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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逃命


    奚临灌了一耳朵鸟语,十分找不着北,茫然问:“什么?”


    “你别往那走!”小伙子用苗语喊,“那边有两头牛发疯了!正到处撞人呢!”


    这小伙子多半是天生嗓门大,又长得一脸凶相,好好的两句劝说讲得和要打架一样,面红耳赤,凶神恶煞。奚临果然是误会了,从他这两句话里品出点“你找死”的敌意来,不知道自己好好走着路怎么就惹了他不快,说:“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听不懂。”


    “牛!”小伙子可能是发现了他听不懂,双手比着牛角往他身上撞,“牛!撞人呢!”


    嗓门大,力气也足,奚临叫他狠狠顶了下腰,火气蹭蹭就上来了,伸手推了他一把,“你少动手动脚。”


    小伙子叫他推得一个踉跄,眼睛瞪大了,“你推我做啥嘛!”


    “我怎么着你了?”奚临误以为他是来找事的,冷着脸说:“我认识你吗?”


    “有牛嘛!疯牛撞人呢!”


    “你是不是骂我?”


    “牛撞人!没命的!”


    “我到底怎么着你了?”


    两个人鸡同鸭讲,半个字也对不上。旁边那红衣裳的姑娘急匆匆过来劝架,拉着那小伙子对他说什么。奚临看那小伙子瞪着他不动了,懒得搭理他,冷冷瞥他一眼,扭头走了。小伙子目瞪口呆看他走远,对着那姑娘说:“他干啥去?”


    姑娘说:“他听不懂嘛!”


    小伙子其实是个好人。


    小伙子只是有点兽面人心。


    可惜奚临听不懂。


    凶神恶煞的小伙子茫然无措地挠挠头,不说话了。片刻后,忽听一阵狂奔声,奚临飞奔着从路那头冲过来,两条腿倒腾得只见幻影。他身后跟着两头狂叫的牛,以及一群大呼小叫跟在后头试图套住牛的苗人。一群人声势浩大地跑过去,扬起尘土飞扬。小伙子举着锄头从田里直起腰,目送他们跑近了再远去,“……我就说有牛嘛。”


    那头奚临几乎要把这辈子做过的亏心事想遍了。


    不然他实在无法理解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平白无故遭受这一切,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两头疯牛在他身后紧追不舍,牛蹄声跟催命一样时近时远。奚临疯狂往前冲,人不到绝境的时候,真是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潜力,真到逃命时那真是拳打非洲豹脚踢博尔特,天上地下无一能匹敌。要他说长跑赛场后头就该放一头牛,至少还能把目前的人类极限拔高两个档次。


    身后那群苗人大喊着他听不懂的话,奚临甚至不敢喊,怕喊了腿就卸劲了,只想着要是今天真被牛角撞死那他真的做鬼都不会放过兰朝生。当然他也不是胡跑,没敢往寨子里去,怕把牛引过去撞着老人小孩,只能一边往山路上跑一边找着合适的树,得高,得够粗,不然被牛角一顶那就完蛋——也真是难为他跑成这个狗样还有足够的脑容量琢磨这些。


    狂奔半天终于找着个合适的,实不相瞒奚临已经快感觉不到两条腿的存在了,一刹那简直是要泪流满面,提前两步鼓足劲,千钧一发爬了上去。那两头牛紧随其后,牛角砰得撞上去,离奚临的脚只有两厘米不到。


    跟着的汉子们这才姗姗来迟,两头疯牛撞了会树干,见有人来又要去撞他们。这些汉子从小跟水牛打交道,熟练地将它们围住,大喊着要重新将绳子套上。奚临已经不关心他们是怎么制服疯牛的了,他只觉得自己命要跑没了,实在没力气,往后瘫在了树干上。


    “起来!”底下有苗人冲他喊,“跑得厉害不能躺!心脏不行的!”


    奚临喘着气,听有个人用汉语对他说:“下来吧。”


    奚临跑得脑供血不足,下意识就随听着指令坐了起来。他扶着树干,正试图让软掉的腿回来点劲,又突然反应过来,哪来的汉语?


    他往下一看,兰朝生正站在树下面,抬着头看他。


    两头疯牛已经被那群汉子引到了一旁洼地,更方便他们套上绳子。奚临颤抖着抓住了树干,一股脑把被留在这被牛追等等一系列怨气全发在了兰朝生身上,喘着气骂他:“王……八……蛋……”


    兰朝生面色不变,对他伸了手,“下来。”


    “腿软。”奚临咬牙切齿,“下不来。”


    “松手就行,我接着你。”


    奚临理都没理他,攒够了力气自己爬下来了。兰朝生也不强求,站在下头看着,垂在身旁的手臂肌肉微微绷紧,防着他突然掉下来。奚临稳稳落了地,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那两头被制服住的牛,“它们为什么追我?”


    兰朝生:“染了病。”


    奚临自认倒霉,一个字也不想说,扭头就走。兰朝生微微蹙眉,显得表情有点冷,抬步跟着他,沉声问:“去哪。”


    奚临:“去死。”


    兰朝生:“好好说话。”


    奚临:“你为什么跟着我?”


    兰朝生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跟在他后头——能是为什么,怕稍微一会没盯住又出什么岔子。奚临被他跟了一会,只觉像屁股后面跟了个随行的丧门星,虽然话少,但架不住个头高体量大,存在感沉甸甸地压着他,压得他有点烦,猛地甩头,“你跟着我干什么?”


    兰朝生轻轻停住了脚步,“不回家,你要去哪?”


    “跟你有什么关系?”奚临说,“我又不是你的族人,你管不着。”


    兰朝生平静地说:“你是我……”


    奚临立刻打断他,“你再说那个字,我就掐死你。”


    兰朝生止了声,倒不是真怕奚临上来掐死他,是不想和小孩多计较。奚临扔了一句:“别跟着我!”人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兰朝生停了步子,看着奚临身形消失在树林后,连后脑勺都透着股“谁来谁死”的心烦意乱。半晌,兰朝生轻叹了口气,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奚临其实根本不知道要去哪,他什么地方也不认识,也不具备和任何人交流的能力,基本上只能跟路边的杂草互诉衷肠。奚临朝着山上走,倒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想靠走路把自己满腔怨气发泄掉,于是走着走着又饶回了先前去过的溪流处,路过那个树洞时无意间一瞥,觉得里头的纸好像变了个样。


    他愣了下,以为是错觉,走进了一看,那纸叠得整整齐齐,跟有强迫症似的,显然不是奚临先前随手一折的杰作。再掏出来一瞧,奚临顿时沸腾了,真不是他之前扔进去的,是张写了字的新纸。


    虽然只有三个字,工工整整,字迹清晰的——为什么?


    汉字!这地方还有人会写汉字!这东西在奚临看来不亚于捡到一张巨额彩票,此地所有人张口都是一嘴鸟语,方圆百里唯一可供他交流的人就只有兰朝生,可惜奚临一听他说话火就往脑袋上冒,不出三日就能变成只火鸟嗷嗷飞走。这会突然发现居然还有另一个活物,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了。


    谁放的?是谁?奚临一摸裤兜——没带纸笔,当机立断返回去拿。他风风火火跑回家冲进院子,兰朝生正在院子中摆弄一堆竹条,见他进来轻飘飘地看他一眼。奚临没理他,抓了纸笔又风风火火跑了出去,蝗虫过境似的。


    奚临回了树洞处,把纸垫在自己膝盖上,琢磨了会,写:你是谁?是南乌寨的人吗?


    他想了又想,不知道该写什么了,就把纸条一折塞了进去,想着等明天再来看,心情奇好,一路哼着歌回去了。


    兰朝生还在院子里摆弄那些竹条,奚临看了一眼,见他是在编什么东西,已经出来了个小小的轮廓。不过他漠不关心,满心只想着等明天去看有没有新纸条,回自己屋去了。


    第二天奚临起了个大早,打开屋门兰朝生果然已经走了。院子里桌上照常摆着早饭,旁边还多了样东西,一个崭新的小竹篓。


    这东西有点眼熟,很像兰朝生昨天手里编的东西。奚临吃了一惊,心想兰朝生这是什么意思?拿起来一看,手艺没得说,处理得相当仔细,半点毛刺都没有,平整光滑,纹路跟有强迫症一样整整齐齐,扣着条彩编的带子,应当是方便他背在后头的。


    可兰朝生什么意思?


    怪不得他昨天半夜隐隐听着窗户外头有刀刮竹片的声音,兰朝生应该是编到了大半夜,今天居然还能天不亮就出门。


    奚临没敢动,怕只是兰朝生随手放在这,想着等他回来再问他。吃了饭洗了碗他就直奔山上去,到了树洞一看,还是他昨天扔进去的那张纸,放进去时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


    奚临有点失望,不过想一想也情有可原,那人可能也就是路过时随手写了放进去,下回再路过这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他直起腰,跟远处林梢上的鸟对视了会,转身往山下走,实在没别的地方可去,只能回兰朝生的吊脚楼去对着天花板发呆。人到半道,一群小孩叫喊着从他身边跑过去。山里的小孩,邻里家家户户都认识,两条腿一被激活基本就是到处野着长大的。奚临目送他们跑远,想起来这些小孩会说两句汉语,上去随机抓了一个,问他:“你们去做什么?”


    被他抓到手里的幸运儿吓得一呆,瞧着奚临结结巴巴地说,“打,打,打……”


    奚临:“打架?”


    幸运儿涨红着脸,大声把后面的字补全了:“打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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