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问鼎宫阙 > 150-160
    ☆、151、万花


    不知不觉翻过年关, 天气渐渐暖起来。


    皇帝的风寒并不严重,早已病愈,平日看着与从前便也没有什么不同。


    夏云姒却最是清楚,在那翻云覆雨之时,他不如从前了。


    她倒没想到会这么快,暗道那些东西可真是伤身。


    而他, 自不会明着表露什么, 更不会轻易服输, 只在那些时候更为卖力。


    她仍自享受着他的“好处”。在暑热渐浓时, 犹是阖宫都出去避暑,路上两天一夜的颠簸下来人人都不免疲惫。


    是以往年抵达行宫的这一天,她都是要好好歇一歇的。这回她却格外有了“兴致”, 自打天黑便缠着他,百般柔情地伴在他身边, 直磨得他不得不应和她的热情。


    这一晚他便真是显出了吃力,她不曾多说什么, 仿佛很满足于这份欢愉。


    可他自己终究是知道的。于是在昏昏入睡时,她隐约听到些动静,侧耳静听, 是他吩咐樊应德端一盏酒来。


    她含着淡笑裹进被子, 翻了个身朝向墙壁。


    她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他迟早都会主动去用那些东西。


    在过去的大半年里她都在为这一天努力,绞尽脑汁地边与他愉悦相伴、边时不常地在他心上微刺那么一下。


    他不知不觉中变得对这样的事愈发在意,愈发不肯承认自己身体不济, 自也愈发不肯安下心来好好养身,只想证明自己尚还可以。


    终于,他按捺不住了。


    他现下在想什么呢?


    浅淡的酒味伴着他饮酒的轻响传来。


    她猜他在想“只这一次而已,绝不多用”,又或“凡事皆是有度即可,不可过量”。


    总之作为一个明君,接受这样的事必不那么简单。他需得一边说服自己,一边也劝告自己,不让自己沉溺于此。


    但不妨事。在人填不满的欲|望里,世间万物皆可化作罂|粟,先让人尝到一点甜头,再教人不知不觉地着迷、鬼使神差地侵蚀心智,最终再无还击之力。


    否则又哪有那么多人会着这些“好东西”的道。


    她想得几乎要笑出声来。


    ——多好啊。只消他这样一次次地用下去,身子的亏空就会愈发分明。到时候……后宫的嫔妃们觉出异样,就算平日再敬他怕他,无形之中大约也会显出几分淡淡的嫌弃,亦或是怜悯?


    如是怜悯,那就最好了。他是九五之尊,如何受得了旁人的“怜悯”。


    他必会十分懊恼,甚至恐惧,但万般不快皆无处宣泄。


    到时对她而言唯一不够痛快的事,大概就是不能亲口问他一句:这滋味,不好受吧?


    被身边亲近之人厌弃的滋味,不好受吧。


    姐姐临终之时心里有多苦,你该知道了。


    前所未有的快意将她席卷,她好像在这一刻才真正尝到复仇的痛快。


    贵妃、昭妃、德妃,都实在算不得什么。


    唯有这个男人——这个伤姐姐最深、却又偏能以深情示人多年的男人,她要亲手将他送入阿鼻地狱,才算将此事彻底了结。


    而他初尝那份苦楚的日子,来得也是够快。


    天再度冷下去的时候,各宫又都生了炭火,也又到了最易生病的时候。


    爱出门跑跑跳跳的皇子公主们这会儿都要多让太医常来搭一搭脉,嫔妃们更索性个个都躲在屋里猫冬。缩在屋里喝着热茶结伴说说话,在此时可比去紫宸殿伴驾更让人舒心。


    也就是这个时候,来年大选的事宜也又提起来了。夏云姒与贤妃便格外的忙,三两日就要见一回,一道看看新送进来的名册,又或瞧瞧六尚局的安排。


    这日贤妃也是一早就递了话,说午后会再过来。夏云姒想着大选那些忙不完的事宜就头疼,索性着人暂闭了宫门,这一日除却见贤妃外什么都不想理。


    结果这一等就等了好久——贤妃说好了午后就过来,却是直至夕阳西斜都不见人影。


    到了天色全黑时,外头可算有了点响动。夏云姒抬眸看去,莺时正挑帘进来:“贤妃娘娘来了。”


    “姐姐这‘午后’,可是够‘后’。”夏云姒打趣着她放下书,定睛却见贤妃黛眉紧蹙,满目的烦躁:“好意思说。可多谢你闭了宫门诸事不理,这大半日累坏我了。”


    夏云姒哑了哑:“怎么了?”


    又忙招呼她坐,将面前没动过的热茶推给她。贤妃也着实渴了,匆匆喝了一口,道:“你是一点都没听说?”


    她摇摇头:“没听说。”


    她鲜少闭门不理事,所以莺时她们都有分寸,这样的时候除非是会关乎她自身的了不得的大事,否则天塌下来都不会扰她。


    贤妃苦笑一声:“我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贤妃说着,出神想了一会儿。热茶又被她缓缓抿去几口,她终于舒着气道:“长话短说吧——就是皇上不知怎的突然发了火,说云采女大不敬,要人押出去杖二十。”


    夏云姒听得一愕:“这怎么回事?”


    云采女是近来得宠的新人,原本在尚仪局当差,如今也二十出头了,不知怎的忽然被燕妃挑到了跟前。


    皇帝不喜燕妃,可这位云采女着实称得上一句“姿色上佳”。最初是先封了侍巾,小半个月工夫就又晋了采女,彤史和起居注上也都是她的名字出现得最勤。


    如今却突然要杖二十?这可太新奇了。


    宫女宦官挨板子常见,但这刑罚可鲜少落到嫔妃头上。末等的侍巾与采女虽说在宫里是“半主半仆”的身份,对外可也个个都是登记在册的妃嫔,能让皇帝开这个口,不知得是什么大事。


    于是夏云姒一时都没往那些事上想,只见贤妃叹息摇头:“不知道啊。皇上生了大气,在紫宸殿里不见人,我也没见着。云采女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说万事都好好的,不知怎的皇上就发了火儿。”


    ——她这才猛地想到那些细由上。


    她好生费了些力气才将那呼之欲出的笑意忍住,抿了抿唇,又问贤妃:“那姐姐给拦住了?”


    贤妃无奈摇头:“拦什么拦?御前的人办事向来麻利,她又不过是个小小采女。我听闻这事的时候,打都打完了。”


    夏云姒:“那姐姐忙什么呢?”


    “云采女觉得颜面尽失,寻死觅活。燕妃劝不住她,着人去请的我。”贤妃说着又一声叹,“好说歹说才将人劝住。我看那丫头也可怜——原是眼瞧着再过几年就能出宫的,如今眼见着出不了宫了,又经了这等事,再想得宠怕是也难了。”


    是难了。


    若当真是因为那些事刺到了皇帝,决计是不可能复宠了。


    不过不妨事。这宫里谁不可怜?倚靠皇帝的宠爱原也是靠不住的。


    若这云采女想开点,好好活下去,自有福气会来找她。


    夏云姒真心实意地这般想着,但至于云采女能不能活下去,就犯不着让她多劳心伤神了。


    她只着人将新送来的花名册呈到了案头,拿起最上面两本递给贤妃:“我先着人挑了挑,这两本瞧着都不错,姐姐过目。”


    “两本?”贤妃听得嗤笑,“皇上都不太留意,你倒愈发上心——上次是挂几幅画在房里,这次索性挑出两本来选?”


    夏云姒轻轻耸肩:“正因皇上不留意,才只能靠我们多上心。”


    她与贤妃掏心掏肺,但眼下她正做的事,还是不敢告诉贤妃。


    倒没什么别的,只是这事到底太大了,说句耸人听闻也不为过。她怕吓坏了贤妃,再在皇帝面前露了马脚。


    她就又心平气和地同贤妃说:“普通写来的只是家世好,拿朱砂勾过的画像也美。我琢磨着上次选进来的妃嫔皇上都不太满意,这回可多选一些,姐姐看呢?”


    “……倒是也好。”贤妃缓缓点着头,似乎对她这般想法有些意外,只是又说不出不对。


    跟着又提起:“哦……你可记得帮宁沅留意了?”


    宁沅来年十五岁,大肃的皇子通常十六七成婚,要提前一些定下来,以便慢慢准备大婚事宜。


    夏云姒点点头:“我留意了,但也不急。正妻总归不同于妾室,就那么一个,还要他自己满意,日后才能相互扶持。我想着也不非得从这大选中挑,日后若有机会让他自己见一见官家女儿,不是更好?”


    “是更好。”贤妃抿笑,忽而出了神,“皇上与大小姐当年便是……”


    言及此又猛地刹住声,看看夏云姒,神情发僵:“当我没说便是了。”


    夏云姒笑笑:“不妨事。”


    漫说是贤妃,其实就是她自己,最初想到让宁沅见见官家小姐的事,都先想到了他和姐姐。


    那般美好的曾经,不论是谁也否认不了,她也一样。


    可如今,也终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一路走来她都并不害怕,又如何会惧于承认往昔?


    她心平气和地又拿起一本册子,翻了一翻,寻出两个名字,指给贤妃看:“这两个家世低些,但当真生得极美。我想也要留下才好,姐姐到时代我开口?”


    “……”贤妃哑了哑,点头,“行,能入你眼的自是当真好看。若是殿选时瞧着真人不比画像差,便留下就是了。”


    “嗯。”夏云姒轻轻应声,将册子阖上,放回那一摞本册顶端。


    这两位,外加贤妃手里那本册子中的人,她会尽可能多地留下。


    她必要这场大选很热闹、让后宫争奇斗艳。


    她要他在万花丛中目不暇接,才能让他在尝到被妃嫔厌弃的滋味之后,迎来下一份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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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2、补牢


    天气渐渐地又热起来, 但因着大选,谁也没办法去行宫避暑。


    小桃已经快两岁了,懂了不少事情,觉得热自然不开心,扁着小嘴歪在夏云姒身上哭唧唧。


    “乖啊。”夏云姒揽着她哄道,“母妃带你去找哥哥们玩好不好?你大哥昨日还差人来说想你啦, 但他在东宫事情多, 一时过不来。”


    小桃摇头, 委屈:“热!”


    夏云姒想想, 又说:“那母妃带你去湖上划船?湖上不那么热。”


    小桃勉为其难地点了头,夏云姒笑一声,把她抱起来, 将手头的圣旨暂且搁下了。


    那圣旨不是下到她这里的正式旨意,只是誊抄的一份, 拿来让她这掌权宫妃过目罢了。


    皇帝下旨让一位美人许氏出宫清修去了。


    旨意上没说原因,但若硬要问, 许美人委屈得很,今日一早便来跟夏云姒哭诉说:“臣妾不曾做错什么……只觉皇上政务繁忙,道请他好生将养身子, 莫太疲累, 不知皇上为何就恼了。”


    夏云姒听得心下快意而笑。皇帝真是对这样的事愈发敏感了, 也愈发喜怒无常了。


    面上她只宽慰许美人:“别太难过。皇上既在气头上,让你去清修你就去。等皇上消了气,本宫自会去皇上跟前开开口, 让你回来。”


    许美人自然千恩万谢,抽噎了几声,声音又放低了些:“……贵妃娘娘别嫌臣妾多嘴,臣妾是当真……当真想请皇上顾惜身子。”说着露出些许踟蹰小心之色,“臣妾明里暗里觉得,皇上近来精力……不如从前了。”


    夏云姒眉心微微一跳,脸上仍只有宽和:“暑气渐重,莫说日理万机的皇上,就是本宫也常精力不济,你不必太过担忧。”


    “诺。”许美人哽咽着颔首。


    夏云姒轻喟:“好了,别哭了。清修的事宜本宫会为你安排妥帖,必不让你受委屈。”


    “谢娘娘……”许美人再度道了谢,不敢多叨扰贵妃,就施礼告了退。


    夏云姒目送她离去,心底的笑音愈发抑制不住,终是在唇畔溢出一抹。


    许美人觉出来了,那还有多少嫔妃也觉出来了呢?


    事情终是如她所愿的那样逐步推进了,心思敏感之下,她们的一丁点神情、口吻的不妥都会让他不适,更何况她们又当真觉出了不同?


    其实在她看来,他精力还是尚可的。奈何她们都体会过他从前的好处,眼下的落差自无法忽视。


    人啊,就怕比。


    他自己心里,也就怕跟从前比。


    每一次有意无意的比较都是往他心上捅去的一刀,旁人的是,他自己的更是。


    夏云姒悠哉地带着小桃游了大半日的湖,直至夕阳西斜凉快下来才回永信宫。


    小桃尽兴了,也玩累了,哈欠连天却不肯让乳母抱,牵着夏云姒的手蹦蹦跳跳。夏云姒一路也指东指西地跟她说话,迈过院门时,小桃抬眼歪头:“父皇!”


    夏云姒举目看去,皇帝就在檐下。听到小桃的声音,他循声看过来,蹲身招手:“小桃,来。”


    小桃便向他跑过去,夏云姒抿着笑也行上前,福了一福:“皇上。”


    皇帝一哂:“难得今日无事,过来与你多待一会儿。”


    她点点头,随他一道进殿。因着许美人的事,她不动声色地多看了看他——便发现他的气色果真是有那么一点不好,面色有些不正常地发白,眼下也隐见乌青。


    但她自不会说什么。旁人扎他的心足矣,她不必自己开口。


    若他与她也疏远了,她的下一步可就不好办了。


    待得进了寝殿,夏云姒就示意将小桃带出去歇息了。她与他各自在罗汉床两侧落座,他的目光扫过榻桌,恰看见那道让她过目的旨意。


    目光微沉,他有些不自在:“让你费神了。”


    “不妨事。”她衔着微笑,“臣妾已安排妥当了,过两日便送她去天如院。”


    他点点头,她又说:“只是不知皇上究竟为何恼了她?”


    只这一句话,已足以让他再将那刺心的事情再想一遍。


    就见他不耐地摇摇头:“不说这个了。”


    她便安然作罢。


    而后便是一段惬意时光,两个人饮着茶说着话,搭三两道清爽不腻口的点心,温馨如书中的融洽夫妻。


    临近晚膳时,她才似不经意般提起:“这回选定的家人子,臣妾想让她们晚上几日进宫。”


    他不解:“怎么了?”


    “这次选的人多。”她道。


    大选是昨日结束的,她与贤妃接二连三地挑下来,林林总总地留了小二十号人。


    “人多事就杂。按着从前的三日后进宫来办,臣妾怕六尚局忙不过来,出了什么岔子。”


    顿一顿声,她低下头,略显出几分窘迫:“再者……人这样多,尚寝局那边也要多费些工夫才能指点妥当了。否则都是初出闺阁的姑娘,从未历过那些个事,便是什么也不懂,不免侍驾不周呢。”


    言毕她看看他,他面上倒没什么波动,只点点头:“也好。”


    但不妨事,这话送进他耳朵里即可。


    “初出闺阁的姑娘”“从未经历过那些事”,便无从比较,他会想到的。


    许美人刚刺过他的心,相比之下这些什么也不懂的,倒无法拿他和从前比较。


    就让他去宠着新人吧。乱花丛自能让他尝到不一般的甜头,也能让他越陷越深。


    于是小半个月后,新宫嫔才进了宫。后宫一下子热闹起来,年轻的莺莺燕燕似乎让阳光都更亮了一层,四处看起来都朝气蓬勃。


    夏云姒认认真真地安排好了众人侍寝的日子。新嫔妃们都要尽快面圣,选的人多了,“自然”可以安排得密集一点。


    接着,很快就有个姚氏得了宠。姚氏生得在此番的大选里原也算姿色出挑,只是出身低些,初封是从七品经娥。可眼下皇帝宠她,她又自己嘴甜会讨赏,到了冬意再浓时,已是从五品美人了。


    上次大选没什么合皇帝心意的人,这样的晋封之快便让她成了几年里最惹眼的一个。


    如此万众瞩目,只消性子稍有那么半分的不沉稳,便容易有所浮躁。


    是以渐渐的,夏云姒也听到了一些于姚氏不好的风评。譬如她手下的宫人刻薄了同处一宫的妃嫔,又或在置办新冬衣时先一步将送去她宫中的好料子挑了个七七八八,使得同住一宫的妃嫔没什么好料子可用。


    凡此种种,不多不少,又很琐碎。夏云姒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当不知道了,由着她去当这新晋的宠妃。


    至于太后,更没心思管这些闲事。太后自数年前五皇子夭折大病一场后,身子就没大好过。今年随着年纪渐长,病病殃殃的时候愈发多了,更不爱理这些鸡毛蒜皮。


    如此,姚氏宠冠六宫的日子很持续了些时日,直至皇帝对她的新鲜劲儿淡去。


    微不可寻的,朝中有了些闲言议论,说皇帝近来有些沉溺美色了。


    其实哪里是“近来”呢?自那些说不得的东西被后宫渐渐用起来、自他第一次主动饮下鹿血酒开始,他流连后宫的时日就比从前多了。


    议论现下才散开,自有原因。


    ——他从前都不是贪恋这些的人,突然一反常态总不免惹人怀疑。但借着大选时新人入宫的机会出了这种事,可就不那么奇怪了。


    谁不喜欢娇艳如花的年轻姑娘?


    贤妃私下里与夏云姒说笑时就道:“我若是个男人,看着她们也挪不开眼。”


    他突然流连后宫的缘由无人起疑,日渐不好的名声便也就自己担着吧,与她们这些女人可没有关系。


    她们不过是仰他鼻息活着罢了。


    这些时日里,夏云姒一如从前多年一样,不动声色地掌握着步调。


    她不再如从前一般频繁地去紫宸殿伴驾,不扰他宠爱新人,也不碍着新人宠冠六宫。


    理由是现成的:她膝下有四个孩子要她费神。


    但她也并非全不出现。每个五六日,她总还会紫宸殿陪一陪他的,他偶尔也会到永信宫,二人渐渐变得像是那种相伴多年后自有一种默契的夫妻。


    不知不觉的,便又翻过近一年。


    屈指数算,这一年里得宠又失宠的新人也有四五位了。在不动声色的推波助澜下,朝中对宫闱秘闻知根知底,虽不至于因此纠阂,但总归会惹出一些暗地里的不满。


    其中更有一位凭着自己的本事当真惹出了些风浪——就是前阵子刚大起大落过的杨氏。


    大抵是因为门楣低些的缘故,杨氏对天家少了些敬畏。不知从何处听了“妙计”,知可以用那些东西争宠,竟从宫外弄来了罂|粟,掺在烟丝里,哄着皇帝尝了几次。


    皇帝终是自己觉出了不对,废黜了杨氏,更问罪其家人,但事情终究是已经出了。


    ——朝臣们已然看到他因为后宫迟了两次早朝、更有三五本紧要的奏章没顾上看,这在从前从不曾有过。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但已丢的羊众人也数得明明白白。


    杨氏被废之后,皇帝好生“素淡”了一些时日,只眷顾老资历的妃嫔,不再多理新人。


    夏云姒由着他清净,也好好地陪着他,更不再用那些东西为他助兴。


    实实在在地“素淡”得久了,他才更会想那一口荤腥。


    如此过了约莫两个月,冬日再度袭来。冷却燥的日子,最易让人心头烦闷。


    夏云姒变得格外“体贴”,日日着人送一盏汤去紫宸殿给他暖身。每日花样皆不相同,今日是乌鸡、明日便是牛肉,后天是羊汤……


    再后天,进一道鹿茸。


    待得他燥到正时,闷到深处。


    她便可恰到好处地在他身边弄出一位真正的奸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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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3、出手


    ()年关渐近, 皇宫在一场大雪后添了银装素裹,银装素裹里又很快多了许多红色点缀。


    窗花、春联、红灯笼,民间有的年节装饰宫中自然尽有,又更精巧一切,四处尽是赏心悦目的年味。


    再加上今年雪大,尚工局颇会讨巧, 着巧手的工匠弄出许多漂亮的冰雕来放在御花园中, 原本百花雕尽的御花园便也有了新的风景。


    皇子公主们这阵子便都爱往御花园去, 淑静公主与昕芝公主孝顺, 想着这样漂亮的东西母妃该是也会喜欢,就私下里寻工匠又雕了些,献给贤妃与和妃。


    宁沅在得歇时去向贤妃问安, 又去和妃宫中小坐过,考一对双生的弟妹功课, 再到永信宫中就有点愧疚,跟夏云姒说:“还是妹妹们心思细, 那些冰雕我也见着了,却没想到能让工匠雕一些送到永信宫来。”


    夏云姒抿着热腾腾的红枣茶,噙笑招呼他坐:“女孩子们自是心思细些, 你在东宫又忙, 别为这些小事分神。”


    正说着, 小桃跑了进来。看见大哥愣了愣,转而就欢笑着扑过来,往他腿上爬。


    “哈哈哈, 想哥哥了吗?”宁沅把她抱起来,她更开心,缩在哥哥怀里认真点头:“想哥哥!”


    “那哥哥明天陪你玩雪去!”说着就喂她吃点心,夏云姒笑吟吟地看着,并不多管,只说:“你们几个歇下来能陪她玩最好了。近来淘得很,日日都要出去闹一闹,我若有事陪不了她,她就敢去紫宸殿搅你父皇。”


    小桃眼下其实才两岁多,但上面有父皇、还有一群哥哥姐姐,母亲又是宠妃,日日一同宠着,宠得她已颇有娇养出来的小公主的样子了。


    像淑静公主与昕芝公主那样细腻的心思,小桃恐怕十载八载里都未必能有。


    夏云姒倒也不在意。于她而言倒觉得小孩子懂事晚一点好,尤其是宫里、高门大院里的孩子,懂事早的哪个背后没几分辛酸?


    宁沅一时只顾着逗小桃,对她那句话左耳进右耳出了。直至小桃听!听说三哥六哥也回了永信宫,欢天喜地地扔下大哥跑出去,他才回过神:“说起父皇……”


    夏云姒看他,他锁着眉头:“今日早上去紫宸殿问安,父皇忽地提起,说想让我年后去朝上听政。”


    夏云姒眉心微跳。


    太子入朝听政这事,在大肃朝有明白的规矩。一般来说太子是初一十五各上朝一次,余下的时间就在东宫里与自己的一班东宫官料理分内之事,慢慢适应各样事务。


    宁沅会着意提起的“听政”可见不是指这初一十五,皇帝大约是想让他与旁的朝臣一样日日都去了。


    这样的安排便特殊一些,通常是在皇帝老迈、生病亦或有了退位的打算时才会让太子日日上朝,为的是让太子对当下的大事小情了如指掌,继位之时不至于手足无措。


    但眼下,皇帝显然还未到那个地步。


    夏云姒不由心弦微紧:“你怎么说的?”


    “我推辞了。”宁沅眉心蹙得更深了些,“这半年来,朝中对父皇多有非议,我想父皇此时提起这个,不是真心想让我去。”


    是一种试探。


    身体虚弱、风评又受损的时候,他开始忌惮他的儿子了。


    这个时候,不论太子平日再多受信重,都势必会成为最受提防的一个。


    夏云姒早已想过如何帮宁沅挡开这一道,最终却发现并无万全之策。天子的疑心说起时就会起,旁人能做的只有及时应对,难以提前周全。


    宁沅做得已足够好。


    夏云姒颔首:“你既心里有数,日后便也要万事当心。你是太子,朝臣们不免都对你寄予厚望,可有些时候,这厚望也能毁了你。”


    “我明白。”宁沅点头,须臾,长叹一声,“我只是没想到,父皇会这样来问我。”


    并不值得意外,却令人失落。


    早在几年之前,他就觉察到了父皇对姨母的不信任。那时姨母已身在高位,又是父皇的宠妃,那种不信任让当时的他遍体生寒。!  如今,这种不信任转而落到了他头上。


    他几次三番地想问,若是这样,父皇可还有真正信得过的人?


    如是没有,那岂不真的活成了孤家寡人。


    对此,夏云姒也没法安慰他,只能说:“你知道这滋味儿不舒服,来日便要尽力做得比你父皇更好。”


    她蕴起笑,又道:“不说这个了。近来朝中宫中都歇下来,后天会有几位命妇进来陪姨母说说话,带着女儿一道进来。”


    她这么一说,宁沅就懂了,顿时双颊泛红:“……姨母!”


    夏云姒笑睇着他:“还不好意思?总归要见见的。放心,都看你自己的意思,你不喜欢的人,姨母绝不逼你。”


    宁沅局促得手掌在衣袍上直蹭,蹭了好几下,才不自在地应了声“好”。


    夏云姒近来都在操心这事,每每思量一番后,总会有一种尘埃即将落定的奇妙感触。


    也是该尘埃落定了。


    一转眼姐姐的孩子都已这么大,昔年的恩怨该了结了。


    她早已期待着了结,更期待焕然一新。


    两日后,几位命妇带着女儿如约进宫。夏云姒在永信宫中设宴款待,更传了歌舞,免得气氛僵硬。


    不过气氛还是免不了要僵硬的——都是青涩年纪的少男少女,又知道见面就是为了婚事,哪里能放得开?


    大半日下来,一群当长辈的便也没见他们互相搭上几句话,最后倒是几个姑娘家自己说笑得自在些,太子木在旁边,干什么都不对劲。


    待得傍晚她们离开后,夏云姒问宁沅:“你瞧着哪家姑娘好?”


    一贯行事大方的宁沅变得忸怩无比,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见夏云姒一直等他回话,才憋出一句:“我觉得……方氏好些,声音好听。”


    夏云姒一听就笑了——方氏哪里是声音好!听呢?真要论好听,倒有个朱氏的嗓音真是美。


    宁沅这般说,大抵不过是爱听方氏说话罢了。


    换句话说,算得投缘。


    夏云姒便打算除夕时再召方氏进宫,与宁沅多加熟络一二,瞧着到底怎么样。另还要再召几个身份略低一些的官家小姐也见一见——按着规矩,到太子大婚时,总要有几位随驾媵妾与太子妃一道进东宫去。


    也不知道为何就是觉得这样的难为情。他明明连朝务都已可以同太傅辩个七七八八,一想起娶妻,却就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度日如年地“捱”到腊月廿九,这天皇帝没什么事,带几个皇子一道出去跑马。回来时天已半黑,父子几人边说话边往紫宸殿去,路过御花园,忽闻笑音阵阵。


    笑音听着应是有好几人,但皆是少女。几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今年刚大选过,觉着或是年轻的小妃嫔。


    宁沅宁汜这样年长些的皇子便想回避了,然不及开口,那阵银铃般的声响就到了眼前。


    蓦地注意到这边黑压压的一排人,几人脚下都猛地刹住。


    再一定睛,又都惶恐地福身:“皇上万安。”


    皇帝与皇子们便都不约而同地瞧轻了,这其中无一是宫嫔,倒都是宫女的装束。


    樊应德蹙眉斥道:“都是哪儿当差的?怎的这般没规矩!御花园是由得你们闹的地方吗!”


    几个姑娘都瑟缩着低头,唯独离得最近的那个并无甚惧色,微微抬起脸来:“皇上容禀。”


    掌灯的宫人恰就在她身侧,只这一抬头,便能瞧出肤若凝脂、眉目动人,竟是倾国之色。


    皇帝神色微滞,正要让她禀话,又一行人匆匆赶来,施礼深福:“皇上万安!安。”


    皇帝不由觉得扫兴,转念又愧疚难当,深感自己不应如此——因为这赶来的可是舒贵妃。


    “贵妃。”他上前扶起夏云姒,几个皇子在后头一揖:“舒母妃。”


    夏云姒衔着笑抬眸望他,神色如常:“皇上这时才回宫么?近来雪下得多,晚上骑马可得仔细。”


    夏云姒睃了眼那几个宫女:“臣妾在永信宫闷着没事做,便出来看她们打雪仗讨个趣儿,皇上别怪她们。”


    皇帝满目温和:“既是你吩咐的,自然不要紧。”


    夏云姒便摆手让她们退下,想一想,又唤住一人:“静双。”


    一宫女驻足听命,恰就是姿容惊人的那一位。


    “诺。”静双福身,沉静柔和地告退,没有半分不该有的举动。


    可她不多停留,却架不住几道目光一时都留在了她身上。


    她生得可真是美,就是这满宫嫔妃里,也无几人能与她一较高下。


    夏云姒淡笑着垂眸,只作未觉皇帝眼中那份掩饰不住的欣赏与迷醉。


    背后几个皇子中,亦不免有年长些的看得痴了。


    宁沅静静看了一会儿,无声缓息,收回目光。


    宁汣无意中觉出旁边的宁汜很不对劲,猛地用胳膊肘一碰他:“二哥!”


    宁汜蓦然回神,才发觉自己方才眼都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你们念叨已久的静双出现了。


    不过想看兄弟相争的还是算了哈……


    我觉得本文的画风不太适合出现兄弟相争那种青春疼痛的戏码……


    请让我们静双认认真真拿宫斗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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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4、静双


    翌日除夕, 宫中自有除夕该有的忙碌样子。(m)


    嫔妃们一早就来永信宫向夏云姒问安,接着还要去太后太妃们那里尽到礼数。夏云姒倒因着执掌宫务诸事繁忙,倒不用再在太后太妃那里多待了,却要不停地硬撑前来觐见的外命妇。


    去年这个时候,莺时曾抹着汗调侃说:“奴婢瞧着,咱延芳殿的门槛都要被蹭掉一层漆。”


    过了晌午, 方家小姐进了宫, 盈盈向夏云姒下了拜, 抬头禀说:“母亲因被太妃留着说话, 怕是一时不得空过来,遣臣女来向娘娘问安,还望娘娘海涵。”


    这自是一种默契。她们见面不过是为了让两个小辈相见, 可长辈太多,小辈不免不自在。


    这永信宫是夏云姒的地方, 夏云姒不好避出去,但少一个方家夫人也是好的。


    夏云姒宽和地点点头:“自是太妃紧要。不妨事, 你坐下说话。”


    几句话的工夫,宁沅也到了,因着新年的缘故, 他行了大礼:“恭祝姨母新年大吉。”


    “快起来。”夏云姒一哂, 宁沅起身间, 方氏已离席深福:“太子殿下万福。”


    四目相对的一瞬,少男少女都是脸红。


    接着就是别过头都不开口,一个两个脸都僵着, 好像跟对方有什么旧怨似的。


    夏云姒摒着笑:“本宫一会儿还有命妇们要见,也不得空照应方姑娘。今年御花园里添的冰雕倒都好看,宁沅,你带方姑娘去瞧瞧吧。傍晚记得回来更个衣再去宫宴上便是。”


    宁沅轻咳一声,局促终于缓和了些,拱手应道:“诺。”


    夏云姒点点头,二人就一并告了退。没了长辈的目光,那种窘迫或多或少消减了些,是以走出永信宫的殿门,宁沅便努力地思索起了话题:“离傍晚的宫宴还有好些时候,御花园的冰雕也看不了那么久。你如是愿意……”他迟疑了一下,“我带你去东宫走走?”


    说罢他就不由自主地紧盯住了方氏,因着略高方氏半头,他这一瞬里似乎连方氏的羽睫有多少根都盯得看清楚了,紧张不言而喻。


    方氏面上倒比他放松一些,含着笑,点点头:“好,臣女听殿下的。”


    于是从御花园到东宫,不知不觉间,这大半日就逛出去了。二人再回到永信宫时已是酉时二刻,宫宴戌时开席,可稍歇上一会儿。


    夏云姒已收拾妥当,读着闲书打发着半晌光阴。忽而听见宁沅的说笑声隐隐传来,接着就见莺时挑帘笑禀:“殿下和方姑娘回来了。”


    其间方氏应是恰好回了宁沅一句什么,宁沅边进殿门边又说:“那母鹿怀了孕了,你若喜欢,到时生了小鹿你再来看!”


    方氏笑吟吟地应了声好,夏云姒看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她望着宁沅的样子。


    这种眼底漫开的甜蜜她曾经见过,姐姐就曾这样看着当今圣上。


    “快坐,喝些热茶暖一暖。”夏云姒招呼他们,待得茶水端来,宁沅伸手接过,也是先递给了方氏,让她先喝。


    这般看起来,这事十之八|九是差不多了。


    正殿侧旁的厢房里,坐在镜前的少女心不在焉的梳着头,太子方才从不远处经过时的说笑声还留在脑海里。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一年长的宫女进了门,见她发髻尚未梳好,不由催道:“快一些,宫宴没多少时候就要开了。”


    她蓦地回神,点点头,舒一口气,继续梳起头来。


    那宫女走到她身后,拿了把梳子也帮她梳,见她神情不佳,轻声宽慰:“你不必怕,咱们皇上是个宽和的人,贵妃娘娘更会护着你。况且那些事……也是要等你来年到了及笄的年纪再说的,当下你不必多想。”


    静双默了会儿,颔首:“我知道。姑姑放心,我不怕。”


    这事没什么可怕的,被舒贵妃从尚服局带回来这么多年,她学尽了琴棋书画与诗词歌赋,宫中礼数更是不差。再加上这张脸,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有讨九五之尊欢心的本事。


    更何况贵妃还许她以一世荣华。


    一世荣华这四个字,漫说民间,便是宫中的等闲之辈也得不到。她又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纵使在宫里的这些年有贵妃娇养着,她都忘不了当年的苦。这样的机会到了她面前,她自当抓住。


    这一切她都想得明白,只是安静无人时,心里又总有些不甘。


    当今圣上……


    依着年纪算,比她的父亲还要年长一岁。


    再往下数,他的长子比她大两岁、次子与她同龄,让她心里总觉得缺点什么。


    而且太子又……又那么风姿俊逸。


    她与他已经几年没见了。上次见面时,他们年纪都还小,后来她就被带到了偏僻些的宫室居住,直至近两日才回来,几年都没再碰上过一面。


    如今,她快及笄了,他比她长得快些,更已不是当年的模样。她读过那么多书,却觉得书中的俊美郎君都比不过他。


    这在她心底更激起了许多不甘,让她时不时地在想,有没有别的路?


    又过了约莫两刻,莺时亲自来叩了门,看了看她的妆容,欣赏地点点头:“可真是个美人儿。随我来吧,一会儿你在娘娘近前侍奉。”


    静双福身,随着莺时入殿,入殿就又闻得太子笑音:“别动——”


    她不禁抬眸,却见太子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方家小姐,小心地伸手,将她发髻上不知从何处沾来的一缕松芝拈下,复又笑说:“好了。”


    静双滞了滞,收回目光,上前问了安。


    夏云姒正由宫人服侍着披上斗篷,继而微笑着向方氏伸手:“走吧。太子有他自己的步辇,你陪本宫坐。”


    方氏点头应了声好,便随着夏云姒出去。静双沉默地跟着,脚下随着舒贵妃,目光却止不住地往太子那边飘。


    一行人到含元殿时,殿中已十分热闹。


    一声“舒贵妃驾到”灌进殿中,满座自是都离席见礼。皇帝今日也到得早了些,夏云姒行上九阶不由怔了怔,又含笑施礼:“臣妾来晚了。”


    “不晚。”皇帝离席扶她,一攥她的手就笑说,“这么凉?看来要先喝盅热酒暖身了。”


    说罢他便吩咐人去备酒来,夏云姒不由嗔怪地瞪他:“皇上今儿怎的张口就劝酒?可是想看臣妾在宫宴上出丑了?”


    他露出饶有兴味的神色:“倒还真没看过你出丑。”


    她又瞪他一眼,就不再理他,自顾自地去自己席前落座了。这样的打情骂俏几年来都只有他们之间会有,方家姑娘随在她身边都看得脸红。


    很快宴席开始,这样的宴席总是没什么意思,只能听尽场面话。倒是歌舞好看得很,连方氏也喜欢。


    宁沅领着几个弟弟一道来向夏云姒敬酒时,方氏正与夏云姒夸当下这歌姬的歌喉格外好听,宁沅听见,即刻便说:“你若爱听,可常进宫来与姨母一道听。”


    方氏美目流转,意有所指地低头:“那臣女又还是觉得宫外更有趣。”


    “那我……”宁沅一句“那我得空去宫外找你”几乎已到嘴边,又反应过来这是宫宴上,慌忙噎住。


    再看方氏,她眸中多了三分戏谑,分明是在成心逗他。他不由一怒,又无计可施,只好先仰首将杯中酒喝了。


    这场面看得皇帝与夏云姒也笑,夏云姒更有意调侃起来:“不是来敬酒的?你倒自己先喝了。”


    说着示意莺时给他添上一盅,莺时刚要去拿酒壶,却有一双手先她一步将酒壶拿了起来,步态盈盈地上前,为太子添满了酒。


    莺时定睛一看,不禁蹙眉,却也不好明说什么。


    宁沅与面前目光相触的一刹,觉出了一股含情脉脉的味道。


    静双看一看他,但没有多言,守礼地退回桌边,仿佛一切都是就该如此。


    却听皇帝随意般地笑问:“这丫头从前倒不曾见过,你身边新添的人?”


    夏云姒似是愣了一下,看看静双,颔首回道:“算不得‘新添的’了,是臣妾进宫那年从尚服局救下的。可她从前年纪小,便也不好近前侍奉,近来才开始当差。”


    说着轻轻一喟,颇露出些追忆之色:“倒是明年也该及笄了。臣妾想着好歹有这么多年的情分,也不好耽搁了她,还是早早托付出去为佳。”


    两句话轻描淡写地点出了静双已到了该许嫁的年纪,引得皇帝不由更多看了静双两眼。


    不过这一时半刻间,倒也没人那么心急地多说什么,此事便如同一寻常话题般草草过去了。夏云姒也全不在意一般,转而又给方氏夹了块点心:“这点心是本宫一直喜欢的,你尝尝合不合口。”


    除夕宫宴照例要到子时过后才会散,但皇帝与舒贵妃照例早了一些退席,去椒房宫陪伴皇后同迎新年。


    太子便被留在殿里与群臣宴饮了。皇帝离殿时他正与两位重臣对饮正酣,皇帝瞧瞧便也没扰他,夏云姒更不差他过来恭送一趟,二人就直接借醒酒先避去了后殿,又从后头走了。


    倒是走出去一段,夏云姒才蓦然想起来:“……臣妾忘了一事。”


    皇帝驻足:“怎么?”


    她道:“今年是姐姐离世十五年,宁沅说有封信要臣妾烧给姐姐。方才匆忙出来,忘了找他要。”


    言罢就吩咐小禄子:“快去找太子取一趟。”


    小禄子刚要应声,旁边一纤秀身影倒已拎裙跑向含元殿:“奴婢去取。”


    几人都一怔,皇帝失笑:“这丫头倒机灵。”


    夏云姒淡看着静双的背影,没说话,缓缓地吁出一口气来。


    好,好得很。


    含元殿中,太子与两位重臣饮完酒,抬头见父皇和姨母已离开,便知方氏大概也要回府去了。


    目光找寻一圈,他才在临近殿门处找到她的身影。她已将斗篷穿好,搭着侍婢的手正往外去。


    他忙追了几步:“方姑娘。”


    方氏回头,他笑说:“我送送你。”


    方氏没有拒绝,二人就一并走向殿门,正想再说说话,却见一宫女匆匆赶来。


    “太子殿下。”


    这宫女规矩极好,虽是一路急赶,站稳福身却一点也不潦草。


    方氏一瞧是舒贵妃跟前的人,怕是有事,就不敢耽搁,自也向太子福了福,便先告退了。


    宁沅不由失落,看看静双,又只得定住气问:“怎么了?”


    静双眼观鼻、鼻观心地立着,轻轻回道:“娘娘说您有封写给皇后娘娘的信,她忘了同您要来,差奴婢来取。”


    “哦……”宁沅喝酒喝得也忘了,听她一提才想起,忙从怀中一摸,取出来递给她。


    “奴婢便告退了。”静双接过信。


    宁沅点头,正欲提步回去,她微微仰起脸来:“殿下少喝一些,免得明日头疼。一会儿奴婢回去为殿下炖一盅醒酒汤。”


    宁沅不由驻足,目光划回她的脸上。


    她当真生得极美,殿中投出来的光晕照在她面上,愈发衬得她面容姣好。眼底的情愫也十分温柔,楚楚动人的,直落在人心房上。


    “好,多谢你。”宁沅定住气,应了一句。


    “奴婢告退。”静双再度福身,便不再有一句多言,毕恭毕敬地告了退。


    宁沅淡看着她离开,淡看着那抹倩影在夜色中远去,视线一分分地冷下来。


    转身回殿,他叫来近前侍奉的宦官:“你去禀我姨母一声,就说我明日一早有事见她。”


    “明日一早?”那宦官不由相劝,“今晚都睡得晚,娘娘明早恐怕……”


    按往年的例,舒贵妃娘娘大年初一都不愿早起。


    太子却只摇头:“去就是了。”


    静双不对劲,他得告诉姨母。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又涨了一万了,按之前说的每五千加一更,要加两更


    于是明后天双更,估计都双更合一吧


    这样量比较大,更新时间大概会晚一些,我争取十点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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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系统逼我当圣母》by烟波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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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姬暖美了一辈子。


    哪怕死后数十年依旧是百姓口中的红颜祸水。


    没曾想再睁开眼却变成了书中长辈厌恶下人欺辱未婚夫另有所爱的小可怜楚瑶。


    最重要的是这个小可怜又胖又矮还长得丑。


    多亏有个能让她重新变美的系统。


    只是善意值是什么?做好人好事?


    好人不长命,她还是更喜欢当祸水。


    ☆、155、教训(双更合一)


    元月初一, 卯时还不到,皇帝便匆匆起身,去了元日大朝会。


    彼时天还完全黑着,夏云姒昨日睡得又晚,毫无起床的意思,翻了个身就又睡得熟了。


    然不过多时, 莺时却进了屋, 轻声唤道:“娘娘。”


    夏云姒蹙蹙眉头, 又闻莺时禀道:“太子殿下说有要事见您。”


    夏云姒眼也不睁:“迟些再说。”


    “殿下也要去元日大朝会了, 迟些还要去东宫见人,这几日都会忙着。”莺时小心翼翼地说着,顿一顿声, 又道,“殿下说要事, 今日必要见到您。”


    “……”夏云姒无奈,不得不撑起身, 显是带着三分床气。


    知她情绪不好,宫人们服侍盥洗梳妆更衣便都小心翼翼的,手脚也格外麻利些。于是小两刻不到, 夏云姒便已收拾妥当, 着人请了宁沅进来。


    “姨母。”宁沅向她一揖, 接着便挥手屏退宫人。夏云姒打着哈欠淡淡看他:“一大早的,什么事?”


    宁沅也知她惯爱睡懒觉的性子,堆着笑复又一揖:“搅扰姨母歇息了, 罪过。”


    夏云姒挑眉:“快说。”


    接着抬手指了指旁边,示意他坐。


    宁沅落了座,便不再废话,一五一十地将静双昨晚找他的经过说了一遍,又道:“待我回到东宫,醒酒汤还真熬好了。可她又不是东宫的人,这样的事何须她动手?”


    语中一顿,他打量着夏云姒的神情:“我怕她存了异心,会对姨母不利,赶紧来同姨母说一声。”


    这话说完,夏云姒倒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侧首看一看宁沅,她笑说:“你倒没为美色所惑?”


    “……”宁沅顿时面目通红,“姨母这是什么话!”


    夏云姒笑出声,见他实在窘迫,又忙敛回去。


    “罢了罢了。”她摇摇头,“姨母心中有数了,你放心吧。”


    宁沅略微松一口气,又问:“姨母可是打算将她引荐给父皇?”


    夏云姒没做隐瞒,点了头,又反问他:“你可会觉得姨母这样不妥?”


    “怎会?”宁沅哑笑,沉默了会儿,轻声说,“父皇宠谁不是宠。”


    父皇宠谁不是宠。近一年多来,父皇身边新欢不断,他也说不得什么,怎会反倒觉得姨母引荐静双不妥。


    若真要论,倒不如说既然父皇总会有新宠,那宠旁人还不如宠姨母的人。


    姨母这些年的荣宠不断他看见了,姨母的如履薄冰他也看见了。


    夏云姒轻叹着颔首:“你体谅便好。”


    静默须臾,又说:“元日大朝会快到时辰了,你快去吧。”


    “诺。”宁沅离席一揖,也无需客套什么,这便告了退。


    夏云姒径自又缓了会儿身,传了素晨进来。


    素晨原也是她跟前近前侍奉的人,但自她进宫便担了教导静双的差事,不太在她跟前露脸了。


    不过她自也没亏了素晨,早已寻了门好亲事给她,待得静双这事成了就可让她风光出嫁,去做一家主母。


    所以眼下静双出了些意外,自然也要知会她一声才好。


    夏云姒不急不缓地将来经过说给她听,素晨听至一半就已面色惨白,待她说完,便惶恐地跪了下去:“是奴婢教导无方……”


    “快起来。”夏云姒伸手扶她,“人心难测,不关你的事。这事也不妨碍你出嫁,本宫只觉得该告诉你一声罢了。”


    素晨的面色这才恢复了些,心有余悸地略怔了会儿,问她:“那可如何是好?”


    “不急。”她笑笑,“她或许心有不甘这事,本宫原也料到了。”


    静双到底是个娇养起来的姑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没有她不懂的。加上又正值十四五岁这个年纪,正是容易想入非非的时候,看见了年轻俊秀的皇子,不免会有别的念头。


    正是为提防这一道,夏云姒才着意让她在皇帝与皇子跟前同时露脸,这样若她真有什么异心也好早早显出来,她们亦可早些设防。


    在宫里下了这么多年“棋”,走一步看三步的本事还是要有的。


    眼下静双改了路子,她也拿出另一套打算便是了。


    让她意外的反倒是宁沅——她可真没料到宁沅会如此坦诚的来将事情说给他听,美色当前也无半点动摇。


    这孩子,总比她所以为的更通透一些。


    “你带了她这么多年,这事便还是你去办吧。”夏云姒淡声道。


    素晨死死低着头,洗耳恭听。


    夏云姒说:“送她做杂役去。私下里吩咐好,罚她可以,可不许留下伤、不能留下病,本宫还用得上她。”


    “诺。”素晨忙是一福,干脆利落地告退,直奔静双的卧房。


    这么多年下来,她与静双不是没有情分,但那情分哪里敌得过舒贵妃?


    她的一切都是舒贵妃给的。舒贵妃能给过来,就能加倍讨回去。


    ——在宫里头,想明白这一点尤为重要。


    静双就是心浮了,把这些都忘了。


    这日静双便是被从被子里拖出来的,素晨没给她哭喊一声的工夫就让人堵了她的嘴,直接送去了永信宫北侧最不起眼的宫室,交给了那边的做杂役的姑姑。


    静双自然想求素晨,可素晨半步都没停留,冷漠得就仿佛从来不认识她。


    待得素晨离开,管事姑姑才将她嘴里塞着的帕子拿出来,示意宦官将她放开。可她也没来得及开口问一句什么,掌事姑姑就一掌掴了过来,又迎面啐了一口:“贱胚子,做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给谁看!”


    于是就这么片刻的工夫,静双的一切都没了。


    她原本的住处不论是在永信宫中、还是在偏僻些的地方,都精致讲究。房中陈设样样价值不菲,妆奁中尽是她喜欢的首饰,衣柜里连旧衣裳都看不到。书架上有书、案头有上好的文房四宝,夏时置冰、冬日有炭,她没受过半分委屈。


    就这么一朝间,住的地方就这般换成了二十几人一屋子的通铺。漫说首饰与新衣,就连沐浴更衣都是奢侈的事情。


    而相较这些,这杂役处管事姑姑的脾气更是令人害怕。


    素晨是个即有耐心的人,过去的十几年里,她学琴也好、习舞也罢,素晨连重话都鲜少同她说。


    这管事姑姑可就不一样了。静双担了洒扫庭院的差事,手脚慢一点、扫得差一点,板子就会劈头盖脸地打下来,痛得人忍不住眼泪。


    她的同屋还会因此嘲笑她:“果然是长得漂亮的,就是不一样。遇了事便哭,等着谁救她呢!”


    又会有人接口:“嗤,落到这地方,还能有谁救她?”


    这一切于她而言,就仿佛从突然从天上仙境落入尘埃里。又让她慢慢醒悟:她原本就是在尘埃里的。


    她曾经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尚服局里的那位女官打人比这里的管事姑姑更狠,若没有舒贵妃把她带出来,她怕是早已成了一具尸体被送出宫去了。


    如今……如今该算是她自己将那一切好日子都作没了。


    ——静双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并未得罪过舒贵妃。若有,那就只能是太子那件事。


    是她蒙了心了,日子过得太好,让她忘了她其实从来都没的选。


    舒贵妃肯给她恩典是她的福分,她怎么还能奢求更多的?


    如此过了四日,正月初五,静双揉着胳膊刚回房,又被管事姑姑叫了出去。


    她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任由管事姑姑横眉立目地睃着她:“明天早上,你顶秋月的值。”


    静双愣了愣,茫然:“秋月?”


    “真是一副蠢模样!”管事姑姑伸手就掐她的胳膊,她疼,却连喊也不敢喊一声。


    “洒扫廊下的活儿!”管事姑姑不耐地提点,“延芳殿的廊下。”说着冷笑涟涟,“这可是个肥差——你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若让贵妃娘娘见了,没准儿贵妃娘娘就肯叫你回去呢?”


    静双哪里敢应,连忙跪下磕头:“奴婢不敢,奴婢必定好好当差!”


    管事也并不多作理会,蔑然地瞟她一眼,便提步走了,留着她独自噤若寒蝉。


    洒扫的活儿是天亮之前干的,得在主子起身之前扫干净,又不能惹出太大声响,免得搅扰主子歇息。


    那两个时辰里,静双一直战战兢兢。因为在殿前伺候的每个人她都算认识,怕极了他们来踩她一脚,更怕自己干活有什么疏漏,连命都要送在今日。


    然而即便这样战战兢兢的,仍旧出了事——临近天明时,离殿门不远的地方传来“哎哟”一声轻叫,不多时就有几个宦官气势汹汹地过来,伸手就押她:“你怎么干活的?冰留在门口,摔了莺时姑姑。”


    莺时可是延芳殿里头一号的大宫女,静双登时吓得魂都飞了:“奴婢收拾了殿门口的……”


    “你还嘴硬?”一嘴巴抽过去,不算太重,也令她头晕眼花。


    “若是摔了娘娘怎么办!”那宦官斥她,接着就招呼左右,“押她出去,赏顿板子再说别的。”


    “公公……”静双拼力挣扎,“禄公公,奴婢……”


    一只大手旋即将她的嘴捂住,不容她多喊半句,直接往院外拖去。


    板子与春凳很快就备了过来,静双从未受过这样的刑,刚被按上去就已恐惧到了极致。


    怕扰了舒贵妃、怕被打得更重,恐惧之下的清醒让她连叫也不敢叫,贝齿死咬住手腕,眼泪汹涌而下。


    杂役处的掌事姑姑也因这意外匆匆赶到,见了她就骂:“果然是个贱胚子!这点事都干不好,怕是日日只想着如何惹人怜!”


    话音未落,板子就落下来,只一下就足以让她偷眼昏花。三五板下去,裙上已微微渗出血来,手腕更已被她自己咬破,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她止不住地呜咽起来,又挨了两板,双眼紧闭着等下一板落下,周围却忽而静了。


    一切声响都倏然退去,有那么一瞬里她甚至恍惚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已被打死。


    不安地睁开眼,眼前的一切都很模糊。缓了好一会儿她才看清,面前两步外立着的是莺时。


    “莺时姑姑……”静双小声唤她,想开口求她饶她一命,又一个字也不敢贸然说出。


    莺时并不理她,和小禄子相视一望:“带她进去吧。”


    话声一落,就有宦官上前将她一提、一拽,毫不客气地将她从春凳上拎起来。


    并没有人来扶她,静双勉强站着,两条腿都在抖。


    莺时淡看着她:“娘娘传你。礼数你都知道——进去之后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别碍娘娘的眼。”


    “是……是。”静双忍住哽咽应声,莺时半分也不多等,转身就往院中去。


    寝殿里,夏云姒透过薄薄的窗纸往外看,看了半晌,终于颜色稍霁:“还行,本宫也不算太走眼。”


    静双还是有本事的。这几板子于她而言应是并不好扛,她进院时脚下都还打着趔趄,但临近殿门,硬是将脚步压了下来,稳稳地往里走。


    待得她入了殿,夏云姒不待她下拜便开了口:“坐吧。”


    她微微一愣,也不敢多言,暗咬着牙去侧旁落座。坐下的那一瞬,夏云姒清晰地看到她眼眶里有泪涌出来,却被她很好地克制住,又很快地缓下去。


    夏云姒朱唇轻启:“你不是个蠢人,该知道本宫为什么罚你。”


    静双一个激灵,猝然跪地:“奴婢有罪,是奴婢辜负了娘娘……”


    夏云姒垂眸看看,由着她跪了。现下于她而言显是坐比跪更难受。


    她只冷声:“在本宫眼皮子底下玩那一套,你以为你是谁?”


    “娘娘……”静双终是涌出泪来,“奴婢只是……奴婢只是觉得……”


    “你只是觉得太子更年轻,觉得你们郎才女貌更加般配?”夏云姒清冷而笑,“你倒看得起自己。”


    静双哑口无言。


    夏云姒以手支颐,欣赏着她这张姣好的面容:“若没有本宫,不论是皇上还是太子,都不可能看得上你。如今倒由得你挑三拣四?本宫给你脸了是不是。”


    “奴婢知罪!奴婢一时鬼迷心窍……”静双重重叩首,一下接一下,不敢省一点力气。


    现在不是她心疼自己的时候。她再心疼自己,可就真求不着舒贵妃的心疼了。


    “行了。”夏云姒生硬地喝了一声,见她战栗地僵住,视线淡泊飘开,“好歹七八年的情分,本宫给你两条路。”


    静双连呼吸都滞住。


    “一,本宫放你出宫,赐你二百两银子。这二百两银子够你出嫁,也够你一家子丰衣足食,咱们好聚好散。”


    “二,咱还按原本的打算办。”


    她说着顿了顿,再开口时,语中多了些许玩味:“你的不甘心本宫倒也不是不能体谅。这么着吧,若你有命活到当太妃的那一天,本宫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出去,随你如何逍遥。”


    静双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听到这样的话不由自主地木然脸红:“奴婢不是……”


    “你不是那么水性杨花的人,本宫知道。”


    夏云姒替她把话说了,实则心里嗤之以鼻。


    不是那么水性杨花的人,但守节这事,也要看为谁守、要看甘不甘心。


    过几年她自然就不这样想了,如今不必多言。


    静双没有思索太久,即道:“奴婢选二!”


    “当真么?”夏云姒打量着她,“你可给本宫想清楚——你选一咱们左不过一拍两散,若选了二……”


    她抿了口茶,又悠悠将茶盏放下:“敢再给本宫玩什么幺蛾子,就算你已至妃位,今日这顿没打完的板子本宫也必要给你补齐。”


    “补齐”。


    静双总归还算机灵,这话她一听都懂了。


    小禄子说“赏顿板子”的时候没说打多少,这事就没个限度。舒贵妃嘴里的补齐,那就是要把人打死。


    而这短短几日已足以让她明白,若舒贵妃想让她死,是不会有人救她的。


    皇上?太子?在他们心里,无论如何都会是舒贵妃更重。


    “奴婢绝不敢!”静双复又叩首,耳闻舒贵妃淡淡地嗯了一声,也不敢动。


    夏云姒由着她又跪了一会儿,心无旁骛地读了两页书,“哦”了一声:“其实你若不甘于侍奉皇上,想找点别的事解闷也不是不可——只要别闹到本宫跟前,本宫就不管你。”


    再度抿一口茶,她意有所指道:“但你不能动本宫膝下的皇子。”


    静双懵然抬头。


    她带着三分讶异细细地去看舒贵妃的神情,但舒贵妃没给她任何瞧得出的东西,只由着她自己去悟。


    是了,她自己去“悟”,悟出了什么便都是她自己的事,赖不到舒贵妃头上。


    那舒贵妃交待的差事她还得办,又必须办得很小心。


    万不能像先前那样毛躁了。


    而后,夏云姒由着静双好生将养了些时日。恰皇帝这几日也忙得顾不上后宫,静双也无用武之地。


    元月初九皇帝再来时,二人仍是惬意地读书说话,分坐在榻桌两侧吃吃点心,闲度大半日的时光。


    直到傍晚时分,夏云姒才让静双进来换了一次茶。静双这日打扮得很是精心,一袭樱粉的衣裙已颇是靓丽,又搭着相得益彰的发钗、璎珞,整个人都被衬得粉雕玉砌。


    夏云姒静静地继续读着书,好似并未注意到她,皇帝的目光却还是落在了她身上。


    他瞧了瞧她手指一侧的黑痕,眉头微锁:“手也不洗净就来奉茶,如何在贵妃跟前侍候。”


    夏云姒与静双同时露出一怔,静双更匆匆看了一眼手上,匆忙跪地:“皇上恕罪。”


    少女微微发虚的声音,让人不忍苛责。


    皇帝摆手:“下去吧。”


    夏云姒则温言多说了一句:“怎么回事?你惯是细心的。”


    静双垂首禀道:“西屋门外的福字被风吹坏了,奴婢想着还没到十五,就另写了一张贴上。娘娘这边又恰要换茶,便没顾上。”


    “这会儿倒愿意提笔了?”夏云姒睨她一眼,“年前怎么百般不肯,非说自己的字不好看来着。”


    静双脸红:“奴婢的字本就不好看的……不大气。想着西屋那边没什么人看得见,奴婢才敢写来。”


    夏云姒摒笑,这话题也就到此为止,她摆一摆手,让静双退了下去。


    然那西屋不常有人去是不假,却也是夏云姒平日练琵琶的地方。


    几日后皇帝再来,闻得琵琶声阵阵,自是循着声音直接去西屋找她。临近门前,一个福字醒目的贴着,不免吸引目光。


    这福字是不大气,但有一股娟秀的韵味,他不禁多看了一眼,才提步走进房中。


    一抬眼,就见娇艳如花的女子正含着笑为贵妃斟茶,那种笑意唯在天真少女面上会有,直触人的心房。


    他正定睛细看,她察觉到他的存在,赶忙敛笑深福:“皇上万安。”


    虽是敛笑,残存的那两分莞尔也让人心动。


    夏云姒亦离席施礼,他上前扶了她,一指门口的福字,随意般的发问:“门口那福字,是这丫头写的?”


    夏云姒往门口瞧了眼,噙笑回话:“是。臣妾倒不觉得她的字难看,皇上给评评,可看得过眼?”


    “这哪里难看。”皇帝失笑,抬手让静双也起了身,又说,“宫女难有写字这样得体的。”


    眼前的少女便红了脸,清丽之中添了一抹妩媚。


    这几年因着盛宠不衰的舒贵妃喜欢妩媚妆容,这样清水出芙蓉的样子在宫中妃嫔里已不多见,她又生得极美,自让人眼前一亮。


    薄唇轻启,她连含羞谢恩之语都格外动听:“谢皇上……皇上谬赞,奴婢当不起。”


    “一会儿让樊应德寻块好墨给你。”皇帝随口打赏,可见心情舒畅。


    这日的整整一个下午就这样平淡而愉悦地过着。她与他之间仍存着那份温馨,又因静双的存在而添了两分别样的活泼。


    听她弹了一会儿琴,他着人取了奏章来看。她理所当然地示意静双上前研墨,他自不会有任何意见。


    而后,这件事便慢慢真的成了“理所当然”。每每他来永信宫,遇上要提笔写字的地方,静双都会服侍在侧。


    乍暖还寒之时,屋外迎春初开。他闲来无事,随笔写下两句诗文:“金英翠萼带春寒,黄色花中有几般。”


    案边研墨的少女微微偏头,恰好看见,旋即脱口接道:“恁君与向游人道,莫作蔓菁花眼看。”


    “倒还读过不少书?”他回看过去。


    那一瞬里,夏云姒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惊喜和欣赏。


    与他昔年初见她弹琵琶之时,一般无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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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6、惊起(双更合一)


    之后的日子, 皇帝到永信宫的次数明显勤快了些。(m)


    虽则夏云姒从来不曾“失宠”,饶是他近一年多来新欢不断仍隔三差五会来她这里坐坐,这种“勤快”也已足够明显。


    夏云姒心下知道他是冲着静双来的,心下便愈发小心地拿捏,并不次次都让他见到静双,来上三回能见到一回便不错了。


    静双到底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姑娘, 他自不好意思直接张口跟她要人, 有时见不着有那么几分失落, 也就只能硬熬着。


    这样的失落恰到好处, 时时念着想着,才更会觉得这个人可贵。


    她不能让他轻易得手——这与昔年她自己的路数是一样的道理。


    日子很快便又到了三月,皇后的祭礼前日恰是上巳, 宫中仍会好好庆贺。


    今年的上巳恰又撞了清明,皇帝政务繁忙没下旨意带众人出去踏青, 大家就只好各过各的。


    宫女们三三两两地结伴插柳戴柳,静双也用新抽的柳条做了个精巧的发圈戴在头上。皇帝与夏云姒正在屋中小坐饮茶, 她高高兴兴地进了屋:“娘娘!”


    却是一抬头才见皇帝也在,又忙敛去笑容,恭敬福身:“皇上万安。”


    夏云姒没开口, 由着皇帝道了那声:“起来吧。”


    静双立起身, 皇帝打量着她嗤笑:“朕见着好几回, 你在贵妃跟前没什么规矩,见了朕却笑也不敢笑了。怎么,当朕是洪水猛兽么?”


    静双顿时明眸圆睁, 姣好的面容微微僵住。倒也不见多么害怕,又还是将目光投向夏云姒,颇有求助意味。


    夏云姒嗔怪地一睃他:“皇上别吓她!”


    她将手中刚剥好的小橘子递给他吃,口中闲闲地为她解释:“臣妾刚进宫那会儿闲的没事,也不知日后能过得怎么样,这才留了她作伴,当亲妹妹一样。后来这么多年便也没束过她的规矩,她在臣妾面前自然轻松些。”


    其实依着静双这个年龄,她说“当亲女儿一样”也没什么不对了。只是她自不会那样说,这随随便便的一个词,在他心里可截然不同呢。


    说罢她看向静双,笑容宽和:“玩了大半日,怕也累了吧。快去歇着,今儿不用你伺候。”


    “谢娘娘!”静双福身,又还是上前了半步,将手中一直执着的几支柳条插进了榻桌上的白釉瓶里,笑说,“奴婢挑了大半日,将枝头上最好看的几支细柳折了下来,给娘娘插瓶,娘娘可喜欢?”


    几许邀功撒娇的意味,更衬得这少女鲜活。


    夏云姒细细看了看,莞尔:“喜欢,本宫定好好插着,让它好好多活些时日。”


    静双喜不自胜,正欲告退,却闻皇帝说:“清明新柳,这可是应节景的东西。”说着手上批完一本奏章,抬头看她,“不得见者有份么?”


    静双不免又一阵无措,双颊一红。夏云姒便再度瞪他:“皇上今儿个怎么总跟她过不去!”


    “哈哈。”他笑出声,“朕是想起紫宸殿案头的那只瓷瓶近来也空着,该放些什么进去添个景儿。”


    夏云姒自然之道他的意思,却偏不顺着他说:“臣妾看她今天天不亮就往外跑了,好生让她歇着吧。等过些日子桃花开了,再让她挑好给皇上送去?”


    她这样说,他自比她更怜惜美人儿,欣然点头:“也好。”


    自这之后直至桃花初开,她都没再让他见静双一面。


    这于他而言必是有些煎熬,他近来连翻牌子的次数都少了,可见心思不再。


    直至桃花开得又盛了些,她才着人细细去折了一捧桃花枝来,又与静双一起挑选。


    静双自上次的波折后总有些怕她,挑选时也不敢开口,一切皆听她的。


    夏云姒一语不发地选着,最后挑定了四五枝交给静双,静双规规矩矩福身告退,又被她唤住:“等等。”


    静双显然身子一栗,她站起身,给她理了理额角的鬓发:“你从没去过紫宸殿,万事当心。”


    静双点头:“奴婢明白。”


    她静静凝视眼前这张惊世容颜半晌,又终是松了些口:“你也从不曾与皇上独处过。此番去了……若还是觉得心里不甘,就明明白白告诉本宫,本宫依旧可以放你走。”


    这步棋至关重要,但这件事,她到底不想逼静双太死。


    宫里的女人都不好过,少有的温情,便是在相互利用间仍肯留有的这三分余地。


    静双眼眶一红,摇了摇头:“不会的,娘娘放心。”


    夏云姒攥一攥她的肩头:“那你去吧。”


    静双再度福身,就告了退。从寝殿退出殿外的这段路她没想什么,但转过脸被春风一拂,万千思绪瞬间涌进脑海。


    直至方才那一刻,她才再度对舒贵妃有了信任,大约连舒贵妃自己都不曾意识到。


    在那之前,她一直觉得舒贵妃对她的一切允诺都不过是说说而已。毕竟舒贵妃有宠更有权,背后还有个夏家,焉知不会用完她就让她消失得无声无息?宫里这样的事还少么?


    所以那天舒贵妃说什么日后可以由着她去“逍遥”,她一点都没信。


    仍旧选了第二条路,不过是因为她觉得若选了第一条,迟早也会死得不明不白而已。


    但现下,她信了。


    舒贵妃若直到今天都仍肯给她退缩的余地,那份大气与仁善就不是假的。


    她也该算是命好了吧。进宫之后没受过什么委屈,锦衣玉食地活到现在。相比之下,寻常官家小姐也未必就比她过得更好。


    而她从前也打听过,在尚服局里几个与她交好的朋友都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有些或只是被拨去了主子跟前改了名字,不好找寻了,但也有一些,必是“没了”。


    她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这些心思搅扰了静双大半路,眼见紫宸殿离得不远了,她才忙调理情绪,很快就又是轻松欢快的样子。


    她是去给皇上送花的,总不能愁眉苦脸。


    她先前从未来过紫宸殿,殿门口的宦官也不认识她,见了她就一挡,又不解地打量她过于出挑的宫装:“姑娘你……哪个宫的?”


    静双素来人美嘴甜,福身笑道:“公公,奴婢是永信宫延芳殿的,舒贵妃娘娘差奴婢来给皇上送几支花插瓶。”


    那宦官忙堆笑作揖:“原是贵妃娘娘跟前的姑娘,是在下眼拙了,姑娘请。”


    说罢就由着她进了门去。


    内殿之中,皇帝正读着书,蓦然听得清脆一唤:“皇上!”


    他抬起头,就见那妙龄少女正迎面走来,盈盈福身:“奴婢挑好了桃花枝,给皇上插瓶用!”


    他顿时有了笑意,定睛看看,却是失笑:“你这是什么挑法?朕这两日看桃花尽已盛开,你偏要挑这尽是花苞的。”


    静双望向他,依着夏云姒先前教她的,抑扬顿挫道:“奴婢觉得盛开又盛开的好处,花苞也有花苞的美。再者花苞总也有盛开的那天呢,何不早早折来,两样妙处尽能观赏!”


    这话舒贵妃交给她时她就听懂了,落在皇帝耳中自也别有一番风味。但她偏以这般天真直率的口吻说出来,又不至于让皇帝觉得她有心“意有所指”。


    个中语气神态她皆对镜拿捏了数次,舒贵妃亦过目过。可眼下说完,她还是有些紧张。


    她不敢吭声地看着皇帝眼中的那份若有所思,又见那份若有所思化作释然一笑:“也好,放着吧。”


    延芳殿里,夏云姒在静双离开后还真有点心神不宁。手里的书也不读了、桌上的茶也顾不上喝了,就那么坐卧不安地在那儿待着,好像浑身处处都觉得不对劲。


    莺时第三次进来将放凉的茶换成热的时,轻轻一叹:“娘娘是怕出岔子?”


    夏云姒轻声吁气:“算是吧。”


    往皇帝跟前献美人这事儿,她还没干过呢。


    含玉是被她“引荐”过不假,但含玉在那之前早已侍过君,与皇帝算是熟悉的。


    可静双……


    细想下来,她不禁哑音失笑。


    她发觉她在担心静双礼数不周、言语有失之余,更担心他会难以自持,今天就要了静双。


    那对静双而言自是不好。倒不是说差这几个月没及笄便有多大察觉,而是静双心下没有这样的准备,这种事就不会是愉快的。


    她利用静双,可不意味着她乐得看静双苦不堪言。


    只是……他是从什么开始,在她心里变成了这样色迷心窍的人?


    一直都是?还是她一手把他变成了这样?


    她想了许久才给了自己一个答案。


    ——他一直都是,也是她一手把他变成了这样。


    他从不专情,也从不真正爱谁,心底欲|望被道义与规矩压着,可不能意味着那份欲|望就不存在。


    而她,激发了他。


    她将他所压抑的情绪牵了出来,让他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临近用晚膳的时辰,静双才回到延芳殿中,屈指数算已过了大半日了。


    夏云姒当即召了她进殿,见她衣裙齐整、发髻也与上午离开时无半分不同,才暗松口气,问她:“怎么样?”


    “……都好。”静双双颊微微红着,低头回话,“皇上留奴婢饮了茶用了点心,后来又下了半晌的棋。方才太子殿下去觐见才让奴婢出来。”


    没出什么事就好。


    夏云姒点点头:“去歇着吧,晚膳备的都是你喜欢的。”


    “谢娘娘。”静双福了福,扫了眼四周,见没有外人,才又道,“奴婢还……见到了皇次子殿下。”


    夏云姒面色不改,语气亦很平淡:“这你无需同本宫说。”


    “诺。”静双应一声,再度施礼,就告了退。


    舒贵妃有这句话就够了,她只是想确定自己想的没错。


    舒贵妃那日跟她说,不甘心可以,“但不能动本宫膝下的皇子”。


    本朝的皇子并不多,皇长子、皇三子如今都在舒贵妃膝下,皇六子更是舒贵妃亲生。


    皇五子早早的夭折了,那就只剩下皇次子与皇四子。


    可皇四子眼下才八岁,母亲又是外族。静双觉得舒贵妃不至于冲着他去,但先前的事让她心有不安,不敢擅作主张,总还是要探一探舒贵妃的口风才安心。


    今天这么一看,可见是没错的。


    这件事于她而言也不难。皇次子和她恰好同岁,今天她看到皇次子时就发现他看她时眼睛都是亮的。


    不过她不喜欢皇次子,她觉得皇次子总有一股阴恻恻的怪劲儿,不像太子殿下那么明亮,一瞧就是正人君子。


    但正因不喜欢,这件事才会更加容易。


    延芳殿中,莺时发现娘娘从方才的心神不宁顾不上饮茶变成了沉吟不语一口接一口饮茶。


    想了一想,她小心上前:“奴婢去探一探静双见皇次子的事?”


    “嗯?”夏云姒蓦地回神,转而便摇头,“不必。”


    她并不担心。静双一点就透的聪明人,有她上次那样的告诫,静双自知如何拿捏分寸。


    ——既不能给她惹麻烦,就更不能留下隐患,让事情捅到皇帝那里去。


    她只是心不在焉地在想,这件事大概多久能成呢?


    但凡成了,这就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能让燕妃与皇次子从此不再碍她的眼,更能让他失望难言。


    父子离心,这是个多么美妙的词。


    她想这样的结果已想了很久——只让他感到嫔妃的厌弃怎么够呢?嫔妃到底只是嫔妃而已,于他而言换个敬畏他的人来宠比换衣服都要容易,谁在他心里的分量也没有那么重。


    可他在姐姐心里,可是至亲至爱。


    那就唯有让他的至亲至爱也背弃他才够了,他的儿子最为合适。


    先用宁汜铺个路吧。不然到了告诉他宁沅与他早已离心的那一天,她真怕他受不了呢。


    往后的时日,她不再拿静双引他过来了,换做隔三差五地主动遣静双过去,与他下棋饮茶。


    静双每每回来都会先同她禀话,有时说皇上赏了她东西,有时提起皇上称赞她。


    夏云姒乐得听这些,权当个趣事来听,更高兴有人替她在皇帝跟前承宠了。


    先前这些年应付皇帝,她倒也没觉得什么。目下冷不丁地不用将大把的心思费在上面了,却意外觉得轻松。


    闲暇时,她常抱着琵琶一弹就是大半日,脑子里想想儿时的趣事,比对着那张脸舒服多了。


    不知不觉就这样又入了夏,阖宫都出去避暑,又是一阵子可以轻松的时候。


    到行宫的当日,四处都难免要乱上一阵,众人忙里忙外地安顿着,从清晨忙到傍晚才差不多妥当。


    这样疲累的时候,最适合有佳人在侧陪伴。夏云姒便遣静双去清凉殿送一道解暑的绿豆粥,又叮嘱她:“若有旁的嫔妃在伴驾,你不必强留,放下便走吧。”


    静双恭谨应下,提着食盒离开,穿过玉竹轩与清凉殿间的亭台楼阁,正在石子路上走着,遥见一身影映入眼帘。


    再细瞧瞧,他身边也没有别人,只两个贴身侍奉的宦官跟着。同时他也看见了她,愣了一愣,向她走来。


    “殿下。”静双低眉顺眼地福身,宁汜看看她手里的食盒:“舒贵妃让你去清凉殿送东西,是吗?”


    “是。”她抿一抿唇,眉目间蕴起愁绪,浅淡却清晰。


    他沉了会儿:“你有心事?”


    她摇摇头,他摆手示意那两个宦官也退得远了些。


    轻声一喟,他道:“舒贵妃的意思,你应该知道吧?”


    静双没开口。


    他又说:“你……当真情愿?”


    她还是没说话。


    他带着几分怜悯摇头:“听闻你明年才及笄,那你我同岁,我父皇……比你年长许多。”


    她这才淡淡抬眸:“殿下,天威不可侵。殿下再说下去,怕就要欺君犯上了。”


    说罢她提步就走,冷漠地从他身边路过。走了两步,又忽而停住脚。


    “其实殿下不必这样怜悯奴婢,奴婢是自己情愿的。”


    他面露愕色,显然没料到她会给他这样的答案。


    他怔怔看她,她那双清亮的似水双眸里沁出轻蔑:“殿下生在皇家,自会觉得胸无大志也无妨。奴婢自小却是穷苦过的,不得不趋利避害。皇上天威在上那般耀眼,殿下与殿下的怜悯……奴婢无心看了。”


    言毕她利落一福,这便当真走了。


    宁汜木在原地,觉得滑稽,又觉得怒火中烧。


    胸无大志?她凭什么说他胸无大志。


    父皇天威耀眼?耀眼得她连看都不愿看他了么?


    她如何知道他不想坐那个位子?


    她如何知道他不能坐那个位子。


    石子路上,静双强定心神走了很长一段才允许自己回头往后看了一眼。


    见确实已看不到皇次子的身影,她终是冒了一身的冷汗。


    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虽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可她还是连手都在抖。


    她希望自己没有做错。


    仔仔细细回想一遍,她话中并无半分对九五之尊的不敬,即便远处那两个宦官听到了也不怕。


    亦无对皇次子的半分“勾|引”,至于皇次子听完若想什么有的没的,那不是她的事。


    她想这些应该都是对的。因为她认认真真斟酌过,觉得舒贵妃娘娘那样暗示她,并不是当真冲着皇次子去的。


    皇次子哪里值得舒贵妃费神?他与他的养母加起来,都还不及舒贵妃一个人在皇上露脸的时候多。


    那舒贵妃想给他惹事,就只能是一个原因。


    皇次子与燕妃或许对太子之位有所企图,而舒贵妃必要保住太子。


    换言之,舒贵妃是冲着皇位去的。


    那她不妨让皇次子也争得更狠一些,就从激出皇次子心底的斗志开始。


    她不怕皇次子听完那番话觉得唯利是图、会不喜欢她。


    喜不喜欢都不要紧,斗志出来就足够了。


    好歹是堂堂皇子,他理当受不了被小宫女那样蔑视鄙夷。


    理好心绪,静双提稳食盒,复又稳稳向清凉殿行去。


    此处离清凉殿也不太远了,不过多时就从重峦叠翠间看到了一叶檐角,再拐过一条小道,殿门就出现在了眼前。


    四处如旧肃穆,饶是在规矩松散些的行宫之中,天子寝殿的威仪也不减分毫。


    静双行上前,边摸出银子塞给殿门口的宦官边道:“暑气重了,舒贵妃娘娘着我来送一碗绿豆粥给皇上,公公们得空也去尚食局喝完绿豆汤吧。”


    “姑娘您客气。”那宦官衔笑。


    静双淡淡垂眸:“可有哪位娘娘或者娘子在伴驾么?”


    “哦。”宦官如实道,“妩徽娥在里头,不过皇上正看折子,她也不过奉茶研墨,姑娘放心进去便是。”


    “那我放下东西就走。”静双说着福了一福。那宦官应了声“哎”,就推门请她进屋。然在那殿门刚推开的一刹,屋中骤然有女子尖锐的响声传来。


    “啊——”


    这样尖锐的叫声实不该出现在天子寝殿之中,所有人都是一栗。


    举目看去,候在外殿的樊应德忙匆匆推开内殿的门,隐约只见内殿中一女子正无措地摇着皇帝肩头:“皇上?皇上!”


    下一瞬,樊应德已将殿门重新阖上,面色惨白:“快,快传太医!”


    方才还在与静双寒暄的宦官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窜了出去,静双也有点吓着了,即刻便想告退。


    樊应德却猛地注意到了她,一个箭步冲出来,将她拉住:“静双姑娘!”


    “……樊公公。”静双不自觉地窒息,心惊胆战地看着他。


    樊应德强自缓了缓神色,一把接过她手里的食盒:“别拎着这个了。你快些回去,去跟贵妃娘娘回话,就说皇上晕过去了,请她赶紧过来一趟。”


    “好。”静双福身应下,下意识地就拎裙跑了起来。


    却是跑了一会儿,脑子里才迟钝地渐渐反应过来,让她意识到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可真是件大事。


    “什么?”玉竹轩里,夏云姒听得禀奏,蓦然将弦音尽数按住。


    静一静神,复又问她:“好端端的,怎的就突然晕过去了?”


    “奴婢也不知道。”静双摇头,“奴婢方才刚要进殿,就听里面突然喊了起来。一时也是吓坏了,没想起多问个究竟,就按樊公公的吩咐匆匆赶了回来。”


    夏云姒眸光微凛,注意到一处细节:“当时内殿的门关着,樊应德也在外殿?”


    静双躬身:“是。”


    那可有意思了。


    她唤来小禄子:“你先带人赶去,不必多说别的,只将妩徽娥先押起来。堵住嘴,不许她多说话。”


    又吩咐燕时:“去请贤妃姐姐也过来。”


    最后,她看向莺时:“备步辇。”


    去清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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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废土基建文


    傲娇氪金落难小少爷x囤货守(没)财(钱)girl


    ☆、157、病症


    ()与贤妃结伴到清凉殿时, 周围已是一片死寂,弥漫出一片森然之感。


    进宫这么多年,夏云姒都没觉得天子寝殿这样阴森过,哪怕是皇帝震怒之时,四下里都瞧着比现在更有生机。


    在她们行至殿前时,樊应德迎了出来, 向二人见礼:“舒贵妃娘娘、贤妃娘娘。”


    贤妃紧锁着黛眉, 先行发问:“究竟怎么回事?白日里赶路过来还好端端的, 歇下来反倒不适了?”


    樊应德形容沉肃, 有些顾左右而言他:“太医正在里面诊治,请两位娘娘进殿稍候。”


    夏云姒又问:“妩徽娥呢?”


    樊应德忙说:“已按娘娘的吩咐先行押去侧殿了。”


    夏云姒点点头,看向贤妃:“太医在里头忙着, 咱们进去或许反倒搅扰医治,不如先见见妩徽娥?”


    贤妃点头应“好”, 樊应德想想也不无道理,就引着二人径直去了侧殿。


    迈过殿门, 就见妩徽娥坐在椅子上,两名御前宦官立在两侧看着她。她又惊又怕,早已哭成了个泪人儿, 一见两位高位嫔妃来了, 即刻离席下拜:“娘娘……”


    却是呜咽得说不出话, 只一声接一声的抽噎惹人怜惜。


    夏云姒淡淡侧首,示意樊应德阖上了殿门,接着便径自去主位上落了座。


    贤妃亦在右首的位置坐了, 一时间二人都没有说话,皆一语不发地打量妩徽娥。


    这妩徽娥是上次大选新进宫的妃嫔之一,因着上次选的人多,她家世一般、姿容又虽妖娆却有几分艳俗,一直也未见她多么得宠。


    近三两个月不知怎的,她反倒突然起来了,皇帝虽因念着静双一时无心于后宫,但若来了翻牌子的兴致,通常就不是夏云姒便是她。


    如再认真数算次数,那更是翻她的次数显然多上一些。


    可她到底是出身不高,进宫前不曾见过多少世面,眼下纵使得宠也提不起心气儿。被夏云姒与贤妃看了这么一会儿,心里已怕到了极致,连连叩首:“!“娘娘恕罪,都是臣妾不好,娘娘恕罪……”


    “慌什么。”夏云姒略显不耐,她又立刻不敢吭声了。


    贤妃犹自打量着她:“究竟怎么回事,你快如实说来。”


    “臣妾……”妩徽娥却是一开口又哑了音,贝齿紧咬薄唇,一个字也说不出,倒是双颊泛起红来。


    见她这般神色,夏云姒心底的猜测又坐实了两分。脸上自不显露什么,抬眸看她身边的御前宦官:“你们说。”


    “……贵妃娘娘。”那宦官也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忐忑不安地望向樊应德。


    连樊应德都不自在,轻轻咳了一声:“娘娘,这事实在……实在不好说。”


    他边说边从袖中摸东西,摸出一页折了几折的纸来:“下奴寻了张画来给您看。按理来说下奴给您看这个也是死罪,您恕罪。”


    夏云姒面无波澜:“事出突然,本宫相信公公做什么都已是在尽力周全,自不会怪罪。”


    樊应德叹息着点点头,这才将那页纸交到夏云姒手里。夏云姒接过,贤妃不由凑近了一分,与她一同查阅。


    薄薄纸页在她手中缓缓展开,里面的颜色渐渐映入眼帘。


    图中所绘倒非夏云姒所以为的床笫之欢,一男一女都端坐着,乍一看去衣冠也齐整。


    但男子面前置一案桌,让人看不着下身,女子则缩在桌下低低地跪坐着,面对男子,画上只能瞧见个后背。


    再做细看,女子的头别向一旁,便可见脸颊绯红,恰似晚霞。又见双臂微抬,手伸在男子大腿上,细由倒瞧不见了。


    夏云姒与贤妃都不是没出阁的姑娘,画上这种事没做过也听说过,只消细细一想,顿时就是面上一热。


    贤妃狠狠别过头去,厉声斥道:“什么污秽东西,丢出去烧了!”


    樊应德惶恐跪地:“娘娘恕罪!”


    夏云姒一时连心跳都不大对,强自缓了好几息才缓过来,勉强维持住镇定:“公公快起来,贤妃姐姐不是怪你。”


    接着,目光凌!凌凌扫向妩徽娥:“你胆子倒很大。”


    “娘娘饶命!”妩徽娥又连连磕起头来,夏云姒不做理会,只问:“可皇上究竟为何昏了过去,可是你用了什么不该用的?”


    妩徽娥满面泪痕,连忙摇头:“臣妾没有,臣妾万万不敢!臣妾……臣妾也不知好端端的为何就晕了过去,也吓了一跳。”


    正这时,侧殿的殿门被叩响了。樊应德回身去开门,外面也是个御前得脸的宦官,压着音禀说:“公公,太医诊完了,想向两位娘娘回个话。”


    夏云姒黛眉微锁:“都别多礼了。”说着,目光直接投向院首:“怎么回事?大人如实说吧。”


    太医院院首已年逾七十,老迈却沉稳,听得问话端正一揖:“娘娘,皇上这是气血逆乱、脑脉痹阻,以致晕厥。”


    贤妃的口吻略有点慌:“‘气血逆乱、脑脉痹阻’?”


    听着似很严重。


    周围唰地陷入又一层死寂。


    过了好久,院首才不安地应下:“是……娘娘明鉴,正是中风。”


    夏云姒暗自缓息,又显出了几分担忧和记挂:“皇上……可还好么?”


    “臣等已勉力医治了。”院首回道,“施了针、安宫牛黄丸也已服下,但这病症……”


    院首摇一摇头:“怕是不免要留下病根。至于是轻是重,就因人而异了。”


    夏云姒再开口时便带了继续轻颤:“那轻如何,重又如何?”


    院首拱手:“轻者记忆不佳,重者……口鼻歪斜、半身不遂,乃至甚至昏聩,皆是有的。”


    话音未落,就见舒贵妃身形不稳,摇摇欲坠间扶住额头。


    贤妃忙也扶她:“妹妹!”


    一时间殿中便都是劝慰之声,个个都劝贵妃娘娘不要过虑。!她似乎过了许久才缓过来,摆一摆手,无力地示意太医们退下。


    侧殿的殿门再度阖上,贤妃的目光划过妩徽娥,又落在樊应德身上:“先关起来,等皇上醒了再行发落。”


    妩徽娥略微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瞬,贵妃握住贤妃的手腕:“赐死。”


    贤妃一愕,她的视线定定地迎了上来:“行事不端,更伤及圣体,留不得了,赐死。”


    贤妃有些犹豫。她想皇帝这刚不明不白地中了风,宫里就赐死了个宫妃,满朝不就都要知道皇上是为何中风了?丢不丢人?


    紧接着她又惊然恍悟——她就是这个意思!


    反正也不是她们丢人。


    是以贤妃也没看樊应德,直接一睇自己身边的大宦官,几人就上前一道将妩徽娥向外拖去。


    而后二人便一直等着,同时将清凉殿戒了严,旁人概不得进入。


    这一等就是一个彻夜。夏云姒全然无心阖眼歇息,一直立在廊下,心思难以言述。


    这样的事,该是她盼着的。可这样突然来了,又反倒让她觉得不太真切,觉得难以置信。


    她止不住地设想他留下病根的样子,心中忽而涌起一阵悲凉——从前,他到底还是个风姿优雅的男人。


    天,渐渐地亮了,却是个阴天。


    阳光被笼罩在厚重的乌云里,抬眸看去只有个光影,没有多少光束能刺穿云层照耀下来。


    夏云姒已这样自顾自地安静了不知多久,没有人敢扰她,直至樊应德上前。


    “娘娘。”他躬着身行至身边,夏云姒微微偏头,听得他道:“皇上醒了。”


    她点点头,便随他一同往侧殿去,樊应德边引着她走边又低低禀说:“皇上……神志倒未昏聩,但情形也不算太好,不愿见人,得委屈您在床边回话了。”!”


    “圣意为重。”夏云姒喟叹摇头,“没什么的。”


    说着就进了寝殿,隔着床上的纱帐,夏云姒瞧不见他现在到底什么样,只听那呼吸粗重,显有病态。


    酝酿出几许泪意,她哽咽着开口:“皇上……怎么就弄成了这样。”


    “朕听说你赐死了妩徽娥。”他边说边偏过脸看她,但隔着纱帐,他也看不清她的模样。


    这样模糊的面容让他有一瞬里陷入深深的怀疑,他想她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毁他名声。


    毕竟他已立了宁沅做太子,若他早早驾崩,对她亦是有利。


    那若她盼着他驾崩,这回的事会不会也是……


    不,不会。他不能这样想。


    他与佳惠皇后伉俪情深,对她亦是宠爱有加。她又是佳惠皇后的亲妹妹,如何能下手害他!


    同时,他又禁不住地细闻她的反应。


    外面却是久久无声,等了不知多久,才响起一声抽噎。


    她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分明的愠怒和委屈:“皇上就这么喜欢她吗!都这个时候了,首先想到的竟还是她的死活!”


    “臣妾就是赐死她了,如何?皇上若不高兴,将臣妾也杀了就是。反正若皇上再有个什么闪失……臣妾活着也没趣儿!”


    一字一句语气皆冲得很,胆大又真性情。


    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她敢这样与他说话。


    他阖上眼舒气,方才的狐疑烟消云散。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中风的剧情我犹豫了很久,一直在想会不会太重口了


    直到我看到评论区纷纷猜测皇帝“马上风(滚着床单猝死)”


    【抱拳】行,你们比我还重口,那我可就放心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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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8、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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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几天, 皇帝自然免了朝,明面上只说身子不适,或是中暑所致。


    但妩徽娥的死因不胫而走,引得后宫窃窃私语不断,朝臣们亦渐渐心里有数,但事涉这样的宫闱秘闻, 自是无人敢多言一个字。


    四日后下了一场延绵细雨, 雨水将铺着青石砖的地面镀得宛若镜子, 夏云姒站在廊下静静看着, 贤妃正侧坐在旁浅啜一盏桂花酸梅汤:“呵,那帮腐儒,一个个精明着呢。”


    贤妃口中蔑意分明:“昔日你不过得宠又有皇子, 他们就一个个都能寻到话来说。如今妩徽娥惹出这样的事,他们倒一个个都闭了口。”


    “……倒也未必那么不堪。”夏云姒摇摇头, “左不过是妩徽娥背后没有家世靠山,本也不像我这样惹眼, 加之如今人又死了,朝臣们再参她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顺着皇上的意思不去多提。”


    说着她看贤妃一眼:“前几日我忙着守在清凉殿, 不知后宫怎么样了?”


    “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贤妃轻喟, “忙于争宠的小嫔妃们一下子没了主心骨, 个个都闷闷不乐。和妃、柔淑仪她们到都还自在——我瞧她们日日去清凉殿问安都不过是表面工夫,哪次不是听皇上不见她们就悠哉哉地结伴闲逛去了?”


    夏云姒衔笑:“这才是活得通透的呢。真日日把皇上挂在心里,日后不知还有多少苦闷。”


    “可不就是?”贤妃深以为然, 跟着又轻笑,“倒是燕妃——”


    夏云姒眸光微凛。


    贤妃摆一摆手,示意跟前侍奉的宫人也推开,起身行至夏云姒身边,才又续道:“燕妃近来可是急了,天天带着皇次子去清凉殿求见。只不过你在里头镇着,她不敢硬跟你争。”


    “这事我知道。”夏云姒轻轻啧了一声,“所以我今天没去。”


    她今天没去,但让静双去病榻前侍奉了。燕妃若带着皇次子进了殿,那可正好。


    这事说来她还有些佩服静双的心思。这丫头,先前鬼迷心窍的,如今一朝想通了,倒也心思灵巧得很。


    静双在两日前挡了宁沅的路。


    宁沅为着先前的事对她颇有芥蒂,!,见了她眼也不抬就要绕开。可静双不依不饶,非要跟着他,弄得他面色铁青:“静双姑娘,你若故技重施,事情就不好看了。”


    静双也不惧,只说:“殿下别多心,奴婢只想同殿下讨个东西。”


    宁沅皱着眉头:“什么?”


    静双就提起了一件旧物:“奴婢听闻即便是主子们不常用的旧衣物,宫人也都会好生收着。昔年奴婢曾给殿下的一块玉佩打过流苏,不知可还在么?若在的话,反正现在殿下也不用了,不如连玉佩带流苏一并赏了奴婢?”


    宁沅想了想,倒没有拒绝:“可以。”


    静双却又说:“不可记档。”


    宁沅一下子防心更甚:“你要干什么?”


    “殿下若不放心,去回舒贵妃娘娘就是了。”静双心平气和地看着他,垂眸福身,“奴婢现在就可跟殿下一起去见娘娘。”


    两个人便一同到了夏云姒面前。事情涉及了宁沅,纵使夏云姒此前说过不想过问静双与宁汜之事,此时也不得不问了。


    静双只稳稳当当道:“娘娘想让奴婢与皇次子殿下有所私交,不就是为让皇上生皇次子殿下的气么?”


    她这般一说,夏云姒前后一想,就已猜得个八|九不离十。


    她便点了头:“去吧。”


    宁沅只得依言给静双把那块玉佩找了出来,不记档,私下里给了她。


    后来宁沅问夏云姒:“姨母不怕她算计?”


    “怕什么?”夏云姒摇头,“她在我手里翻不出花来。”


    同样的,静双敢在她面前这样卖关子,也是知道自己在她手里翻不出花来。


    清凉殿里,皇帝安然睡着,燕妃坐在病床边唉声叹气地侍奉,宁汜得了口谕不得入殿,就在外殿候着。


    静双端了刚煎好的药进来,上前要侍奉皇帝用药。燕妃却清楚她是舒贵妃引荐的人,面无表情地接过药碗来,冷言冷语:“你退下吧。”


    静双的手显而易见地在半空里滞了一滞,又温温柔柔道:“药还烫着,还是奴婢来吧。”


    “退下!”燕妃神情微厉,声音倒仍不高,却惊醒了皇帝。


    皇帝看!看看她,又看看旁边显了委屈的静双,锁起眉头:“骂她做什么。”


    燕妃倏然回头,面上讪讪一瞬,很快缓和下来:“……皇上,药煎好了。”


    说罢她就示意宫人上了前。皇帝目下半侧身子都使不上力,必要宫人搀扶才能坐起来,初时他还有些不甘,后来也只能忍了。


    坐起身,他又看向静双:“你……”


    言毕她就向外退去,少女强忍委屈的模样自比燕妃的咄咄逼人要惹人怜爱的多,于是她尚未退出殿门,就见皇帝抬手自己接过了药碗,语中颇有愠意:“朕自己喝。”


    退出寝殿,静双阖上殿门,回思了一下方才回来时扫见的皇次子的位置,转身间“恰好”目光投去,含着泪意,盈盈欲滴。


    宁汜一怔,便要开口。她却不多停留,径自向外行去。


    略作踟蹰,他提步跟上,唯恐让御前宫人瞧出什么,脚下押着步子与她留了一段距离,看着就像要出去散一散心。


    顿了顿又道:“可是奴婢上回的话让殿下记了仇……现下就来看奴婢的笑话了么?”


    “这什么话!”宁汜心里一慌,又有些局促,“我是……我是心疼你。”


    少女咬住薄唇,一语不发。


    “你想往上爬的心思,我也明白。谁想做人上人。”他叹了口气,“可父皇现在已然这样了,你才……十四岁,当真要为他赔上一辈子么。”


    他边说边紧盯着她,不敢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情。


    她神情一瞬间的松动令他欣喜,可下一刹,她就又恢复了那份坚定,抬起头来:“奴婢岂能辜负九五之尊!”


    “那……”宁汜上前半步,“那若……若父皇……没了么?”


    她神情一震,直惊得退了半步。


    讶异地看一看他,她又说:“那自是要以新君为尊。”!    宁汜一瞬里恼到极处。


    他自知她口中的“新君”是指太子,心底却有一股劲儿不服地翻涌起来,想告诉她那可未必。


    这几日里,他是未能见到父皇一面,可太子不也没见着?每每到清凉殿问安,太子都如他一般只能在外殿候着。


    他不合父皇的意,太子也未必就比他强上多少。


    “殿下谨言慎行!”她疾言厉色地打断他。


    他一滞,她的神色又缓和下来,姣好的面容上带着几许悲色,一步步走向他。


    他不由自主地窒息,她伸出手,将一块玉佩递给他。


    那块玉佩显是男子才会用的样式,宁汜怔怔抬头:“什么意思?”


    “如今既然殿下不肯放过奴婢,就请殿下莫教奴婢失望!”她泪眼望着他,愤怒、委屈、坚决。


    有那么一刹,他觉得她的转变来得太过突然。可配着这样的泪水与口吻,偏又显得恰到好处了。


    他想她是咬牙逼着自己下定决心,决意不再委屈自己;就如他一样,在长久的隐忍之后,决意不再屈居人下。


    他要让他的养母当上太后、要让他的生母配享太庙。


    在心弦起伏不定的跳动声中,他接下了那块玉佩。


    面前一颦一笑都令人动心的美人儿抹了把眼泪,破泣为笑的模样看得他心都乱了:“那殿下保重。”


    宁汜点头:“嗯。”


    “旁的话……不便在此处说了,免得落人口舌。”静双又擦了把泪,“殿下如是得空,奴婢今晚在湖边的桃树林里等殿下。”


    “好……”宁汜已渐渐失了魂,恍惚了半晌才又问,“什么时候?”


    静双垂眸想想:“戌时四刻?”


    宁汜一口答应:“好!”


    “戌时四刻?”玉竹轩里,夏云姒拨着琵琶弦听她禀话,听到这句才止了音,“今天?”


    静双颔首:“是。”


    “你倒够快的。”夏!夏云姒笑一声,“本宫知道了,你且去歇着吧。到时你晚些去,免得那药劲儿太猛,倒将你也误了。”


    “诺。”静双福身,便告了退。


    因她出去而撞了一阵的珠帘刚安静一阵,就又重新碰撞起来。夏云姒再度抬眸,是宁沅正进屋:“姨母。”


    “去向你父皇问安了?”夏云姒问。


    夏云姒眉心一跳:“你如何说?”


    宁沅道:“我应下了。我想此前父皇虽以此做过试探,但此番是当真重病,有所不同。我上次推辞是忠于君父,此次再行推辞,未免显得怯懦。”


    夏云姒的心下复又放松下来:“做得好。”


    宁沅却苦笑:“应是应了,但我心里也是不安。万一出了什么疏漏,待得父皇病愈,恐怕……”


    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父皇病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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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9、设局


    书房里, 皇次子宁汜拉磨似的转悠了大半天。


    冷静下来,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静双的转变着实太快了,他们从前不过几面之缘,算不得相熟,小时候他还因为与大哥不睦的关系欺负过她。


    如今突然以身相许?


    他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她生得实在太美,他一见她就失了魂, 更招架不住她哭。


    现下想想, 他十之八|九是着了她的道。她是舒贵妃的人, 舒贵妃膝下有太子, 自然与他和母妃不睦,静双这样接近他不一定是想引出他的什么错处。


    这般一想,他就觉得今晚不去见她为上。


    可转念, 他又不甘心。


    万一她是当真的呢?


    万一她是当真的,他这般爽了约, 她一定十分难过。更还有可能会看不起他,觉得他是个胆小怕事。


    宁汜举棋不定。


    要不, 问问母妃?


    这念头在他心底一冒,就被他压下去了。


    不行。


    这么多年来,母妃唯一在意的事情就是让他承继大统。眼下又到了这样的节骨眼上, 她如何会让他与舒贵妃身边的人搅在一起?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答应。


    罢了。


    不知有拉了多久的磨, 宁汜终是脚下一定。


    且先去见见, 左不过就是把话挑明,跟静双说清楚。


    若她是真心的,他日后必定好好待她;若她当真是在与舒贵妃一同设局, 在他开诚布公间总不免要露些情绪上的破绽,他及时与她一拍两散便是了。


    宁汜这般想着,总算是吁了口气。而后他静下心来读了会儿书、又用了晚膳。


    到了约定的时辰,他提步向外走去。近前侍奉的宦官刚要跟上,被他挥手屏退:“我自己出去走走,你们不必跟着了。”


    清凉殿里,皇帝一语不发地喝着舒贵妃喂过来的药,舌头发着麻,倒让他觉得药不那么苦了。


    最后一口喝完,夏云姒耐心地帮他擦了擦嘴角,温言道:“皇上睡一会儿?”


    他叹息着摇头:“不睡了。成日成日的睡,哪有那么多觉。”


    她便不再劝了,又说:“那臣妾寻本书来,念给皇上听?”


    他还是摇头。沉默了会儿,问她:“宁沅如何了?”


    她道:“都好,只是担心皇上。皇上什么时候精神好些,传他来问问话?”


    又一声叹息,他再度摇头:“先不见了。”


    几日下来,宫中的一干皇子公主他一个都没见。心底一股莫名的恐惧使他惧于让他们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宁可这样避着。


    而对宁沅,他又更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一直以来,宁沅都是他最满意的一个孩子,又是他与佳惠皇后所生,于公于私都有不一样的情分。


    但现下的这场病,让他平添了些抑制不住的忌惮。


    宁沅长大了,而他成了这个样子。


    若是宁沅看到他这样,会不会……


    他又不由自主地睃了眼夏云姒。


    近几日他总着魔般地想,她心底究竟是觉得他这个夫君稳稳当当地在这里更好,还是宁沅登基让她更为期盼。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多疑,知道这般的疑神疑鬼不是明君所为,可这种心思不由得他控制。


    她一时正走着神,视线落在护甲上,似乎没察觉他的目光。


    想了一想,他终是开了口:“阿姒。”


    “嗯?”夏云姒抬眸。


    “有件事,朕想与你商量。”他道。


    她颔首:“臣妾听着。”


    他便说:“朕想禅位给宁沅。”


    他边说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便见她猛地抬头,满目怒色:“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他神色淡淡:“朕这个样子,也见不得朝臣,更说不准哪天就要去了,不如早些交给他。”


    她愠色不减:“太医都说若好好调养,或还有痊愈的机会,何来说不准哪天就要去了?”


    皇帝:“太医那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哄人的。”


    “皇上何苦这样胡思乱想!”她的声音止不住地高了些,连礼数也不顾了。


    他又沉了沉:“朕在与你说正事,你听朕说。”


    “这算什么正事!”她不肯听,贝齿一咬,气息不稳起来,“臣妾知道皇上一贯心系国事,如今是不是因为有宁沅这储君在,皇上觉得国事无虞了就什么都不在意了?若是这样皇上不如废了太子,还能撑起一股心气儿好好养病!”


    说着还越来越气,索性不再说了,瞪他一身,起身就走。


    “阿姒!”他喊她,她也不停,可见是真气。


    他无奈地低头苦笑,心底的愧悔又涌起来,一声声地跟他说,他不该疑她。


    “樊应德。”他唤了声,指指外头,“快去,把贵妃劝回来,就说朕好好养病,再不提那些事了。”


    樊应德躬身,赶忙追出去,却是刚迈出寝殿,就见又一宦官走进了外殿大门,将正要走出去的舒贵妃挡了回来。


    “娘娘。”小禄子躬身压音,“出事了。”


    夏云姒眉心一跳:“怎么了?”


    小禄子面露难色,睇了眼几步外的樊应德。夏云姒亦侧首瞧了眼,即道:“说吧,樊公公也不是外人。”


    “诺。”小禄子轻轻应声,便一五一十禀了起来,先拣了重点来说,“是静双……原是去湖边练琴来着,不知怎的突然哭着跑了回来,琴也没拿,进了屋就寻死觅活的。”


    夏云姒面色骤变:“寻死觅活?!”


    小禄子赶忙解释:“娘娘放心,人已拦住了。就是……就是这事,似还牵扯了皇次子殿下。”


    夏云姒复又秀眉骤起:“皇次子?”


    她静神想想,再看看樊应德,便道:“那带静双过来吧,请燕妃也来一趟,一会儿直接向皇上禀话。”


    至于她没有直接发问,自是没有什么问题,连樊应德也不能疑她分毫——她抚育着太子,本就身份敏感,碰上关乎皇次子的事自然要谨慎,否则一不小心就要落得个恶名。


    请来燕妃、再由宫人直接禀给皇帝自是最稳妥的了。放在谁的眼里,她这都叫避嫌。


    是以过了不一刻工夫,燕妃就匆匆赶了来。其间夏云姒一直也没回寝殿,就在外殿这么等着。燕妃瞧见她,脸色并不好看,生硬地福了福:“不知娘娘何事?”


    “本宫也不知道。”夏云姒淡泊摇头,“燕妃姐姐随本宫一道进去吧。”


    二人就一道进了寝殿,小禄子亦跟进了门。前后脚的工夫,静双也带到了,只皇次子一时尚未能来。


    皇次子自是不能一同过来。这种事,听者或多或少总会“先入为主”,让静双先回话才好。


    便见静双跪在地上哭得喘不上气,加上衣衫凌乱、发髻也松垮,整个人瞧着都凄凄惨惨。


    燕妃被她哭得不耐,出言斥道:“贱婢,这是御前,哭什么哭,还不快如实回话来!”


    “燕妃。”夏云姒冷冷看过去,“静双是本宫一手带大的,燕妃说话仔细些。”


    说罢她睇了个眼色,示意莺时将静双扶了过来,温声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跟本宫说,本宫给你做主。”


    静双仍泣不成声,泪如雨下,竭力地缓了缓,才抽噎着说:“奴婢……奴婢在湖边的那处林子里练琴,娘娘知道的,那地方最僻静,不扰人。不知怎的,皇次子殿下突然冲了来,净说些……”她难为情地咬着嘴唇,“净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接着便对奴婢动手动脚的……”


    说及此,她就又哭得狠了。泪珠噼里啪啦地掉下来,眼底满是恐惧:“奴婢求他放手他也不放,奴婢只得拼力挣扎……好不容易挣脱了,他还一直追着奴婢,奴婢只好大声呼救,所幸湖边的侍卫们离得不远,才将奴婢救了下来。”


    事情说完,她就再忍不住了,连圣驾还在眼前也顾不得,跌跪在地放声大哭:“那许多侍卫都看见了,众口铄金,奴婢日后还有什么颜面见人……”


    满屋子的人都听得懵了,夏云姒如是。


    木了半晌,她才慌忙拽住静双:“静双!这话可……这话可胡说不得!”


    再看向床榻,榻上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没有,却有一股可怕的死寂渐渐蔓延。


    燕妃从怔然中回神,疾步上前,一掌抽在静双脸上:“贱|人!小小年纪敢污蔑皇子,谁教你的!”


    静双捂着脸喊回去:“奴婢怎么敢!”


    一片混乱里,小禄子开了口:“皇次子殿下来了。”


    殿里一静,众人皆望过去,宁汜由两名侍卫半扶半拎着,踉跄着进了殿。


    樊应德知晓圣心,忙将床帐放下,把皇帝的病容挡住。


    宁沅是与宁汜一道来的,见了樊应德举动也当未见,端端正正一揖:“父皇、姨母。”


    夏云姒问他:“你怎的也来了?”


    宁沅颔首:“听说玉竹轩里好生闹了一场,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话音未落,宁汜扑到了病床前:“父皇!”他满目怒色,指着夏云姒与静双,歇斯底里,“她们……她们坑害儿臣!定是她们对儿臣用了什么药,惹得儿臣不能自持!”


    他到现在头脑都还有些蒙着,不知自己怎的就那样疯了起来,对静双动了手。


    想来该是无意中对他用了药了,不是药也是香,勾得他失了分寸。


    “父皇您相信儿臣!”他在床前叩首,“确是……确是静双先勾|引儿臣的,她还给了儿臣定情信物,不信父皇您看!”


    他边说边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东西,静双的声音恼火又委屈:“奴婢知晓自己的身份,如何会给殿下什么信物!”


    她没说完,宁汜已将东西掏了出来。


    是块玉佩,玉身偏大,坠着棕色的流苏,一瞧就是男子所用的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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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0、禅位


    宁汜抽噎着, 刚开口要解释这玉佩的来路,背后一声音沉沉传来:“原来这玉佩在二弟手里?”


    他怔然看去,太子负手而立,轻锁着眉头看看他,又哑音失笑:“原来二弟时常提起的那宫女,竟是静双?”


    这两句话自是将众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宁汜此时反应倒快了, 滞了一瞬, 忽而窜起, 一把推向他:“你胡说什么!”


    “殿下!”樊应德赶忙上前将他箍住,生怕他伤了太子。静双仍是满面泪痕,亦不解地看向宁沅:“这玉佩与奴婢有什么关系……”


    “日子久了, 别说你,我都快忘了。”太子一哂, 径自向床榻长揖,“父皇, 这玉佩是儿臣的。”


    床帐中静了会儿,皇帝的声音传出来,听着倒还算冷静:“怎么回事, 你说。”


    “诺。”宁沅应一声, 朗朗禀道, “这玉佩是儿臣的,前几年带得多些,近来不带了, 就着人收在了匣子里放着,前不久忽地发现没了,只道是宫人收拾时记错了地方,便也没多管。”


    “若说与静双有关,倒也确实有点关系——几年前有一日儿臣去见姨母,正碰上这玉佩下的流苏散了,让静双撞见。她那会儿似是刚学会打流苏与络子,就将玉佩取走,为儿臣打了新的。”


    “后来二弟见这上头的流苏换了颜色,还问过儿臣。当时我们都还年幼,儿臣自是没有多想,如实告知。”


    他说着,淡淡扫了眼宁汜,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倒没想到,二弟记到了现在?”


    言简意赅地几句话,将几年来的故事连成了线。


    ——听上去多像皇次子时隔多年再见昔年相识的宫女,见她已女大十八变出落得貌美动人就动了心,继而念念不忘、害了相思之苦,只得将与其有关的东西寻了去,一解哀愁?


    “哪有这回事!”宁汜自是竭力辩驳,破口大骂,“你们……你们串通起来一起害我!”


    宁沅失笑:“二弟。”他摇摇头,“这岂是我能随口编来的?这块玉佩还是父皇所赐,我那里自有记档,想来紫宸殿中也有档可查。”说着向樊应德抱拳,“樊公公去查便是。”


    宫中诸如这般的档一贯记载清晰。唯独静双找他要的那一道,按着静双的要求不曾记过。


    所以若只依档查下去,这玉佩该是还在他的手中。


    顿一顿声,他又静静地看着宁汜,道:“再说,你我兄弟,我何苦害你?”


    这句话问出,倒让燕妃明显地失了血色。


    夏云姒平静垂眸,心下直笑:问得好。


    这话是没法答的。宁沅一概是个善待弟妹的大哥,不仅对宁沂、小桃这样从出生就在一起的弟弟妹妹好,就连从前和他不睦的三皇子宁汣被接去延芳殿后也多得他的照顾,后来宁汣得以与她亲近起来,亦与宁沅有分不开的关系。


    这样的一位长兄,如何会平白无故地陷害哪个弟弟?


    若非要说个原因,那便只能是他觉得宁汜觊觎他的储位。


    可这种话,燕妃与宁汜敢说么?太子为何独独觉得他觊觎储位?这是但凡说出来就免不得要深究的。


    宁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哑了片刻,又再度嚷起来:“定是你……定是你记恨我母妃!因着你母后,她的墓都被掘了,你竟还来害我,你也不怕她在天之灵……”


    “啪——”


    瓷盏猛地飞出床帐,截断语声,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逆子!”


    皇帝怒语掷出,满屋寂然,众人惶然跪地。


    “朕还没有驾崩!”皇帝勃然大怒,“朕还在这里,你就敢为了你那个蛇蝎心肠的生母议论你的嫡母与兄长!”


    “父皇恕罪……”宁汜已颤栗如筛,匆匆叩首,“父皇息怒,是儿臣失言,儿臣……”


    “滚出去!”皇帝骂得愈发用力,歇斯底里,可见恨意,“滚!”


    “父皇……”宁汜泪眼迷蒙地抬头,却见朦胧的床帐那边,皇帝身子一歪,栽倒下去。


    “父皇?!”他声音骤变,旁人猛地也意识到不对,齐齐扑向病榻:“皇上?皇上!”


    殿里便又乱了,混乱之后陷入死寂。


    这回的死寂,比上一次长了许多。


    夏云姒如上次一样在廊下久久站立,只是心里少了上回那种大事忽来的新潮起伏,变得分外平静。


    燕妃被她先“请”走了,只宁汜还留在外殿,长跪不起。


    宁沅亦留了许久,在外殿里一语不发,连茶都没心情喝上一口。


    到了入夜时分,在寝殿中忙了整日的太医终于出来回了话:“娘娘……”


    夏云姒回过头,神情略显恍惚:“……如何?”


    太医院院首重重叹息:“唉。”摇着头,他语气沉然,“皇上已醒了。只是这样的病……皇上实不该再这样动怒。”


    夏云姒注视着他,从他紧锁的眉间寻到了她想要的结果,语气仍难掩悲伤:“比从前……更严重了些?”


    太医无声点头。


    夏云姒愈显哀伤,沉默须臾,才道:“辛苦太医了,本宫进去看看。”


    说罢她提步入殿,殿里安静的一丝声响都没有,夏日里常用的清冽熏香在此时都透出了几分肃杀。坐到床边,床上的人仍闭着眼,她攥了攥他的手:“皇上。”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她的声音便哽咽起来,眼泪旋即涌出一滴滴落在他的手上:“都是臣妾不好。臣妾若早知是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闹到皇上跟前来。”


    “不怪你。”他仍合着眼,乏力摇头。仔细一听便能发觉,他的声音比从前更含糊了。


    夏云姒抽噎着,看一看外面:“宁沅和宁汜都在外候着。”


    他蓦地睁眼,眼中凶光毕出:“让他滚!”


    这个“他”自是指的宁汜。宁汜就跪在不远处的门槛外,听言抬头:“父皇……”


    “皇上别生气。”夏云姒温言宽慰,与数年来惯有的温柔别无二致。


    她侧首看看,与宁汜目光相触的瞬间便觉出了凛然恨意。


    只作未觉,她回过头,轻轻劝道:“宁汜才十四岁。要让臣妾说,静双的事是他糊涂,可这个年纪,心思萌动起来也没什么道理可讲。至于他生母与姐姐之事……”她又看看宁汜,眼中流露悲悯,“臣妾记得他小小年纪就怀了那份恨意,可那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左不过是有人将话递进了他耳朵里,那不是他的错。”


    皇帝阖上眼睛,静了须臾,淡漠开口:“告诉宁沅,在陕甘一带择处封地给他,让他即刻就藩,无事不得回京。”


    “父皇!”宁汜还要争辩,夏云姒一记眼风扫过去,宫人即刻会意,毕恭毕敬地将皇次子“请离”。


    夏云姒暗自舒气。皇次子的事,至此差不多就算是了了。


    他去就藩,他的养母燕妃自要留在宫中,既是“颐养天年”,也是个牵制他的质子。


    至于封地选在哪儿,既然交到了宁沅手中,宁沅自会权衡得当,选一处他闹不起事情的地方。


    而若他冥顽不灵,日后还是闹出什么事端,也就怪不得宁沅了。太平盛世里,藩王想动摇帝位原也没那么容易。


    夏云姒只盼他不会那样做。


    依着今天的情形,她若想劝皇帝与这个儿子恩断义绝,也未必办不到。会愿意为他开几句口,不过是顾及姐姐的在天之灵。


    姐姐是那样良善的人,不会愿意看到庶子下场凄惨,她便也愿意多给他一次机会,保他荣华富贵。


    况且她也觉得,这些事是真的该当了结了,不必、也不该再延续一代。


    此后的几日,行宫一片消沉。


    皇帝的病情反反复复,情形好时尚能撑着精神看一看奏章,不好时便神志昏聩,记忆乱七八糟,喜怒更是无常。


    御前的每一个人都噤若寒蝉,侍奉得小心翼翼,仍是难免触怒圣颜。


    终有一日,皇帝疑神疑鬼之下下令将几名宫女杖毙,夏云姒无声地避出去,拦了樊应德:“樊公公,罢了。”


    樊应德迟疑地看她,她摇头叹息:“皇上素来不是爱草菅人命的人,公公亦不是。如今既知皇上是因生病的缘故下的这旨,又何必让他、让自己背上这许多人命?”


    说着她看看那几名宫女,又道:“姑且不让她们在皇上跟前露脸就是了。依皇上现在的情形,过些时日未必还会记得这事。”


    樊应德几番犹豫之后终是应了,夏云姒淡泊垂眸,转身折回寝殿。


    他继续责罚宫人吧,她盼着这样的事再来几次。再来几次,御前的人就都在她麾下了。


    他便这样在反复无常里一直捱到了夏末。在一个神思尚算清醒的日子里,他唤了人来:“去,传朝臣们来。朕要传旨,禅位太子。”


    语中,只有让人唏嘘的哀伤。


    他终于放弃了。这许久的反复之后,他终是意识到了自己无法病愈,也再也料理不得朝政。


    夏云姒放下手里的书,紧锁着秀眉坐到他床边:“皇上又说这个。”


    他面无波澜地叹息:“朕必须这么做。这事朝务,你什么也不要说。”


    见他坚决,她自然就什么都不会说了。


    攥一攥他的手,她只道:“好,那臣妾只陪着皇上。皇上在哪儿,臣妾便去哪儿。”


    待得朝臣们收诏前来,她就离开了清凉殿。他们议了大半日的事,后来宁沅也匆匆赶了去,直到入夜时分才出来。


    彼时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宁沅踏着雨水赶到玉竹轩,神情复杂莫辨:“……姨母。”


    立在窗边看雨的夏云姒回过头,睇了眼他手中的明黄卷轴:“皇上直接下旨了?”


    “是……”宁沅点头,“父皇怕自己日后又犯糊涂,直接下旨定下了此事,让我这便回京,准备继位。”


    夏云姒颔一颔首:“放心去。”


    “父皇还说,您要留下陪他。”宁沅眉头微锁,“我却觉得不妥。姨母这些年……也算树敌众多,我初继位,宫中朝中又难免几分动荡,姨母若此时自己留在行宫,只怕……”


    他怕会出意外。


    夏云姒笑了笑:“这我也想了。这样吧,你把徐明义给我留下,让他带人驻守行宫。姨母与他相识多年,信得过他。”


    她的语气坚定,没有给他更多斡旋余地。宁沅想想,只得点头:“那好。”


    她却又说:“再者,我也不会一直陪着你父皇的。”


    “啊?”宁沅抬头,觉得有些意外,因为父皇并不是这样说的。


    “我最多等到一切权力都安稳地落入你手、皇位稳固,我便回宫。”她静静垂眸,抿着浅笑,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打算。


    这么多年来,她头一次不再在宁沅面前掩饰对皇帝的森然恨意,阴冷从眼底沁出,令宁沅滞住。


    “有些事,是时候告诉你了。”夏云姒边说边向外走去,没让宫人跟随,也没打伞,直接踏入淅淅沥沥的雨帘之中,“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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