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青山掩苗寨 > 7、007
    第7章 鞭刑


    兰朝生没有再理他了,奚临也完全不想再和他说话,又坐回了那块大石头上。


    那盏宝贝灯挂在树枝上摇摇晃晃,投下的光影繁杂。奚临坐在那块石头上,看着兰朝生对着月亮举起了银铃,振臂一挥,银器反出道冷冽的光。


    距离太远听不清他在念什么,那头起了点火光,兰朝生将那些纸点燃了,朝着天上一扔,火光猎猎燃起,在半空中化成道灰烬。奚临顿时就感觉自己是在看什么民俗表演,当下就想拍掌大呼一声:“好!”


    但没敢,怕兰朝生回头跟他拼命。


    他待得实在无聊,左摸右摸,摸着了兰朝生先前给他的娃哈哈,思考一秒,拆开喝了。半晌兰朝生回头看他,见奚临四仰八叉在石头上躺着,身旁堆着几个空瓶。这么一小会时间,他居然全都喝完了。


    兰朝生远远叫他:“过来。”


    奚临抬了头,见兰朝生在月下站着,冲他伸了手。


    奚临看了他一会,走过去,“又做什么?”


    兰朝生被他无视,收回了手。语气毫无波澜地说:“跪下来。”


    奚临在心里“啧”一声,面上还是配合的,“朝哪跪?”


    兰朝生并着五指,掌心托举什么似的指着前处山头。奚临没好气地掀起眼皮瞧了眼,默默跪下来。


    兰朝生在他身旁跪下来,奚临瞥了一眼他冷漠的脸色,莫名其妙觉得这个场景有些一言难尽的熟悉,立刻起了层鸡皮疙瘩,膝行着默默挪远了些。兰朝生看都没看他,冷声道:“别乱动。”


    奚临忍气吞声地不动了。


    兰朝生点燃了手中香,递给奚临。奚临问他:“我要说什么吗。”


    兰朝生:“不用,跪着别动。”


    膝盖下是草地湿润的泥,潮气浸湿了奚临的裤子。他捧着那几柱香,听兰朝生说:“跟着我做。”


    兰朝生举香抵在自己的额心,依次经过眼睛,鼻尖,嘴巴。奚临依样跟着学,还得小心让香别烫着自己。兰朝生举着香往下拜,奚临也拜。三拜后,兰朝生说:“好了,不用再动了。”


    奚临果然不动了,兰朝生垂着眼,手中香细烟缈缈,又用苗语念着他听不懂的话。奚临就在旁边陪跪,自觉像个古时候伺候主子的香奴。忍耐着跪了半天,方才听兰朝生大发慈悲道:“起来吧。”


    奚临腿都麻了,站起来时一个不稳险些栽倒,还好眼明手快抓住了旁边的东西——又是兰朝生的头发。兰朝生已经不想再和他生气了,闲的。叫这么薅了下脸色都没变,跪得挺直,轻描淡写道:“松开。”


    奚临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天黑腿麻一时没注意。不过听了兰朝生的声音,他陡然生出股薅一把他头发下来的强烈冲动,临下手前被察觉什么的兰朝生拿眼尾一瞥,又及时悬崖勒马,面色不善地在他旁边坐下了。


    兰朝生这会也不再管他衣服会不会脏,横竖灯已挂上去了。奚临见兰朝生还没起身,仍然跪着,手里的香烧尽了,往面前河水一洒。奚临说:“结束了?”


    兰朝生:“快了。”


    “什么时候能回去?”


    “等烛灯烧完。”


    奚临闻言大惊失色回头看了眼树上的灯,这得烧到什么时候?


    兰朝生往河里撒了一把粮食。天上月辉洒在河面上,铺成条绸缎似的银带,闪着粼粼碎光。他袖口下露出一截手腕,上头缠着的五彩绳在月辉下显目极了,叫人想不多看两眼都不行。奚临的眼睛从他腕上的五彩绳转到他凸起的腕骨上,再转到后面河上的月辉,忽然觉得样子很眼熟,一瞥兰朝生的腰——跟他那条嵌银的腰带真的很像。


    他看得很大方,兰朝生当然察觉到了,只是装着没发现,由着他眼珠子黏在自己身上转来转去,听奚临问:“撒粮食是做什么?”


    兰朝生:“告诉阿妈,这百年收成很好,请她来尝。”


    兰朝生半边脸映着月光,面上表情很虔诚,是一种心无杂念,恭敬而真切的虔诚。这里的人们真的相信山中有阿妈保佑着他们,孕育了他们的生命也为他们战死,山是她身体,河是她的眼泪,子子孙孙就都是她的血脉。源源不断,亘古长存。


    奚临瞧着他的脸,他的目光实在太直白坦然了,兰朝生这回不能装作没看着,问他:“怎么?”


    奚临:“我以为你们祭祀会更粗旷一点的。”


    粮食撒完了,兰朝生收手起了身,淡声道:“你以为是什么样。”


    “我以为会是那种很传统的民族风格。”奚临坐在草地上看他,“比方说唱歌跳舞,对着月亮吼几嗓子什么的,没想到这么安静。”


    兰朝生:“你想看那样的,再过段时间大祭会有。现在夜深,是静告,要安静点。”


    “好玩吗?”奚临颇感兴趣,“有人跳舞吗?围着篝火那样的?”


    “有。”


    “有酒喝吗?”


    “有。”


    奚临笑了两声,这恐怕还是他来这后第一回真心笑,不是冷笑也不是讽笑,有种很开朗的俊气,“那我要去。”


    兰朝生垂着眼皮看他,那轮弯月悬在他头顶,身后的河水闪着粼粼碎光。他伸手将奚临从地上扯起来,“你想喝酒,有的是。”


    “度数高吗。”


    兰朝生说:“山里酿的,不醉人。”


    奚临脑残了才会信这句话,“自己酿的”等于“一口就睡”的传说深入人心,他也略有耳闻。兰朝生将那些东西收回竹篓,头顶挂着的灯也灭了,这下就只剩下月亮的微光。兰朝生抬头看了眼,奚临立刻如临大敌,“别扛我!”


    兰朝生说:“需要你亲手取下来,你够不着。”


    “我爬上去取行吗?”奚临问,“这算侮辱了你们的树吗?”


    兰朝生看着他沉默了会,“你会爬树。”


    小看谁呢。奚临说:“你不会?”


    “……”兰朝生看着他。


    奚临退后两步,叫了声“起开”,人就矫健地窜到了树上,动作熟练轻巧,还真会爬。他取了灯,伸长了手臂要递给兰朝生,“拿着。”


    兰朝生摇了摇头,“从树上取下来前,我不能碰。”


    “……你要我捧着这宝贝灯下去,你怎么不早说。”


    “你没问。”


    “……”


    奚临“啧”了声,想了想,脱了上衣将这传家宝裹了起来,怕树枝划伤了它。奚临小心地抱在怀里,慢慢从树上爬下去。站在下头的兰朝生就稍稍挪了下脚步,防止他突然摔下来。好在奚临多半是个猴子转世,落脚稳稳当当,把灯递给他。


    他赤着上身,肌肉匀称,骨架漂亮,皮肤白得晃人眼。兰朝生皱了眉,将裹着灯的外衣扯下来递给他,“不像样。”


    奚临毫不在意,接了外衣往自己身上套,“你怎么比我爹还封建,您贵庚,六十了?”


    “……”兰朝生:“三十二。”


    也没多老,怎么成天老气横秋的?奚临说:“叔叔,是只有你这样,还是你们族里都这样?”


    兰朝生冷声道:“别这样叫我。”


    “好的叔叔。”奚临有意气他,“回答啊叔叔。”


    兰朝生:“……”


    他实在没忍住,伸手抽了把奚临的肩膀,不轻不重,不痛不痒的一个斥责。奚临被打得人往前趔趄半步,回过头瞪着他,不由分说往他小腿踹了一脚。


    兰朝生巍然不动,淡声说:“别闹了。”


    奚临:“你打我干嘛?就因为我脱衣服?还是叫你叔叔,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兰朝生没理他。奚临啧道:“你讲不讲理,我不拿衣服裹着它划伤了怎么办,脱个衣服你就打我,你们族里的人不是都光着上身在外面干活。”


    兰朝生:“他们可以,你不行。”


    “?”奚临突然想起来兰朝生之前的胡话,一时如临大敌,“我再说一遍,我是男的,不是什么妻。”


    兰朝生不知道他怎么又突然扯到这上面来,说:“你们山外来的人,心思都不纯粹。”


    这简直是无妄之灾,三好公民奚临无语至极,“这种危险的话我劝你少说。”


    兰朝生没有再说话了,也没再多解释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两个人回到寨子时却看他们院前围了一圈人,打着手电筒等着他们回来。见兰朝生来了,前头有个裹蓝头巾的人远远就冲了过来,面色愤怒,用苗语飞速冲他说着什么。


    奚临啥也听不懂,却看兰朝生面色越听越沉,其他围着的苗人们望着他们,奚临看到他们中间有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跪在那,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兰朝生听完头巾男人的话,掀起眼皮冷冷看了一眼被绑着的人,大步往院里走,“带过来。”


    奚临一头雾水地看着那些人叫喊着拎着那男人进院,吵吵嚷嚷叫他在正中央跪好了。兰朝生站在前头,头巾男人愤怒道:“他又到房里偷我的东西!这已经是第三回了,族长,这样的惯犯还留着他做什么?我看还是叫外面的警察把他关到牢里去,他还……他还……”


    头巾男人气得两眼通红,“他还想抢我的妻!”


    围着人有人连连点头,这男人是个惯犯,被偷过的不止头巾男人这一家,平时好吃懒做偷奸耍滑,有时故意坏人稻田,有时调戏姑娘。兰朝生听完其他苗人七嘴八舌的控诉,回房将竹篓放下,片刻后手里拿着两样东西出来了,一条指粗的藤鞭,一把老旧的石锤。


    男人一看这两样东西脸色就白了,痛哭流涕道:“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万英。”兰朝生站在夜色中,高大的影子沉甸甸地压下来,说:“上回受罚还没过两个月,已经发了誓认了错,为什么又犯?”


    万英不住发着抖,“是我的错,我没忍住,我真的知道错了,饶过我这一回,饶过我这一回!”


    “事不过三,你犯了太多次,不能再饶你。”兰朝生说,“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砸碎你的右手。要么,我把你送去外面的监狱,你自己选。”


    “我,我不去外面!我不去外面的监狱!”万英脸色惨白,“我也不要……我的手……”


    兰朝生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一还是二,你自己选。”


    “……”万英颤抖着张嘴又合上,好半天,抖得七零八落地说:“……一。”


    兰朝生招呼了两个人,“摁住他。”


    这些话全程说得是苗语,奚临是半个字符都没听懂,但隐隐能看出来是中间这个人犯了什么错,被人扭送到兰朝生这里受训来了。正想着,就看两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松了他身上的绳子,粗暴地将他右手扯了出来,死死摁在地上。兰朝生面无表情地举起手里的铁锤,使力往下一砸。


    奚临呆呆飘出一个字:“……操。”


    万英爆发出一阵不似人声的惨叫,指骨碎了,倒在地上抽搐着。兰朝生扔了锤子,拿起藤鞭,命令道:“松开他。”


    两个汉子默契地松开了手,万英也根本跑不了,他倒在地上不住哀嚎着,兰朝生高高举起藤鞭,在月色下挥出道叫人毛骨悚然的弧度,结结实实抽在万英背上,震耳欲聋的脆响。


    奚临还未从那一锤的阴影里走出来,就见兰朝生举着藤鞭开始抽人的血腥场面,内心我操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藤条每抽一下万英背上就绽开一道血痕,万英挣扎着想跑,就让兰朝生一鞭子抽到他要爬走的手指前,叫他不敢再乱动。兰朝生边抽边训斥,厉声道:“偷盗奸淫,是对南乌阿妈不敬,是对你自己列祖列宗不敬!这次再饶你一回,再不许有下次!”


    万英的哀嚎声像虫子一样爬进人耳朵里,期间夹杂着几句断断续续的“再也不敢”。兰朝生到底留了情,不能真把人抽死,四道鞭刑下去,兰朝生问:“还敢有下次吗?”


    万英流着泪直摇头,“再也没有,再也没有……”


    兰朝生收了藤编,叫那两个汉子将他抬走,“送去卫生所,上点药,手就不用看了。”


    两个汉子应下,将几乎要昏过去的万英拖出去。兰朝生和那戴头巾的男人谈了几句,男人恭敬离开了,其他围着的苗人也散去。兰朝生合上院门,回头看见了一直站在角落的奚临,方才他站在人堆后兰朝生没注意到他,这会正瞪着眼,皱着眉,满脸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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