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哒哒——”
房间内枪声大作。
但不止有枪声。
惨叫声, 求饶声,怒骂声,反抗声……还有台灯瓷器被击碎的脆响, 子弹打中沙发的闷声,以及杂乱的脚步声。
各式各样的声音挤满了旅馆, 像山谷内反复回荡的回声, 海啸般劈头盖脸砸下来。
忽然,在某一刻,所有的声音渐渐归零。
一地死寂。
何长宜靠在墙边侧耳细听,身边的娇花大汉抖如筛糠,右手疯狂在胸前画十字。
他们此时所在的位置是房间外装饰用的弧形阳台, 极窄小,与房间隔着一堵墙,两个人勉强蹲着挤在一起, 像是被捏瘪的面包,藏不下一丝多余的空气。
幸好旅馆房间的布局相当一目了然, 枪手发泄般扫射一圈, 见屋内无人, 便转身离开去踹下一扇房门。
何长宜没有动, 大汉也不动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腿软实在站不起来。
在一阵爆发似的扫射过后,偶有零星枪声响起。
有的是在楼下,有的是在隔壁, 有的听起来像是就在房间门口。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 外面响起姗姗来迟的警笛声。
娇花大汉大喜过望,当即就要站起来向外求救,被何长宜摁着脑门强行压了下去。
而就在下一刻, 楼下突然传来交火声。
袭击者攻击了前来救援的警车。
大汉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白了,手抖得连十字都画不出来。
然而,何长宜却站了起来,快速翻过墙,穿过破碎的玻璃窗返回房间。
“你干什么?快回来!危险!”
大汉和何长宜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一遭,见她突兀回房,急得半蹲起身,疯狂向她招手示意。
何长宜不理他,敏捷避开满地碎片,悄无声息走到房门处,侧身观察走廊动静。
片刻后,她转身对大汉低喝一声:
“走!”
不等娇花回应,何长宜率先离开房间,走之前还不忘提上装满了现金和珠宝的手提箱。
大汉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不敢独自待下去,一咬牙一跺脚,狼狈翻过墙,踉跄着追了上去。
走廊上一片狼藉,大部分房间都被踹开了门,只有少数几间的门还坚守岗位,显然是有人从里面用衣柜和沙发挡住了。
这些门也是受损最严重的,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枪眼,就像射击场的靶纸。
而敞着门的那些房间,里面传出浓烈的血腥味,安静得有些不祥。
大汉心惊胆战,不敢多看,脚下拌蒜地去追何长宜。
好不容易追上人,却见她正将从衣摆扯下的布料往地上躺着的伤员的伤口处塞。
伤员明显是从房间里爬出来的,身后一条长长的血痕,像是什么恐怖片场景。
大汉看得腿软,眼前一花,下意识扶了一把墙,耳边却听到何长宜不容拒绝的指挥声。
“你背着他!”
大汉:???
大汉欲哭无泪,被迫背起血人似的伤员,强撑着腿软跟着前面的女人走。
何长宜明显对旅馆内的布局非常熟悉,带着他们从位置隐蔽的工作人员专用楼梯下楼,顺路救出来好几个还有一口气的伤员。
当一行人推开后门时,旅馆前门还在传来陆陆续续的枪声。
回到太阳下,大汉腿一软,差点就跪在地上。
何长宜嫌弃地拽了他一把,免得这家伙把好不容易救出来的伤员摔成二次伤害。
就在一行人以为安全时,忽然,大汉冲着何长宜身后惊叫一声,声音几乎劈了叉。
“快跑!”
何长宜倏地转头,看到后面有人持枪背光走过来。
她心中一紧。
袭击者都在前门和警察对轰,这人是从哪儿来的?!
正当她的防备值达到最高时,忽然,一道有些耳熟的男声响起。
“你受伤了?”
声音冷硬低沉,语速极快,藏着不易觉察的紧张和担忧。
听到这个声音,何长宜慢慢放松下来。
“是别人的血。”
来人走到何长宜面前,侧光打在他的脸上,勾勒出鲜明轮廓,正是阿列克谢。
他伸出手,要碰不碰地停在她面前,顿了一顿,又收了回去。
何长宜却没有注意,警惕问道:
“你们做的?”
阿列克谢垂下眼帘,生硬地回了一句:
“不。”
何长宜稍微放松了些。
那就好,不然她不知道以后要怎么面对维塔里耶奶奶。
“我要送他们去医院,你有事的话自便。”
说罢,不等阿列克谢的反应,何长宜让大汉将伤员扶到远离旅馆的路边。
来不及等救护车,她花了大价钱打车,将伤员全部送往最近的医院,并预先缴纳了足够的医疗费。
在峨国医护接手伤员时,其中一个受伤的熟人倒爷拉着何长宜的衣摆,虚弱地说:
“何姐,你救了我的命,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何长宜轻轻掰开他的手。
“别介,我可没您这么大的儿子。”
另一个伤势比较轻的倒爷忍不住笑出声,牵动伤口剧痛,还要扭曲着脸去笑话对方。
“你都把我们何姐给叫老了……何姐,他不会说话,你听我的,我下辈子当牛做马都要报答你!”
何长宜柔声细语地说:
“也别等下辈子了,就这辈子吧,我等着你伤好了来给我当牛做马。”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轻柔。
“别担心,我肯定是个好牛倌,保证一天挥鞭次数不超过十次。”
伤势轻的倒爷:“……啊?”
旁边的倒爷笑得直咳嗽,幸灾乐祸道:
“他皮厚,抽一百鞭也没事儿!”
安顿好伤员,何长宜拎着手提箱站在路边,一时不知该去哪里。
去找一家不知安全与否的新旅馆?
还是厚着脸皮去维塔里耶奶奶家借住?
何长宜自言自语般说道:
“我要是穿着一身血衣去见维塔里耶奶奶,你说她会相信这是不小心溅到的颜料吗?”
阿列克谢始终跟在她的身后,寸步不离,像一头沉默而压抑的黑色恶犬。
听到何长宜的话,他终于哑着嗓子开口。
“她会相信你希望让她相信的。”
这话听起来像绕口令,何长宜却奇异地听懂了。
她苦恼地扯一扯沾满了血的衬衣,突然看向阿列克谢。
“也不能太明目张胆了吧。”
阿列克谢大概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但还是慢了一步没能来得及阻止。
“我听说旅馆那边换了家黑|帮收保护费——收钱不办事,你说他们是不是要为这次袭击造成的损失负责?”
何长宜冲阿列克谢意有所指地眨眨眼。
“我需要得到应有的赔偿。”
阿列克谢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就知道,什么时候都不需要担心这个该死的小心眼的记仇的女人!
当维塔里耶奶奶开门时,一只穿着新衣服的快乐小山雀扑进她怀中。
“维塔里耶奶奶,好久不见,您还好吗?”
阿列克谢沉着脸站在台阶下,大门口两个女人亲热地贴脸蛋,似乎谁也没想起这里还有一个人。
寒暄后照例是红茶和甜点。
维塔里耶奶奶关切地说:
“我看到电视新闻说有一伙极端|分子袭击了钟国人居住的旅馆,我亲爱的,幸好你没事,你不知道在见到你之前我有多担心。”
何长宜和阿列克谢默契地对视一眼。
她率先问道:“维塔里耶奶奶,新闻还说什么了吗?”
据说袭击贝加尔旅馆的枪手是所谓的skin-head,也就是光|头党,日落帝国的舶来品,兼具极端民族主义及种族歧视的特点,极度排外。
作为大峨新兴的一股黑恶势力,光|头党们迫不及待想要打响名头,于是瞄准了大出风头而又臭名昭著的钟国倒爷。
事实上,在倒爷们最初来到峨罗斯时,由于带来了紧缺物资,当地人的态度还算得上友好。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假冒伪劣商品进入市场,花高价却买到一堆垃圾的峨国人开始憎恶这些利欲熏心的倒爷,极端点的人甚至一并憎恶上了钟国。
加上大部分倒爷素质堪忧,人品低劣,一夜暴富后倚财辱人,招致本地人的强烈憎恨和嫉妒。
他们就像是往自己脑门上插了个靶子,让手里有枪的人忍不住想要瞄准后扣死扳机射空弹匣。
多重因素下,光头|党把贝加尔旅馆当成了打响立名之战的目标。
何长宜用峨语吐槽道:
“如果谁觉得历史书上的蠢货太多,就看看自己周围的蠢货浓度是不是更高。”
阿列克谢抬头嘲讽地看了她一眼。
他像是在说贝加尔旅馆的蠢货难道还不够多吗?
何长宜转而用中文说道:
“当然我不是在点某些失职人群,不过我个人认为未经登记社会组织的蠢货浓度才是最高的。”
她冲阿列克谢假笑道:
“当然,我不是在说你。”
阿列克谢终于开口,用的是中文。
“与一群违法乱纪的暴发户为伍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有苍蝇才会认为厕所宜居。”
面对何长宜的瞪视,阿列克谢泰然自若地补充一句:
“当然,我也不是在说你。”
气氛微妙,听不懂中文的维塔里耶奶奶疑惑地问道:
“何,阿列克谢,你们在说什么?”
何长宜甜蜜地用峨语笑着说:
“我在给阿列克谢提供一些就业建议。顺便说一句,他的中文水平提升速度之快真是让人惊讶。”
阿列克谢定定地看着何长宜,突兀地笑了,也转而用峨语说道:
“幸好我有一位优秀的中文老师。从她那里我学到很多生动的修辞和比喻手法。”
维塔里耶奶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
“我的馅饼要烤糊了。”
老太太敏捷地朝厨房走去,步伐一点也看不出老年人特有的迟缓。
在维塔里耶奶奶转身的一瞬间,何长宜立刻收起假笑,快速而低声地说道:
“苍蝇只是住在厕所,而某些人却要从马桶里收税!”
阿列克谢反击道:
“是,为了保护苍蝇。”
两人势均力敌,谁也不肯先认输,气呼呼地瞪着彼此。
阿列克谢忽然用手撑着头,低低地笑出了声。
不是,正斗气呢,能不能正经一点?
何长宜匪夷所思地问道:
“你在笑什么?”
阿列克谢抬起头,坦然地说:
“我原本以为今天要去旅馆收尸。”
话题转得太快,何长宜卡了一下,生硬地回道:
“没想到我居然还活着吧?哼,老娘可不是好欺负的,也就是今天没防备,不然非得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钟国特色小米加步枪和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
“再说了,就算真死了,我爬也要从地狱爬回来报仇。”
阿列克谢长久而沉默地看着何长宜,看得她有点毛骨悚然。
——这头熊终于意识到他是肉食动物,打算禽兽动口也动手吗?
阿列克谢忽然伸手,从后腰抽出一把手|枪,沿着桌子缓慢推到何长宜面前。
接着是装满了子弹的备用弹匣。
“地狱还是不要去了。”
阿列克谢站起身,垂下眼帘看她,灯光在深深的眼窝处打下一层阴影,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你爬出来的姿势不好看。”
何长宜:……nmd
看在这把美艳逼人的格洛|克的份上,她咬牙切齿地决定不和这人一般计较。
劫后余生,何长宜给自己放了几天假。
去医院探望病号时,何长宜恰好遇到其他逃过一劫的倒爷,对着她大倒苦水。
“何姐,我苦啊,我太苦了!没被光头|党打死,反而差点被警察给弄死了!”
何长宜奇怪地问:
“不是说旅馆给警察局交了保护费,他们弄死你干嘛?”
他悲伤地解释道:
“不是警察局的,是什么联邦特警,叫阿蒙(OMOH),跑来旅馆搜查,非说我们房间藏着光头|党,让我们举手排队出去,然后把整个旅馆翻了个底朝天,走的时候把我们的货款和值钱东西都拿走了!”
旁边有人补充道:
“这帮阿蒙拿着枪,拎着警棍,牵着狗,但凡敢反抗就是一棍子。照我看,都是收钱不办事,他们还不如黑|帮有规矩呢!”
何长宜:……
怎么说呢,这就很峨罗斯。
有些时候人质得和绑匪联手突围,不然就要被警察在报告上写一句“犯罪嫌疑人全歼”。
——人质?什么人质?明明这里全部都是绑匪。
幸好她临走时顺手带走了手提箱,不然今天在病房哭诉的就得多她一个了。
何长宜还陪着维塔里耶奶奶去买菜。
她们先是去了附近的商店。
商店九点开门,但更早的时候门口就已经排起了长队。
当商店开门时,所有人一拥而入冲向货架,无论什么都买,别管是桦树汁还是印度茶叶,亦或是难吃的灰色通心粉,总之抢到什么就买什么。
何长宜眼疾手快,抢到了最紧俏最稀少的香肠和炼奶,维塔里耶奶奶高兴地夸她“干得好!”
但抢货是一回事儿,结账是另一回事。
商店分出两个柜台,一边只负责称货和打包,付钱则需要去另一个柜台。
如果买完卷心菜还想再买土豆,就需要重新排队打包再重新排队付钱。
最后商店里排起了两列长队,在漫长的等待后才能带着抢到的或许没用的商品疲惫回家。
除了商店,维塔里耶奶奶还带着何长宜去莫斯克附近的军事基地采购。
是的,没听错,去军事基地买菜。
两人乘坐地铁来到莫斯克火车站,在这里买票前往军事基地所在小镇。
期间何长宜想要打车,被维塔里耶奶奶坚决地制止了。
“亲爱的,我们是去买菜,买菜有买菜的规矩。”
按钟国的买菜规矩,应该是乘坐免费公交去二十公里外排队三小时领不要钱的鸡蛋。
何长宜想,好吧,至少她们没和上班族抢公交。
在窗口买票时,售票员看到何长宜的黑发黑眼后眼睛一亮,示意她用美元支付票钱,而且与卢布的比价远低于目前官方汇率。
维塔里耶奶奶像一个护崽的母狮,气势汹汹将何长宜护到身后。
“你是疯了吗?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火车站要用美元买票!你的上级是谁,我要投诉你滥用职权的不当行为!”
售票员没想到这个东亚人和他平时刁难的外国人不一样,她居然有一位峨国老祖母,再看何长宜时就从她雪白肤色上看出几分混血感。
“这是误会,完全的误会!”
售票员不住擦汗,试图将自己敲诈外国人的行为掩饰下去。
但不管他怎么解释,维塔里耶奶奶坚定不移地要投诉,并真的把在办公室躲清闲的领导叫了出来,让这位售票员当众道歉。
何长宜快乐地靠在维塔里耶奶奶宽厚的背上,像任何一个受了委屈找家长告状的幼崽。
有靠山的感觉可真好。
她们乘坐的是一趟峨罗斯国内列车,与钟国不同,每排摆放了三张木制座椅。
车厢里非常拥挤,过道塞着自行车,几条狗在狂吠,成捆的树苗堆放在角落。
乘客多为峨国人,而当何长宜上车后,藏在人群中的查票员突然戴上袖箍,目标明确地冲她而来。
何长宜向他们展示手中车票,而查票员却坚持要罚款十美元,摆明了拿她当肥羊宰。
这就到了维塔里耶奶奶出场的时候。
老太太叉着腰,一对二不落下风,直将两个查票员骂得落荒而逃,躲到其他车厢。
要不是火车还在行驶中,这两人恐怕就要拉开窗户跳出去,
何长宜乐得都连车厢里浓郁的孜然混合发霉奶酪的生物|武器都顾不上了
——当然,也可能因为她在峨罗斯待的时间足够长,嗅觉细胞已经学会适时罢工。
火车驶出莫斯克,从城市到郊区,窗外闪过荒废的厂房和生锈的铁塔。
荒芜而苍凉,像是一场正在进行中的巨大葬礼。
当到达小镇后,维塔里耶奶奶带着何长宜沿着一条小路穿过小镇边缘,来到一堵写着【禁止靠近】的看不到尽头的墙壁。
她熟练地沿着墙寻找豁口,带着何长宜灵活地矮身钻进去,接着一溜烟跑向距离不远的一座矮楼,门上挂着招牌【第三十七号军人商店】。
理论上来说这座商店只为军人和军属服务,但买东西的人实在太多,售货员无法一一核对身份,否则商店可以直接关门。
她们在这里买到了新鲜牛肉和奶酪,还有一大包的卫生纸,足足有三十卷。
两位女士满载而归,或许还有些过载。
当何长宜拎着将她的手勒出印痕的装着一大块牛肉的布袋走出火车站时,太阳将坠未坠地垂在天边,光线已经有些不祥的昏暗。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其中还有一个是外国人。
闻到味儿的鬣狗围了过来,维塔里耶奶奶严肃着脸,有些抱歉地对何长宜说:
“亲爱的,我们得快一点离开这里。”
何长宜安慰老太太:
“别担心,我对这里比对莫斯克任何地方都要熟悉,不会有事的。”
话虽这么说,何长宜接过维塔里耶奶奶手里的东西,两人加快步伐赶向灯火通明的地铁站。
但维塔里耶奶奶到底年纪大了,这一路过于劳累,她的脚步渐渐慢下来。
“快走,我的好姑娘,不必等我,即使是恶狗也不会啃没肉的老骨头。”
何长宜却不肯走,快速环顾火车站一周,眼睛一亮,冲着某个方向招手喊道:
“安德烈!”
小警察已经换下了制服,工作一天后的他看起来像是落满灰尘的宝石,没那么挺拔,没那么整洁,金发微乱,疲惫,却惹人怜惜。
听到有人喊他名字,安德烈警惕地循声看去。
“是你。”
他的表情不知该说是惊喜,还是好笑又好气,走过来后停在了离何长宜一步远的位置。
何长宜笑眯眯地说:
“警官先生,您可以送我们回家吗?对于两位女士来说,莫斯克的夜晚似乎过于危险。”
安德烈忍住笑意,努力严肃着脸。
“愿意为您效劳。”
维塔里耶奶奶看到漂亮的小金毛,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流露了然的笑意。
像是怀念自己的青春,又像是在对某个小家伙幸灾乐祸。
安德烈上前接过何长宜手中的布袋,走在两人最外侧,挡住了黑暗中不怀好意的目光。
何长宜一派乖巧模样,细声细语地问:
“安德烈,我会不会给你造成麻烦?”
安德烈目光直视前方,像是路上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
“不,这是我的职责。”
在这段时间,由于何长宜高频出现在火车站,带着山丘一样的行李,像一块血淋淋的鲜肉掉进食人鱼群,几乎每次都会出事,而安德烈每次都会出警。
或许因为这是他负责的区域,或许只是因为他是少有的富有责任心的警察。
总之,何长宜和安德烈的交际越来越多,虽然因公而起,但并不因公结束。
像安德烈这样的小警察工资不高,而他又不愿同流合污,从倒爷身上赚点外快,面对日益高涨的物价,就更加的囊中羞涩。
有好几次,何长宜看到了他制服下所穿衬衣上的补丁。
一个贫穷的现代骑士。
何长宜不会给他钱,但很乐意送他一些钟国商品,然而安德烈执意要付钱,否则他宁愿每顿饭和土豆搏斗。
不过安德烈的同事们却欣然接受,作为回报,他们不会去扣押何长宜和她雇来押车的退伍军人的护照,也会偶尔在心情好时帮忙吓走抢劫犯和小偷。
相比之下,安德烈正直到有些格格不入。
然而,正是因为他是纯白的才格外有吸引力。
人总会被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所吸引。
地铁已经过了高峰期,坐车的人不算多,还有几个空位。
三人分别落座,安德烈坐在何长宜对面,面对她饶有兴致观察的目光,他垂眸盯着立杆,仿佛上面的花纹是旷世大作。
何长宜遗憾地想,真是锻炼出免疫力了,这家伙现在怎么都不脸红呢。
地铁停靠开门,一个东倒西歪的醉汉上了车,一屁股坐到长椅上,与何长宜隔着一个座位,像个不倒翁似的来回晃悠上半身。
安德烈抬眼看过来,犹豫了下,没有动作。
地铁启动,醉汉半闭着眼睛,要睡不睡,垂下头又猛地抬起,与睡意做斗争。
终于,他抵不住发酵的醉意,整个人像软体动物似的滑下来,从坐着到瘫着,最后头一歪,朝着何长宜的方向轰然倒塌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安德烈猛地起身冲上前,一把提着醉汉的脖领将他拎起来坐直。
接着他强行挤进了中间的狭小空位坐下,物理上隔开醉汉。
何长宜歪头看他。
“嗨?”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或者说有些过于近了。
安德烈姿势僵硬,板正得像在练习军用坐姿,也许他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何长宜抿嘴忍笑,侧身靠近他的耳朵,轻声地说:
“谢谢你,警官先生。”
她的声音放得极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在地铁内轰隆隆的噪音中,几乎听不分明。
但显然,安德烈是听到了的。
或者说,他感觉到了吹拂过来的气流。
细小,温暖,又那么不容忽视。
何长宜满意地看到安德烈的脖颈漫上可爱的粉色。
“警官先生,您看起来有些热,需要把外套脱下来吗?”
安德烈几乎是惊慌失措的。
“不,不,我的意思是,我很好,谢谢您的关心!”
何长宜说:“别这么客气,您帮了我太多,您应该更放松一些,而不是这么……紧张。”
她黯然地垂下眼眸。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安德烈有些慌张,不熟练地安慰道:
“我们确实是朋友,我只是有些……好吧,我确实有点热……”
不远处的维塔里耶奶奶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
年轻人啊,多美妙的青春……
第27章
光头|党袭击钟国旅馆的新闻像是将一颗小石子投进泥石流混合海啸的结合体, 在如今混乱的峨罗斯掀不起一丝波澜。
渐渐地,倒爷们也忘记了这回事,
除了躺在医院的伤员和被家属带回国的骨灰罐以外, 似乎只有倒闭的贝加尔旅馆还能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枪击案。
不过没关系,没了贝加尔旅馆, 还会有乌拉尔旅馆。
就算光头|党又怎么样, 反正已经有黑警和黑|帮,跳蚤多了不愁,不过只是以后需要提防秃头。
何长宜没有再去新的华人旅馆,她在莫斯克火车站附近租下一间带仓库的办公室。
原先她是肩扛手提的小商贩,卖货收钱, 将每一件商品直接卖到峨罗斯人手中;如今生意规模日益扩大,从零售转型批发,对接峨罗斯本地商人。
何长宜搬进新办公室时非常低调, 只通知了几个关系好的倒爷和合作多次的老客户。
最近莫斯克街面上越来越不太平,大张旗鼓的开业像是给小偷和强盗指路。
倒爷们表示理解, 转头就热热闹闹地自带食材来办开业宴, 顺便还送来了据说很灵验的关公像、金蟾摆件, 以及写着“财源广进”的巨大书法横幅。
被面包车司机捅了一刀的张进也来了, 伤口绷带还没拆,在办公室里活蹦乱跳。
“何姐,回头我给你搞一套茶具过来,你就往办公桌上这么一摆, 倒茶时再来点什么关公巡城韩信点兵, 老毛子还不得看得一愣一愣的。”
旁边的人怼他:
“你这是做生意还是开茶馆啊?要我说还是在桌上摆一把金算盘,再放俩计算器,中西结合疗效好, 就这风水,那还不得大赚特赚啊!”
何长宜听着头疼,这都出的什么馊主意。
“你们俩都给我闭嘴。”
张进立刻对旁边的人说:
“听见没,何姐让你闭嘴呢。”
对方不甘示弱地反击:
“我是要给何姐当牛做马的,她说的肯定不是我,要闭嘴也是你先。”
说话的人正是之前枪击案中被何长宜救下的伤员,名叫陈跃,性格和名字一样跳脱。
陈跃算是受伤轻的,虽然被枪击中,但子弹没留在体内,消毒清创缝合消炎,一套下来就能出院。
同样是劫后余生,其他受伤的倒爷被吓破了胆,迫不及待买票回国,而陈跃反倒留了下来,还主动找到何长宜,要兑现当牛做马的承诺。
何长宜沉吟。
“你知道新钟国已经废除奴隶制了吧。”
陈跃一愣。
“啊?”
一旁同样来投效的张进毫不客气地笑话他:
“意思就是你想当牛做马,我们何姐还不稀罕呢,让人家一枪就放倒,你该不会是想找何姐保护你的吧?”
陈跃大怒。
“说得好像何姐就乐意收下你似的。再怎么说我也是被光头|党用枪打伤的,你呢?一个拿小刀的面包车司机就差点让你没命,咱们俩到底谁更没用?!”
张进和陈跃同时看向何长宜,异口同声地问道:
“何姐,我和他你要选谁?”
何长宜面无表情地说:
“你俩都给我滚。”
这两个活宝口口声声要向何长宜报答救命之恩,赖下来不肯走。
办公室开业那天,张进抱着一盆发财树,陈跃扛着半人高的花篮,两个人在大门口较劲,谁也不肯让对方先进去。
最后不明所以的娇花大汉一手一个将他们拨开,自己先进了门,冲着何长宜热情地张开手臂。
“亲爱的何,真高兴你决定留在莫斯克!我带来了一些同行,他们非常愿意从你这里进货。”
何长宜探身抓住他高举的手掌,用力地上下挥动几下。
“谢谢你,彼什科夫,我正期待认识一些新朋友。”
既然已经握手,就没有必要再固执地要求拥抱。
娇花大汉彼什科夫遗憾地放下手臂,将带来的同行介绍给何长宜认识。
办公室的装修很简单,基本等于没有装修,除了新买的二手办公桌和沙发以外,就是倒爷们送来的发财摆件,分别按南北方的习俗放置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峨罗斯商人们好奇地参观,在听说叼着金币的大青蛙能招财时,每人上手摸了一把。
张进和陈跃终于挤进门,一个将发财树放在左边,一个将花篮放在右边,同时扭头哼一声,表达对彼此品味的鄙视。
开业宴的菜都是来帮忙的倒爷们做的,有浓油赤酱的东北炖菜,有甜蜜的水果咕咾肉,还有鲜辣刺激的川菜,以及白糖不要钱的江浙甜口菜。
办公桌变成临时餐桌,光是西红柿炒鸡蛋就有甜、咸、辣三种口味,放卤子的豆腐脑和放酒酿的豆花同台竞技。
彼什科夫这帮峨国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丰富多样的中餐,一改他们以往对钟国菜的刻板印象,直接给哥几个吃傻了。
特别是酸菜炖肘子,一上桌就遭到几个斯拉夫大汉的疯抢,筷子使得如同兵器,差点直接上手抢。
围观的倒爷们啧啧称奇,这帮老毛子是真没吃过什么好的。
张进得意极了,他做的酸甜口的糖醋里脊一上桌就被抢光,那个叫彼什科夫的毛子拉着他一个劲儿地打听菜谱,说要回去做给家人吃。
而陈跃耿耿于怀,他的拿手菜是铁锅炖大鹅,但莫斯克的菜市场没有大鹅卖,他总不能把人家天鹅拔毛炖了吧。
他退而求其次,精心卤了一锅鸡爪和鸡杂,结果这帮老毛子看了一眼就吓跑了,直摆手说“Нет(不)”。
陈跃悻悻地抱着卤鸡爪坐在远离人群的位置,因为老毛子集体表示他的鸡爪太恐怖了,有着长长的指甲,像巫婆的手,放在桌上有点吓人和倒胃口。
哼,这帮老毛子就是矫情。
陈跃寂寞地啃鸡爪,有人走过来,伸筷子从锅里捞了一只。
他抬眼看去,是何长宜。
“手艺不错,要是放点干辣椒就更香了。”
陈跃高兴道:“那我下次就做辣口的!”
大概开业宴的饭菜实在太香了,将隔壁的邻居和楼下的门房老太太都吸引过来。
办公室所在大楼安全措施较为完备,在进入大楼后先要经过一道密码门,通过数字键盘输入密码后解锁;在电梯旁还设有门房,对于非住户人员,门房老太太确认是到访客人后才放人进电梯。
何长宜邀请邻居和门房老太太一起用餐,品尝钟国特色美食。
新加入的客人原本还有些拘谨,但当他们尝到钟国菜后,无形的隔阂立竿见影地就消融了。
美食是全世界的通用语言。
邻居跑回家,端来了自家的生肥猪肉切片,热情地让何长宜尝一尝。
何长宜尝了一口后:……
谢谢,但这也太冷咸腥了,她还是更喜欢煮熟的。
门房老太太则贡献了一道紫色的奶油甜菜汤,虽然颜色看起来像是女巫的料理,但意外的吃起来还不错,酸甜开胃。
维塔里耶奶奶带着阿列克谢受邀前来。
奶奶吃得很欢快,还磕磕绊绊地用峨语向业余厨子们讨教了中餐食谱。
而大熊沉默地站在窗边,没有去尝任何一道菜。
似乎光是留在这间钟国浓度过高的办公室里对他来说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了。
何长宜倒了一杯伏特加递过去,阿列克谢就安静地喝完这一杯。
何长宜逗他:“这里总不会让苍蝇觉得宜居吧,怎么样,你还想去马桶收税吗?”
阿列克谢:……
何长宜还邀请了安德烈,但他抱歉地说当天要值班,托人送来了礼物。
非常精美的礼盒,里面放着一只精美的鹿皮钱包。何长宜打开钱包,里面有一张全新的美元。
据说峨罗斯人认为送空钱包相当于诅咒对方破产,但如果在钱包里放上钞票,则变成祝愿对方永远有钱。
何长宜笑纳了这个可爱的礼物,当场就把旧钱包里的东西转移到新钱包。
替安德烈来送礼物的是他的同事格里高利。
看到满桌美食,礼物送到后他不舍得走,各种明示暗示。
何长宜顺水推舟留下了他,让这个穿着警服的胖子欢快地扎进人群中,仗着身材和身份的双重优势在餐桌上大开杀戒。
“呵,又一个警察。”
阿列克谢嘲讽道。
何长宜耸耸肩。
“至少他的出现能让外面蠢蠢欲动的家伙收敛一些。”
格里高利比黑警强一点,比安德烈差一点,总之是一个随波逐流的日子人。
如果有同事勒索倒爷,他就跟着分点钱;只有他自己时,他便懒得拦人,抬抬手放过。
何长宜送礼物,他就毫不客气地笑纳;若是何长宜表示这些货物是用来卖的,他也就掏出钱包,商量能不能打个折扣。
这个胖家伙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平庸得像这座城市中任何一个面目模糊的警察。
开业宴结束的时候,餐桌上还有不少没吃完的美食,没吃尽兴的客人可以自行打包带走。
格里高利兴冲冲地抢了个最大的打包盒,将每道菜扫荡一遍,最后甚至连陈跃的卤鸡爪都不放过。
他回到警察局后,先是将打包盒藏了起来,之后才去找安德烈。
“我已经把礼物送给你的钟国姑娘了,说实话,你真的应该请假去参加这场宴会,你错过了非常多的美食,多到会让你后悔一整年!”
安德烈没什么遗憾的表示,只是说:
“她不是我的。”
格里高利的胖手用力地拍在安德烈的肩膀上。
“嘿,小伙子,我们都看出来了,你对那个钟国姑娘可不一般,联盟已经解体了,你可以娶任何你喜欢的女人,别管她是哪个国家的,就算她是美国人,也没有内务部会阻止你。”
他看看四下无人,放低了声音:
“你需要加快速度,漂亮姑娘可不会一直等你的,更何况那是一位富有而慷慨的好姑娘!如果不是我已经结婚了,我想我也会爱上她的……”
安德烈:“……谢谢你还记得你的已婚身份。”
格里高利追在安德烈身后,大声道:
“我说,你真的需要更主动一些,好姑娘可不会一直等在原地!”
安德烈走得更快了,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一名中年警察走过来,问格里高利:
“你们在聊什么?钟国姑娘?”
他长着一个巨大的鹰钩鼻,看起来像是一只老谋深算的秃鹫。
格里高利卡了一下,掩饰地说道:
“叶甫根尼,我们只是在随便聊天,你听错了吧。”
中年警察叶甫根尼审视地打量格里高利,最后伸出手,在他残留着食物残渣的衣襟上拍了拍。
“但愿是我听错了。”
一场热热闹闹的开业宴后,何长宜从零售商正式转为批发商。
她不再亲自推销商品,而是转而与峨罗斯的商人打交道。
幸好她的峨语已经在这段时间练出来了,不然她还要去莫斯克大学雇一位留学生翻译。
彼什科夫介绍来的商人们还是第一次和她合作,非常谨慎,虽然对她列出的货物清单非常感兴趣,但开始时只是下了小笔订单,并且要求货到|付|款。
除非见到实物,否则他们是不会付一个子儿的。
何长宜不以为意,痛快地答应了这帮被坑出心理阴影的老毛子。
双方郑重其事地签署了买卖合同,详细约定了数量、总价以及到货时间,条条款款都是血泪教训。
不过他们在收到第一批货物后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何长宜与他们之前合作过的钟国倒爷完全不同,或者说,她简直是倒爷群体中的异类,有时候毛子商人甚至会怀疑她真的赚钱吗?
当时彼什科夫拍着胸膛保证:
“何是一位真正的朋友,她救过我的命!她拥有所有你们在历史传说中看过的钟国美德,没有人会后悔和她合作的!”
如今这帮峨国商人们发现,彼什科夫说的居然是真的,何确实是一位值得信任的合作伙伴。
有一次国内运来一批存在质量问题的货物,何长宜在发现后立刻追回,向合作对象道歉并赔偿了全部损失。
峨国商人们惊讶极了,这还是他们头一次遇到为产品质量负责的钟国倒爷。
此事一出,与何长宜合作的峨国商人越来越多,订单量也越来越大。
从起初买下国际列车一整个车厢的票来运货,到现在专门向铁路局申请车皮来运货,单次就能赚到一万美金。
为了减少需要缴纳的关税,何长宜将货物先发往蒙古后再发往峨罗斯。
之所以这么折腾是因为经过蒙古的关税要比直接进入峨罗斯的低三分之一乃至二分之一,虽然麻烦了些,需要连续通过中蒙、蒙峨两道边境,但依旧能省下不少关税。
何长宜忙得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晚上回到维塔里耶奶奶家时,累得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壁炉前的躺椅上。
火炉里的木头在燃烧时噼啪作响,维塔里耶奶奶在厨房摆弄碗盘,混合成绝妙的助眠白噪音。
何长宜昏昏欲睡,强撑着精神,眼皮却越来越沉。
半梦半醒间,她身上一重,露在外面的皮肤感受到独属于毛毯的粗糙触感。
何长宜挣扎着睁开眼睛,眼前已经空无一人,鼻端残留熟悉的烟草气息。
摊子越铺越大,何长宜一个人忙不过来,便将张进和陈跃都留下来帮忙。
她不吝惜钱财,开的工资相当高,每人每月三万块,比他们自己干倒爷还挣得多。
张、陈原本是抱着报恩的心来投效,没想到这反而成为他们最正确的决定。
在国内,何长宜将服装订单交给了老吴和霞姐。
霞姐抓管理,老吴抓质量,原本租在西单的小档口直接关掉,家庭作坊变身专业制衣厂,单日出产成衣上千件,门口挂出“朝霞服装公司”的招牌。
老吴从落魄中年人摇身一变成为越州村说话响当当的大老司,霞姐更是变成走路带风的女老板,手里拿着“大哥大”,忙得不可开交。
除了出口越州村生产的服装,何长宜还联系了煤矿人家牌罐头,申请成为海外代理商。
与何长宜对接的是一位名叫徐和平的副总经理,精明干练,说话做事都很有手腕。
双方商定,何长宜成为煤矿人家罐头在峨罗斯唯一的代理商,按照市场价的百分之七十来进货;相对的是,她需要确保每年在峨罗斯销售至少一万吨罐头。
何长宜放话道:“别说是一万吨罐头,就算是十万吨我都能卖出去。”
徐和平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你说真的?那我可就要把合同改成十万吨了。”
何长宜直白地说:
“徐总,十万吨销量的价格和一万吨销量的价格不能一样吧,您看是不是再降十个点?”
一番艰苦的谈判下来,徐和平揉着太阳穴抱怨:
“何老板,您简直和我们贺总有的一拼,我觉得你们肯定能成为好朋友。”
他所说的贺总是国内食品行业龙头企业的掌门人贺明珠,非常年轻也非常有魄力,打破了女人不适合经商的刻板印象。
她不仅开设国内最大规模的连锁中餐店,还开设了西式快餐连锁店,用钟国化西餐和平民价格吸引无数对国外好奇的顾客,把肯当基打得节节败退。
如今听说她计划进军海外市场,正在国外考察选址,也许不久之后就能听到好消息。
何长宜一挑眉:
“我也很希望认识贺总,我想我们一定能聊得来。”
徐和平悄悄嘀咕:
“天哪,两个女魔头凑一起,这世界真是要女人才说了算。”
在拿到煤矿人家牌罐头的代理权后,何长宜如虎添翼。
这款用料实在、滋味美妙的罐头打动不少还在犹豫的峨国商人,他们下定决心,挥舞着美钞就冲何长宜围了过来。
与钟国不同,峨国对罐头的市场需求极其旺盛。
作为大部分国土位于高纬度寒带的国家,峨罗斯的农业发展限制较大,无法像钟国那样物产丰富,罐头成为人们餐桌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特别是在这个物资匮乏的时期,土豆和圆白菜都需要抢购,香肠不见踪影,只有像垃圾一样被丢到市场上的巨量过期军需罐头。
而如今日期新鲜的钟国罐头像一股春风吹过西伯利亚平原,带来了遥远东方的美食。
更重要的是,钟国罐头的价格并不是遥不可及,相反,它相当亲民,即使是最拮据的家庭也能在生日和节日时买上一个罐头来改善伙食。
而从没来过钟国的峨罗斯人,足不出户就能品尝到正宗钟国美食,不少人在心里对钟国开始改观。
原来,那个遥远的东方国度不止有假冒伪劣商品和暴发户,还有好吃得让人恨不得脱光在雪地裸|奔后跳进莫斯克河冬泳的美食。
不过也不是所有峨罗斯人都吃得惯钟国菜,毕竟对于从小习惯生肥猪肉和酸咸黑面包的人来说,肠道共生的细菌决定了他们的口味。
随着煤矿人家牌罐头在峨罗斯的销量日渐攀升,突破十万吨大关,贺明珠当机立断让罐头厂新开一条生产线,专门生产更符合峨罗斯人口味的罐头,调味偏酸偏咸,油脂含量丰富。
当新口味的罐头投放到峨罗斯市场后,何长宜的办公室外挤满了峨罗斯商人。
张进和陈跃艰难地背抵着门,绝望地用不熟练的峨语冲门外大喊:
“罐头的订单已经排到半年后了,请冷静些!”
外面有人把钞票从门缝塞进来。
“让我进来,我可以等到一年后!”
“我付全款!”
还有人用生硬的中文说:
“让我先进来,我给你们每人一百美元!”
——这是专门学了中文,想用金钱来腐蚀两位钟国同志的。
然而,他话音未落,旁边传来同样生硬的中文叫骂。
“该死的,我听得懂!你们要是放他进去的话,就必须也把我放进来!我也给你们一百美元!”
张进、陈跃:……
在两人面前,何长宜正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们俩看。
“哎哟喂,您二位还赚上外快了,怎么着,嫌工资太低了吗?”
张进艰难地说:
“何姐,你听我解释,老毛子是瞎扯的……”
陈跃哭丧着脸。
“我真没收过老毛子的钱,我要是说谎的话,就让我变成太监,一辈子娶不着媳妇!”
张进忙道:
“我也是!”
何长宜嫌弃地说:
“我又不是慈禧,我要那么多太监干什么。不过你们俩要是真拿了不该拿的钱,我也不介意把你们送去古拉格大酒店深造。”
张进:“古拉格大酒店是什么?”
陈跃:“贵吗?要是贵的话能不能换个便宜点儿的?”
何长宜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就说让你们有空的时候多读书,不然连联盟笑话都听不懂。”
“还问我古拉格大酒店是什么——那是联盟的劳改犯集中营!!!包吃包住,还包教包会挖土豆,便宜得很!!!”
第28章
有一些警察朋友的好处是可以吓退街面上的混混, 但吓不走另一些警察。
门房老太太提醒何长宜:
“何,最近有人来打听这栋楼是否居住了钟国商人,如果他不是你的朋友或客户的话, 我认为你或许需要小心一些。”
这个信息很重要。
何长宜之前听其他倒爷说过,除了贝加尔旅馆外, 一些警察会专门寻找钟国倒爷所居住的区域, 找到后就上门强行收取“保护费”。
有的倒爷在莫斯克租住公寓,然而,一旦被当地警察发现,如果拒不缴纳保护费的话,就无法再继续正常居住下去。
当然, 交了“保护费”也并不意味着平安无事。
敲诈勒索是常态,黑警们理所当然的态度像是进入自家菜园挖大白菜,但凡倒爷敢反抗, 就会遭到疯狂的报复,直到被迫举家逃离此处。
因此, 最好的预防办法就是不要被黑警知道住处。
但何长宜目前生意太过兴隆, 每日来往的客户繁多, 她和张进、陈跃频繁出现, 难免露了行迹。
为了感谢门房老太太的提醒,何长宜将从国内带来的花色多样的毛线套装送给了她。
老太太摸着绵软的毛线团,高兴得合不拢嘴。
“我亲爱的何,请放心, 如果来的不是你的朋友, 不管对方是谁我都不会让他轻易进入电梯。”
即便如此,何长宜还是加强了警惕。
她让张进和陈跃最近少在办公室露面,有事通过电话联系;而与客户约定的收货地点也从仓库转到货运站, 相当于货物刚从火车上搬下来就直接被客户运走。
但一些闻名而来的新客户没有何长宜的联系方式,依旧会找到办公室这边。
为了不放走订单,何长宜选择独自留在办公室来接洽上门客户。
她包下一辆出租车每天早晚接送,司机曾是一位中学数学教师,由于学校半年没发工资,她在工作时间以外兼职开出租车赚钱。
这位中年女老师非常严谨细致,开车时不会违反哪怕一条交通规则,最关键的是,她不会把乘客当待宰肥羊,坐她的车很让人放心。
这天,何长宜正在接待一位老熟人,是曾经在火车站帮她搬货的巴恰。
他来自斯坦地区,年龄不到三十岁,但看起来非常沧桑,满脸的褶子。
搬运工是一份相当辛苦的工作,需要扛着百余斤的大包,而一包也就才赚二百卢布。
与在贝加尔旅馆外切汇的斯坦骗子不同,这位巴恰是一个勤恳诚实的人,这也就是为什么何长宜当时会长期雇他来搬货。
不过这家伙也有些小狡猾。
他在火车站干完活后就换上一身西装,挨家挨户地推销商品。等推销出去的商品凑够一定数量后,他就跑到何长宜这里来下订单,通过低买高卖的方式赚一笔小钱。
何长宜很欣赏他,即使单子很小,也不会拒之门外,相反,她还会提醒对方什么样的商品更畅销、利润率更高。
巴恰非常感谢何长宜,在来签订单合同和交定金的时候,他还特意给何长宜带来家乡特产羊毛毡拖鞋和天然蜂蜜。
当何长宜正将蜂蜜加进红茶时,屋内忽然断电,灯光全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跳闸了?
巴恰自告奋勇地要出去把电闸推上去,何长宜却制止了他。
“我想这大概不是电闸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办公桌上的座机忽然响起。
何长宜拿起话筒,对面却不说话,传来有些遥远的交谈声,像是有人在拨通电话后将话筒放到一边录进去的环境音。
“警察同志,我告诉过您了,这里没有什么钟国人,也许您是弄错了。”
这是门房老太太的声音。
“我在执行公务,你应当配合,而不是试图阻拦!我警告你,如果你依旧拒绝让我进入电梯的话,我将要依法以妨害公务的罪名逮捕你!”
这是……一个陌生,又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
何长宜屏气凝神地听着,同时示意一旁的巴恰不要发声。
话筒中,门房老太太嘟嘟囔囔地抱怨:
“我只是一个退休后还需要挣钱养家的老人,您没有必要对我这样威胁……好吧,好吧,如果是作为警察的要求,我服从您的指示……来吧,请进电梯……”
随着电梯开门的一声“叮”,电话那头的声音渐渐变小,直至完全消失。
何长宜放下话筒,快步走到门口,果不其然,门外已经有声音传来。
“这是谁把电闸拉了下来?糟糕,这会损坏公寓的电路的……”
陌生男声不耐烦地打断门房老太太的絮叨,毫不客气地命令道:
“打开房门!”
门房老太太犹豫道:
“但这间房子已经租出去了,理论上未经租客的允许,我们是不能随便开门的……”
依旧是陌生男声。
“我知道你有这栋楼每一间房间的钥匙,别废话了,开门!”
外面又传来几声模糊不清的争执声,接着似乎是门房老太太被迫妥协,拿出了圆盘钥匙,将走廊另一侧的房间逐个打开。
随着一声又一声的钥匙开门声,以及被突袭住客的抱怨,即使再慢再拖延,开门声也渐渐靠近了何长宜所在的房间。
莫名有种鬼子进村扫荡前的紧绷气氛。
眼见前面只剩下两个房间还没检查,外面又传来声音,似乎是陌生警察嫌门房老太太的开门速度太慢,自己抢过了钥匙开门。
将要面临一场硬仗,何长宜深吸一口气。
旁边的巴恰看了她一眼。
声音越来越近,钥匙插进房门的声音像是末日审判。
就在门要被打开的当口,巴恰忽然挤开何长宜,上前主动拉开了房门。
“你们在干什么?难道我每月付出三百美元房租就是为了让人随便进入我的房间吗?!”
门内外的三人皆是一愣。
陌生警察看巴恰有些眼熟,狐疑道:
“你是这间房子的租客?”
巴恰一挺胸脯,西服笔挺,颇有些成功商人的模样。
“当然是我,不然还有谁能出得起这样昂贵的租金?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我宁愿去住豪华酒店,至少不用担心有陌生人突然闯进来!”
门房老太太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
“抱歉,但这是警察要求的检查,希望这不会给您带来太多不快……”
巴恰喋喋不休地用带口音的峨语抱怨:
“这已经足够让人不愉快了!你的上级是谁?我的老朋友勃洛克局长吗?我要将这种毫无根据的怀疑和不当行为告诉他!”
听到勃洛克局长的名号,陌生警察显然有些退缩。
巴恰堵在门口,咄咄逼人地追问:
“你叫什么名字?你的警号是多少?是谁派你来公寓搜查的,你有搜查文件吗?”
陌生警察被问得节节败退,狼狈道:
“这是公务,与你无关……好了,我的检查已经结束了,我要离开了。”
话音未落,他转身就走,甚至忘记要求门房老太太替他开电梯,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巴恰追出去,站在走廊大喊:
“我记住你的长相了,你最好小心一点!”
门房老太太惊疑不定地看向巴恰,藏在门后的何长宜转出来,无声地冲她点了点头。
门房老太太露出了然的表情,接着便去追陌生警察。
“请等等我,您不能就这么走了——”
当一切尘埃落定,关上门后,何长宜好奇地问巴恰:
“你怎么知道警察局长的名字?”
巴恰骄傲地说:
“我已经在火车站搬了三年的货,这里的每一个警察我都认识!”
对于警察们来说,这些贫穷而卑微的搬运工像是游戏中面目模糊的NPC,没有结交的意义,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没必要。
而对于搬运工来说,在火车站这块舞台上,警察是聚光灯下高高在上的执法者,可以轻易改变任何人的命运。
就像草原上的麻雀会关注狮群的动向,搬运工们闲暇时也会聊起警察的八卦。
谁说小人物一无是处?
至少他们比警察更了解火车站每个角落发生的事情。
对于陌生警察来说,即使觉得巴恰看起来有些脸熟,但一个西装革履的成功商人和一个衣衫褴褛的小搬运工,即使是联想能力再丰富的人,也不会立刻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听完巴恰的解释后,何长宜眼睛一亮。
她知道要怎么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了。
虽然这一次虚张声势用警察局长的名号吓跑了来收保护费的黑警,但难保对方不会回过味儿来,改天卷土重来。
陌生警察先是拉闸断电,想要诈出何长宜;之后又是挨家挨户地开门检查,动作之熟练让人很难不怀疑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干。
而对方那个巨大的鹰钩鼻和秃鹫般的长相,让何长宜想起曾经在火车站遇到的中年警察。
当时她的峨语还不熟练,还要靠安德烈帮忙解围。
不过如今,她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告诉我这位勃洛克局长的一切,我可以给你的订单免单。”
巴恰高兴地端起加了蜂蜜的茶杯喝了一大口。
“那可要花很长的时间!”
何长宜将冰箱里的切片蛋糕和图拉姜饼端出来,放到巴恰面前。
“正好我有的是时间。”
在相当长的时间没有在火车站见到何长宜后,安德烈在巡逻时惊喜地发现了她。
何长宜没有上前打扰他执勤,而是笑眯眯地站在一旁挥了挥手。
幸好很快就到换班时间,安德烈与同事交班后,迫不及待地朝何长宜走过去,却又在距离她不到十米时慢下脚步。
“嗨,好久不见。”
何长宜一点也不见外地走上前,打破了安德烈为自己划下的安全距离。
“安德烈,我们需要找个能够安静谈话的地方。”
两人来到何长宜的办公室。
“安德烈,我需要你的帮助,有警察来到我的办公室要求收取额外居住费用……”
落座后没有寒暄,何长宜开门见山地将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安德烈露出愤懑的表情,这让他看起来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这是违法的!请告诉我他是谁,我会向上级举报,莫斯克不应该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
何长宜却说:
“不,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发生在每个钟国商人的身上,没有人能够例外。即使是你的上级,难道他就不是受益的一员吗?”
安德烈愣住,他没有想到何长宜会将现实直白地揭露出来。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尖锐而不留情面。
“在我来到峨罗斯后的每一天,我都需要忍耐来自警察和黑|帮的双重勒索——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认识的原因,你救了我,两次,从匈族黑|帮手里,以及从你的同事手里。”
安德烈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沉郁地说:
“那是我应该做的。”
顿了顿,他又说道:
“我不是想为谁分辩,但……我知道现在我们的国家可能出了一点问题,但他不会一直这样下去,他只是生病了,但总有一天会病好的。”
何长宜心硬如铁,毫不留情揭穿了惨淡的现实。
“这不是一场小感冒,这是一场延续了七十年、已经深入骨髓的癌症,没人能治好。”
安德烈的腮帮子露出一点紧绷的痕迹。
何长宜却不肯放过他,继续下猛药。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钟国商人,我在尽力将物美价廉的商品带到峨罗斯,让这变成一场双赢。但我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如果不断有黑警来上门骚扰的话……我很担心,如果我坚持不交保护费,总有一天我会被关进西伯利亚的集中营。”
安德烈急切道:
“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何长宜却冷酷地说:
“安德烈,你可以救我一次两次三次,但你没有办法每次都救下我,特别是对于那些与你有着同样权力的警察,他们的一切行为都可以是合法的。”
“你知道的,你明明清楚得很。”
安德烈颓然地垂下头,一缕暗淡金发垂在额前。
何长宜几乎像个局外人,冷酷无情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安德烈是一位坚守原则的正直骑士,但在这座罪恶都市中,他有太多的无能为力。
何长宜将血淋淋的残酷现实摆在他面前,逼着他去面对,去做出决定。
她对这一切感到很抱歉,但她必须要这样做。
为了生存。
良久之后,安德烈终于开口,嗓音沙哑。
“……你需要我做什么?”
何长宜轻柔地说:
“你可以为我引荐勃洛克局长吗?”
安德烈抬头看着何长宜,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她不是活泼的林间小鹿,也不是可爱的麻烦精,更不是惹人怜惜的钟国姑娘。
——她是一位活在现实,活在当下的女战士。
“好。”
长久的沉默过后,安德烈轻声说道。
这一句像是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几乎无法再抬头去看何长宜。
安德烈坐在椅子上,窗外的暮光投射进来,勾勒出他的侧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大理石雕像。
何长宜起身走过去,停在他的身边,顿了顿,附下|身轻轻抱住了他。
“对不起。”
她的下巴抵在安德烈的头顶,细密的热度从两人相接的位置传了过来,一并传来的还有她身上的气息,像是雪后的松林。
安德烈闭上了眼。
慢慢的,他伸手环住了何长宜的腰。
在安德烈生涩的引荐下,何长宜认识了火车站警察局的勃洛克局长。
某种程度上,他就是这片领地的王。
何长宜从巴恰那儿得知这位勃洛克局长对钟国文化格外有兴趣,借口公务多次到访钟国,还从友谊商店买回来不少的文物。
何长宜第一次见到安德烈时,就是他以随员的身份陪勃洛克局长到京城出差——作为勃洛克局长全家旅游的遮羞布。
据说想要讨得勃洛克局长的欢心,一摞厚实的绿色钞票是一回事,而让他满意的钟国文物则是另一回事。
不过在从琉璃厂收集了各个朝代的钟国文物后,勃洛克局长的眼光也水涨船高,对一般二般的文物压根看不上。
最好是文物本身独一无二,再配上传承的收藏家名单,或是足够猎奇的来源,比方说军阀炮击帝王陵寝后从腐烂的太后嘴里掏出的夜明珠。
何长宜了然。
不过她不打算真的在国内淘出什么稀世奇珍,毕竟这是老祖宗传承下来的宝贝,就算是面对鬼子的屠刀,也有人选择将文物藏起来而不是任由他们掠夺。
何长宜回国后,先是去潘家园逛了一圈,然后拿着某位典当铺掌柜的名片,转而坐火车来到中州的某个偏远农村。
这里是文物造假的圣地,发展历史悠久,有着数不胜数的技术专家,其工艺严谨程度可以称得上是造假界的德国工厂。
一些看起来朴实的老农民,实际上可以被称为文物造假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慕名而来的学徒数不胜数,自带干粮和学费,有着程门立雪的精神,只为求师父收下。
时间一长,这个村子成了文物造假的黄埔军校,培养出无数高素质造假团队,其作品在各大鉴宝节目上发光发亮,甚至一度被迎进博物馆内珍藏。
古代独家绝技配上现代先进科技,别说是普通收藏家认不出来,就算是专家也难以分辨。
何长宜在这个村子里买下一个造型夸张的青铜礼器,里面还附赠了一颗骨质疏松的骷髅头。
勃洛克局长在看到青铜器时表情平淡,但当他发现骷髅头时,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
“这、这是……”
何长宜热情地说:
“是的,您没看错,这就是上古时期用于祭祀的青铜器!根据专家研究,这个骷髅来自一千公里外的地区,是一个倒霉的贵族俘虏。”
有传承的文物太容易露馅儿,何长宜参考后世的盗墓小说编了一个足够精彩的故事。
从曹魏的摸金校尉说起,到二战期间一家父子用洛阳铲寻宝,顶着炮火发现三千年前的祭祀遗址。
一个仅容一人通过却像莫斯克地铁站一样深的狭小盗洞,儿子腰间拴着绳子被放下去,父亲身上绑着绳子的另一头。
勃洛克局长打断何长宜的话。
“我知道,这是为了防止地上的同伴在巨大的陵墓中迷失方向……天呐,真是无法想象,钟国人是怎么在奴隶社会时就建造出这样复杂而雄伟的地下工程!”
何长宜笑容不变,顺着他的话吹捧道:
“勃洛克局长,您真是我在峨国所见过的知识最渊博的人!要知道不少钟国人都从未听说过这些,您却像历史学家一样了解,真是让人佩服。”
一旁的安德烈心情复杂地看了何长宜一眼。
他好像又重新认识了一遍这个女人。
勃洛克局长被吹捧得很高兴,指着青铜器说:
“像这样的大家伙我还有很多,但里面装着祭祀品的还是第一次见到。我对你们上古时期的历史非常好奇,作为文明的幼年,如此的凶恶而血腥,就像任何一个用开水浇蚂蚁窝的儿童。”
何长宜平静地说:
“大概这就是人类的另一面,无论文明如何发展,都无法消灭本质的残忍。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成为了进化的胜利者,在铁王座上品尝所有生物的味道。”
勃洛克局长大笑道:
“我喜欢你的说法!是的,多么残酷而美妙的现实!只有不折手段的家伙才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勃洛克局长和何长宜相谈甚欢,在何长宜含蓄表示想要向警察局,而不是某一个或某一些黑警交纳保护费时,勃洛克局长大手一挥,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当然,保护费的金额也是相当可观。
不过作为回报的是,何长宜以及她的下属和客户们不需要担心在火车站被敲诈。
何长宜是国王的贵宾,她的附庸也能够享受到她所带来的荣光。
在两人告辞的时候,勃洛克局长对安德烈意味深长地说道:
“安德烈,我原本以为你会一直坚持那些没用的过时的东西,但幸好你终于想通了。加入我们吧,你不会为此而后悔的。”
安德烈只是沉默。
他手上忽然感到一阵热度,是何长宜握住了他的手。
像是在支撑他,让他免于坠入无光的深渊。
安德烈反手握住了何长宜,很用力,像是在发泄什么,却又在要弄痛她时,放弃般地松懈了力气。
但最终,他还是握着她的手。
勃洛克局长见状大笑。
“年轻人啊,多美好的爱情,愿主保佑你们!”
第29章
没了上门敲诈的黑警, 生活回到了正轨。
何长宜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不仅峨罗斯商人主动上门求购,还有不少钟国倒爷愿意从她这里批发货物, 省下回国进货的时间。
虽然从“一倒”变“二倒”使得获利没有之前那般丰厚,但考虑到乘坐国际列车往返钟峨需要至少半个月的时间以及高昂的交通成本, 从何长宜这里进货是更加经济实惠的选择。
毕竟不需要回国进货就不必担心买不到火车票, 也不用担心护照过期难以通过海关入境峨罗斯,还能加快资金流转速度,不知能省下多少事。
而且何长宜所提供的货物可以用物美价廉来形容,即使是他们自己回国进货,对于这种中高等质量的货物, 也不一定能拿到比她更低的价格。
时间一长,何长宜渐渐在倒爷圈打响了批发商的名号。
与此同时,一些倒爷无法忍受莫斯克的日益恶劣治安和警察的不作为, 不能为了钱不要命,最终决定回国。
临走前, 有人试探性地问何长宜收不收他们手上没卖出的货物。
何长宜在检查过货物质量后, 将其中质量较好的货物收了下来, 加价后卖出, 小赚一笔。
天气越来越寒冷,莫斯克下起了大雪。
当人在户外时,空气中像有隐形的冰刺,呼吸时扎进脆弱鼻腔, 每一次吸气变成不适的小折磨。
也就是这时, 峨式建筑过于厚实的墙体才展现出它的作用,将极寒的低温稍微隔绝在外,但也不能完全隔绝。
维塔里耶奶奶不肯收何长宜的房租和生活费, 何长宜便将日常的食物、日用品和柴火木炭都包圆儿,变相补贴家用。
老太太珍惜物资,不肯让她多花费,何长宜就夸张表演“冻死了”,每每引得阿列克谢侧目。
因此,今年维塔里耶奶奶家格外温暖,打开门便是一股柔和的暖意扑面而来。
每次何长宜回到维塔里耶奶奶家时,都能看到一群老头老太太围着壁炉取暖。
壁炉烧得热极了,加上室内暖气的助力,维塔里耶奶奶的老朋友们脸上泛起幸福的红晕。
何长宜第一次见到这些老人时还有些不满,如果需要以物易物的话可以来她的办公室,而不是留在维塔里耶奶奶家,引来宵小的觊觎。
但维塔里耶奶奶解释道:
“这些都是我的老朋友。在这个艰难的时刻,他们需要一点温暖,至少可以熬到下一个春天。”
于是,何长宜得知,由于退休金不抵物价飞涨,这些曾经的教授和工程师,如今陷入了生活难以为继的窘境。
夏天的时候,他们还可以在自家的郊区小别墅“达洽”里种菜,自给自足;但等到了冬天,取暖变成了无法克服的困难。
没有木柴,没有暖气,也没有厚实的保暖衣物。
为了活下去,一位工程师将旧报纸厚厚地糊在墙上,一层又一层,直到屋内像是报纸棺材。
他推着眼镜,高兴地与何长宜分享经验。
“在报纸厚度达到十五厘米时,能够降低百分之三十的热能损耗。”
还有一位哲学教授,她将家里珍藏的托尔斯泰全集烧了取暖。
“非常暖和。”
她平静地说:“每个字母都在释放卡路里。”
维塔里耶奶奶遗憾地问道:
“为什么不留下《战争与和平》?我记得那是你最爱的书。”
哲学教授沉默了许久,然后说道:
“寒夜比历史更长。”
多讽刺,又多么现实。
知识不仅是力量,知识还能是热量。
何长宜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买回来更多的炭火,并将一些有瑕疵的羽绒服放在壁炉旁,请维塔里耶奶奶帮忙处理这些残次品。
当何长宜晚上回来的时候,壁炉旁的羽绒服不见了,一副油画摆在那里,是清晨的白桦树林,牛奶般的薄雾弥漫,树影的轮廓在雾气中融化。
天气还在不断变冷,路上的行人少极了,上门的客户也变少了,何长宜的办公室难得安静下来。
她端着一杯红茶站在窗边,隔着厚实的玻璃,雪花飘洒,将莫斯克笼上一层欲说还休的白纱,或者说,遮羞布。
看不到乞丐,也看不到醉汉,他们都在雪下睡着了。
茫茫一片苍白,当有人径直朝公寓方向走来时,看起来格外显眼。
到了公寓门口,似乎是若有所觉,来人抬头朝楼上看去,与窗边的何长宜撞上视线。
他扯下围巾,露出一张笑容可掬的脸。
何长宜挑眉,下一刻,桌上座机响起,话筒传来门房老太太的声音。
“何小姐,有一位名叫xiexun的钟国人来找,他是您的客人吗?”
何长宜很想说不是,但她又很好奇谢迅这头小狐狸来找她有什么事,便让门房老太太放他进来。
谢迅进门后,将提来的两箱礼物放到门边,很规矩地坐到沙发上,客客气气地与何长宜寒暄。
何长宜翘着腿坐在办公桌后,冲他抬了抬下巴。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不像是无聊时找人聊天叙旧的人,所以,别浪费时间,有话快说。”
对于何长宜有些冒犯和攻击性的话,谢迅毫不生气,依旧端着一张清秀可人的笑脸。
“何小姐,我有一笔生意想同你合作,如果顺利的话,一趟就能赚四五万美金。”
何长宜露出疑惑的表情,问道: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谢迅镇定地说:
“大概是因为我值得信任?”
何长宜:……
她很认真地问谢迅:
“你在开玩笑吗?”
谢迅举手投降。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之前是有一些地方做得不对,但请你谅解,毕竟我们当时才刚认识,就像你不能信任我一样,我也没办法完全相信你。我从十四岁在社会上打拼,见过人也见过鬼,被‘朋友’害到倾家荡产,也差点被拜把子的‘兄弟’弄死——”
他解开围巾,拉下衣领,露出喉结以下锁骨以上的一处狰狞疤痕。
“如果不是我命大,我今天就不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
何长宜的目光轻飘飘地滑过那处割喉的痕迹,无动于衷。
“我对你的过去深表遗憾,但你的遭遇不是我造成的,你的多疑也不应该冲我而来。”
谢迅抿了抿嘴,终于不再端着面具似的笑脸。
“何小姐,我认真同你道歉,对不起。”
他慢慢地低下了头,像是在教堂忏悔一般,又或许这只是错觉
何长宜看着他,良久,久到几乎能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
“好,我收下你的道歉,但这不意味着我要原谅你。”
谢迅想了想,点点头,对何长宜的话表示认同。
“应该的,做错事总该付出代价。”
他起身,将带来的礼物拆开,从里面取出一包大红袍,自己烧了水,用张进送来的茶具泡开。
一番行云流水般的操作后,他将第一杯茶端给何长宜。
茶香氤氲,瓷杯传来的热度似乎将冬日的寒意也能驱散。
何长宜没说话,用手指轻拍桌子边缘做示意。
谢迅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在一片安静中率先开了口。
“我现在单干,和谢叔分开。他打算从批货楼搬到蜜蜂市场,租了三个集装箱的箱位,从老家带出来五个年轻人,以后就要扎根莫斯克了。”
“但我觉得莫斯克的钟国人已经够多,光是批货楼就有十多栋,更不必提新开的露天市场,到处都是倒爷,皮夹克都卖不上价,明显没有前些年生意好做。”
“峨国佬对我们的态度也很差,入境越来越收紧,有时拿着邀请函都办不了签证。更不用说吃拿卡要的警察和海关,出入境要剥一层皮。”
何长宜没有打断他,端起杯子品了一口茶。
这像是给了谢迅鼓励,他继续说道:
“不过我发现峨罗斯西边的那些前联盟的加盟国倒是不错,有国家对钟国免签,居留也很好办。而且他们商品匮乏,还没有那么多的倒爷,生意好做得很,有点前些年峨罗斯的意思了。”
谢迅见何长宜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便适时地加了一把火。
“我已经走过一趟了,货物非常好销,不管是衣服还是箱包电器,只要能带过去,马上就能卖空,而且价格不比莫斯克这边低。现在已经有倒爷注意到东欧那边了,只不过他们本小,最多一次只能带几十斤的货过去,掀不起多大风浪。但要是时间一长,等去的人多了,就不一定还有这么肥的肉可吃。”
何长宜挑眉,终于开口问道:
“你想要怎么做?”
谢迅露出笑容,带着点兴奋说:
“要做就做一把大的!我打算把国内的货大批量运过去,在东欧开一家批发市场,先啃下这块肉上最肥的一块儿!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我们开的批发市场已经抢占了先机,就像第一批来莫斯克的倒爷一样,光是坐着收租就能有源源不断的钱进来。接下来再开第二家、第三家……把整个东欧的市场都占领!”
他诚恳地对何长宜说:
“何小姐,我现在手头资金有限,如果单靠我一个人的话,光是前期积累就要花不少时间,一步慢步步慢,要是被人追上来,设想再好也没有用。如果你愿意同我合作,我们各投十万美金,等批发市场开起来后利润平分。”
谢迅的话极有煽动性,何长宜却冷静极了,不为所动。
“你要怎么证明,和你合作的话,你不会用完就扔?”
毕竟东欧离莫斯克不算近,要是谢迅做些小动作,远在莫斯克的何长宜根本发现不了,很有可能最后变成为他人做嫁衣。
谢迅闻言冷静了些,想了想,试探性地说道:
“我现在没有办法证明,毕竟之前谢叔做了那样的事,你不信我也是正常的。不过,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将你的名字写在批发市场招牌上。”
何长宜晒然。
“一个名字值十万美金吗?要是这样,你把名字写在招牌上给我钱得了。”
谢迅面不改色,似乎没有听出何长宜话里的嘲讽。
“那也不是不行,不过我的名字太寻常,不如主席的诗‘风物长宜放眼量’,听起来就很大气。”
何长宜懒得和这头小狐狸绕圈子,直接道:
“要我投钱也不是不行,但有几个要求:一,我派人和你一起去东欧;二,我要每月查账;三,十万美金不是一次投进去,前期投三万,如果东欧市场的收益率确实如你所说,后续再投。四,五比五的比例不成,至少要六|四,我六你四。至于其他的,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到再说。”
谢迅作举手投降状。
“何小姐,要是按你的要求,我几乎是在给你打工,而不是合作。”
何长宜不客气地说:
“谁让你透支了在我这里的信用,说实话,和你合作我心里也很忐忑,你要是拿着钱跑了,难道我要去批货楼找谢世荣要钱吗?”
谢迅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合同,对何长宜说:
“谢小姐,我在合同上签字摁指印,要是我敢违约,你随时可以拿着合同去法院告我。”
何长宜却不接过合同,翻了个白眼。
“合同就是废纸一张,真到那天,法院还能把你从国外抓回来还钱不成?与其拿张没用的合同,你倒不如把身份证和护照抵在我这里。”
谢迅这下的脸色是真的变了,苦着脸说:
“何小姐,护照拿给你,我还怎么去东欧?”
何长宜笑眯眯地扔给他两个字:
“偷渡。”
谢迅:……
他非常真诚地问何长宜:
“何小姐,我记得在火车站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不是这样。你在莫斯克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何长宜端起茶杯,干脆地一饮而尽。
“没什么,也就是遇上了一些小偷强盗骗子黑|帮警察和光头|党——而已。”
谢迅发自内心地表示:
“果然环境塑造人,高尔夫说得对,社会才是最好的大学。”
何长宜冷飕飕地补了一句。
“那是高尔基。”
谢迅的笑脸裂开,挣扎着为自己解释:
“我没上完初中就出来挣钱了,书读得不多,见笑,见笑……”
何长宜继续插了一刀。
“都说负心每多读书人,仗义多是屠狗辈,不过这话放在这里也不一定准确,你说呢?”
谢迅:……
何小姐的钱可真不好拿。
两人说定后,何长宜将首笔三万美元打过去,并派陈跃与谢迅一同去东欧。
陈跃每天都会给何长宜拨一个跨国电话,报告这边的进度。
谢迅将三万美元换成人民币,借助他在国内的亲眷人脉,直接从私营工厂按最低价拿货。
他没有仅限于采购几种货物,而是少量多类型地采购,从皮鞋箱包到衬衫西裤再到雨伞电器,几乎囊括了普通人生活中所有需要的百货产品。
之后谢迅将在国内大量采购的商品凑成一集装箱,以海运的方式运到黑海港口,再通过陆路转运至南联盟首都。
他在当地找到一家闲置的社区超市,有四百多个铺位,铺位的面积不到二十平米,每月租金只要一千元人民币。
他租下一楼的全部铺位,将墙壁打通后装上简易货架,再和陈跃一起将集装箱运来的商品亲手摆上货架。
小至针头线脑,大至家用电器,整个批发市场中应有尽有,所有生活用品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而即使商品的定价是批发价的六倍,却依旧只是当地物价的中等水平,而且这些来自钟国的商品样式更多,质量也更加便宜。
在开业的那天,蜂拥而至的当地人几乎淹没了整个一楼。
“天哪,这也太便宜了,为什么你们没有早一点把钟国商品带来?”
“真是不敢置信,钟国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你们的轻工业水平已经远远超过了前联盟!”
“我要这个,还要那个……对了,每样给我来三套!我要买给我的父母,我妻子的父母,还有我自己家!”
“你们卖摩托车吗?没有?太遗憾了,你们应该把摩托车摆上货架的。”
只这一个集装箱的货物,就赚回来了五万美元。
也就是说,在东欧市场的试水阶段就不仅收回了三万美元投资,而且还有两万美元的盈利。
谢迅立即向何长宜报喜,何长宜当机立断追加投资,并将张进也派了过去,下一次三个集装箱同时从国内发货,而社区超市里剩余的铺位也全部租下。
谢迅信守承诺,将这个位于南联盟首都的批发市场命名为“长宜市场”。
何长宜在得知消息后,给谢迅拨了一通跨国电话。
“就算你用我的名字命名,但我们还是要按六|四分成。”
电话另一头,谢迅沉默良久,最后艰难开口:
“难道你就没有别的想要对我说的吗?”
何长宜思索片刻,果断道:
“好吧,我同意将投资提高到二十万美金。”
谢迅:……
什么叫媚眼抛给瞎子看,他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
不过“changyi”的发音对于当地人来说还是太难了,他们更习惯于将这个巨大的商品丰富的批发市场称为“钟国市场”,或者“东方市场”。
东欧市场迎来开门红,但由于新生的批发市场此时还在极速扩张期,赚的钱多,花的钱也不少,将何长宜手头的流动资金抽走了一多半。
何长宜亲自去了几趟东欧,批发市场的态势发展不错,谢迅已经在谋划开下一家批发市场了。
何长宜还在火车站发现不少钟国面孔,肩扛手提着巨大包裹,如同她在京城火车站见到的情境,以此来攒下第一桶金。
一个崭新的、空白的东欧市场吸引了越来越多的钟国倒爷。
有人摆摊,有人在火车上售卖,一派勃勃生机,如同刚与钟国破冰的峨罗斯一样,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钟国倒爷的身影。
在南联盟首都,除了何长宜和谢迅开办的长宜市场,一些财力雄厚的倒爷也开起了批发市场,故意起名为“东方市场”和“钟国市场”,摆明了是要抢生意。
不过这一次,何长宜和谢迅抢占了先机,能够吃下最肥的一块肉。
谢迅原本想要将长宜市场空闲铺位翻十倍出租给新来的倒爷,被何长宜拦住了。
她不仅并没有涨租,反而铺位租金比市场价还要低百分之二十,不过这是有条件的——
何长宜要求对租户的经营范围进行审查,批发市场内经营同类商品的商铺不得超过五家,并且铺位将被统一安排在相邻的区域。
谢迅原本不理解何长宜的做法,在他看来趁着租金水涨船高,将铺位高价租出去才能利益最大化,而租户想要卖什么商品是他们的自由,而自由选择铺位的地理位置则是价高者得。
不过这个狡猾的家伙在表示反对意见时非常含蓄,摆出一副“虽然我不是很赞同,但如果你坚持时我也会全力支持”的忠肯模样。
何长宜只问一句:“你觉得批发市场凭什么才能吸引更多的客户?”
谢迅:“便宜?”
何长宜:“都是,也都不是。在我看来,一家批发市场能吸引客户既需要具有价格竞争力,但商品多样性和规模效应也是必不可缺的。”
谢迅:……
谢迅真诚地说:“你知道的,我没文化。”
何长宜慈爱地说:“没事,多读书就好了。”
谢迅:……
不过,谢迅很快就理解了何长宜所说的“多样性”和“规模效应”。
尽管竞争对手开办的批发市场在短期内吸引了不少客户,但当初期的新鲜感过后,大部分客户最终选择了在长宜市场采购。
这里的商品种类是全部批发市场中最丰富的,而且由于同类产品铺位相邻,更便于比对产品质量和价格,能以最优惠的价格买到质量最好的商品。
当需要采购的小商品种类较多时,与其在不同批发市场之间奔波,不如直接在长宜市场一站式购买。
有的华人老板心思灵活,立刻模仿长宜市场,对市场内商铺的位置进行调整,将同类经营商品的商铺集中至同一区域,还想将长宜市场生意好的租户撬到自家市场里。
何长宜也不急,和谢迅一道打通了本地的关节,凡是租用长宜市场铺位的都能通过市场统一进行工商注册,税务方面也由长宜市场来统一处理。
这可解决了租户的大难题。
作为条件,她要求租户续签五年的租赁合同,租金不高,但违约金却高到离谱。
也就是说,何长宜成功将优秀租户都拴到了自家批发市场。
她不仅圈住了客户,还圈住了商铺。
久而久之,长宜市场在南联盟站稳了脚跟,成为当地最大的一家华人批发市场。
但问题也不是没有。
由于自有商铺的进货量越来越大,单次进货从一个集装箱发展到十二个集装箱,难免会有合作厂家作妖。
有一次,货物运到南联盟,张进去码头提货时,打开货柜后却发现里面放的全是砖头。
还有的厂家在提交样品时,其质量完全符合何长宜的要求;但当实际发货时,却出现了以次充好的情况,良品率连一半都达不到。
这些厂家只顾眼前利益,将积压产品和次品塞进集装箱,完全不考虑未来合作,像山贼打劫,赚一笔就跑。
类似情况多次发生后,虽然能够在事后获得赔偿,但维权的过程本身也是一种消耗。
谢迅向何长宜提议,要不要在国内自行办厂生产商品,或是投资一些小厂,总之要将货源牢牢握在手中,不能再出现千里迢迢运来劣质商品的情况。
谢迅积极推荐他的老家,一个著名民营企业之乡。
何长宜却有些犹豫,毕竟国际贸易转为实业,隔行如隔山,可能一不小心就陷进去。
谢迅也不急,只说现在的商品质量虽然参差不齐,但由于东欧市场实在缺货,即使出现次品,只要稍微降价销售,也很快会被抢购一空。
在繁忙中,峨罗斯迎来了春天。
冰雪消融,伴随的是满街的泥泞,莫斯克变成一个巨大的泥潭。
这天,何长宜刚从东欧的火车下来,正在小心地走过广场的泥水时,忽然有人摔到一旁,口中哭喊着:
“我和你们这帮老毛子拼了!”
听到中文,何长宜下意识地看过去。
一边是几个黑发黑眼的小年轻,另一边则是同样黑发的吉普赛人。
双方争抢着一个包裹,其中有几件皮夹克落在地上,很快就被踩了好几个泥脚印。
“放开,我让你们放开!”
“学校欺负我也就算了,连你们这群小偷也欺负我,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何长宜看着眼熟,但她最近见的人实在太多,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们
这时,一个便衣警察加入了战场。
不过他摆明是要拉偏架,帮着交保护费的吉普赛小偷殴打几个钟国小年轻。
何长宜挑眉,这就不太好了吧。
她上前一把将便衣警察拉开,而不依不饶口口声声“雅苏卡”的家伙,在看清何长宜的脸后,原本要挥拳砸向她的手古怪地转了个方向将拳头收起来,尴尬地笑着说:
“何小姐,不好意思,但我在执行公务……”
何长宜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我有眼睛,我看得出,他们违反什么法律了?”
便衣警察不自信地说:
“呃,殴打警察?”
何长宜似笑非笑。
“我明明看到他们打的是小偷——还是说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警察局雇佣了一批吉普赛人?”
便衣警察尴尬地摸头,干笑两声。
正当何长宜与便衣警察交涉的时候,有人惊喜地喊道:
“何姐!”
何长宜奇怪道:
“我认识你们吗?”
满脸是泥的小年轻带着哭腔说:
“何姐,我是留学的小赵啊!咱们在火车上见过的!”
第30章
擦干净脸上的泥, 何长宜终于认出这个狼狈的小年轻是之前在火车上见过的留学生。
“小赵,你应该还在上学吧,不在学校待着, 跑火车站来干什么?”
小赵抹了一把脸,委屈地说:
“卢布跌得太快了, 从家带来的钱不够花……”
一些倒爷不相信黑毛搬运工, 就雇这帮穷留学生们来火车站帮忙搬货,一包的工钱按一百卢布算。
但火车站鱼龙混杂,这帮面嫩的小年轻很快就被盘踞的吉普赛小偷盯上了。
要不是何长宜恰好路过,他们不仅要被抢货,还要被拉偏架的黑警拉到警局关小黑屋。
不过何长宜摆明了要插手管这件事, 黑警不敢太过分,要知道她可是勃洛克局长的座上宾,是他口中亲爱的“钟国老朋友”。
没了黑警撑腰, 吉普赛小偷也就没之前那么嚣张。
见占不到便宜,他们对视一眼, 忽地一哄而散, 混进人群中, 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几个年轻人呆呆地坐在泥泞的地上, 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事情就已经结束了。
躲在旁边围观人群中的货主这时才露面,指着地上的皮夹克大呼小叫。
“我雇你们来搬货,你们就是这么搬的?看看, 看看!好端端的新皮夹克现在成了什么样子?这还能卖得出去吗?!你们得赔钱!”
小赵慌张地辩解:
“不是我们, 是那帮强盗把袋子扯烂的……”
货主不依不饶地说:
“你为什么不抓住他们?现在人家都跑没影,你让我找哪个去?我不管,我花钱雇你们, 你们就得负责!要么你们每件皮夹克赔我三千卢布,要么你们把这些皮夹克全部买走!”
小赵几个人都快急哭了。
他们就是因为没钱所以才来火车站干苦力,哪里来的钱赔偿货主?
要不是实在穷得没法子,他们也不会在峨罗斯扛大包。
毕竟在出国前,他们中有的是拿笔杆子的准大学生,有的是坐办公室的小领导,家庭条件都还算不错,从没干过这种体力活。
“你这是在欺负人,明明是那些坏人的错,你为什么偏偏揪着我们赔钱?要不是当时我们拼了命地往回抢包裹,这些皮夹克早就被抢走了……”
货主却不管那些,只一昧的欺软怕硬。
“你们赔不赔钱?你们要是不赔钱的话,我就去你们学校告你们,让你们通通留不成学!”
听到这话,小赵几人委屈地说:
“都是钟国人,你怎么能这样……”
货主凶巴巴地说:
“我怎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赶紧赔钱,别耽搁我的时间!”
何长宜听不下去了,扬声问道:
“刚刚你为什么不站出来?”
货主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
“什么?”
何长宜问他:
“刚刚这帮小年轻拼了命地和小偷抢包裹,而包裹里面都是你的货,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抢?”
货主语塞。
“我、我……我那不是付钱了吗……”
何长宜干脆利落地打断他的话。
“你付的是搬货的钱,没付保护货物的钱。按理说,连你这个货主都惜命、不肯保护自己的货的时候,他们这些临时搬运工就更没有道理替你保护货物。”
货主张了张嘴,努力分辩道:
“我把货交到他们手上,他们就该给我把货运到地方!一百卢布是那么好拿的吗?!”
何长宜轻蔑地笑了。
“一百卢布?真是好大的一笔钱呐。不过据我所知,火车站的老外搬运工在搬每包货物时至少要收二百卢布,你怎么光逮着同胞占便宜?”
不等货主再次狡辩,何长宜脸色一冷,朗声道:
“抢货的是吉普赛小偷,撕破行李袋的是他们,弄脏了皮夹克的也是他们,而不是这群为了帮你抢回货物而弄得满身污泥和伤痕的留学生!除非你是想在峨罗斯表演农夫与蛇、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不然你的行为就是彻头彻尾的忘恩负义!”
货主脸色难看极了,小赵几人则是露出了被人理解后再也忍不住委屈的神色。
何长宜略停了停,转而说道:
“你想要赔偿,可以,这是人之常情——不过你找错了求偿对象,转头看一看,吉普赛小偷就藏在人群中,你现在就可以找他们要赔偿。你甚至还可以去报警,当然,前提是不会像这帮小倒霉蛋儿一样被警察抡黑拳。”
货主被说得理亏,嘟嘟囔囔地抱怨道:
“你当我傻啊,还找这帮小偷要钱……你有本事你怎么不去要……”
他不敢去找吉普赛小偷,更不敢去找警察,这帮家伙都是火车站的地头蛇,难缠得很。
要是在他们那儿挂上号了,以后他就别想安安稳稳地进出火车站。
本来还想把这事儿赖到这帮傻学生身上,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冤大头像煮熟的鸭子一样飞了,货主在心里嘀咕,这帮穷留学生是从哪儿认识了这个厉害女人?
没听说留学生里还藏着这么一号人物啊……
货主一边琢磨何长宜的身份,一边命令小赵几人将剩下的货物搬到指定地点。
让他没想到的是,小赵看了看何长宜,又和同伴们对了个眼神,几人像是达成一致,竟然同时将包裹往地上一扔。
货主心疼地大喊:
“哎,你们干什么?我的货!”
小赵大声地说:
“我们不干了!你爱找谁就找谁吧,这一百卢布的工钱,我们是挣不起了!”
货主这下是真急了。
“别走啊,有事好商量,我给你们一百五卢布……二百,三百!再高就过分了啊,都是同胞,你们不能趁火打劫!”
小赵几人不搭理他,走到何长宜面前,齐齐给她鞠了个躬。
“何姐,谢谢你!如果今天没遇到你的话,我们就要倒大霉了。”
后面的货主听到“何姐”二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何姐?
是他之前听说的那个特别牛逼、特别厉害、特别能赚钱的女人吗?
他一直都想结交这位传说中的女倒爷,总是无缘见到,今天可算见到真人——
但等等,他刚才是不是把人得罪了……
“何姐,何姐,你等一下,我们之间可能有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何长宜只当没听到,笑吟吟地对小赵他们说:
“行了,走吧,我送你们回学校。”
何长宜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一行人打车前往莫斯克国立语言大学。
再次见到何长宜,几人兴奋地叽叽喳喳,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分别后发生的事都倒了出来。
当时学校派车将留学生们接走,送到位于郊区的校园。
在蔡老师的带领下,留学生们怀着期待和激动办理完毕入学手续,并认识了峨国辅导员兼留学生负责人谢里可夫斯基。
学校是典型的峨式建筑风格,寂静的白桦林,空旷的草地,以及游荡着天鹅的巨大湖泊。
然而,留学生们的兴奋只维持到了打开宿舍门的一瞬间。
即使已经过去大半年,但当谈起这件事时,小赵依旧气愤不已。
“当时学校招生宣传说宿舍环境特别好,两人一间,有彩电、地毯和沙发,比国内大学宿舍要好一百倍。可是等我们到了宿舍一看,哪有彩电和沙发,都是骗我们的!”
另一个小年轻气呼呼地补充道:
“宿舍环境特别差,跟大通铺似的,一人一张破钢丝床,书桌上全是凹凸不平的痕迹,板凳只有三条腿,角落还有一大堆蜘蛛网,不知道多久没人住过。”
面对糟糕且与招生宣传完全不符的宿舍环境,留学生们去找招生的蔡老师要说法。
然而,在把人送到语言大学后,蔡老师就像是消失了一般,很少能在办公室找到他。
没办法,留学生们又去找峨国辅导员谢里可夫斯基。
谢里可夫斯基不耐烦极了,用冠冕堂皇的“你们是来学习还是来享受”的理由打发走留学生。
留学生们只好自我安慰,他们是来学习的,条件艰苦就艰苦点,只要能拿到峨国大学的文凭,回国有的是享受的时候。
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留学生们互相鼓劲儿。
“苦不苦,想想长|征五万里;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
但问题不止是宿舍环境。
学校食堂只允许留学生每天中午吃饭,早晚饭则需要他们自行解决。
幸好学生宿舍有一间公用厨房,二十多个留学生们每天轮流做饭,勉强填饱肚子。
偏偏这段时间以来卢布暴跌,峨罗斯物价飞涨,他们只能买最便宜的土豆和卷心菜,除了偶尔能在食堂开开荤,已经大半年没正经吃过一顿肉。
小赵说:“何姐,不是我们不能吃苦,但总不能让人一直看不到希望啊。我们是来学习的,可学校什么也不教,上课的老师纯粹是来混工资。而且学校给我们发的课本不仅是旧的,每个人手里的版本都不一样。这么长时间,我们几乎是在自学。”
说起这个,另外几个小年轻也很沮丧。
“为了出国,我爸妈把房子都卖了,就是为了供我留学,可我什么也没学到……”
“早知道国外是这个样子,我还不如留在国内上技校呢,起码不用花那么多钱,过年的时候也能回家跟爹妈一起吃顿团圆饭。”
“要不是学校不退学费,我早就回国了。可为了一万块钱,我熬也要把这文凭熬下来。”
何长宜听得同情,几个小年轻饿得面黄肌瘦,和当初在火车站分别时判若两人。
何长宜想起同包厢的圆脸小姑娘,就问她现在怎么样。
“您说袁园园啊?她都从圆脸饿成瓜子脸了,来峨罗斯之前还说要减肥,要变得和《大众电影》封面女明星一样苗条,现在这丫头也不提这话了,每天盯着学校湖里的天鹅流哈喇子,做梦都是铁锅炖大鹅呢!”
何长宜听得失笑,便说等下到了学校,让他们把同学都叫出来,她请客,让大家今天吃顿好的。
车上几个小年轻听了连声欢呼,高呼“何姐乌拉!”
峨国司机吃惊地从后视镜看过来,大概是不理解为什么乌拉前面要加“hejie”,这是什么年轻人的新时尚吗?
出租车最终停在一栋十二层的大楼前,何长宜看了一眼,见门前牌子上写着【莫斯克国立大学】的校名,便付钱下车。
几个小年轻却愣住了。
“何姐,这好像不是我们学校……”
“是不是出租车司机走错路了啊?”
“我们学校在郊区,而且没有这么高的教学楼啊……”
何长宜指了指门口的标牌,不解地说:
“这上面写的就是莫斯克国立语言大学,是不是你们没来过这片区域,所以才觉得有点陌生?”
小年轻们半信半疑地跟着何长宜走进校园。
学校占地面积颇大,环境幽静,来来往往的学生有着各色肤色,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师看起来书卷气十足,文雅内敛。
何长宜打量着校园环境,心想要不要抽空来上个短期语言班。
她的峨语是自学成才,能听会读但不会写,语法一团糟,虽然能顺畅和峨国人交流,但如果有机会系统性地学习一下,有什么大场面也不会露怯。
“何、何姐……”
正当何长宜琢磨上课的事宜时,小赵忐忑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好像真的不是我们学校……”
几个小年轻脸上露出连他们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惊惶表情。
像是在迷雾森林中走到尽头,却发现面前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何长宜问他:
“确定吗?”
小赵和几个同伴讨论了几句,最终给出了肯定答复。
“确、确定。”
何长宜表情微变,她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几个小年轻不安地看着她,他们大概也已经意识到了问题,但还不愿戳破最后一层纸。
“走,我们现在就去你们那个‘学校’。”
在接连拦下几辆出租车后,终于有司机知道小赵口中位于郊区的国立语言大学的位置。
路上,司机奇怪地问:
“那是语言大学的分校,学生都是本地的免费生,我没有听说分校在招外国留学生,你们为什么要去那里?”
几个小年轻听得半懂不懂,何长宜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这帮倒霉催的小孩。
当出租车到达所谓的【国立语言大学】,与之前的大学相比,这里显得陈旧许多,有种旧时代的垂暮气息。
来往的学生们也果然多是高鼻深目的斯拉夫人,很少看到不同肤色的留学生。
小赵几人急匆匆地带着何长宜来到宿舍,一打开门,屋子里捧着旧课本苦读的学生都看过来。
“你们怎么才回来……何姐?”
“是何姐!”
“都快过来,何姐来啦!”
又像是回到了火车上,狐獴们高兴地围在何长宜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圆脸小姑娘袁园园——对了,现在她是瓜子脸小姑娘——挤到人群最前方,亲热地挽着何长宜的胳膊。
“何姐,太好了,可算能见到你,我还以为要等到回国才能再见到你呢!”
何长宜摸了摸她明显变得枯黄的辫子,扬声说道:
“人都齐了吗?把门关一下,有一件事要告诉大家。”
狐獴们不疑有他,二话不说就将门关上,还差点把一个没赶上的人夹在门缝中间。
何长宜对小赵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可以说了。
小赵迫不及待地大声喊道:
“同学们,我们被骗了,这里根本不是真正的语言大学!”
狐獴们集体呆住,下一刻,他们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何长宜。
何长宜没说话,只是确认般的点了点头。
人群轰地一下吵闹起来。
“什么,不是语言大学?那咱们的文凭拿回国还有用吗?”
“你傻了吧,都是假学校,肯定也是假|文凭,怎么可能有用。”
“那我们的学费都交到这个假学校了?可蔡老师说了,这就是莫斯克语言大学啊……”
“姓蔡的还能是什么好东西,你忘了在火车上他变着花样跟咱们收钱的事儿了?”
“怪不得咱们在学校待了大半年,一点知识也没学到,原来是被人骗来了假学校!”
“当时招生宣传说得天花乱坠,我就说不能信,我爸妈非觉得报纸上都是真的,借钱也要送我过来,这下好了,全打水漂了……”
留学生们乱作一团,有人骂,有人哭,还有人不愿相信。
“不可能!我去找蔡老师,我要当面问问他,这里到底是不是语言大学!”
说话的是一个高壮男生,他不顾众人阻拦,一把拽开门就跑了出去。
小赵焦急地问何长宜:
“何姐,怎么办?”
在众人慌乱的目光中,何长宜率先走出了门,转头问道:
“校长办公室在哪里?”
一行二十人浩浩荡荡来到校长办公室,把门口的秘书都吓了一跳。
作为峨语最好的人,何长宜负责与校长交涉。
校长是个严肃而固执的中年人,瘦得如同竹竿,西装套在他的身上空落落的。
“这里当然是莫斯克国立语言大学,虽然是分院,但与总部相比也不差什么。你们既然是学生,就应当专心学习,而不是抱怨校园环境。”
何长宜耐心地听完他的长篇大论,问道:
“您了解学校里的钟国留学生吗?”
校长皱着眉头说:
“留学生?他们不是来上中期培训班的吗?我记得这些学生只能待到三月份,他们现在应该开始准备离校了。”
小赵听得懂几句峨语,急切地说道:
“可你们当时招生宣传说是一年制,我们应该是六月份拿到毕业证才需要离校!”
校长对这个打断了他的话的钟国青年非常不满,用力瞪了他一眼,不客气地说道:
“毕业证?你们只交了七万卢布的学费,连结业证都不可能,更不用说是毕业证!”
此话一出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将在场的留学生们都劈傻了。
“什么,没有毕业证?”
“那我这个学不是白上了吗?”
“没有毕业证,我们是不是就不能上莫斯克的公立大学了?”
“可咱们交了一千美元加三千人民币的学费,怎么算也不可能只有七万卢布!”
就算按照1:300的美元兑卢布汇率,这笔学费也是将近四十三万卢布,远远高于七万卢布。
校长已经非常不耐烦了,生硬地说:
“只有中期培训班才需要七万卢布!如果你们觉得有问题,就去找带你们来这里的人,而不是堵在我的办公室门口!”
留学生们当然不肯走,他们今天一定要问个明白,说好的一年学制有毕业证,怎么就变成了中期培训班且没有结业证呢?
乱哄哄中,校长气冲冲地打通一个电话,过了一会儿,几个膀大腰圆的校卫过来,毫不留情地将留学生们驱逐出了办公楼。
站在寒冷的室外,留学生们面色惨白,不敢相信这个噩耗。
“我们家为了我出国,还欠着一大笔钱呢……”
“我要怎么和我爸妈说,一万块就这么没了?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该来!”
何长宜被围在人群中央,惊慌不安的狐獴们把她当成唯一的救星。
“何姐,你说要怎么办啊?”
这时,去找蔡老师的高壮男生回来了。
“蔡老师不在办公室,他宿舍也没人……我刚刚在路上遇到谢里可夫斯基,他说帮咱们找蔡老师,让咱们回宿舍先等着,哪儿也别去!”
留学生激动起来。
“为什么要等着,要是姓蔡的跑了怎么办?我们去找姓蔡的,他一定知道真相!”
“对,他要是不给大伙儿说个清楚的话,我们就报警,让警察把他抓进牢里!”
“走,咱们现在就去警察局!”
何长宜却突然开口道:
“等一下。”
狐獴们奇怪道:
“何姐,要等什么?”
何长宜看向不远处围过来的几个来者不善的峨国壮汉。
“我看今天这校园不一定能出得去。”
一个中等身材的峨国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用半生不熟的中文指着留学生们破口大骂:
“苏卡不列!你们这帮钟国混蛋,谁允许你们在校长办公室闹事?!通通给我滚回宿舍,不然当心你们的命!”
小赵气愤道:
“谢里可夫斯基老师,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蔡老师骗了我们,我们要找他算账,和学校无关,和你更没有关系,请你让开!”
谢里可夫斯基阴沉沉地说:
“你们敢不听我的话,就别想在莫斯克活下去,我在黑|帮有人,弄死你们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现在,马上滚回你们的宿舍!然后在三月乖乖滚回钟国,否则,我会让你们知道莫斯克河有多深!”
听到这话,留学生们吃惊又害怕。
他们哪见过这种恶人,此生遇到的最大危险不过是在火车上险些被抢劫,而此时有人直白地威胁他们的生命,口口声声要弄死他们。
而说话的人还是熟人,虽然平时谢里可夫斯基也不怎么友善,对着他们颐指气使,但他现在的模样,如同揭了画皮露出底下的恶鬼,更加让人难以接受。
谢里可夫斯基不止是说说而已。
他带来了几个看着就不好惹的斯拉夫恶棍,推推搡搡地将留学生们赶回宿舍。
期间要是有人想反抗,他们就亮出刀子,作势要捅下去。
何长宜挡在冒失的小年轻身前,一把抓住恶棍持刀的手腕,将他的手缓缓摁了下去。
“别冲动,我们会回宿舍的。”
谢里可夫斯基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了注意,但他没认出何长宜,只是不耐烦地用峨语说:
“别在这里弄出死人,我不想向警察解释。”
留学生们像是羊群一般被赶回了宿舍,哐当一声,大门被关上,几个恶棍守在门口。
宿舍内气氛惨淡,有人不住地叹气,有人绝望地抽泣,还有人愤怒地狂踹墙角,然后被恶棍威胁小点声。
袁园园抽噎着问道:
“何姐,我们是不是要一直被关到回国啊?”
何长宜摸了摸她的背,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别担心,有我在呢。”
她从大衣口袋掏出一块板砖,不,大哥大,不紧不慢地拨通了一个电话。
“你好,我需要预订一份‘黑手党套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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