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中能看到天幕的好多和枭雨保持同样想法的官员都呆住了。
他们想过六皇子不会坐以待毙,或者说两党中的另一党不会坐以待毙,但是他们没有想到,以马代车一路疾驰而至,抛出腰刀干净漂亮地拦下了两个侍从的人,居然是六皇子本人。
这和当年在断乾之乱的漫天黄沙里听到久违的人马步声,抬头一看发现来人是当年的云起帝有什么区别?
本应高高在上的被效忠者居然落到地面,亲自来救你。
谁敢妄想这种事?
云行殿中的太子也呆住了:不是?老六这家伙不是个傻子吗?!他明明是个傻子啊!
难不成这家伙居然有如此意志,卧薪尝胆装傻子装了十九年?
太子咬牙切齿,这可是欺君之罪!看一会儿他不好好地参上这混蛋一笔!
想到这里,他又几乎想大笑了。
东皇太一佑我,太子心想。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十九年又有什么用?六皇子要是一直装下去还值得警惕,但是现在在天幕看来,还不是一出金陵城就忘记了自己有几斤几两,得意忘形露出锋芒?
可惜啊,老六还是太不了解他们的这位父皇了。
欺君之罪,十九年的欺君之罪,能有什么好的下场?太子几乎已经看到了萧川处理完江南事物后,被云起帝用来作为安抚世家的代价,鸟尽弓藏的凄惨下场。
老六啊老六,你不是傻子,还不如真的就是个傻子呢……除非……除非你有凌驾于从断乾之乱走出来的父皇的手段。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萧川只是一个从出生起就一直呆在深宫的无能皇子,甚至不久前还被老三那个阴险母妃扔到诏狱里。
太子放了心。
【“殿下!”
金陵城众人都很熟悉的顾小校尉顾月紧跟着六皇子一起冲进来,腰间原本应悬挂佩刀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只剩刀鞘,显然就是刚刚扔出去的那把兵马指挥司腰刀的主人。
金陵城人人都知道生来痴傻,有智力缺陷的六皇子这次冲的这样快,就连在军伍里长大的顾月都追不上,而他的目的却是为了救两个素未谋面的官员。
太荒谬了。
按察使想,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但是没有时间给他犹豫。
因为六皇子已经来到了他面前,加封江南巡抚的六皇子即使不算皇族血脉也是他的上司,按察使只能恨恨地站起身,让出主位。
而传说中痴傻的六皇子大大咧咧地坐了上去,就好像他理应坐在那里,半点看不出刚从诏狱出来的样子。
“诸位……有什么话,现在都在我面前来好好说一说呗。”
萧靖川翘着二郎腿坐在主位上,好像那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马扎,而不是江南地区的至高权位。
“毕竟……不管怎么样,咱的目的不都是解决江南这事吗?”】
(笑死我了老六你坐姿怎么和我大爷夏天在村口扇扇子的时候一模一样)
(太祖之风是这样的,乾太祖之风……都怪萧靖川,人家武帝好好的孩子十九岁初出茅庐一cos你就变成混混了)
(别的先不说,现在的ai复原技术是真的发达啊,还原的历史场景和真的一样,尤其是六皇子,在我的想象里六皇子就该是这个样子。)
(我要是枭雨我已经沦陷了,武帝现在才多大?还没及冠吧?我记得应该是十九。)
(谁说不是呢,本来以为最糟糕的选择没想到突然变成惊喜,就好像你自己家平时只能考二三十的傻儿子突然考了100分一样)
……
枭雨的下场,以及弹幕之后又说了什么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所有人都被那轻飘飘的“武帝”两个字击中了灵魂,那一瞬间几乎就连金陵城的风都停了下来,不敢再吹。
“结束喽!”
国师府中,正在和陈粟下棋的国师捋着自己的白胡子盈盈地笑了:“没想到啊,老陈,我们之间互相斗了这么久,最后居然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六皇子赢下了棋局。”
陈粟倒没什么很明显的反应,扶持哪个皇子上位对他们这种绵延多年的世家来说都无所谓,他很快将视线从天幕转移到面前的棋局上:“国师这话说笑了。我们何曾斗过?满朝文武未来不都是六殿下的肱骨吗?”
国师大笑起来:“还是老陈你会说话。”
一句话就把之前的一切全都覆盖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就是……可惜了他提前布置好的君右丞。
陈粟想。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云行殿中,跪倒在地的太子刚想上参六皇子欺君之罪,却看到了满天幕弹幕的“武帝”二字。
放心放早了!
如果他没有理解错的话,天幕上那些人的意思是——六皇子,这个他痴傻了十九年的弟弟,就是扶桑使者口中再造大乾,完成了云起帝都没能完成的伟业的……乾武帝?!
完蛋了,太子这个名头终究还是离我而去了。
太子心想,这还抢什么啊,人家老六真比老爹还厉害,都和太祖去论前后了,那他还挣扎什么?
想到这里,大皇子萧泽突然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好像一直扛在肩上的某个巨大且厚重的包袱终于落了地,他再也不用夜夜无眠地思考要如何与老三党党争,如何讨得父皇的安心,又如何让父皇满意了。
提前退休咯!
萧泽甚至感到有点高兴。
三皇子萧涣的脸色却相当难看,他不是大皇子那样的傻子,他知道自己一开始之所以能和占长占嫡的兄长形成隐隐对抗之势,完全是父皇故意放纵的结果。
所谓的三皇子党中,唯一重量级的国师都是云起帝的直系,他明确地知道没有世家支持的自己不可能有继承大统的希望,充其量他只是云起帝给太子准备的磨刀石,一个被云起帝精心打造的,太子前行路上最完美的敌人。
但是萧涣想的要比太子长久,他和太子斗了那么多年,如果太子最后也没成功,反倒是这个横空出世的六皇子登临大统……那样的话,他不就必死了吗?!
他的母妃可是刚刚把老六扔进了诏狱里,还找人要杀他啊!
三皇子已经开始思考自己要用什么办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假死润走了。
与两个皇子或震惊或绝望的情绪不同,云起帝甚至称得上冷静地望着天幕,他指尖摸索着手里的茶盖,脸上平静到看不出他的情绪。
“父皇——!”
太子反应过来后第一反应还是看向云起帝,他这个习惯即使当了太子也没有改变,在茫然无措的时候总是看向自己的父皇,希望他能帮忙拿个主意。
按照往常的情况,云起帝一般都会象征性地给个安抚的眼神。但是这次云起帝没有,他甚至没有看他的太子。
“萧泽。”
他第一次直接呼唤了太子的名字。
“你能做到后世的评价高于老六吗?”
萧泽有点委屈,父皇也太现实,这就叫他大名,叫萧川老六了。
但他还是叩首:“儿臣无能。”
武帝的功绩可是能与太祖打的有来有回的,神仙打架他这个凡人当炮灰的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完全失去了夺嫡之心的萧泽心想。
“安排下去吧。”
云起帝站起身,卢公公点头应诺。
南乾将易储,至少现在是。
“对了。”
准备离开的云起帝突然又想起什么:“告诉黑龙卫,那个按察使,直接处理,不必走刑部流程。”
**
临安城郊外。
萧靖川四人没有坐车,而是纵马狂奔,事实上,在枭雨和吴淖出现在天幕上的第一时间,他们就各自在队伍里领了匹马,快马加鞭冲向临安。
这两个人被扶桑使者提到,一看就是江南贪污案的重要对象,必须尽快保护起来。
点翠和顾月都在为萧靖川的掉马而高兴,只有君右丞忧心忡忡,加快速度追上最前面的萧靖川,和他错了半个身位告诫道:“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打算装?”
萧靖川完全不在乎:“开什么玩笑,我晏末面对晏军,三王之争的时候面对楚巫王都不装,凭什么给这爹孙子装儿子?”
一点都装不了。
“更何况……”萧靖川甩了马鞭加快速度,声音几乎融化在风里:“右丞,你明明最清楚,我们没有时间浪费在南乾。”
南乾的情况比他想的还要糟糕,官位待价而沽,官官相护已成旧俗,那位按察使仗着背后有金陵的大员,居然敢压着朝廷命官签署莫须有的认罪书,南乾看起来比北乾稳定富庶,可内里完全就是一个被腐烂的空架子,只需要有人轻轻一推就会粉碎。
而现在,六部居然还在内斗。
君右丞不再说话,他理解萧靖川借着天幕毫不掩饰地做这一切的根源。
那是愤怒。
**
临安城。
枭雨和吴淖没能跑掉。
天幕一播放完,两个人就一起被按察使按在了公堂里,完美地还原天幕上的画面。
老人剥去慈眉善目的外皮,露出里面的阴冷,按察使走过两个被按在地上的下属,似笑非笑。
吴淖一如既往,张口就让人爆炸:“正使大人,您要死了。”
枭雨跪在地上,只想哭,回来了,都回来了,明明有天幕预兆未来,但他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已经懒得再去捂吴淖的嘴,因为他现在并不担心自己的下场。
按察使不怒反笑:“哈哈哈哈哈——死,是啊,我要死了,金陵不会放过我,现在你们满意了?”
吴淖还在刚,他只是冷漠地看着这位上司:“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好一个咎由自取,既然我要死了,你们也别想好过,如果不是你们,我的未来也不会被扶桑使者的天幕暴露,既然如此——你们和我一起去死吧!”
歇斯底里的按察使猛地挥手:“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叮———”
月光般的腰刀再次划过,按照熟悉的轨迹击退了那两个按着枭雨和吴淖的侍从——天幕中的画面在现实完美还原上演。
心中怀有希冀的枭雨想。
来了!果然来了!
枭雨快要热泪盈眶。他本能地抬起脖颈,不顾长时间跪叩导致的视线昏花,目光投向那混乱的源头。
逆光。
漫天漫地的金光,从洞开的大门汹涌而入,将整个昏暗的厅堂照得亮如金銮。也刺痛了他久在阴暗中的双眼。
光下尘埃如金粉,仿佛有神明踏光而来。
在那一片令人眩晕的光明中央,立着一个身影。
“哎呀,怎么不长记性呢,一次也就罢了,第二次还这样,这位老叔叔,我都知道的道理,你看起来好像不懂啊。”
萧靖川笑盈盈地抱臂靠在门前,他比天幕中看上去还要清明,那双银灰透金的眼睛逆着光,灿若东君东出扶桑。
六皇子转身,向两人眨了眨眼。
“枭知府,吴副使,这次不用你们求救,我就来了,及时吧?”
如天幕上一样,传闻中痴傻的六皇子就这样以一种摧毁性的姿态,将他们再次从绝望的深渊边缘硬生生拽了回来。
一如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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