孟言溪老实坐沙发上等她回来,老实地接过她递来的水。
女朋友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孟言溪熟练地撒了个娇, 在她递药片过来的同时,张嘴。
今昭:“……”
他一定是知道撒娇有用,现在信手拈来。
最后今昭还是把药片放到了他嘴里,但没跟他说话,转身进厨房。
让他自己在外面好好反省下错误。
今昭不知道孟言溪是怎么反省的,反正最后的结果是,等她出去的时候,孟言溪人不见了。
她找了一圈,发现男人洗了澡,已经躺在了她的床上。
今昭:“?”
孟言溪看起来挺脆弱的,咳了一声,说:“我可能过敏得有点厉害,头晕,先躺会儿。”
今昭:“……”
是她当年年少无知,竟会觉得这人高冷。
头晕的孟言溪走不动路,当晚不得不在女朋友家里留宿。
今昭洗完澡出来,他似乎已经睡了,等她关灯上床,身后一具温热硬实的胸膛立刻贴过来。
新房子虽然看起来不错,但处处都是陌生的,只有此刻紧紧抱着她的这个人,她无比熟悉,在冬天寒冷的夜晚,让她汲取温暖。
这些年她搬过很多次家,宿舍、出租屋……频繁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每次都是一个人。最多的时候,一个月搬了三次。
其实条件是一次比一次更好,就像这套房子超乎意外的惊喜,她看得到自己一步步走来的脚印。但有时候还是会认床,尤其不喜欢冬天,会加重她漂泊无依的感觉。
但今晚或许是因为这个人的胡搅蛮缠,她竟然没有这样的感觉,并且因为此刻的陪伴相拥,她竟然奇异地生出了家的温情。
今昭心里很软,嘴上却故意问:“你不是头晕吗?怎么还不睡?”
身后的男人头亲昵地往她的脖颈里拱了拱,含混说:“嗯,刚才头晕,现在又有点发冷了。”
今昭沉默一瞬,翻身,主动抱住他。
“以后别这样了。”她在他怀里轻喃。
“这不是怕你嫌弃我吗?”孟言溪自嘲地笑了一声,“你也不想想,我们第一次约会,你想吃海鲜,我告诉你我海鲜过敏,原地被分手怎么办?”
今昭被他逗笑:“哪里有这么夸张?那你之后也可以说啊,后面我总去吃,你都不说。”
孟言溪:“今昭。”
“嗯?”
孟言溪:“我不喜欢让人知道我的弱点。”
今昭沉默了两秒,诚恳问:“是因为弱点太多了吗?”
沙雕、绿茶、酒量差、怕蜘蛛、不能吃海鲜……目前还不知道有没有更多。
孟言溪:“……”
今昭体贴地不让男朋友难堪,主动扯开话题:“饿不饿?”
这人演戏演上了头,一开始是连晚饭都不打算吃的,被今昭拉起来,“娇娇弱弱”地吃了几口。
他不能吃海鲜,能吃的就两个素菜。
孟言溪沉默半晌,问:“你说,哪里饿?”
今昭:“……”
“哪里”两个字用的就很有灵魂。
不过语言大师也就是嘴巴坏,知道她这个假期也确实是累了,初次、滑雪、搬家……这晚只是老实地抱着她睡觉。
元旦过后很快就是春节,年底事多,两人又开始两头忙碌。孟言溪偶尔会过来留宿,两人一起做饭。
不得不说,孟总在学习这方面确实还挺有天赋。期末经常监考,有时候今昭回家晚,进门发现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饭菜,孟言溪从厨房出来,喊她去洗手。
男人身高腿长,眉眼温柔。
那一刻,今昭心里很踏实。
春节孟言溪要回家三天,旁敲侧击地想带她回去。
“我说我谈女朋友了,我爸问我女朋友是真人还是数字人。”
“……”
“我爷爷问我是男人还是女人……你说人与人之间怎么就毫无信任呢?”
今昭其实能听懂他的司马昭之心,但她心里还是觉得太快了。尤其那还是孟家,她至今都记得她第一次去孟家,心理上的震撼。而现在虽然已经十年过去,但她还是远远没有准备好。
甚至对于这段关系,她心里也时常有种飘忽的感觉。
今昭过年回了今觉镇。
妈妈的墓地在今觉镇,她除夕那天回去的,先带了鲜花和祭品去墓前,下午去看了爷爷奶奶。年夜饭也是和爷爷奶奶一起吃的,饭后三人坐一起看了会儿春晚,之后今昭回酒店住。
今觉寺一年到头香客络绎不绝,带动起今觉镇这几年旅游业发展如日中天,有很多酒店民宿,今昭还在路上遇见了王楠和另外几位学校老师。
“你怎么会在这里?”王楠见到她很惊喜,拉着今昭的手,“你也是提前过来抢头香的吗?”
今昭笑着说:“不是,我老家就在这里。你们是打算明天去上头香吗?”
王楠说现在就已经有人在排队了,根本排不到,他们就打算明天天亮以后去拜拜,又拉着今昭一起。
今昭本来也打算去,第二天便和同事一起。
初一上午香客很多,今觉寺历史悠久,今昭给同事们当起向导,一群人边拜边看。
有人的愿望很小声,有人的愿望许的很大声,今昭听见一位年轻男老师大声对着神明许愿,求佛祖保佑他中1篇sci,若得偿所愿,他愿再发5篇sci回报佛祖,不行就带个漂亮温柔善良体贴的女朋友来一起还愿。
被其他人笑骂太无耻。
一位年长的老师看了眼今昭,心照不宣笑说:“周老师这话说给谁听的呢?好难猜哦。”
周老师挠着头笑,视线落在今昭身上。
年轻的女孩子皮肤白皙娇嫩,眉目清澈温和,如日初升,如花初绽。
是王楠认识的老师,之前没有交集,对方也不知道今昭有男朋友。
周围人把氛围给抬到这儿,年轻的男老师也很会抓住机会,顺势问:“今老师是本地人吗?今觉镇有很多名胜古迹,还有非遗,我想下次过来这边深度游,不知道可不可以加个联系方式,请今老师做个向导?”
今昭被闹得挺不好意思的,正要婉拒,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老师加我吧,我现在也算是本地人。”
今昭倏地回头。
古寺在山下,群山环绕,正午的太阳从山上出来,在屋檐的翘角折射出虹光。翘角下的铜铃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发出温柔的叮铃铃的声音。
孟言溪穿着黑色的冲锋衣,单手插兜,像个少年,在阳光里朝她走来。
优越的外形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位是……”
今昭想起这人上次不客气的那一句“今老师的男朋友”,主动答:“我男朋友。”
闹了个误会,好在还算隐晦,众人哈哈笑着揭过去。
中午,今老师的男朋友陪着今老师和她的同事们一起吃了饭,下午一行人便分开了。
小情侣避开人群,专门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今昭问:“你怎么来了?今天初一,你不是应该在家过年吗?”
男人没说话,黑眸盯着她,忽然问:“我发的朋友圈,你没看到?”
今昭一怔,拿出手机。
昨晚是农历跨年,阖家团圆的日子,发朋友圈的人比元旦那天多得多,朋友、学生、领导、同事都在发,她也没注意刷。
往下刷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孟言溪那条——
“有点想,仅你可见。”
配图是烟花在天空炸开的图片。
今昭盯着这七个字,心轻轻地撞了下。
跨年夜的烟花,本是寻常的一张图片,但因为两人第一夜就是在烟花之下。
今昭脑子里难免冒出两人亲密的画面,忍不住悄悄红了脸。
尤其他发的时间还是零点。
难免想起那夜最后一刻耳边回荡的跨年倒数的声音。
“我没看到。”她小声解释,“昨晚和你视频完就睡了。”
孟言溪没说什么,忽然问:“你是不是,挺喜欢周这姓的?”
今昭:“?”
孟言溪:“上次那人也是姓周。”
今昭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可能是人工智能学院那位男老师。
她看着又开始傲娇的男朋友,忍着笑,一本正经说:“还行吧,周这个姓听起来挺有文化的。”
孟言溪挑了下眉,问:“那孟呢?”
虽然不想让他得意,但今老师本着实事求是的学问态度,还是诚实答:“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人终于满意了,漆黑的眉眼流出笑意,低眸看着她,问:“公子现在想亲女朋友,可以吗?”
新年的第一天,阳光很好,旷野的风温柔缠绵。孟言溪一大早开了四小时的车过来,和女朋友在无人的山野里安静拥吻。
……
两人是初二回去的,初七以前孟言溪基本都在今昭那里,小鸳鸯如胶似漆,就是太费安全套,最多的时候一晚上用了七个。
今昭心中庆幸自己这是顶楼边户,但她还是谨慎地打听过,她楼下和隔壁都没住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然以孟言溪上瘾的程度,她真的担心会被听见。
节后孟言溪出了趟差,今昭也和岁大那边定好,开学去岁大做学术报告。她那几天就在家里准备学术报告的内容。
吴念的爆红也是在那几天。
寒假里的一部宅斗复仇戏爆火,作为女一的吴念陆续霸了热搜半个月。
那部复仇戏今昭知道,就是吴念国庆入组拍的那部,没想到上档这么快,更没有想到她当时说的只是一个有名字的配角,最后竟会变成了女一。
紧接吴念的爆红,又爆出她有一个哥哥,因为故意杀人罪被抓。
吴念的哥哥……吴过?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今昭忍不住在手机上刷起相关话题。
忽然看到一条爆料:吴念本人就是温萦!
温萦就是那部复仇剧的女主。
爆料人称:“吴念当初被她继母和继兄害得一无所有,那十多年过得非常惨,偶然之下拿到了她继兄犯罪的证据。她爸是吴良,她继兄做的事也动到了吴良的利益,吴良也在追究。吴念本来是女n,拿证据做交换,让继兄帮她抢了原定女主的戏,自己替继兄去吴良那里顶罪。吴良因此和她断绝父女关系。没想到吴念会偷偷留一手,爆红以后,反手就把证据交给了警方。”
今昭忽然想起那晚吴念在阑珊园把吴过打成那样,最后两方竟然和解,很快又传出吴良发表声明,公开和她断绝父女关系。
她那时一头雾水,现在全都连起来了。
第65章
吴家这台伦理大戏, 热度很快超过吴念。
很快又有人扒出来,吴过并不是第一次动手,这些年他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 这还是他第一次失手。
失手就致命。
他爹吴良算是个知名企业家,属于典型的男人有钱就变坏, 外面小三小四数都数不过来, 另一边还跟吴太太立真爱人设。
一个不图年轻不图美貌就图人善良, 一个不图财不图势就图人格魅力。
这俩恩爱人设能立这么久,吴过当居首功。毕竟每次吴良在外面搞出人命, 都是吴过在后面哐哐打胎。
网友贴心地喊他:“打胎哥。”
不知是一回生二回熟, 还是犯罪也能上瘾, 打胎哥这些年可能沾血都沾麻木了, 后来下手越来越没轻重。
吴良上一个情妇在高月龄被撞掉孩子,连带子宫受损,摘掉了子宫。女方受不了这打击, 没多久跳楼自杀了。
这事儿一度在社交平台上传过, 但很快被压了下去。
吴良其实从那时起就怀疑不是吴念干的,虽然吴念主动来他面前认了, 但吴念穷成那个鬼样子,她哪儿来的钱压热度?然而他对女儿绝情, 对儿子还挺心慈手软, 最终也没戳破这层纸。
没想到吴念刚刚爆火, 这事立刻就被掀了出来。
先是女方家属在网上闹, 现在来看显然是吴念团队将他们一鼓作气送上的热搜。等舆论发酵得差不多,吴念直接把吴过的犯罪证据送到警察局。
罪证确凿,更有舆论推波助澜,吴过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死亡, 极大可能会面临十年有期徒刑。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孟言溪出差回来,今昭问他。
“你说哪部分?如果是十年有期徒刑,那我确实早就知道了,我学过法。”
今昭:“……”
孟言溪出差一个星期没见女朋友,想得厉害,才说一句,外套脱了随意扔地上就抱着人亲。
今昭也想他,很快就再无暇想别人的事,孟言溪推着她往卧室走。
“还没洗澡。”今昭小声提醒。
孟言溪停了一瞬,直接把人推进了浴室。
跟孟言溪那边宽大的浴室比起来,这里显得有些逼仄了。但就是在这么窄小的浴室,孟言溪也兴致勃勃地换了七个姿势。
今昭震惊于孟总开拓探索的能力。
但那还只是开始。
今昭很了解他,回到卧室才是他真正发挥体力的时候。
只是今晚情况有些不同。
以前楼下和隔壁没住人,随他怎么弄都没关系,这两天楼下搬来了新老师。
学校提供的过渡性住房,虽然条件已经很好,但还是避免不了这个时代房子共同的问题,隔音不行。楼下搬进来那天,今昭在卧室里都能听见东西挪动的声音。
孟言溪进去的时候,她抱着他,手指本能地绷紧用力,指腹下是男人坚硬的肌肉。收紧,放松,血液滚烫地冲击。
她颤着声,在他耳边提醒:“楼下有人住了,你克,克制……”
直白的灯光下,孟言溪直勾勾盯着她,漆黑的眸底都是欲色。
克制不了一点。
“回浴室?”嗓音灼热喑哑。
浴室太刺激了,今昭立刻摇头。
男人闷声低笑,咬着她的唇,绵密地吻过来,说:“好,那别出声。”
……
今昭还在想,这是她能控制的吗?他怎么不控制控制自己?
但很快她就知道,他控制了,并且很会。
身上的嘴全部被他重重堵着,今昭头皮发麻,每一次想失声尖叫,最后只变成了和他深重的接吻。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
这一夜,卧室比浴室还刺激。
结束后今昭基本倒头就睡,孟言溪体力旺盛,每每还想和她事后温存,但这时女朋友已经睡得小猫似的了。
孟言溪好气又好笑,没完没了地亲她。一会儿亲手,一会儿亲眉眼,一会儿亲嘴巴。
今昭被他闹醒,带着点儿起床气推他,推他的脸,不让他拱过来。
孟言溪把她的手拉开,说:“现在是寒假,你不是不用上课吗?”
不用上课她也会累好么?她又不是娃娃。
“你都不累吗?”今昭眼皮撑开一条缝,勉强给男朋友一个眼神。
男人认真想了一下,反问:“快乐怎么会累?”
今昭:“……”
快乐太多太刺激也会累啊!
孟言溪低笑:“你体谅下,我可能是憋太多年,刚开始有点收不住,以后应该会好点儿。”
今昭觉得这话像画大饼。
以后是多久以后?好点儿是好多少点儿?
是不那样还是不这样?还是不恶劣地故意用嘴?
今昭没再理他,很快就进入了香甜的梦里。
孟言溪又爱不释手地亲了亲她,只是没再故意把她弄醒。等他一厢情愿温存得差不多了,心满意足地搂着女朋友关灯睡觉。
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幽光在黑暗里照着床上相拥的鸳鸯。
孟言溪单手拿起手机,孟时序来电。
他这才放开怀里的今昭,轻手轻脚去了客厅。
孟时序:“吴过找过你?”
孟言溪:“嗯,没理他。”
孟时序:“有人拍到了他跟你见面的照片。”
孟言溪:“我知道,已经处理好了。”
孟时序语气很严肃:“言溪,你为什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哪里出了问题,是没有意识到后患,还是压根没得到消息?如果是后者,庄与明天不必来上班了。”
有钱人之所以有钱,大半原因就是他们的消息格外灵通,大到国际局势,小到圈子里一点风吹草动,他们总是先于人前得知一切。
事实是,孟言溪比吴过本人还要更早嗅到风声。
他也并非没有意识到吴家即将大难临头,否则吴过那段时间也不可能满世界找不到他。
孟时序沉默片刻,忽然想到什么,问:“他跟着你朋友圈找过去的?”
元旦滑雪那个朋友圈。
孟言溪淡道:“放心,偶遇罢了,我会处理好。”
舆论是最不可控的力量,舆论再加上有心人故意引导,很快就成燎原之势。也是吴家过去本来就高调,口碑么,也就那样,导致一出事,墙倒众人推,无数双眼睛盯着深扒。吃瓜的、声讨的。
不止吴家人被扒了个底朝天,连吴过最近和什么人见过面、和什么人吃过饭,全部被扒了出来。
这些人要么是吴过的朋友,要么比吴家更加有钱有势,无不跟着遭到方方面面的审视甚至恶意揣度。
朋友就是帮凶,有钱有势就是罩过吴过,全都被举报,无一幸免。
孟言溪是那个唯一的例外。
吴过在那个极为敏感的时期追到酒店来找他,虽然孟言溪只见了他三分钟,但他天生直觉敏锐,做事一向周全,当天离开前就处理了全部可能的隐患,包括监控和照片。
照片是谁拍的,他心中也有数。
吴过求救不成,想拉他上同一条船。但这样的手段在孟言溪看来实在稚嫩。
孟言溪从没有将吴过放在眼里,事实上,吴过来见他这事也确实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真正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当年被他拆散的他爸那个女朋友会在此时借题发挥蹦出来。
十年前的明星小花少了孟时序的关系很快过气,之后息影,嫁人生子,彻底没了人气,平时发条微博,评论寥寥无几。但当吴过罪行在网上被激烈讨论时,许女士忽然带话题发了一条自己的经历——
节哀,他们这个圈子就是这样,视人命如草芥。我与刘女士的遭遇不能说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我当年流产后至今也没有孩子。伤我那人比吴过更有手段、权势更盛。只是他没想到我命贱,苟活了下来。
这条微博借着吴过这波话题很快就跟着上了热搜,大家纷纷猜测那个人是谁。
这不难猜,互联网总有痕迹,她曾经和哪些人交往过,谁又有儿子,再有,比吴家权势更盛……很快就有人在评论底下留言,问是不是孟言溪。
这条评论立刻被博主点赞。
很快就有人扒出很多年前的一些往事,女明星意外流产,当时都在传是孟时序的儿子干的,最后不了了之。
但随着吴过的翻船,陈年旧事立刻再次被翻出来。
至此,舆论的风头从吴家转移到了孟家。
孟言溪的高调是一种客观优秀的高调,他自己本人其实还挺神秘,之前的口碑都不错。因为这件事,一夕之间,网上对他大片攻讦之词。
网民的情绪从来不讲道理,你想象不到素昧蒙面的陌生人究竟能说出怎样的恶毒肮脏之言。
云升股价也跟着大跌。
孟言溪本人未做回应,只有孟时序通过云升集团的公关团队公开了一张手术单,证明孟时序十年前就已经做了结扎手术。孟言溪情况和吴过不同,他根本没有必要动手。
但这张手术单并没能安抚群情激奋的网友,反而被指手眼通天,联合医院作假。
连医院也跟着被举报。
那是二月底,寒假结束,今昭刚好开始上课。
课间还听见学生聊这事,她淡着脸打断。
孟言溪看起来情绪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只是不知是怕连累她跟着被骂还是更忙了,已经好多天没有来找她。她去山水城,他也没在那边。
晚上和他视频,他神情如常,只是在快挂断前忽然问了句:“翎翎,你信我吗?”
今昭眼角一下子就热了。
其实网上关于他的言论,他一个都没压,孟言溪就是这样,从不自证清白,也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只有他在意的人,他才会解释。
“嗯,我信。”
从未怀疑。
那几天今昭一有空就捧着手机刷微博,课间也是,一下课就点开手机。
许女士似乎尝到了流量的甜头,很快就开始直播带货,每每以此作为话题,还有很多人打赏。今昭从不看直播,但许女士的直播,她一场不漏地回看。平台不能回看她就花钱在闲鱼上找人代录。
她一直相信,言多必失,话说多了,肯定就会有漏洞。
一次直播,有人问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许女士说出的时间让今昭目光一动,摁下暂停。
7月20号。
高三那年的7月20号。
7月21号是她的生日。
今昭立刻联系庄与。
八年前的事情了,过得太久,庄与那时候还没跟着孟言溪,孟言溪自己可能都不记得了,但在今昭的坚持下,庄与多番辗转,最后找到了一张登机牌。
一张当年7月19号,孟言溪从岁宜飞伦敦希思罗机场的登机牌,上面盖有航空公司和机场的章。
第66章
今昭一直记得司恬说过, 那几年孟言溪经常往国外跑,最喜欢参观国外的大学,十分上进有文化。
今昭不知道他有多“经常”, 也不是她自我感觉良好,只是许女士说的这个日子有点特别。
7月20号, 就在她生日的前一天。
孟言溪记得她的生日, 他房子的密码就是她生日。
她相信不是孟言溪做的。退一万步说, 即使是他,他也不会选这个日子。
孟言溪的行程一向是庄与在负责, 他手里应该有孟言溪出行的所有记录, 所以今昭第一时间联系庄与。虽然孟言溪十八岁的时候庄与还没来, 但也只能试一试。
庄与每个月六位数的工资果然没白拿, 是个称职的打工人。在登机牌找到的同一时间,孟时序也得到了消息。
想到这一个多星期以来舆论的发酵,孟时序低骂了一句:“混账东西!”
现在可以说时隔多年, 孟言溪自己也忘记了这段行程, 所以无法回应。但当年,这个事情刚出的时候, 孟时序就曾问过孟言溪,是不是他干的。
不是他不信任自己的儿子, 相反, 正是因为他了解孟言溪, 所以他才知道, 孟言溪是真干得出来。
而且那时孟言溪确实消失了一段时间,他自己说的是出国避暑去了,但他身边经常往来的几个人那时都在国内。
而孟言溪当时是怎么回他的呢?臭小子吊儿郎当坐在沙发上,神情不明说:“你猜呢?”
孟时序当他是默认, 痛心疾首。
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打孟言溪是他当年害得他妹生病,这次倒没有打他,就是心痛。
他儿子很好,是他这个当爸的没称职,才害得他误入歧途,走上了歪道。
犯罪这种事,一旦开了口子,有一就会有二,很容易胆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无法无天。吴过就是个例子,这些年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孟时序生怕自己儿子万劫不复将来再也回不了头,立刻翻出自己的结扎手术单交给他,痛心地说:“没有必要啊言溪,那根本不是我的孩子,你不该弄脏自己的手。”
孟言溪接过那张手术单,漆黑的眸子盯着看了半晌,什么都没说,拿着回房了。
孟时序自此一直以为是孟言溪干的,不惜代价压下了这个事,从此无人再提。
他自己自那以后也谨慎了不少,约束自己的同时盯紧孟言溪,从源头和过程双管齐下,杜绝他儿子继续“犯罪”的可能。
没想到当年的事情会随着吴家的倒霉再次被翻出来,孟时序很心烦,因为他一直以为真是孟言溪干的。
那张手术单是真的,但同时他心虚也是真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做手术的时候孟言溪根本不知情。他拿不出实实在在的证据,或者换个说法,他更怕人找到证据。
公关自然做得软绵绵,一点用也没有。
登机牌的出现让孟时序风格大变。
他当即风风火火回到孟家,毫不客气踹开了孟言溪的房门。
孟言溪二十岁以后就住外面了,家里的房间里都是他以前的东西。孟时序从前不会不经允许进他房间,今天是个例外,孟时序亲自动手从孟言溪的柜子里翻出了他以前的护照。
孟言溪经常出国,护照已经换了好多本,里面满满的出入境记录。他找出其中一本,根据时间线很快翻到了他当年的出境记录。
那年7月19号孟言溪就出境了,上面有海关盖章、日期和口岸名称。
一直到8月6号,孟言溪才回国入境,上面依然有入境盖章、日期和口岸名称。
当晚,云升公关团队公布了孟言溪的登机牌和两张护照页扫描件,上面的海关签章清楚地显示从7月19号到8月6号这段时间孟言溪人根本不在国内,同时法务部正式以诽谤罪提告许女士。
诽谤面临的将是刑事处罚。
孟家的公关和法务同时行动,许女士社交账号半小时之内被官方封禁。
风向逆转,很多之前骂孟言溪最狠的账户连夜注销,剩下的人默默回头去继续声讨吴过。
如果进展顺利,许女士有望和吴过同时进监狱做狱友。
许女士去找孟时序,孟时序没见她。后来她在云升楼下蹲了一夜,终于等到孟时序出现,扑上去求他:“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可不可以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放我一马?”
孟时序面无表情:“你不是知道错了,你是知道怕了。你不怕的时候可没放过我儿子。”
“我只是恨他当年故意拆散我们……”
孟时序:“是吗?那我儿子看人还挺准,否则以你的阴狠,真让你得势,只怕就不止造谣诽谤这么简单,大概会拆了我一双儿女的骨头。”
孟时序快步上车,身后助理将人拦住。
车门缓缓关上,许女士被拦住,朝着劳斯莱斯的车尾大声喊:“我没有说谎,孟言溪真的跟踪过我,他还去医院调过我的病例!”
车子已经远离。
孟时序的助理姓周,跟了孟时序三十年,回头笑呵呵说:“许女士,出庭的时候记得带上你那本病例。”
今昭去岁大做学术报告是3月11号晚上,舆论过去,今昭心情都好了不少。
学术报告和演讲不同,面向的仅是本专业的师生,探讨的也都是专业上的问题,不像演讲那样什么都聊,自然也没有孟言溪当初做演讲那么热闹。报告厅大约仅能容纳两百人,但岁大外国语学院的院长王式安还是亲自到场替今昭做了主持。
一个小时的学术报告,今昭在台上分享自己的研究。
时间未过半,报告厅的后门被打开,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从外面进来,在后排无人的角落里坐下。
今昭有点近视,又不爱戴眼镜,后排灯光不甚明亮,但只是一个抬眼的瞬间,她的心撞了一下。
后排的男人也看着她。
看不清眉眼,锁在她身上的目光却不容忽视。
今昭赶紧收回心神,转开视线,继续往下说。
前排的老师积极发言同她探讨专业问题,这其中又以王式安院长对她的研究最感兴趣,频频提起话题,最后原定一个小时的讲座硬是拖到了一个半小时才结束。
王式安想申报项目,再编一本这个方向的专业教材,结束后又同今昭说了许多。
但学术成果这东西不可避免涉及到通讯单位,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任职大学。跨校不是不可以,只是如果同校会更好。王式安似笑非笑问今昭有没有兴趣从隔壁跳槽来岁大。
今昭受宠若惊。
岁大可是她当年高考都没考上的大学。
她后来虽然没去九中,但去了临市一中后,或许是那段变故终究让她分了心,她也再没了在附中A班进步的势头,后来高考只考上了一个中游的985大学。
今昭笑着说:“谢谢王院长。只是我看过岁大的招聘条件,我目前的资历还不符合要求。”
王式安略一沉吟,问:“你什么时候升副教授?”
今昭:“两年。”
王式安:“你们学校职称晋升没有破格?”
“有,”今昭有点不好意思,“但我也不够破格的条件。”
王式安想了一下,忽然说:“你或许可以申请去国外名校做访问学者。”
今昭一怔。
她之前倒是从未想过这条路
王式安条理清晰地替她分析:“你回国不到一年就有一篇SSCI论文,现在又申请到了国家青年基金项目,这是十分出众的科研能力,完全可以申请去剑桥牛津这种顶级学府做访问学者,等你再回来。不仅职称上能更进一步,你的任职大学也可以上一个台阶。如果需要,我可以做你的校外推荐人。”
王式安的语气很笃定,今昭很心动,跃跃欲试。
两人边聊边离开报告厅,孟言溪没有上前,远远跟着。
学术报告厅对面就是停车场,王式安不住校内,礼貌地问了一句今昭去哪里。
今昭笑着说:“我男朋友来接我。”
一回头,孟言溪就站在远处。
岁大的报告厅外有一株金合欢,现在正是金合欢开花的时节,热烈的金黄色,淡淡的香味,孟言溪站在树下。
隔得远,孟言溪又站在阴影里,王式安看不清他的脸,只依稀见得一个身姿英挺的小伙子,插着兜,目光黑漆漆落在他们的方向,对上他回头打量的目光,冲他微点了下头。
王式安礼貌地点头回应,又转头对今昭玩笑说:“你男朋友好福气啊,晚生了十年。”
今昭:“什么?”
王式安:“再往前十年,我把我儿子介绍给你,也没他什么事了。”
今昭哑然失笑。
王式安开车离开,经过今昭和孟言溪,车窗降下,又和两人打了声招呼。今昭笑着说王院长再见,孟言溪没理他。
今昭怀疑孟言溪听见了,这个时间安静,声音能传很远。
她主动牵过男朋友的手,解释:“人家就是开个玩笑,你知道的,文科教授总是喜欢讲笑话。”
孟言溪握住她的手,奇道:“什么,他讲的不是他儿子吗?你说他儿子是个笑话?”
今昭:“……”
都隔八竿子的人了,这都能被你攻击到。
不愧是孟言溪的嘴啊!
岁大离山水城近,出校门就是,孟言溪没开车过来,这晚今昭陪他回山水城住的。
自从出了网上那事,两人有十多天没有见过面了,今昭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他在想什么。虽然每天都会视频,他看起来也神色如常,但今昭还是敏感地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
尤其是刚才他独自站在合欢树下,站在阴影里,不仅王式安没有认出他,连今昭也感受到了他身上不一样的气息。有点冷,有点沉郁。
她不明白为什么。
孟言溪并不是会被这些事情影响的性格,更何况这事又不是他做的。
不知道是不是小别胜新婚,今晚的孟言溪格外卖力。
各种花样百出的取悦探索,还没进入正题,今昭身下的床单就已经湿透了。
她失神地望着天花板。灯光下,大片雪白的肌肤亮得晃眼,呼出的气息急促而凌乱。
孟言溪重新覆上来,下巴上残留着水渍,去吻她。
今昭别开头,又被他扣住了下巴,缠绵接吻。像刚才一样,舌头探到深处。
“翎翎,快乐吗?”
换气间,孟言溪哑声问,黑眸灼灼盯着她。
今昭红着脸喘气,没吭声。
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快乐疯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春天的雨水总是格外多,一缠绵就是一整夜。
这晚的雨格外激烈,雨柱激烈地冲击着合欢,分花碾蕊。
今昭本能地抱住男人的肩,感受着他身体肌肉一次次的收紧和放松,用力和松弛。
起初是雷霆万钧,后来渐渐变得温和,像春天的雨露,温和绵长。
“你信我吗?”
他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怀里,漆黑的桃花眼直直盯着她。
今昭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脖颈拉长成雪白的弧线。
不知是不是灯光过于刺眼,她的眼角溅出泪水。
每当这时,她总是无暇思考任何,反应了半晌,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她眉尖轻蹙,似痛苦似快乐:“信,我信你。”
他执着地问:“为什么信我?”
今昭认真地思考了足足半分钟,主动抱住他的脖子,侧头去吻他的唇,轻喃:“孟言溪,因为你是我这一生遇见的,最惊艳的人。”
所以无论你做了什么,没做什么,我都会信你。
我总会,义无反顾站在你这边。
孟言溪沉默。
沉默地用力,沉默地看着她此时的模样,沉默地看她一次次失神。
脑子里烟花炸开,一簇接一簇,一次比一次更快。
今昭觉得自己仿佛身在云端,恍惚间,她听见男人的声音含混在云雨里,情绪不明的低哑。
“可是翎翎,我曾经,真的准备动手。”
孟言溪从不认为自己善良,事实上,他对自己十分有自知之明,他就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只要能达到目的,他并不在意过程如何。
他但凡有一点点善良,也不会给小小的孟逐溪带来童年创伤。
他十八岁准时拿到驾照,高考后已经可以很熟练地开车上路。他的车停在路边,看着孟时序的女朋友从别墅里出来,走路时,连衣裙被风吹动,紧贴着她隆起的腹部。
他盯着那肚子看,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查过,对方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他们这样的家庭,一旦牵扯利益,断然不会只是小打小闹。吴家那样的已经算轻,吴念只是坠入深渊,至少人还活着。别说什么虎毒不食子,一整条血脉被斩草除根的他都见过。
他羽翼未丰,孟逐溪还那么小,又那么天真。
女人开的车也是孟时序送的,玛莎拉蒂,开出车库不远,前方就是红绿灯,车停在斑马线后。
孟言溪的手握上方向盘,脚踩下油门。
豪车的保护机制到位,小小的一次追尾,并不至于出人命,但却可以了断后患。
孟言溪朝着停在红灯前的车开过去。
红灯很快就要结束,从10秒开始跳转。
孟言溪瞥见上面跳动的鲜红的数字,到7的时候,鬼使神差般,他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今昭穿着红裙在台上跳舞的模样。
真丝缀羽毛的长裙,色如赤玉淬火,似晚霞揉碎。十六七岁的少女像含苞待放的栀子花,纯洁白净,纤尘不染。
那晚的灯光那么亮,却不及她万千。她本身就像是火与光的存在,像真正的洛神,安静的脸上透着慈悲的神性。
他又忽然想起那一天,季皓轩的母亲当众给了她那么大的难堪,然而当季皓轩再来纠缠,问她是不是喜欢他,大有只要她点头,他就可以立刻跟他那自以为是的母亲断绝母子关系的愚蠢。
可是那片纤尘不染的羽毛却只是冷漠走开,留下一句:“你想多了。”
他那时就在一旁看着,在心中冷笑,嘲讽她的愚蠢和无用的善良。明明只要她点头,就可以报复,就可以无尽折磨伤害过她的人。
可就在他的车即将撞上去那一刻,那一个刹那,他好像忽然就看懂了她无人能及的干净。
她整个人、她的一切都是干干净净的,她想变好,就只是变好;她想得到,就只是得到。中间从不掺杂丝毫的锋芒、攻击和肮脏。
他遥不可及,却又忍不住心向往之。
他这样的人,一生都未必会被度化,但并不妨碍他对她的向往。
郊区的别墅,附近车很少。玛莎拉蒂里的女人正在低头看手机,没有注意到红灯跳转,更没有注意到他的车靠近。
就在他的车即将撞上去那一刻,他忽然打了下方向盘。
红灯变绿,他从她的车旁飞速开过。
也从万劫不复的深渊开过。
终于结束后,孟言溪将今昭从浴室抱出来。
那时今昭虽在失神,其实也隐约听见了他说的话。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紧紧抱着他,像是恨不得用自己的血肉温暖他曾经冰冷的一颗心,又像是恨不得与他融为一体。
这晚,她难得没有倒头就睡,即使这晚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累。
孟言溪心里像是藏着一团火,从前掩藏在冰山之下,今夜雪山融化,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心底深处的热血沸腾。
她安静地抱着他的腰,依偎在他怀里。
孟言溪也难得没有说话。
以往这时,他话总是很多,他总是很喜欢这一刻。
孟言溪摁了下床头的灯,房间陷入黑暗。
再抱住她时,他听见怀里的人喊他的名字:“孟言溪。”
“嗯?”他极轻地应了一声。
今昭仰脸,在昏昧的光线里看着他:“论迹不论心。”
你没有错。
即使曾经动了心,但没有做,就是没有错。
这世间,谁是圣人?
谁又不曾心生过不好的念头?
一切都与你无关。
孟言溪沉默良久。
最后只是抱紧她,轻吻她的发顶。
“翎翎,下周我生日,想好送我什么礼物了吗?”他忽然问。
今昭有点无语。
莫名有种她自我感动了个寂寞的感觉。
搞半天男朋友只是想问她要礼物。
今昭冷漠道:“没有。”
孟言溪:“那送我一只猫吧。”
今昭:“猫?”
孟言溪:“嗯,我想和你一起养只猫。”
今昭心口忽然很软。
一起养一只猫,听起来似乎不错。
“什么样的?”她问。
孟言溪亲吻她的眉心:“像你这样的。”
第67章
今昭不知道什么猫会像她。
她想了一下, 没想出来。她觉得自己也不像猫,毕竟种族不一样。
“怎么忽然想要养猫?”她转而问。
孟言溪安静看着她,昏昧的光线让他的脸部轮廓看起来格外柔和。
半晌, 他低喃:“没怎么,就是想和你再近一点。”
再近一点。
不止是身体上, 还有方方面面, 各种各样的牵绊, 直到再也分不开。
今昭的心忽然撞了下。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一种直觉, 觉得孟言溪并不是在说猫。
但如果不是猫, 另一种选项会让她不好意思, 她赶紧打住那个念头, 并且机智地选择不问出口。
就当他说的是猫吧。
既然男朋友都已经开了口,今昭正好省去纠结礼物的烦恼,之后几天找了没课的时间去了好几家猫舍。各种品种的猫都看过, 大大小小, 软乎乎的,各有各的萌, 她看得有点选择困难,拍照给孟言溪, 问他喜欢哪种。
孟言溪的回复很欠揍:“就不能给我一个惊喜吗?”
今昭:“……”
最后今昭选了一只六月龄的布偶幼猫。
她不觉得像自己, 反而一眼看到那双湛蓝的大眼睛, 就觉得像极了孟言溪。一样漂亮, 深不见底的清澈,让她心生喜欢。
孟言溪生日在3月18号,那天周二,正是今昭这学期课最多的一天, 今昭提前一天把猫接回家。
孟言溪当天晚上一进门,就看到今昭躲在门后,怀里抱着一只胖乎乎的猫。
云朵似的一团,浑身覆盖着蓬松柔软的长毛,圆圆的眼睛,宝石一样蓝,和她的眼睛一样干净。
今昭指腹轻轻挠了一下,怀里的猫咪立刻发出一声绵长的喵叫。
那时天已经黑了,窗外夜幕落尽,冰冷融在暗色里。
屋内一室灯火,温暖可亲。
今昭站在他面前,怀里抱着的猫软乎乎的。孟言溪伸手一碰,触了满手的温软。
“喜欢吗?”她笑吟吟问。
孟言溪低眸看着她,说:“喜欢。”
他直直看着她,让她不得不出声提醒:“我说的是猫。”
孟言溪扫了一眼,问:“叫什么名字?”
今昭:“你想个?”
孟言溪侧头稍微思索了下,说:“叫元旦吧。”
今昭:“元旦?”
孟言溪:“嗯。”
今昭:“为什么叫元……”
她还没问完,对上孟言溪黑漆漆的眼睛,福至心灵地反应过来。
他们是跨年那晚在一起的。
“不可以。”她拒绝。
有人撩完又开始装纯洁,反问:“为什么不可以?元旦多好,普天同庆,还是说这个名字会让你联想到什么?”
今昭:“……”
今昭终于忍无可忍揍他。
某人挨揍还笑,拳头抵着唇,笑得肩膀都在颤,最后终于老实了,说:“那就叫1119。”
“1119?”今昭没想出来这个数字有什么特别,“火警电话吗?”
孟言溪:“……”
瞧瞧他好大的福气,别人谈个女朋友,他谈个克星。
孟言溪这种水火不侵的性格,基本上都是他让别人难受,他自己倒是不怎么难受。但他每次emo,今昭都功不可没。
还火警?他又不是消防员!
某人明明心里在意得要死,面对木头的追问,偏不肯告诉她,非要让她自己想。
也不给点提示,今昭那脑子,怎么想得出来?
凌晨12点,卧室的灯还大亮着。
六个月的布偶猫正处于好动期,半夜不睡,听见某种可疑的声音,立刻从猫窝里爬出来,循着门缝里洒出的一点光,软软的身子挤进去。
房间里的声音更大了,空气里带着某种潮热的香气。
它听见女主人哑着声喊:“猫,猫进来了……”
“嗯。”
“你快点出去……啊!孟言溪……”
“你不是让我快点吗?”
“我说的是出去……”
“嗯,我以为那部分是在对猫说。”
“……那你出去。”
男人假装没听到。
今昭也发现了,孟言溪这人只听自己愿意听那部分,即使断章取义。如果不能,那就假装听不见。
又茶又幼稚。
但她还是好喜欢他。
凌点的钟声敲响,她抱住他的脖子,两人的发丝湿润地缠在一起,她侧头轻喃:“孟言溪,生日快乐。”
她知道每年这个时间,一定会有很多很多人对他说这句话,可是今晚,他听见的第一声祝福来自她。
有人跟自己较劲了一个晚上,似乎终于在这一刻妥协。
他吻着她的耳珠,哑声道:“1119是我成为今老师男朋友的日子,别再忘了。”
后知后觉的今昭终于反应过来。
她这人是属于没什么仪式感的,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对她而言也是一种保护。毕竟她独自一人那么多年,就像她的名字一样,随风漂泊的一片羽毛,仪式感如果太多,对她反而是一种负累。
她只记得两人确定关系是在十一月中,具体到天,她就没有特别去记。
看孟言溪这么在意,她忽然感觉有点抱歉。
她想了一下,想弥补地给个保证,但孟言溪已经原谅她了,还贴心地给她分享了一个谐音梗。
孟言溪:“很好记,幺幺幺九,天长地久。”
今昭:“……”
忽然觉得她男朋友有点傻,又有点可爱。
第二天孟言溪回了趟孟家。
二十七岁的单身男人,被催婚是必然,孟淮和孟时序催他,他回去就不动声色催女朋友。
也不知道今昭听懂没,他怕木头领会不到,正要再说得明白一点,今昭忽然说:“孟言溪,我想申请去剑桥做访问学者。”
客厅的窗户开着,风从外面灌进来。这几天天气晴好,白天都是大太阳,到了夜里,气温仍旧很低,风刮在身上,带着冷意。
孟言溪漆黑的眸子盯着她,好一会儿,他垂下眼,低声问:“去多久?”
“目前还不确定,大概六个月,或者一年。”今昭停了一下,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解释,“虽然我之前也有留学经历,但我的学校排名并不算特别出色,现在国内高校普遍很卷,剑桥的访学对我之后晋升会有比较大的帮助。所以我认真考虑了一下王院长的建议,我还是想趁早完成访学。其实只有半年或者一年,时间也不长……”
她说到最后,甚至没敢看他的眼睛,手心无意识地捏了捏。
明明只是像这些年无数次一样,永远做对自己未来有益的决定,义无反顾。但这次她不再是一个人,她很紧张孟言溪的感受。
很显然他现在正处于热恋期,就在她打断他的前一秒,他还计划着带她回家见他的家人。
她并不想打断他,却也没办法让他说完。
现在的她,拿什么跟他回去见家长呢?
且不说快不快,正常的恋爱流程,见完家长就是双方父母见面了,而她甚至连一对父母都凑不出来。如果他的家庭普通,她或许也能坦然些,不卑不亢,但偏偏他的家人都不是普通人。这样的现实差距不容忽视,而她也没有那么强大的心理,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找演员假扮自己的父母。
她的心悬得很高,只有自己不停地往前走,脚踏实地,才能让她觉得心安。
但她同时也贪心地并不想放弃和孟言溪的关系。
她在心中打满了腹稿,准备和他坦诚沟通。
她想让他知道,她不是不在乎,相反,是太在乎,才会迫不及待想让自己进步。
但他却没有等到她开口,就点了头。
“好。”
他握住她的手,微微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指:“但这次要给我留个联系方式。”
今昭悬着的心骤然落地,如释重负地笑:“不止留联系方式,还要每天视频!”
孟言溪低眸看着她,若有所思说:“也不能每天视频吧,总要时不时让我见见真人。”
今昭忍俊不禁,心里满满的温热。
她紧紧抱住他的腰,仰着脸:“好,我有空也回来见你。”
同孟言溪说好以后,今昭很快就着手申请。流程很多,各种材料十分繁复。今昭那段时间很忙,孟言溪偶尔去她的公寓过夜。不过因为1119养在山水城,大多时间今昭还是住在他那边。
六月龄的1119正是好动探索期,很机灵,又很会模仿,总是围着今昭转。今昭坐在电脑前,它就跳到她腿上装乖卖萌,茶里茶气地吸引她的注意,这种时候孟言溪就靠在一旁冷眼看着。
今昭敏锐地察觉到孟言溪有点嫌弃她送的礼物。
他甚至没有骆珩喜欢。
清明节假期,路景越、骆珩和司恬来家里小聚,骆珩一听1119这名字就喜欢得哇哇叫,把猫抱怀里爱不释手地撸。
“1119?这不我生日吗!孟言溪,看不出来你这么在意兄弟,连给猫起名字都用我的生日。行了,不多说了,兄弟情分记心上,以后这就是我干儿子,猫玩具包了!”
其他人纷纷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1119有点人来疯,难得见家里来了这么多人,可着劲儿吸引注意力。一会儿卖萌,一会儿模仿,一会儿表演,祸水似的,招得司恬和骆珩两人差点为了争它的抚养权大打出手。
忽然,1119跑到一边,趴在垫子上,飞快地甩动起腰,同时嘴里发出某种不可描述的呻吟。
起初,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它在做什么,司恬还随口问了句:“你们没给猫做绝育?”
今昭答:“猫舍……”做过了。
刚开口,她意识到什么,倏地噤声。
救,救命!1119并不是发情,它,它是在模仿!
今昭的脸霎时红得滴血。
与此同时,被模仿的当事人也立刻反应过来。但孟言溪不愧是孟言溪,脸皮真的够厚。
只见他气定神闲起身,上前拎起猫,扔房间里,关门的同时还装模作样扔下一句:“别吵。”
今昭:“……”
孟言溪的表演很难说是让她更尴尬了还是没那么尴尬了。
第68章
不知道那天其他人看出来没有, 孟言溪把猫关进房间后,猫消停了,大家继续插科打诨, 看起来一切如常。但也很难说,毕竟在场的个个都是人精。
退一步说, 就算看出来, 也不能说啊, 不然今昭可以当场给他们表演一个原地去世。
她尴尬得要死,简直想跟1119一起被关进房间静静。孟言溪回来握了下她的手, 手指刮过她的掌心, 他或许自己觉得这是安抚, 但实际上她脸更烫了。
后来因为心虚, 全程坐如针毡。
终于送走三人,门一关,今昭将脸埋进孟言溪怀里, 又羞又恼, 快崩溃了:“都怪你!”
这人真的坏,抱着她低笑, 却一本正经反问:“怪我什么?1119做什么了,就怪我?”
今昭:“……”
1119是在模仿谁?还不是怪他总当着猫做过分的事!
六月龄的布偶正是精力旺盛期, 晚上睡很晚。他也是, 每次跟他说猫进来了, 他都不管不顾。这下好了, 被学去了,还当着外人表演。
不过话说回来,从来只听说过鹦鹉学舌,也没听说过猫会模仿啊。
她现在也不想去剑桥了, 只想连夜打包离开地球。
自那以后,今昭再也不许孟言溪当着猫做过分的事。
因为清明节调休,孟逐溪闹钟没响以致上班迟到,正在大四实习期的孟逐溪直接发消息让老板把她开了。
这两天今昭去外地开学术研讨会,孟言溪刚好挺有闲心管他妹,亲自开车送她去办理离职。回来的路上,孟逐溪对自己的人生进行了一番深入反思和规划。
孟逐溪:“哥,你说有没有这么一种工作?不用坐班,不用打卡,上四休三,不,上三休四,算了,还是上二休五吧!也没有老板和客户指手画脚,最重要我干活不能费劲,绝对不能加班,一天工作两小时之内做完。月收入就稳定十万吧,三十万最好。”
孟言溪沉默了。
这么好的事,有的话请介绍给他,他也想要。
他妹这梦做的比他女朋友还要离谱。
他女朋友中那3000万好歹是一次性的,孟逐溪这个直接就打算一劳永逸,享福一辈子了,呵。
但想到今昭抗拒见家长,孟言溪开着车,长指点了下方向盘,心中一动。
女朋友只是没过自己那关,他都没她那么封建。狗屁阶级差,总不能真等她升教授了再见家长吧?
那得让他等到什么时候去?
当然他不是对女朋友没信心,只是他等不及,决定循序渐进着帮她适应。
那就先从见他妹开始吧。
“有。”有利可图的资本家一脸真诚看向他妹。
孟逐溪家的客厅里,孟言溪矜贵坐在沙发上,大方给她扔了八个房本。
孟言溪:“一个月四个星期,上二休五,每月工作日就是八天。这里有八套房,你每天去收一套的房租,这样既能保证每天都有工作,又能保证每月八个工作日不加班。房子都在市中心,离你这儿不远,你就算亲自上门去收租,上下班通勤时间也不长,每天工作不会超过两小时。唯一的缺点是月薪不算稳定,这几套房每套月租三到五万不等,总月租在30万到40万之间浮动。怎么样,能接受吗?”
小姑娘跪坐在茶几前,对着八张鲜红的房产证犯了足足半分钟的迷糊。而后默默将一堆房本本拨到自己怀里,都不站起来了,直接膝行到孟言溪面前,一手抱着房本,一手拽住她哥的手,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诚恳道:“害,什么月薪不月薪的?我主要是热爱工作!”
孟言溪:呵。
当然,商人逐利,孟言溪花这么大价钱,可不白给。
今昭第二天晚上的航班回岁宜,他去接她,打算到时候带着她和孟逐溪一起吃饭,让她先从孟逐溪开始,一点点接触他的家人。
等她知道他家里都是些什么人以后,她应该就能放下心理负担了。
结果千算万算,好不容易他妹没掉链子,路景越掉链子,冷不丁扔下一个重要客户,人直接消失不见了。
孟言溪:“……”
看他上辈子积了多大德,这辈子遇见这一个个不让人省心的弟弟妹妹。
孟言溪只能自己去收拾这烂摊子。
那会儿今昭已经在飞机上,他给她发消息。
他怕今昭心中抗拒,一会儿连孟逐溪都不见,心机地没说自己去不了,只说这边有点儿事要晚些,已经让庄与去接她了。
另一边,孟逐溪也不知道自己今晚要见的人是今昭,孟言溪一向懒得跟小孩子解释那么多废话,尤其那还是他头号黑粉,话不投机,于是孟逐溪便一直以为自己要见的只是孟言溪的“后妃之一”。
孟言溪的渣男行为令人不齿,但八个房本本又实在招人喜爱,她还是乖乖提前了半小时到,并且十分有职业信仰地把微信昵称改成了“重生之我在霸总文学当助攻”。
但当晚,今昭也没能和孟逐溪见上面。
飞机落地,机舱内此起彼伏的手机铃声响起,今昭也看见了孟言溪的消息。正准备回他,几条提醒未接来电的短信进来,来自同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今昭心里疑惑,下意识回忆了一下自己最近有没有买彩票或者投稿论文,此时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今文怡来电。
电话里,今文怡的嗓音听起来很着急:“翎翎,你现在在哪里?”
今昭心里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我在机场,刚落地,怎么了姑姑?”
今文怡:“奶奶摔倒了,现在正在医院做手术。你爸他们现在不在岁宜,你如果可以过去,现在替姑姑过去一趟好吗?我和你姑父已经上高速了,还要三个小时才能到。”
今昭立刻站起身:“好。”
庄与也是临时赶过来,晚高峰市里堵车,他晚了五分钟。等不及去医院的今昭给他和孟言溪分别发了消息,自己打了车先赶去医院。
老人年纪大了,骨头没了年轻时候的韧性,一不小心就摔着了。
今昭赶到时,只有爷爷一个人守在手术室外。爷爷年纪也大了,满头发白,穿着单薄的外套,坐在手术室外长椅上,佝偻着背。冷风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灌进来,冰凉地刮在瘦削的老人身上。
“爷爷。”今昭走上前喊了一声。
老人看见她一路风尘仆仆赶来,挤出一个复杂至极的笑。
“翎翎……”他的脸上布满皱纹,欲言又止。
今昭安抚地握了握他的手。
今文怡夫妻到的时候,奶奶已经从手术室出来。还好发现得及时,问题不算太大,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可能要卧床很长一段时间。
赵叙跑上跑下交钱缴费,今文怡让今昭先回去。
那时已经快半夜12点,今昭身边还带着行李箱,她看奶奶还没醒来,点了下头。
今文怡又拉住她:“等一下翎翎,现在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等你姑父回来,我开车送你。”
“不,不用。”今昭迟疑了一下,说,“我男朋友过来接我。”
今文怡一怔,旋即惊喜说:“你交男朋友了?”
今昭想到孟言溪,心里热热的,轻轻点头:“嗯。”
今文怡本来心情挺沉闷的,一下子振奋起来,说什么也要见一见侄女的男朋友。
今昭呢,本来因为自己和孟言溪之间的差距,心里一直别别扭扭的,但最近她也敏感地察觉到男朋友对她不愿让家长介入的在意,便没再藏着,等孟言溪到医院,大方带着他见了今文怡。
今文怡一眼就认出孟言溪,脸上的笑容僵住。
说起来,她当初在鹿溪别院一眼就觉得孟言溪和今昭般配,之后还千方百计要到了男方电话,本就打算撮合。当晚和兄嫂吃饭,还迫不及待分享了这事,只是今文辉一听她描述,脸色很快就冷下来。
站在今文怡的角度,她毕竟只是姑姑,不可能违着侄女亲爹的意思。而且今文辉说了一些事情,她听后也觉得孟言溪不是良配。
今文怡对择偶的观点是,找对象不能找对你好的人,要找本身就很好的人。
她并不觉得孟言溪是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
但她当然没有立场多说什么,当着孟言溪,立刻扬起笑容寒暄,气氛天衣无缝的和谐,连今昭都没有察觉出她情绪的迅速转变。
然而孟言溪是何等的人精,只一个眼神,他就看穿了今文怡心里在想什么。
他不介意,只是忽然理解了今昭的迟疑不前。
从未有人给过她底气,让她如何向前?
她只能靠自己努力,拼命往前走,哪怕这过程孤立无援,千难万难。哪怕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是通过晋升,让自己的社会地位离他更近一些,更近一些。
他很心疼她。
“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她还在和他道歉,“奶奶小时候也保护过我,很多次。我不想因为她一次的没有维护就忘记她从前所有的好。”
他握着她手,指腹一点点摩挲着她的掌心:“没关系,我也没赶过去。路景越跑了,我临时去开了个会,你去也是等我。”
今昭如释重负。
他终究没说约了孟逐溪吃饭这事。
他不再急于让她融入自己的家庭。
再等等吧,两年三年,他都可以等。
奶奶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今昭没课的时候会过去看她。
出事时今文辉一家正在外面旅游,所以两人没能见上面。等今文辉回来,父女再见就难免。
今昭原本很恐惧这一刻,就像她小时候恐惧自己晦暗不清的未来。可是真当在医院里见到今文辉,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坦然。
多年过去,今文辉老了,而她再也不是当年一点点风雨就被打得狼狈不堪的羽翼未丰的雏鸟。
今文辉彻底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身上满是衰老颓废的气息,林瑶也老了,一身一蹶不振的疲态。
今昭站在奶奶床边,隔着病床,落落大方地微笑:“爸,阿姨,好久不见。”
今文辉夫妻反而被她这一声喊得老脸一红,今文辉甚至没应她,假装没听见,林瑶愣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翎翎回来了,更漂亮了。”
今昭也笑了笑。
之后她照常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就去医院,却再也没有遇见过今文辉夫妻。
他们就像是故意躲着她。
一直到后来奶奶出院回今觉镇老家,今昭都没有再见过今文辉。
她的世界原本很小,又好像忽然变大了。
第69章
曾经年少既怕风又怕雨不堪一击的时候, 她执着于一句对错,执着于每一次的失去。长大以后,当她站到了更高的地方, 她发现从前的那些执着并没有太大意义。
有没有、得到或者失去,她都是她。
当然她并不是感恩过去的苦难和失去, 她只感恩从未放弃自己、不惜一切变好的自己。
因为这次意外, 今昭和爷爷奶奶的关系更近了, 姑姑也是。
他们的日常交流变多,爷爷奶奶回去后还给她寄了两次今觉镇的特产。
今昭并没有抗拒这样的接触。
就像她对孟言溪说的, 爷爷奶奶确实也曾保护过她, 很多次。最初在今家的维护也好, 后来在英国默默给她钱也好, 曾经的雪中送炭都是真的,她不想因为一次的不曾维护就否定全部。
毕竟这世间完美无瑕的爱只有妈妈才能给,其他人只是亲人, 她不能对所有人都这么苛求。
今昭从很小的时候就不再贪心。
奶奶能下床了, 可以拄着拐杖走动。今文怡夫妻平时工作忙,对父母疏于照顾, 奶奶的这次意外让她很自责。五一小长假,今文怡准备回去探望, 在微信上约今昭一起。
今昭这学期运气好, 五一前一个周三上完就没课了, 五一又刚好覆盖掉了后一个周三, 算下来有足足半个月的假期。
同一时间,王楠在微信上给她发来一篇公众号文章。
王楠:【今觉镇的栀子花开了,昭昭老师,要回去赏花吗?】
王楠自从春节期间去过一次今觉镇, 回来就撺掇爸妈在当地盘下了一家民宿,属于典型的妈宝女,“有事PUA爸妈”、“父母五十多岁正是闯的年纪”。
因为在那边有了产业,王楠说起今觉镇也一口一个“回”的,知道今昭是本地人,又总爱约她一起。
今昭之前因为忙碌,已经婉拒过两次,这次怎么都不好再拒绝,刚好今文怡也在约,她便两边都答应下来。
孟言溪在一旁不阴不阳说:“时间管理大师啊,昭昭老师。”
孟言溪在嫉妒。
他四月底要去趟新加坡,刚好今昭五一有足足半个月的假期,他这次就想带着她一起出去,结果被人捷足先登。
今昭和今文怡约的五一当天一起回爷爷奶奶家,刚好孟言溪不在,1119也被骆珩接去玩了,今昭为了避开出行高峰,买了提前三天的高铁票回去。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避免1119再干出什么令她羞耻的事,在骆珩接去以前,今昭对1119狠狠做了一番特训,包括并不限于写论文时强行把猫按在电脑前、给猫看文艺电影、给猫看英女王的演讲……直到确定1119已经被洗脑,完全有可能给骆珩表演一口流利的英式口音,她才放心把猫交出去。
副作用就是1119被接走的时候目光呆滞,并且头也没回。如果猫能发帖,今昭或许可以在小红书上看到“原生家庭的痛”。
今昭没有同爷爷奶奶说提前回去,订了常住的酒店,第二天先去今觉寺上了香。
佛祖未必会如她所愿,但她年少彷徨时无处可去,来这里便成了习惯。未必有所求,只是想听一听山中的钟磬之声,闻那一路的栀子花香。
出来时是下午,今昭临时决定回爷爷奶奶家,晚上一起吃饭。
鬼使神差的,她没有提前和他们说,后来发生的一切便像极了神明显灵,好让她尽早看清一些事,从此不再自欺欺人,饮鸩止渴般去追求这一生都不会属于、也不该属于她的温情。
乡下的房子修缮过,爷爷奶奶一辈子勤劳,院里种了花草,招惹了蝴蝶和蜜蜂。
院门虚掩着,今昭轻轻推开,便听见了今文辉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今昭听见自己的名字,停下脚步。
新加坡热带雨林气候,一年都在夏天,但由于冷气开得太足,在室内像过冬,在外面又闷热黏腻。
路景越不喜欢这地方,但冷血动物好像跟这里就很适配,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衬衫挽到手肘,露出优越的身高和凌厉的肌肉线条。
路景越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孟言溪大半时间在听电话里的人汇报,话很少,路景越还是敏锐地抓住了“今文辉”、“亲子鉴定”这两个关键词。
孟言溪用不正当的手段拿到了今文辉和他儿子的亲子鉴定结果,却又心机地瞒了下来。他没有让任何一方当事人知道,反而在事后安排人在学校“大手大脚”地拔了林瑶儿子的头发,藏不住疼的年纪,小男孩哇哇大哭,林瑶赶到学校。
看似打草惊蛇的做法,却是他一如既往冷血又心机的手段。好像什么都没做,又好像什么都做了。
打草惊蛇,谁慌了?
当然是有秘密的人慌了,因为心虚。
这个时候,有秘密的人怕事情迟早败露,会做什么?
提前为自己做打算。敛财,或者,留后路。
“投鼠还要忌器,你可真是无所顾忌。”路景越点评。
孟言溪抬了下眼皮,淡道:“投鼠才要忌器,让老鼠自相残杀就不用。”
据他所知,林瑶这么多年一直在榨今文辉的钱。今文辉挺惨的,生意一塌糊涂,家里老婆孩子还一直伸手要钱,他一个头两个大。又怕老婆知道他真正的财务状况后带着孩子跑了,从外面借钱满足小娇妻,自己欠了一屁股债。
林瑶精打细算,一面偷偷存小金库,一面又为自己留有后路——她还是没有放弃要一个和今文辉的孩子,最近在做试管。
至亲至疏夫妻,如今她以为今文辉已经起疑,逼今文辉拿钱只会逼得更狠,等到今文辉忍无可忍时,他就可以看自相残杀的好戏了。
并且从头到尾他的手干干净净。
他又没有做什么,他甚至没有泄露亲子鉴定的结果,他就只是安排人扯了小朋友几根头发,但那只是小朋友没轻没重,谁知道孩子的母亲会想多?
但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将来即使今昭知道什么,也怪不了他吧,他可什么都没做。
路景越讥诮一笑:“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更何况两只老鼠打架。你就没想过,两只老鼠把房子拆了,房梁掉下来会砸到谁?”
孟言溪脸色微变。
今昭没有想到,自己会撞破她的家人们坐在一起算计她的全过程。
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她听见今文辉说:“林瑶还是想再要个女儿,打算做试管。”
爷爷说:“人丁兴旺是好事,想要就要吧,你们还差多少?”
今文辉:“20万。”
爷爷奶奶沉默了一瞬,奶奶说:“我们没有这么多钱了,或许可以问你妹妹借。”
今文辉:“这几年,我从文怡那里前前后后也借了几十万,她还有儿子要养,要给儿子买房买车娶媳妇。”
奶奶:“那你的意思是?”
今文辉:“今昭手上应该有钱,据我所知,岁师大有安家费,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一次性到账。”
奶奶沉默良久:“这些年她一个人,很辛苦,那或许是她保命的钱。”
今文辉:“文怡跟你们说过她那个男朋友吗?孟家那个程度的财富,她吃不了苦。”
奶奶:“那也是孟家的钱,不是她的钱。而且还在谈朋友就问男方要钱,会让人看不起,翎翎也未必愿意。”
今文辉:“赡养父母,怎么就让人看不起?”
奶奶:“她是有义务赡养父母,但她没有义务帮你养你的老婆孩子。”
这话似乎惹怒了今文辉,今文辉忽然拔高了声:“所以我就是白养她了?别忘了,她有今天,也是因为我从小给她提供了良好的教育!”
奶奶沉默。
爷爷见状,打着圆场缓和母子关系:“如果只是应急,不是不可以试试看。但事情过后,这个钱一定要还给她。”
今文辉:“就是应急,已经让寺里师傅看过了,过去九年我今文辉犯小人,但十年一个大运,等明年一过,我运势起来了,资金很快就能周转过来,到时候拿这个钱还她,我也不要她养。”
奶奶依旧沉默。
爷爷想了一下,说:“那就不能让翎翎知道这个钱是你要,更不能让她知道这钱是拿去给林瑶生孩子。”
奶奶轻声反问:“万一她知道了呢?她该有多寒心?”
今文辉沉默半晌,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声音里难掩颓废:“妈,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林瑶现在天天在家里闹,一会儿说后悔跟了我,一会儿说我误了她这一生,我一天天家宅不宁。另一边,外债也弄得我心力交瘁,银行利息要还、朋友的债要还、跟着我的员工要开工资……您以为我今天过来向你们开这个口,我真的不难受吗?我今文辉这么骄傲的一个人,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可以说是万箭穿心。我是真的没办法,走投无路了。”
奶奶看着这几年急速衰老的儿子,许久没有说话。
今昭安静站在门外,呼吸仿佛也提了起来,变得无比的轻,手指无意识攥紧了实木的门框。
奶奶的沉默像是最后一根稻草,要么拿起来,要么彻底压在她身上。
这个家里谁都可以背叛她,可是奶奶不可以。她是妈妈走后,这个家里曾给过她最多温暖的人。
她宁愿从未汲取过温暖,也不愿从前的温暖变成背刺向她的利刃。
时间像是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今昭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而亡。
终于,她听见奶奶长叹一声:“我和你爸这里还有10万,你全部都拿去吧,剩下那10万,我去开口问翎翎借。就说我受伤需要做复健,临时应急,我想她应该会借给我。但你们千万不能让她知道,我在骗她。”
“啪!”
今昭手里的水果掉到地上。
苹果扯破了塑料袋,四散滚落一地。初夏的西瓜砸碎,果肉狼狈地炸开,汁水溅脏了今昭的裙摆。
今昭站在门外,红着眼,轻道:“可我已经知道了。”
今昭不记得天上是何时下的雨,等她察觉到下雨时,雨势已经收不住。倾盆大雨,雨点密密麻麻砸到脸上,砸得她脸疼,浑身都疼。
今觉镇不大,她一路走回酒店。可是这一路,她仿佛走了好久好久。
从十六岁走到二十六岁。
她以为自己长大了,不会再有从前的执念,执着于对错,执着于得到和失去。可到头来她才发现,她错了。
她还是执着于对错,仍旧执着于得到和失去。
原来她心底深处渴望温情,从未变过。
而她以为自己不再执着,只是因为她被表象的温情麻痹了,她以为自己得到了。
但那样的温情并不属于她,从未。
不,或许也曾有一时片刻的属于,但她排在太后面了,稍有风吹草动,便碎得渣都不剩。
它不能遇见母子亲情、不能遇见对繁衍子嗣的执念……但它同时还要被绑架。
赡养、孝顺、知恩图报。
她一路淋着大雨回到酒店,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或许是因为她常住的酒店不在中心景区,又或许是因为雨真的太大了。
今昭仰头,看着天上黑沉沉的乌云,雨像脱了线的砂石向她砸来,她闭上眼。
眼角的水也像线一样,顺着滚到鬓间。
天地这样大,只有她一个人。
此刻是,过去那些年,也是。
一直都是。
一直都只有她一个人。
她没有亲人、没有盟友、没有可与诉说的对象。这些年,她单枪匹马,独自一人将无法言说的孤单化成一往无前的利剑。
她好像活得还算坚强,至少这些年,她身心健康,她想要的,都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会忽然在某一刻,她很想要有一个亲人,一个真正属于她、与她血脉相连、永远不会被别人抢走的亲人。
她浑浑噩噩推开酒店的大门,前台吓了一大跳。
“天,今小姐,你怎么淋着雨就回来了?怎么不先在外面躲会儿?”
“噼啪!”
外面应声落下一道惊雷,白亮的闪电刺破乌沉的天色,在今昭脸上落下一道惨淡的白。
另一名酒店前台被惊雷吓了一跳,惊悸犹存说:“好大的雷,看样子是要下大暴雨了,赶紧回来也好,在外面更危险,搞不好还可能会滑坡。”
“今小姐,快,赶紧回房换衣服吧!您身上怎么滴这么多水,别弄得生病了。”
“不是身上滴水,好像是包在滴水……天!您包里都是水!”
今昭听见两人对话,怔怔看向自己的包。
雨真的好大,已经灌进了她的包里,手机也被泡了。
同一时间,另外两名客人从外面跑进来。他们开了车过来,只是从门口进酒店这一路也淋成了落汤鸡。
山里的风雨来得更早,同一时间,岁宜的雨势还算可控,连飞机也可以安稳落地。
孟言溪登机前没联系上今昭,飞机刚一落地,立刻打开手机。
今昭没有回他消息。
他立刻再次给她拨了视频过去。
视频、语音、电话……通通无法接通。
庄与过来接他,接过行李时笑着说:“孟总运气就是好,准时落地,再过半小时就要下大暴雨了。”
“大暴雨?”孟言溪。
庄与:“是啊,天气预报说今晚有特大暴雨,我还担心飞机无法落地。”
车上,孟言溪又一连给今昭打了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
今昭回今觉镇了,也不知道今觉镇下雨没有。
朋友圈显示新动态,孟言溪长指点进,最新一条来自王楠。
王楠是辅导员,不像老师可以早早放假,此时正在开车回今觉镇的路上。
路已经被淹得很深了。
王楠顺手拍照发朋友圈,配文案:遇事不要慌,发条朋友圈。
孟言溪眉心一跳,对开车的庄与道:“去今觉镇。”
一旁的路景越原本在看手机,闻言转头看向他,眼神里全是“你又在发什么疯?”
连庄与都愣了下:“现在?”
孟言溪:“立刻。”
路景越:“……”
孟言溪转头看向他,一脸明知故问的绝情:“你要一起去吗?”
路景越:“……”
车子靠边停下,很快又再次飞速驶离。
路边,路景越淋着小雨,在风里麻木着一张脸。
今觉镇的雨势太大了,一路上雨声震耳欲聋。孟言溪的车刚到,今觉镇就封了路。
孟言溪一路都没能联系上今昭,一颗心七上八下,心急如焚。好在他知道今昭最常住的那家酒店,打了电话过去,前台说她在房间里,应该是回来的一路包里泡了水,把手机泡坏了。
孟言溪这才松了一口气。
手机泡坏了没关系,人没事就好。
直到见到今昭,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今昭的样子,很难说没事。
最近温度急剧攀升,才4月底,就一度到了30度,哪怕下了雨,空气里也仍旧残留着燥意。房间里,空调低速运转着,又被外面激烈的雨声掩盖。
今昭抱膝坐在床上,身上穿着单薄的睡裙。睡裙惨白,她的脸也惨白,眼眶却通红,脸上眼泪还在往下掉,却没有声。
孟言溪只觉心脏被人狠狠攥了一下。
他走到床边,坐到她面前,很轻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今昭抬起泪湿的双眼,透过泪水,怔怔望着他。
忽然,她呜咽一声,紧紧抱住他。
“孟言溪……”
她才喊了三个字,就再也控制不住,终于悲痛地哭出声来。
孟言溪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今昭。
印象里,她似乎总是坚韧的。无论遇见了怎样艰难的事,她都不会流露出太多的情绪,至少从不在人前流露。不知道是在欺骗别人,还是在欺骗自己。
这是孟言溪第一次见她这样哭,像是要把这些年所有压抑的不甘、委屈和悲痛全都哭出来。
孟言溪紧紧抱着她安抚。
后来,在他的有意引导下,今昭终于断断续续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当他听见她撞破今家一家凑在一起算计她的全过程,孟言溪心里一阵没由来的抽痛和自责。
路景越一语成谶。
他弄塌了今家的房梁,却一不小心砸到了他最在意的人。
“我还是给了奶奶钱。”今昭缩在他怀里,停止了哭泣,闭上眼,眼泪落下一片,“我把在英国时她接济我的钱还给她了。”
她喃喃道:“还给她,我就没有爱,也没有钱了。”
“你还有我。”孟言溪亲吻她的眉心,“我有钱啊。”
今昭垂着眼,没吭声。
孟言溪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翎翎,我也有钱啊。”
今昭目光动了动。
孟言溪漆黑的眸子凝视着她:“翎翎,知道这句话完整的意思吗?”
放假前,今昭带着1119看电影,偶尔孟言溪也会一起。
因为才看完不久,所以今昭还记得。那是《乱世佳人》里瑞德向斯嘉丽求婚时说的话——“我也有钱啊,你干嘛不跟我结婚呢?反正你都是要结婚的。”
今昭的心跳倏止,直直看着他。
孟言溪也直直看着她,手指勾起她的下巴,他俯身吻下时,哑声道:“除了钱,我还可以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
外面雨势泼天,天空像破了个窟窿,雨水灾难般地倾倒下来,像世界末日。
酒店房间里的两人也像在世界末日。
山崩海啸,冰火两重,不顾一切的抵死纠缠与狂欢。
滚烫的汗水里,孟言溪起身去拿床头的安全套。
今昭握住他的手臂。
他的小臂滚烫坚硬,她的手心潮热黏腻。
他听见她颤着声,小声说:“不用,就在里面。”
第70章
那是第一次, 两人之间毫无阻碍,灵欲直抵彼此最深的地方。
孟言溪很疯。
但相比他恨不得和她死在一起的不顾一切,今昭还算理智, 抱着他的肩,手指难耐地抓住他后背绷紧的肌肉, 在他耳边提醒他隔音不好。他重重堵她的嘴, 含混说:“已经封路了。”
封路了, 游客过不来,酒店房间大多空置。更何况这家酒店不在中心景区, 当初今昭订这里也是看重了酒店本身环境很好, 只是因为地理位置不算优越, 所以性价比高。
后来孟言溪更直接换了套房, 今昭再无话可说。
这场暴雨连续下了三天三夜,小鸳鸯也在酒店三天三夜。
每个角落都被孟言溪开发了一遍。
套房在顶楼,有一个露台, 露台外面是山林。
山上覆盖着葱郁的植被, 松林、绿竹、还有不知名的绿色植被……被狂风骤雨冲击得飘摇。竹叶的声音最明显,细细的叶子被拍打得哗哗作响。
孟言溪最喜欢在露台的落地窗前, 用尽各种姿势。
他没数,反正应该是能想到的都做了。
今昭身体很软, 可惜就是体力不行。说是三天三夜, 但他怀疑大半时间都被她睡过去了, 他自己其实尝的甜头也就那样吧。
今昭眼睛里还有泪水, 控诉他没良心。
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趁着今昭睡觉,他又处理了一些事情。
他老婆这么大委屈不能白受。
刚安排好,孟时锦电话进来,说是岁宜大暴雨, 城市内涝,他妹也不知道去哪儿了,电话打不通,喊他赶紧去接他妹回家。
孟言溪视线看向敞开的卧室门,昏昧的光线里,隐约可见床上筋疲力尽昏睡过去的女朋友。他忽然很想把乱跑坏事的孟逐溪揍一顿。
给孟逐溪打电话,果然没接。他心里门清儿,最近这丫头看上周淮琛了,作天作地黏着人家。
孟言溪直接给周淮琛打电话,果然在周淮琛家里。
周淮琛什么人,孟言溪心里最清楚,那丫头在周淮琛那儿,孟言溪一点儿都不担心,非要说担心那也是担心周淮琛。但他还是茶里茶气说了句:“这么大雨,她在你那儿也不方便,要不我现在过来接她?”
事实是,他现在正身陷温柔乡,一会儿女朋友醒来他还想继续,接不了一点。
周淮琛果然耿直地说:“别过来了,现在全城内涝,警察大半夜还在外面执勤。给人省点儿心吧,你要是困车上了,人还不够救你的。”
好的。孟言溪现在就想挂电话。
但他还是心不在焉地客气了一句:“那多麻烦你,我开辆高点儿的车出来也不是不行。”
周淮琛:“啧,孟总什么车没有?您就是现在开辆大卡车过来都行。可你妹不行啊,小姑娘本来就病了,这会儿正娇气地睡觉呢,我给你喊起来,让她跟着你风里雨里的回去?没你这么当哥的啊。”
孟言溪眼珠子黏在卧室的床上,一颗心早飘进去了,只想早点挂电话,一听孟逐溪病了,当哥的良知还是立马冒出来。
“病了?怎么回事?”他眉间轻拧,表情严肃下来。
周淮琛:“不严重,就感冒了,有点低烧。至于怎么感冒的?你问她,空调开18度对着吹,她不感冒空调都得记大过。”
孟言溪:“?”
空调开18度?
那丫头怕冷,从小到大空调就没有低于过26度。
孟言溪觉得自己看破了什么秘密。
得,这下亲生父母也不用找了,他们就是亲兄妹。
他当初借口过敏,装头晕、装柔弱不能自理,死乞白赖留在女朋友家过夜;孟逐溪这儿直接把自己吹感冒。
周淮琛:“正好,你妹醒了,让她自己跟你说。”
手机一递到孟逐溪手上,孟言溪意味深长地问:“空调18度是怎么回事?”
孟逐溪心虚,答非所问地在那儿演:“你车底盘低,怕在水里漂起来,不能来接我?那你现在赶紧去买辆卡车开过来啊。”
孟言溪慢条斯理挑眉:“孟逐溪,你敢堵我的话?”
孟逐溪根本不在怕他的,面不改色继续堵:“等你买好卡车,雨停了也没关系,下次还能用,卡车又不是一次性消费品,但妹妹可是你一辈子的妹妹哦。”
床上的被子翻动了一下,在昏昧的光线里,像一条暧昧的浪。
孟逐溪心怀鬼胎,孟言溪更是心热得厉害,压根儿没耐心陪她在这儿演戏,“啪”挂了电话,起身往大床走去。
另一边,孟逐溪压根儿不知道他哥现在有多快活,听见“嘟嘟嘟”的忙音传来,还以为他在发脾气。无辜的孟逐溪眨了下眼,将手机还给周淮琛,顺嘴告了个状:“我哥挂我电话。”
周淮琛伸手接过手机,哼笑着应了一句:“该!我要是你哥,我也挂你电话。这半夜风大雨大的,上哪儿给你买卡车去?”
孟言溪:买不了一点儿卡车。
女朋友醒了,他现在只想开车。
……
一直到今觉镇的雨停,两人才回岁宜。
看到在楼下等待的庄与,今昭的脸不自在热了热。
孟言溪三天三夜没出过酒店房间,太不言而喻了。
今昭脸皮薄,孟言溪脸皮就厚了,没事人似的,还人模狗样对庄与吩咐了句:“下次你先回,我自己开回去。
今昭:“?”你还想要有下次?
庄与:“好的,孟总。”
内心:你以为我不想?这么大暴雨,你是让我游回去吗?
他能识趣地主动不跟老板住同一家酒店,已经是打工人对六位数月薪最大的诚意了。
但能跟在孟言溪身边的人,不止有诚意,更有智商。坐上车,还超绝不经意地问了句:“孟总,你们这边有蚊子吗?”
孟言溪什么人?只会比庄与更精明。看了今昭一眼,立刻说相声似的接话:“你没住这边?”
今昭本来脸烫得厉害,闻言立刻抬眼。
庄与挠了挠脖颈,说:“对,我没住这边。我想去景区里看看,住的中心区。不过这几天下暴雨,也没看成。”
孟言溪:“嗯。”
工资没白给,等的就是这句话。
今昭默默松了口气。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他们本来就是男女朋友。
她甚至还欲盖弥彰地接了句:“可以下次再过来。”
路上刷手机才知道,不止今觉镇和岁宜下了暴雨,甚至他们还算好的,这场五十年一遇的特大暴雨,江城受灾最严重,岁宜的武警特警已经连夜赶去支援。
岁宜虽也受了影响,城市发生一定程度的内涝,但疏解及时,并没有受到什么大的灾害。回去的时候,雨也停了。
今昭的手机被水泡坏,彻底报废,两人先去买手机。
今昭在经济上和孟言溪一向分得很清楚,要自己付钱,从前孟言溪都由着她,但这时他知道她刚还了今家人的钱,生怕女朋友嘴硬不肯向他求助,真过上苦日子,便没让着她了。
今昭坚持,孟言溪忽然问:“我是不是还欠你钱来着?”
今昭:“?”
怎么可能?大资本家怎么可能会欠她钱?
今昭:“没有吧。”
孟言溪若有所思看着她,冷不丁问:“你高二那时候每天往我课桌里塞枸杞菊花茶,是不是花了不少钱?”
今昭猝不及防,脸刷地红了。
年少时暗恋他,却只能偷偷将少女心事藏在心里,做过最大胆的事也就是听他说有点近视后,每天提前十分钟到学校,偷偷往他的课桌里塞一瓶枸杞菊花茶。
她以为那是她无人知晓的少女心事,没想这么多年过去,却冷不防被当事人当面揭穿,今昭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羞还是该恼。
羞赧不为人知的喜欢被人知道,恼怒这人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竟然当场拆穿。
结果被孟言溪觑准时机,眼疾手快地付了手机的钱。
今昭:“……”
她承认,孟言溪有时候是挺招人烦的。
今昭轻声嘟囔:“你怎么知道是我?”
孟言溪语气十分欠揍:“你以为就我这样的,谁给的水都喝?”
今昭嘴硬:“就几块钱,顺手而已。”
言下之意,不值钱,不是特别为了你,你别太得意,大可不必记这么久。
孟言溪挑了下眉,气定神闲说:“每天几块钱,算下来几百块钱也是有的,如果投资得当,比如买个比特币,十年过去,现在也有二三十万了。”
孟言溪:“今昭,我欠你三十万。”
今昭:“?”
孟言溪:“我跟我女朋友一样,不喜欢欠人钱。一会儿记得银行卡账号发我,我转你。”
今昭:“……”叹为观止。
有人上下嘴皮子一动,就凭空多出来30万。
岁宜的GDP有你这张嘴都得再进一大步!
今昭呆呆望着这人,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孟言溪,你别太离谱。”
孟言溪直接把自己手机扔给她:“这十年比特币的涨幅,你自己看,看我有没有说谎。”
今昭:“但我不会买比特币啊。”
孟言溪:“我会,我替你买的。”
今昭:“……”
说不过他,今昭不挣扎了,转身去补办手机卡。
孟言溪跟着她进营业厅,状似不经意地说:“泡都泡了,可见无缘,要不直接办张新卡吧。”
那天她哭泣的模样,他这辈子都不想见到第二次。
他想让她就此跟今家人了断。
今昭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可是那张卡不仅有今家人,她的工作、她的社会关系都在里面。就像她这一生,不止有今家人,她还有很多很多的其他。
她那晚确实冲动了。
这些年她大多时间都很理智,可她终究也并非是一个纯纯理智人,当感情受到剧烈冲击的时候,她也会意气用事,也会情感先行。
但她并不后悔。
如果因此真的和孟言溪有了孩子,她也会很开心,哪怕孩子这个时候到来可能会拖慢她进步的脚步。但那也可以,终究两边都是她喜欢的。
此和彼,她都喜欢。
而那些不好的事,在冲动过后,她也会认真处理好,但不只是用逃避的方式。
今昭补办了旧卡,对上孟言溪黑漆漆的眼睛,她泰然解释:“还是补吧,万一诺贝尔委员会通知我去领诺贝尔文学奖,联系不上我怎么办?”
本来还有点不开心的孟言溪:“……”
他和他老婆真的是绝配,茫茫人海中一眼爱上自己的病友。
可惜病友不去他家,坚持回她自己的人才公寓,并绝情地把他关在门外,拒绝他留宿。
明明她假期还有一个星期。孟言溪觉得暴殄天物,而今昭只想休息。
酒店那三天真的太疯狂了。
孟言溪是,她其实也……除了吃饭睡觉,都在快感中失神。
回来岁宜,今昭只想好好养生。
孟言溪抽空回了趟孟家。
江城特大暴雨,周淮琛带着猎豹队前去抢险救灾,孟逐溪心心念念,孟时序见不得小棉袄那样,给她找了点儿事做,让学校把她的毕设截止日期提前了一个星期。
晴天霹雳,孟逐溪哇哇大叫。老父亲心狠,不为所动。孟言溪在一旁欠兮兮地看乐子。
结果乐极生悲,孟时序要捐款,让他带着物资亲自去一趟江城。
孟言溪:“……”
您要不让孟逐溪去?我看她挺乐意的。
孟言溪又任劳任怨地去了一趟江城。
新的手机新的卡,打开的时候,除了工作群的消息和孟言溪发来的不正经暗示,别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今家人并没有联系她。
虽然她并不期待道歉和解释,但真的一点动静也没有,也难免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那些期待和难过,全都是笑话。
男朋友倒是时时刻刻找她,雨天要拍照,天晴要拍照,连路上看见只羊都要跟她说。
她回复慢了几分钟,他还会控诉她怠慢。
他去江城差不多一个星期,有心赶在她开学以前回来。
今昭狠狠睡了几天,孟言溪回来那天,发消息说生病了,孟逐溪传染给他的。
今昭虽然有时候觉得他烦人,但一听他生病又心疼了,立刻赶去山水城。
刚开门,人就被男人拉到了怀里,亲吻铺天盖地落下。
“你装病!”今昭控诉。
坏家伙抵着她低笑:“我跟你说了,是我妹传染给我的‘病’。”
今昭茫然。
孟言溪:“那丫头为了追周淮琛,故意把自己弄感冒好留在他家。倒是给了我灵感,这不,我就把你骗来了。”
说着,抱起她大步走向床。
今昭:“……”
孟言溪很自觉,自从她说不用以后,他就真的一次都没用过套。
今昭没说什么,默许了。
她下午过去的,结束的时候是半夜,男人意犹未尽地抱着她温存。
他从身后抱着她,手落在她的小腹,语气亲昵又愉悦:“真怀上了怎么办?……不,应该已经怀上了。”
今昭:“……好可怕的自信。”
孟言溪:“嗯,我这人就是这样,比较尊重事实。”
今昭无语片刻,说:“我怀的孩子就是我的,不要你想将来。”
孟言溪沉默一瞬。
今昭敏感,他敏锐。他懂她,更愿意纵容她。
他很轻地笑了一声:“嗯,我不跟你抢,你让我蹭个名分就行。”
今昭:“名分?”
孟言溪亲吻她的耳垂:“爸爸的名分。”
“爸爸”两个字低低的,带着温柔缱绻的热度窜入耳根,今昭浑身酥酥的。
诚然是她一腔孤勇想要一份独属于自己的亲情,为此不顾一切想要个孩子,但她似乎忘记了问孟言溪的意思,而他毕竟也有这个权利。
今昭安静许久,终于轻声问:“你准备好了吗?”
孟言溪轻哂:“你看我像没准备好?”
他等这天都不知道等多久了,不然他之前平白无故要猫?结果有人就是听不懂。
孟言溪手掌轻轻用力,按在她的小腹:“它就是学妈妈做3000万的梦,我都能立刻成全,你说我准备好没?”
今昭垂眼,小声说:“不是钱。”
孟言溪手掌扣住她的肩,让她回身面对着他。
四目相对,光线昏昧而安静。
孟言溪低眸凝着她:“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吗?不同世界的人终会分开。还有后半句。”
今昭轻声问:“什么?”
孟言溪:“同一个世界的人终会重逢,就像我和你。”
“翎翎,我和你,我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孟言溪漆黑的眸子直直看进她的眼睛里,“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如果你想要,还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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