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想躲,可后背早已死死抵着座椅,退无可退。
或许是她的惶惑太过明显,几秒过后,那道几乎令她窒息的视线移开了。
孟冉张了张唇,被男人抢先一步。
陈肃凛:“回家吧。”
他压低了嗓音,带着丝安抚的味道,乍一听竟像是在哄人。
孟冉吐出一口气,心脏却依旧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着,说不清得发紧。
陈肃凛没再多言,踩下油门。
……
车窗外车流如织,北城繁华的灯红酒绿如走马灯般掠过。
孟冉扭头望着窗外,假装欣赏夜景。
陈肃凛的声音像是卡带的旧磁带,反复在她脑海里重播。
毫无预兆地,她想起她的十六岁。
那时她已经决定在高考后逃离那座城市,为了攒钱,假期里瞒着父亲和继母偷偷去学校附近的烧烤店打工,晚归是常态。
一开始她特意想了借口,后来才发现其实没人在意她去了哪,几点钟回来。
顶多在碰巧撞上那个女人时,得到一个鄙夷的眼神,和一句“又出去鬼混了”的嘲讽。
那时孟冉常常在想,倘若有一天她不小心死在了外面,父亲和那个女人大抵也只会觉得庆幸:她这个多余的拖油瓶,终于不用再占着家里的地方,花他们的钱。
后来她来北城读大学,室友里有个北城本地的女生,每次出学校都发信息和家里人报备。
孟冉对此并不羡慕或是向往,只像是远远瞥见了属于他人的生活片段,一切自始至终,都与她无关。
她不习惯与任何人产生过于紧密的联结,朋友如此,恋人或亲人也是一样。
姜雨晴说她喜欢逞强,遇到什么事总喜欢一个人憋着。
赵延舟也抱怨过她太不黏人,说别人的女朋友都恨不得天天和男朋友腻在一起,她却总让他多和兄弟出去。
哪怕是陈妙盈,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女儿,她们能和谐相处,大约也因为陈妙盈在同龄的孩子中算是格外独立的,没有时时刻刻都黏着她这个妈妈。
……
回程的途中,一路无话。
孟冉几次想开口缓和气氛,最终都没能说出口。
她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为了更好地生存,大多数时候她都很清楚如何说话能让他人舒心。
就像此刻,她分明知道如果要当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该如何处理现在的情况——
对他的担心表示理解,保证今后都及时接他的电话,再说几句软话安抚。
但陈肃凛与那些人不同,不是她可以轻易敷衍搪塞的对象。
孟冉总有种感觉:她说的所有违心话,都能被他一眼看穿。
回到别墅时,时针指向九和十之间。
陈妙盈已经睡了,张姨说小姑娘睡前闹了会儿小脾气,念叨着爸爸妈妈都没陪她说晚安,等明天要好好补偿她才可以。
孟冉回来后就上楼去了卧室,余光瞥见陈肃凛去了另一侧的书房。
关上卧室门时她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他们这样,算不算是夫妻吵架?
随后她扯了扯嘴角:你来我往才叫作吵架,他们这顶多算是冷战。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陈肃凛此人既不会和人吵架,更不屑于冷战——他只会在局面有脱离掌控的迹象时,以强硬的姿态掌舵,让一切回归正轨。
现在她这个妻子,就像是一条偏航了的小船。
这天晚上孟冉做了个梦。
梦里先是继母质问她怎么不死在外面算了,接着父亲出现,说他已经尽到了为人父的责任,对她仁至义尽。
最后面前的人变成了陈肃凛,他问她这个陈太太为什么当得这么不称职,不声不响消失五年。
……
第二天,孟冉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妈妈,妈妈你醒了吗?”
孟冉揉着眼睛,扯开被子看了眼身上的睡衣还算整齐,下床开了门。
门外陈妙盈仰着脑袋看她:“妈妈,已经十一点钟啦,阿姨的午饭都快要做好了,你怎么还没起床呀?”
孟冉怔了下,想起今天是星期六,所以陈妙盈没去幼儿园。
“妈妈昨天没太睡好。”孟冉说,“所以起得晚了。”
半夜一直在做梦,这会儿脑袋还有点昏沉沉的。
陈妙盈思考了两秒钟,歪了歪脑袋:“那妈妈要再睡一会儿吗?”
孟冉摇头:“妈妈现在起来。”
陈妙盈:“好!”
孟冉被她干劲满满的样子逗笑了:“你要陪妈妈一起刷牙洗脸吗?”
陈妙盈不假思索地点头:“好呀,我可以陪妈妈聊天,这样妈妈刷牙的时候就不会觉得无聊了。”
孟冉失笑:看来在陈妙盈看来,刷牙一定是件非常无聊的事情。
她记得她小时候也讨厌刷牙,也许小孩子都这样?
陈妙盈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孟冉身后,两人一起进了浴室。
她似乎很少进来这个房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转来转去。
孟冉刚把牙膏挤在牙刷上,就听见身后陈妙盈问:“妈妈,你每天都是自己一个人洗澡吗?”
刚睡醒脑子有些迟钝,孟冉没意识到这话的言外之意,回:“是呀,妈妈是大人了,可以自己洗澡。”
陈妙盈:“我的意思是,妈妈你为什么不和爸爸一起洗澡呢?”
孟冉手一抖,牙膏掉在了水池边:“什么?”
陈妙盈完全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语,一本正经道:“朱浩然的爸爸妈妈就经常一起洗澡,有时候还会边洗澡边打架,这是朱浩然亲口说的,我们班的小朋友都知道!”
孟冉:“……”
她差点没忍住扶额,在心里默默为朱浩然小朋友的父母默哀:这可真是大型社会性死亡现场。
小孩子太可怕了,什么都往外说。
以后她要是和陈肃凛在别墅里做些什么,千万得避开陈妙盈。
等等,为什么她会产生“和陈肃凛做些什么”的念头?
孟冉赶紧把这不着边际的想法压了下去,清了清嗓子:“每个人的习惯不一样,妈妈比较喜欢一个人。”
陈妙盈“哦”了一声。
看样子这个问题暂时是过去了,孟冉松了口气,重新挤了条牙膏。
为了避免陈妙盈接下来又问出什么譬如“爸爸妈妈怎么不一起睡觉”的问题,孟冉赶紧开启新话题:“对了,你今天上午都做了些什么?趁妈妈洗漱,和妈妈说一说好不好?”
陈妙盈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掰着手指如数家珍:“早上起床后,我先刷牙和洗脸,然后和爸爸一起吃了早餐,然后爸爸给我读了绘本,我陪爸爸玩了玩具,再然后爸爸问我想不想妈妈,我就上来找妈妈啦。”
孟冉微怔:“是爸爸让你来的?”
陈妙盈:“嗯!爸爸说让我看看妈妈醒了没有,如果醒了就叫妈妈下楼一起吃午饭。”
说完想了一下,陈妙盈又郑重其事地补充:“不过我自己也很想来找妈妈!”
孟冉:“……”
一瞬间,她觉得陈肃凛像是在用一种委婉的方式向她示好,希望她能忘记昨晚的不愉快。
很快她又觉得她是在自作多情。
陈肃凛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以这样的姿态向她低头。
一边刷牙,孟冉一边问陈妙盈:“一会儿吃完午饭,你下午准备做些什么呀?”
陈妙盈:“下午我要去上体能课,爸爸会陪我一起去!”
孟冉:“体能课?”
陈妙盈:“妈妈不知道吗?就是可以跑跑步、跳高高,还能爬梯子、钻山洞的课,很好玩的!”
孟冉想起来,她好像是听张姨提过一句,说陈妙盈特别喜欢运动,最爱的兴趣班就是周末的幼儿体能课。
课上会有老师带着玩跑跳、钻爬和平衡类的小游戏,边玩边锻炼肢体协调性,还能和其他小朋友互动,陈妙盈每次回来都意犹未尽。
陈妙盈:“妈妈你今天下午忙不忙?要不要也陪我去上课!”
孟冉:“倒是不忙……”
但最好还是征求一下你爸爸的意见。
“好耶!”陈妙盈压根没给她说出后半句话的机会,已经欢呼起来,“那就这么说好了,下午妈妈爸爸一起陪我去上课!”
陪妈妈刷完牙洗完脸,陈妙盈第一时间飞奔下楼,迈着小短腿冲到陈肃凛的面前。
她迫不及待地大声宣布好消息:“爸爸,妈妈答应了下午陪我一起去上体能课!”
第一次和爸爸妈妈一起出门,陈妙盈期待极了,吃午饭的时候整个人都处于亢奋状态。
上课地点位于别墅附近的商业综合体,不堵车的情况下,只要十分钟左右的车程就能过去。
经历了昨晚,孟冉对于坐陈肃凛的副驾驶有点心理阴影,果断选择和陈妙盈一起坐在后排。
周末中午的路况不错,三人很快到了综合体,乘电梯前往顶楼的体能馆。
到了之后,孟冉发现这里比她想象得要专业许多。
场地内配有全套的运动器材和安全防护设施,四周设有高度适宜的半墙和玻璃隔断,既能防止小朋友们上课时乱跑,又能让外面的家长随时观察到小朋友上课的状态。
其中一些花里胡哨的器材孟冉见都没见过,看得她都想说出那句家长的经典台词:我们小时候可没有这条件。
陈肃凛不是第一次带陈妙盈来上课了,他身量高,在人群中也极为显眼。
老师一眼就认出了陈肃凛,热情地小跑过来:“妙盈爸爸,这周是你亲自来送妙盈上课呀!”
走近之后老师才看清,男人的身侧还站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
看到孟冉后,老师明显愣住了。
老师从来没见过她,惊讶很正常,孟冉正准备自报家门。
陈肃凛:“这是我太太,妙盈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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