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又明又急着要跟他争,沈宗年打断他:“让我说完。”
“他们不同意我也不会放手,不同意我就求到他们同意,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们同意,我不会再离开你,但我们慢慢来,你一直都有选择的机会。”
沈宗年安抚地捏了捏他耳朵:“你不用这么担心我,我说过的,即使最后不行,做朋友,做亲人,我都接受。”
谭又明得到回应,觉得雀跃,又觉心痛:“沈宗年,我不能跟你做朋友,做亲人,我不接受。”
“我也不喜欢慢慢来,”他逞凶地抓住沈宗年的衣领,“跪什么祠堂,你只能跟我拜高堂,你以为关总她们傻的吗,我失魂落魄成这样,他们会看不出来?”
“老爷子老太太大概也没那么糊涂,亲戚旁支多少能猜到,熟人朋友就更不用说,我就差去买一个《花都晚报》的头条版面昭告天下谭又明喜欢沈宗年,而且,沈宗年——”
“我已经跟家里说了我不可能联姻了。”
沈宗年心头大撼,这跟出柜有什么两样,独自去面对这些会承受多大的压力,他皱起眉又要训人:“你怎么能自己——”
“我怎么不能!”谭又明喊得比他更凶,“我有什么不能!以前是我不懂,懂了我就什么都能,什么都敢!”
他深吸一口气:“我已经跟他们许诺过以后每年平海交易额都会增加百分之五以上。”
亲戚张罗他的婚事不过就是想强强联手,只要他满足了大家的要求,保证了家族的利益,旁人就休想再想指手画脚。
“爸妈也放出话去了,说他们以后不用再给我张罗。”谭重山关可芝都管不了了,他们做亲戚的就更不好再开口。
沈宗年沉默片刻,低声道:“关姨和谭叔有没有难过。”
谭又明如实告诉他:“他们只难过你不见了。”
沈宗年不太相信地看着他。
谭又明急道:“是真的,你救了我,一身重伤,下落不明,差点丢了命,他们很愧疚,对你只有感激和想念,爷爷还说你爷爷给他托梦,问他孙子去哪里了,爷爷说他都不知道怎么回,没法给沈爷爷交代。”
“他们失去你,就等于失去我,只要你还活着,还能回家,他们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中国父母就是这样,若是以前,他们也许要经一遭周折,但经历过生死离别,其他一切又都变得不再重要,孩子能平安健康地回家,就是父母最大的心愿。
沈宗年仍是回不过神来,心中愧疚,但也没有后退,如果总要辜负谁,辜负什么,他都一定不能辜负谭又明:“好,那平海的涨幅让寰途来,我去告诉他们是我先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
“那回去了你自己去跟他们说吧。”
谭又明挺凶,抬起头就要去亲沈宗年,距离十四年前的费尔别克里,沈宗年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太阳的心脏,就在他怀中跳动。
沈宗年是冰天雪地里风尘仆仆的旅人,小心地、珍重地接住这轮炽热的朝阳,揽着他的腰,按进自己身体里,腹部相贴,唇齿相交。
他们是两小无猜的玩伴,是生死相随的爱侣,曾经一起读书识字,如今又一同探索、品尝彼此人生中另一种果实。
他们不熟练,却格外契合。
沈宗年比谭又明自己还要熟悉他,狡猾的舌会胡搅蛮缠,门牙换牙是吃苹果的时候掉的,那颗后牙咬人很疼,如今都被沈宗年一一尝过。
他的吻如他本人一样直接、强势,充满侵略性,谭又明的唇舌则嚣张、挑逗。
沈宗年教训他从来都是手拿把掐,犬齿一咬示作警告,轻而易举镇压舌头又细密地安抚。
台灯的流苏悉悉索索,墙上剪影勾缠胶着,犬齿对上虎牙,势均力敌,难舍难分。
“唔、唔……”
谭又明不肯认输,用力扑他,两人跌落在床,都气喘吁吁,谭又明摸到他腰上的伤疤,好几处,大小不一,凹凸不平,鼻子不争气一酸。
这些伤本应长在他的身上,在甲板上如果不是沈宗年扑到他身上挡住那些滚落的货箱,九死一生的是他。
他低头,用鼻尖拱了拱锁骨上的伤疤,像一只动物给另一只动物抚慰伤口。
温热的鼻头像羽毛一样扫在那块微微凸起的皮肤上,沈宗年喉咙滚动,刚要开口训他。
“沈宗年。”
“疼不疼啊。”
“不疼。”
“谭又明,我不疼。”只有谭又明哭的时候,他会觉得疼。
沈宗年能忍受重伤的折磨,能忍受巨浪吞噬的痛苦,唯独受不了谭又明哭,他皱起眉摸着他的脸,目光中带几分着急:“哭什么?”
“我觉得你疼,”谭又明哽咽着为他打抱不平,“老天欺负你,沈家欺负你,连我也欺负你。”
“没有,你没有欺负我,”沈宗年马上严肃地纠正他,“只有你爱我,你说的,你爱我。”
“对,我爱你。”
“沈宗年,”谭又明忽然没来由地说,“其实我在宝荆山的山阳面寻了一块墓地。”
沈宗年皱起眉头。
谭又明直直看着他:“是合葬的双人墓。”
沈宗年握在他腰上的手猝然收紧。
“如果你回来,那死后我们就一起葬在那里,如果我没有找到你,那以后我就自己住进去,另一个碑刻你的名字,就当你永远陪着我。”
“谭又明,”沈宗年被他说得心酸又恼怒,把他用力抱进怀里,嘴唇碰他耳朵的时候却很轻,“你是不是傻。”
“我觉得你比我傻。”
谁会傻到这样默默喜欢一个人十几年,喜欢到一退再退献出生命,喜欢到做朋友做亲人也无所谓。
谭又明抬头,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低下头:“我是你教出来的,你傻,我自然就只能跟着傻。”
沈宗年捧着他的脸,指腹按了按他还有些红的眉眼,哑声说:“别碰瓷。”
谭又明用鼻尖拱了拱他的:“就碰,我会一直一直缠着你。”
“好。”
“沈宗年,”谭又明抵着他的额头,“你喜欢我那么久,又不能说,是不是很辛苦?”
“不,”也许曾经有过痛苦的瞬间,但快乐和温暖远多得多,谭又明给他的是任何东西都无可比拟的,“我很感激,在你身边的是我,无论什么角色。”
沈宗年认真地说:“谭又明,不要再乱想,你值得最好的,别人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嗯,所以你也得是我的,你就是最好的。”
沈宗年拨了拨他垂下来的头发,深深凝着他的脸,心里发疼。
他从小到大捧在手心的人因为自己吃了那么多苦,几百个日夜谭又明是怎么走过来的,有没有再病到住院,每一次希望落空的时候在想什么,只要一想到这些,沈宗年就觉得自己疯了。
他珍爱地摸了摸谭又明的脸,心里发誓一定要把人养回来。
两人目光胶着在一处,脉脉地,痴痴地,都觉心酸,都觉委屈,不是为自己,是为对方。
都觉得对方苦,都觉得对方傻,都为对方叫冤,都恨对方爱自己太少而爱对方太多。
谭又明心疼沈宗年隐忍苦恋十多年还差点为自己丢了一条命,沈宗年怜惜谭又明顶着分离焦虑熬过几百个日夜在无望的绝境也不肯放弃。
两人就这么紧紧抱着,褪去了睡袍,要皮肉相贴,要筋骨相连,要缠成一根连理枝再不分离。
海潮声过,旧旅馆里一双傻子终于都找到了自己身体里丢失的那一根肋骨,得到了几百个日夜里的第一场好眠。
次日从十一区岛返航,停靠明隆旗下的宝莉湾客运码头。
关可芝说来接人,谭又明以为只有她和谭重山,在贵宾室见到老爷子、老太太,甚至还有陈挽和赵声阁,着实吃了好一惊:“嚯。”
关可芝和高淑红先红了眼,双双上来拥抱沈宗年,沈宗年有点无措,但还是展开双臂,一手揽着一个低声说:“关姨,奶奶,我没事。”
老爷子和谭重山按着他的肩膀:“回来就好,咱们回家。”
沈宗年看向赵声阁和陈挽,点了点头:“谢了。”
陈挽笑着摇摇头,赵声阁就不太客气了,点点头:“先欠着。”
谭又明难得一次不驳他:“下次正式请你们吃饭。”
“好。”
商务轿车驶回宝荆山,高淑红和关可芝一路张罗着给沈宗年安排个仔细的身体检查,又说让大师上门来看看风水祈个福。
唐姨早已准备好艾叶柚子水,洗尘除秽,否极泰来。
那吵嘴鹦鹉大叫着“年仔,回家!”“年仔,回家!”,这次终于成真。谭又明当着全家的面让管家将两人的行李都送去沈宗年房间,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默认和接受,谁也没有异议。
第72章 倦鸟归巢
谭家这一年多没有吃过一顿正经团圆饭,今日饭席摆得满当,生怕饿着沈宗年,关可芝给他夹龙凤宝盒,高淑红给他盛沙参竹荪,谭又明嚷着“他都吃不下啦”,转头又塞了沈宗年半碗红豆沙,说:“先吃我的。”
关可芝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生动有活人气的儿子,竟有一瞬晃神。
沈宗年不在,谭又明就把两个人所有的责任挑在肩上,只有沈宗年在,谭又明才能做谭又明。
一顿晚餐结束过了九点,沈宗年谭又明回了他们的八角楼。
佣人已经把行李放置好,大熊猫旧了,巴巴望着窗,今日终于盼回主人。
沈宗年打开衣柜,西装睡衣,袖扣领带,谭又明的和他的掺杂着,各占一半,好像昭示着以后的生活也不分彼此。
他打开衣柜取了浴袍,门拉上的最后一刻,又重新推开。
睡袍有褶皱的痕迹,领带也不是平时放置的样子,沈宗年对着这个能装人的衣柜渐渐皱起眉头,心沉到了底。
谭又明一进来就看到沈宗年静静地站在衣柜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有点心虚,昂起首先发制人:“你做什么?”
沈宗年这才抬起头,深深看着他,朝他伸出手:“来。”
谭又明觉得他是知道了,有些丢脸。
沈宗年也不戳穿他,只是把他带过来。
谭又明扎进他怀里:“不许说我。”
“没人说你,熊猫要帮你洗一下吗,手洗。”看起来像被经常蹂躏,毛都不顺了,也不知道扎不扎手。
谭又明不知道为什么他和关可芝那么执着于洗熊猫,他将全部力气倚在沈宗年身上嗅他:“嗯。”
谭又明拿了他的手机玩游戏,沈宗年取了浴袍去盥洗室。
谭又明不管先来后到:“我也要洗。”
沈宗年觉得他还是有点不开心,故意让半步:“那你先。”
谭又明烦他装蒜:“一起洗!”
沈宗年挑了挑眉。
谭又明凶狠提醒他:“我们在拍拖,我是你男人。”
沈宗年恍然点点头,从善如流让出半步,放羊入虎口。
谭又明脸皮向来很厚,从不知道“不好意思”几个字怎么写,他现在一分一秒也没法儿离开沈宗年,他想要的就要得到,就要紧紧攥住,张开双臂去抱沈宗年的腰:“我看我现在不只分离焦虑,还皮肤饥渴。”
沈宗年被他磨得没办法,回抱住他。
即便在身边,两个人都要抱着彼此才觉得安心。
浴缸够大,谭又明贴着他,他喜欢沈宗年的骨骼,迷恋他的体温,想起小时候两人一起去漂流,抬臂给人甩水,他自己的发尖也湿了。
有一瞬间,沈宗年觉得他又变回了小时候的模样,他伸手捏着谭又明的后颈,轻声道:“别作。”
不知怎么,谭又明看见他轻顿了一下,漆黑的眼中竟带了微不可察的淡笑,转瞬即逝。
谭又明怔住,被他难得一见的笑容蛊惑,像玉树的雾凇消融,又像冰河涟漪的幽光。
直到他转头望向镜子,才发现自己脸沾着沈宗年手里的泡沫,东一块西一坨,着实滑稽。
“你作弄我!”谭又明两腿一跨,坐上他的腰胯,双手掐他脖子。
沈宗年扶稳他,淡淡垂下眼,道:“这就叫作弄了?”
“你还敢挑衅!”谭又明动了动。
沈宗年马上绷起了脸,抓疼他的腰,训人:“老实点。”
谭又明贪婪地摸他,沈宗年身材真好:“他们又听不见。”
沈宗年用力地钳住他的手,警告:“什么都没有。”
谭又明眨了眨眼:“那就不用。”
沈宗年心里叹了声气,将他强势又珍惜地抱入怀中,低声说:“第一次,别作,你听话。”
谭又明抬起头,脸被热汽蒸得彤红,滚着水珠,新鲜,生动,生机勃勃:“那亲一下。”
沈宗年单手捏他的两颊,谭又明嘴巴变成o型,沈宗年眼底再次升起很淡的笑意,谭又明心跳又开始清晰地变快。
没有昨夜那样急切汹涌,彼此唇瓣贴在一处,像两只失散的动物,终于找到彼此,亲昵又温馨,滴答水声掩着喘息和呻吟,一池温水却浇不灭欲火。
谭又明先挑的事,到头来却是自己腰腹颤抖,丢盔弃甲。
“中场休息,”他双手搂住沈宗年脖子喘气,喃喃感叹,“你有点厉害,我有点腿软。”
沈宗年垂着眼,请教:“万花丛中过的人也会腿软?”
谭又明瞪他一眼,但又诚实地肯定:“会啊,你这么厉害,”他没皮没脸,什么都敢说,“感觉能把我弄成一滩水。”语气挺认真。
“……”沈宗年难得没训他口无遮拦,把他下巴的银丝抹去,礼尚往来,“你也不差。”
谭又明被夸,追根究底:“不差在哪。”
沈宗年思索片刻,组织语言,眼看他就要蹙眉,反应迅速:“挺甜。”
谭又明沉吟一声,勉强接受:“嗯。”
他憩在沈宗年颈侧,像归巢的倦鸟,不再叽喳,依恋又享受地拱着人。
沈宗年大手缓缓抚他光滑的脊背,如在顺毛。
沈宗年站起身来披上浴袍,又把他抓起来冲洗擦干,放到床上裹进被子。
谭又明蜷在他怀里,脚掌踩了踩沈宗年膝盖,无论十六岁还是三十岁永远都只有那一招:“开门开门!”
沈宗年便像过去十几年的每一次一样,用腿把他的脚夹住:“快睡。”
两个拍拖日叫谭又明乐不思蜀,第二天返工磨磨蹭蹭,潜藏的焦虑冒出头来,半日的分离也觉难以接受,沈宗年最好时时刻刻在他眼皮底下才叫人安心。
那台黑色宾利在赤湾大道上已经报废,后来谭又明按照沈宗年的喜好和习惯重新订了一台,沈宗年今天第一次开,挺顺手,穿过红灯高架,一路驶到平海园区。
谭又明装睡不下车。
沈宗年指节敲敲方向盘:“你想旷班?”语气和读书时代抓他旷课返校无异。
谭又明鼻腔逸出一个音节,听不懂在哼什么。
沈宗年从中控台取过他的手机,操作片刻,说:“谭又明,看这。”
“什么?”他不情不愿回头。
沈宗年将定位系统和密码输入他的手机:“你随时可以找到我。”
谭又明睁大眼睛,以前想要沈宗年三个小时发个定位都难,现在竟然可以实时监控,拍了拖待遇就是不一样。
沈宗年帮他解开安全带:“中午我也会过来,和你一起吃饭和午休。”
谭又明终于露出点笑意,哼哼几声,自觉开门下车。
沈宗年看他进了大楼,打一圈方向盘,驶到寰途。
一年多没露面,先召了几个副总谈话,倒没有太陌生,谭又明和钟曼青将内部秩序维持得很好,公司和各个支柱项目的方针、制度和战略都不曾偏离他从前制定的方向。
而且,十一区岛的这一年多倒不算蹉跎,沈宗年比从前更清楚能源市场的全线生产链条,对安全生产建设做了新的架构。
“谭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一个不到两小时的会,谭又明看了八回实时定位。
这个系统一定非常了解客户群体的阴暗心理,把定点做得非常细,能直接具体精准到楼层甚至房号。
沈宗年今天早上基本呆在他的总裁会议室,期间去了一趟市场部,经过茶水间室的时候停留了五分钟。
谭又明开始畅想对方今天喝什么,美式?龙井?很久没喝柠茶了,回家要叫沈宗年做,他咽了咽喉,还没考虑好走不走甜就被下属抓包。
杨总监提醒:“要预先大致确定天文仪器的型号,设计师才能根据体量大小改图。”
天文台定址的经纬已经确定,程序走到了设备采购这一环节。
谭又明面不改色将视线移回屏幕,仿佛自己从未神游太空:“我还是偏向争取T70。”
话虽委婉,但态度坚决,大家都静了一瞬。
T70是UAC新研发出的实验室级高倍天文望远镜,主镜、赤道仪再加上配套的计算机、驱动系统和天文圆台逼近天价,准确地说,目前是有市无价。
谭又明要一掷千金博人一笑,但不会当那烽火戏诸侯的昏君:“仪器设备我来解决,你们就按着这个型号和设计师沟通圆台方案。”
言下之意是要自掏腰包,大家都没有异议。
第73章 像素小人
上司带头开小差,会议顺理成章快速结束。
谭又明像网瘾青年,一路低着头研究定位系统里的像素小人。
沈宗年这会儿又到市场部去了,在干什么?
“谭先生。”
谭又明抽空抬起头应一声,瞧见秘书室里摆了满满当当的甜点吃食,点点头:“又吃上了。”
杨施妍给他泡茶:“寰途总经办送过来的。”
以前钟曼青当总助的时候喜欢给平海定御心居,她的徒弟唐姿喜欢定丽徳西,今天不知道有什么喜事,规格比之前的都高,定了曼嘉华至尊,“还额外叫了凉茶,谭先生要不要来一杯。”
谭又明敬谢不敏,调侃她:“是不是上周那个合作项目你逼得太紧,人家暗示你去去火气。”
“……那小唐助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段位比她师父还高。”说完,杨施妍顿了一瞬,老板今日竟然主动跟她们开玩笑,这已经是很久都没有过的事了。
谭又明无察,又开始低头看系统里的小人,沈宗年这回会儿已经移动到运营部,进办公室前,谭又明留下一句:“午餐不用订。”
沈宗年十二点半到,他们一起去了平海的员工餐厅。
高管单独一层,沈宗年太久没在平海露面,大家都有些惊讶,向他问好,谭又明美曰其名不想扰乱午餐秩序将人带进自己的会客厅,实则是贪恋一点独处时间。
“如何,从封闭岛区回到总裁办公室,还习惯吗?”菜摆了半桌,谭又明不忙着吃,只忙着问,“你的高管们还认不认你,总办的吃食是你叫的?你今天到底去了几个部门?”
像素小人动来动去的,谭又明忘了数。
沈宗年舀半碗瑶柱汤堵他的嘴:“你要我先回答哪个。”
谭又明椅子挪挪,靠他更近,膝碰着膝,腿蹭着腿:“一个个招。”
“没感觉,不知道,不是,4个,”到沈宗年审他,“你数那么细,没干活吧。”
谭又明瞪大眼:“谁说的!你出去打听打听,上半年湾区十大青年代表提名都有谁。”
去年海贸会谭又明立了大功,一时风头无两,受邀出席了官方的总结表彰大会。
“那你很厉害,”沈宗年点点头,指指他一点不动的碗,铁面无私,“十大青年也要把蔬菜吃完 。”
“……”
谭又明生了病后就胃口一般,没以前那么能吃能睡,烦道:“你是我对象不是我爹!”
沈宗年一点不惯他:“我要不起你这样的儿子。”看着那张没了肉的脸颊来气,又加磅一份清炒芦蒿,“这个也吃完。”
“……”
讨价还价解决完一顿午餐,两人到谭又明的休息室小憩,沈宗年掀开被子,下面埋着一件他的衬衫,谭又明口口声声每天抱着他的衣物睡觉并不是胡诌骗人。
沈宗年不知在想什么,沉默片刻,拿起来叠好,谭又明过来抢:“干嘛,我的了。”他睡眠太差,没有这个太难熬。
沈宗年淡淡睨他:“你要这个还是要我。”
谭又明努努嘴:“你不在的时候我可以用。”
沈宗年低着头继续叠衬衣:“我不会不在。”
“那不一——”
“只要你一叫我我就会过来。”
谭又明不情不愿地嘟囔了一声行吧,褪掉外套爬上床,沈宗年调好换风系统和温度过来躺下,谭又明一个翻身滚进他的怀里,蛇一样缠上去,腿要夹着,手臂环腰,一张脸埋人家颈窝,好似皮肤饥渴,再怎么近也不够。
沈宗年被他拱出火,两臂一收将他扣紧:“安分点。”
谭又明趴在他身上,像动物一样嗅,摸来摸去:“对你安分不了,没扒光你算我自制力强——”
沈宗年把他嘴巴捏成一个o,警告:“真不想睡了是吧。”
谭又明挺不怕死,露出一点虎牙尖,还有点期待:“不睡也行。”
沈宗年气笑,将他往自己胸膛一按:“行什么行,给我安分睡觉。”
谭又明将脸埋进他的颈窝,感慨:“唉,我怎么那么喜欢你啊,沈宗年。”喜欢到他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沈宗年最受不了他这招,每次都被他磨得心发软发烫,他叹了声气,按着谭又明的后脑勺,搓了搓,说:“卖乖也要午睡。”
谭又明这一年克己自律,成熟不少,沈宗年一回来马上就原形毕露,跟小时候一个德行,该睡不睡,该起不起,一个午休过去,沈宗年按停闹钟,哄了几次无果,直接掀他被子:“再不起来我走了。”
谭又明果然马上睁开眼睛,许久没睡过这么酣畅淋漓的觉,神清气爽,两人各自洗漱,在穿衣镜前套西装,系领带,默契得好似一对久婚的伴侣。
桌面手机响,谭又明拿起来看,沈宗年的,来电显示江乔睿。
谭又明抬起眼皮审视看向沈宗年,沈宗年莫名其妙,过来拿走手机接电话。
不知那头说了什么,沈宗年低声应了个“嗯”,仍是言简意赅一句“你决定”,只是电话久久不挂。
谭又明走到他身后,从背后将人抱住,脸贴上肩,觉得自己变成一个被醋发酵的面包点心。
以前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什么都懂了。
一双坏手在腰腹作乱,沈宗年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他,当作警告。
谭又明眼角耷拉,变本加厉,沈宗年皱起眉,单手扣住他的后颈按在自己胸前,他就乖了一点。
电话一挂,谭警官开始审人:“乔睿找你做什么!”
沈宗年如实报告:“能源项目二期要进一批新设备。”
谭又明不是要听这个,单刀直入:“他是不是喜欢你!”
沈宗年稍顿,还没说话,谭又明又先声夺人:“你别想着忽悠我,他看你的眼神不可能没有别的意思。”
沈宗年看着他,不说话。
谭又明急了:“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重要吗?”沈宗年语气冷静,理性到有些无情,谭又明怔了一瞬,又听见他面无表情地说,“我不关心别人怎么想,我只在意你。”
“啊,是吗,”沈宗年从来不说这种话,谭又明呆了,又有点开心,“嘿嘿。”
“傻。”
“啧,”谭又明烦道,“别以为说两句好听的就可以人身攻击。”
“而且,”沈宗年挑了挑眉,攻击力加码,“你确定你要跟我翻旧账,比桃花债?”
谭又明就不笑了,勾上车钥匙,开始变得很忙:“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快走吧,别迟到了。”
下午约了医生给沈宗年做细致的全身体检,没有太大问题,原本积在脑后的淤血已经慢慢消散,按时复检即可。
宾利出了医院直接拐到Monica的诊室,去给谭又明复诊。
沈宗年是第一次看谭又明的检测报告和各项数据,以家属身份单独和Monica聊了许久,猜测到谭又明这一年多来或许会伤心、难过甚至是艰辛,但从未想过情况竟然糟糕到这种地步。
长时间无法入眠,抵抗力变得不堪一击,感知力退化产生幻听,彻底丧失求生意愿,凭借意志苦苦强撑着扛起所有责任,每一个清晰而具体的诊断都迟来地落在沈宗年身上。
“他在催眠期间无意识吐出的一句话让我记忆很深刻,‘我可能坚持不下去了,但是还是不能,万一。’”
Monica告诉他:“后面没有说完,但是我知道,万一后面是——万一你回来了。”
报告单被捏皱,沈宗年心脏不住往下沉,这一年来,谭又明到底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第74章 胜似婚宴
谭又明做完检查,沈宗年走出主治诊室,和他一起去拿了药。
他一直拿着报告单认认真真看,也不说话,谭又明想起自己历来的就诊表现实在算不上好,有些心虚,那些日子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想什么,行尸走肉一般。
气压太低,谭又明自己给自己台阶下:“呃,其实我感觉也没那么——”
“谭又明,”沈宗年终于察觉自己沉默太久,朝他伸出手,“过来。”
谭又明有些懵地走过去,沈宗年将他按进怀里,抚他的脊背:“辛苦了。”
谭又明一怔,沈宗年抚他的肩头:“吓到你了?”
谭又明蹭蹭他的颈窝,沈宗年心情很沉重,抱他更紧,低声说:“我不是怪你,我是怪我自己。”
谭又明抬起头:“不是你的错——”
“也不是你的错,以前的就算了,”沈宗年只能当三秒钟温柔男友,很快又变回严肃家长,“但是以后你绝不能再消极就诊,药不能有一顿没一顿地吃,复诊不能随心所欲取消,更不能动不动就跟医生搞失联,还有——”
谭又明上前捂住他的嘴,没用,旁边因为不愿打针挨训的小孩已经张望过来,谭又明呲牙咧嘴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小声点!”
“别整天在公众场合训我!万一被狗仔拍到怎么办,我现在是十大青年!”
“……”沈宗年冷笑,“哪十大?大话连篇还是大言不惭?”
“……神经。”
沈宗年严肃起来真挺唬人的,但也顾着他商业之星的面子放低了声音,下最后通牒:“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样,以后要听话。”就这个就诊记录,看了就叫人火大,简直是乱来,没见过这么治病的。
谭又明瞥了眼那小孩,连忙应:“嗯嗯。”
沈宗年还想说他两句,看他那眨巴的眼,又把话咽了下去,只是把他拉近,无奈地说:“谭又明,我说认真的。”
谭又明静静地看了两秒他的眼睛,沈宗年漆黑的目光里有强势,有忧虑,更多的是怜惜,好像只要谭又明答应,只要谭又明能好起来,让他去做什么都无所谓。
某种扎实的、温暖的情愫悄悄滋生,静静蔓延,填满谭又明空缺了一年的心,他笑了笑:“沈宗年,你真的很担心我。”
沈宗年严肃地承认:“是。”
谭又明又笑了,笑得挺痞气:“不用担心,会听你的话。”
他的话目前已经失去信誉度,沈宗年没什么表情地说:“以后用你的行动证明。”
谭又明心情好,觉得他好玩极了,又嗯嗯点头。
宾利拐上伯利丹顿大道,正值傍晚,又是一个难得的紫色黄昏。
云层浓一笔淡一笔晕开,仍是天街落日桑葚云,彼时沈宗年独自在天街下看谭又明出品的广告,觉得远在天边,相隔天堑,如今谭又明在他的副驾玩他的手机,嘴里吧啦说个不停。
中英双语的巨大蓝色路牌依旧告示这条路上的所有人All Destinations.
彼时决定放弃的人认定,所有目的地,就是没有目的地。
兜兜转转,柳暗花明,原来是条条大路通罗马。
宾利停在万宝楼门桥,晚上约了朋友们吃饭,是为沈宗年准备的接风,也是对大家的答谢。
下车前,谭又明从抽柜里取出一个丝绒礼盒,塞到沈宗年手上:“给我戴上。”
沈宗年打开,蝶纹领带夹金漆镶嵌宝蓝,光芒闪动。
“这是你送的那一枚,”谭又明凑过来,指背面的金漆刻印,“你看,我特地叫人刻的,不会弄错。”
十二年前未曾能送出的礼物再次回到手里,沈宗年手心变得沉甸甸的,垂眼看着那一行刻印,他请教谭又明:“tymzaszn是什么意思。”
“谭又明只爱沈宗年,”谭又明目光黑亮,得意又期待,“怎么样,我想了很久才决定写这个。”
“……嗯,”沈宗年扯过他的领带帮他戴在心脏齐平的位置,“跟赵声阁的非主流不分伯仲。”手心里写字撒狗粮和领带夹缩写示爱半斤八两。
“啧,你懂什么。”谭又明懒得理他的不解风情,对镜自照,正了正领带,宝蓝蝶翼栩栩如生,在他胸前振翅欲飞。
包厢定了谭又明去年生日聚餐时的大桌,太白兰、水晶灯,墙上挂着一幅苏绣。
卓智轩和蒋应最先到,两人喝茶聊天,一起密谋给卓智轩就要落成的新酒店弄几个神秘宝贝古董吓吓市场,门一开就被谭又明胸前那抹宝蓝闪瞎眼。
“我没看错吧,”蒋应挑了挑眉,不可置信看向沈宗年,“是那一枚?”
作为这枚领带夹的经手者,也是受害者,蒋应当年受沈宗年委托千辛万难帮他搭上关系,目睹他应酬送礼费尽心思弄到手,没想到临门一脚居然不送了,十几年实在把他憋得够呛。
沈宗年勾着车钥匙对蒋应点点头:“谢了。”是谢当年的委托之恩,也是谢这一年多来的帮衬之情。
卓智轩更是没眼看:“要不要这么骚,隔壁船王五太的沙弗莱钻戒都没你闪。”
谭又明人逢喜事精神爽,不跟他计较,外套脱了,腕表卸了,硬是留着领带不解:“以后还有更闪的,等着。”
卓智轩“啧啧”两声,话虽调侃,眼神中却是止不住开心和欣慰,不知不觉谭又明又有几分回到从前那顾盼神飞的模样了。
许恩仪徐之盈和汪思敏先后脚入酒店大门,乘电梯遇上秦兆霆和谭祖怡,几人随口聊了聊近期股市。
门从外头打开,谭又明站起身:“欢迎。”
徐之盈不知从哪个正式场合过来,一身干练白西装,对谭又明笑道:“还以为我们到早了呢。”又和沈宗年握了一下手:“好久不见了,沈先生。”
沈宗年回握,对她点了点头,两个人都很正式,不知道的以为是什么重大合作项目会晤现场。
秦兆霆拍了下沈宗年的肩,没多说什么,只有一句简单的:“总算回来了。”
他们这些人自小在畸形严苛、充满利益的权利层里长大,不会有太多的表达,谭又明是个特例,其他人背后做得再多,面上简单一句问候就是最多了。
沈宗年也只点点头:“嗯。”但大家为他做了什么,他心里都清楚。
陈挽和赵声阁最后到,谭又明对发小发难:“怎么你次次压轴,耍大牌啊?”
赵声阁面不改色拉陈挽在沈宗年身边坐下:“嗯,你去告我吧。”
卓智轩笑得不行,陈挽递出一盒礼物当和平使者:“上次你们来家里吃的曲奇,新做了几个口味,尝尝。”
又细心地观察到谭又明胸前的闪耀,真诚地夸赞他:“好漂亮的领带夹,像一只蝴蝶停在你的心脏上。”
谭又明被他走心的赞美精准狙击,冲人弯眼睛笑,陈挽太久没有见过他这样纯粹热烈的笑容,一瞬间仿佛回到从前。
谭又明打开礼盒,“嚯”了一声,小狗,熊猫,老虎狮子,能开个动物园。
曲奇放在旋转桌中央当餐前甜点,很快就俘获了几位女士,汪思敏甚至想要配方放到酒店当贵宾赠品。
卓智轩叫苦不迭:“师父,不用这么卷吧。”
谭又明拿了一块狼形的给沈宗年,黑色的,巧克力味,自己嚼了一块黄油狐狸。
行政主厨带人来布完菜,沈宗年先倒了酒,除了家里长辈,他几乎不用敬别人,也绝不会说什么煽情的话,再多的东西也依旧是言简意赅:“谢谢各位,辛苦了。”
谭又明站起来,举起杯,大家目光聚焦到脸上,都等着他说点什么,他沉吟片刻,忽然感慨了句:“你们说,这像不像婚礼敬酒。”
“……”场面静了一瞬,虽然大家对这份感情知道得比他这个当事人还早,但这个婚宴未免来得太突然,宾客都不知道自己今晚是来吃席的。
蒋应道:“你这效率比《花都新社》刚爆的闪婚天王还高。”
“这是最新流行的结婚方式?”没有任何前情预兆吓人一跳,卓智轩喃喃,“我没看懂。”
秦兆霆尽职尽责:“对外公布之前要提前告知我,我先稳住股仓。”
小妹谭祖怡想了想:“哥,这事我大伯和伯母知道吗?”
“真的假的,”许恩仪缓缓举起手机,“真的我要去德文班群里宣传,让那群对你念念不忘的老同学快点对你死了心。”
汪思敏事业心不减,比较认真地发出商业邀约:“正式婚宴能在我新落地的半山酒店办吗,全免,但希望两位到时候能配合一下我们的推广宣传。”
只有赵声阁没发表评论,淡淡看了沈宗年一眼。
“切,瞧你们吓得,”谭又明嘲笑道,抬手将手肘搭在沈宗年肩上,“我还没求婚呢,到时候记得封个厚利是。”
沈宗年有些头疼地拿走他的杯子。
推杯换盏,酒足饭饱,一群工作狂难得聚在一起,又让人来摆了牌桌。
陈挽被三位女士唤走,谭又明一人对战卓智轩蒋应秦兆霆。
他今晚情场牌场双得意,朝输家伸手:“拿来吧,卓少。”
卓智轩连输五局,愁眉皱鼻,在他手心拍了一掌,耍赖道:“拿什么拿,你一年的诊费都还没还我,抵债了。”Monica这规格的医生可不便宜。
谭又明消极就诊,卓智轩这一年出人出力还得出钱,倒贴诊费都不一定能把人按时弄去医院。
“行,抵债。”
“哼哼,总算是有人回来治你了,你跟我磨磨唧唧玩耍赖皮,药不吃,针不打,电疗不做,还得我天天蹲守会堂把你绑去医院,一天天的,打游击战,”有时候他一个人扛不住,还得叫上陈挽,卓智轩一朝翻身好不得意,“怎么样,在沈宗年面前你敢吗!”
“那怎么,”谭又明斜他一眼,挺骄傲,“我乐意!”
卓智轩看着他那得意的样子,哎哟一声:“没怎么,我牙酸,行不行。”
第75章 一双笨蛋
屋里牌况正酣,两位患者家属出来露台透酒气,随口交流心理疾病康复的意见与方法。
“你竟然还对怀柔政策抱有幻想,”赵声阁肩披外套靠着墙,“你再迟回来点医生自己都要出心理问题了。”
沈宗年护短:“没那么夸张。”
“我夸不夸张你以后就知道了,”赵声阁期待,“虽然你肯定比我更熟悉他的各种耍赖小妙招,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他现在早就升级换代了。”
不再是普通的混世魔王,谭又明犯浑的时候卓智轩一个人都劝不动,连夜打电话给陈挽,赵声阁开车一起过去的。
“别诽谤,”沈宗年双手撑在栏杆俯瞰花园,金桂在秋夜里香得醉人,“你之前花大钱找的农学大拿怎么样。”
“除了吞金,没有毛病。”陈挽的多头芍药已经开过一茬,估计明年就可以实现二次嫁枝。
“联系方式给我。”
后庙那棵枯死的小叶菩提沈宗年没有放弃浇水,还真让它长出一片新的小小的嫩叶,但仍是一直处在半死不活的状态,估计还是下边的根茎出了问题,要找专业人士来诊断。
赵声阁骄矜道:“你也要种花?”记得那年春节拜年此人还嘲他逃自然课。
“不行?”
赵声阁点点头,分享经验:“种花是得有点耐心。”
不过,沈宗年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临近冬至佳节,远处江边不知是谁在放烟花,璀璨花火照亮两个男人的脸,一瞬仿佛回到两年前春节的露台。
彼时沈宗年第一百零八次戒断失败,告诉赵声阁“他们都没有的东西,他们之间总要有个人有吧”,如今屋里传来谭又明热闹的声音:“沈宗年,快过来,蒋应不要脸出千,帮我杀他。”
十一点过,聚会结束,有人欢笑有人哭,约了下次再决战牌桌,逐鹿赌神。
沈宗年喝了酒,家里派司机来接。
张广祥将车停到门桥,看到沈宗年站在门口,半揽着谭又明给他挡风,他下车帮忙打开后座。
“少爷喝酒了?”
“没有。”谭又明晚上连赢八局,有些亢奋。
沈宗年抓了下他的手:“张叔,温度调高一点。”
“好。”
谭又明靠在他肩膀上,傻傻咧着嘴,不知道在笑什么。
沈宗年捏他的脸:“偷笑什么。”
“没啊,就是开心,”谭又明豪迈地张开双臂,直抒胸臆,“就是幸福。”
“嗯,幸福就行,”沈宗年从抽柜拿出药盒,扭开一瓶水,“幸福就来把药吃了。”
“……”谭又明的幸福破碎得太快,装醉卖傻,讨价还价,“回家再说呗,还得喝解酒汤呢。”
沈宗年铁石心肠:“你喝的是饮料,不用喝解酒汤,直接吃药就行。”
谭又明自知逃不过,低下头直接从他手上把药噙走,顺势咬了一口沈宗年的掌心。
虎牙尖锐,沈宗年也不恼,拢起长指包住他的脸,谭又明就不闹了,顺势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沈宗年挑了挑眉,奖励地摸了摸他耳朵。
宾利驰过柯士甸道,夜场会所灯火璀璨,谭又明忽然轻声说:“沈宗年。”
“我在鹰池等了你一个晚上。”
沈宗年一顿,垂下眼看他,黑暗的车厢中,窗外流光忽明忽暗。
谭又明凑到他的耳边:“我让管家等你走的时候来通知我,可是我一晚上都没有接到电话。”
“我伤心了很久。”虽然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伤心,“喝了很多酒。”甚至间接引发了那次住院。
沈宗年把他拉到自己怀里:“对不起,因为我在泊车场。”
谭又明很聪明,抓住他的衣领:“你在等我对不对?”
“对。”
谭又明亲了一下他的侧脸,靠在他肩上:“那你是笨蛋。”
沈宗年捏了捏他后颈,承认:“嗯。”
谭又明又说:“我也是。”
“你不笨。”
轿车飞驰,两个笨蛋就这么紧紧牵着手离那个让他们伤心过的地方越来越远,直至鹰池流光在后视镜中彻底消失不见。
有沈宗年软硬兼施的监督管教,谭又明的治疗进展比预料中的顺利。
虽然在医学数据指标上没有突飞猛进,但整个人的精神、情绪和睡眠都显著好转,除了偶尔,那艘沉海的大船会再次登陆他的梦境。
沈宗年感受到怀里的颤抖,没开灯,把人抱得更紧一些:“醒了?”
谭又明喘着气:“我靠,又是那艘船。”那艘发了疯、想同归于尽、带走了沈宗年的黑船。
沈宗年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脊背,低声说:“那就想想别的船。”
“什么船?”
“十六岁生日奶奶送你的游艇,你到十一区岛接我的快船,或者是,小时候我们去西半岛小渔村的那艘大船。”
沈宗年按着他的后脑勺,他不会哄人,只能说:“你有那么多好的船,别怕那辆坏的船。”
“嗯。”谭又明伸手搂他的脖子,嘴唇碰着他的皮肤,沈宗年才是他最可靠的诺亚方舟。
沈宗年宽大的手掌贴在他的后颈上,叫人觉得无限温暖和安全:“而且,你水性很好,会冲浪,开游艇,游泳也厉害,不用怕。”
沈宗年很少这么直白地夸他,从小到大,学书法,学骑马,学击剑,沈宗年从不奉行鼓励教育,他只有挨对方训的份,谭又明登时有些得意:“是吗?我这么厉害?”
“嗯。”
“还有什么,”谭又明又美了,“你再说说。”
“你……”其实能夸的沈宗年已经夸完了,他真的不太懂怎么拓展,组织语言,“刚学游泳动作还没学会就先用狗刨式赢了卓智轩,开游艇很霸气,占道把邝扬逼得无路可走,还有——”
“靠,你别说了,”谭又明两眼一闭,“我好困,要睡了。”
“……”
谭又明睁开一只眼:“是真的。”说完又闭上。
沈宗年假装信了:“嗯。”
谭又明没骗他,不一会儿真在他温暖的怀里入了梦。
沈宗年抱着人,微微蹙起眉,看了会儿谭又明那不太明显的腮肉,不知道算不算已经把人养回来一些。
上周拿到谭又明的病例本,他特意挑了谭又明加班的晚上,去书房见关可芝和谭重山,问了谭又明这一年的细况。
“对不起,谭叔,关姨,”沈宗年心情很沉重,轻声说,“我不知道他已经这么严重了。”
谭重山打断他:“这怎么能怪你呢,宗年,你不能这么说。”
沈宗年抬起头,心有愧疚,但不卑不亢,很坚决:“我会陪着他治好,无论花多少时间,多大代价。”
即便难以启齿,沈宗年还是要说:“请关姨谭叔给我这个机会照顾他。”
“平海对股东的承诺寰途会做到,祖祠的家法我也——”
“哎哎哎,”开明人士关可芝听不得这些封建糟粕,头痛道,“别搞这个啊,我们家又不是谢家,不许搞这些。”
关可芝在自己公司叱咤风云,到了家里落得跟大儿子告状:“只有你能说得听他,你不在,他都不听我们的话。”
沈宗年刚想说我回去说他,又觉得跟人家亲生父母这么说不妥,只好抿了抿唇,沉默。
关可芝看着这个从小可靠的儿子,知道自己另一个儿子是真的真的离不开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在童年初见,也许是朦胧的青春期,当旁人察觉的时候,他们已经缠成了不可分开的藤蔓。
她一开始惊讶,可是仔细回想,又觉得不算惊讶。
关可芝难得正经一点:“年仔。”
沈宗年安静地看着她。
“你救了明仔,叔叔阿姨都还没有正式地跟你说一声谢谢。”
“不——”
“要谢的,没有什么是应该的,”关可芝温柔地笑了笑,“照顾明仔的同时,也照顾好自己,好吗?”
沈宗年微怔,郑重地点了点头。
次月的复诊,Monica对病人最近配合的就诊态度和复健进度感到较为满意。
“不需要一直死盯着硬性指标,主体感受是最重要的。”
“客观数据具有一定的参考意义,但也不是绝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要保持这样的势头,我对谭先生很有信心。”
离开诊所,黑色宾利拐上高架,不是回园区的方向,谭又明吸一口柠茶:“去哪。”
沈宗年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到了你就知道。”
车停在英皇大道的地库,谭又明:“你要换车?”
沈宗年拿出一把钥匙给他:“按。”
谭又明手指轻动,一声清脆的鸣笛从正后方响起,一转身,粉红色法拉利强势撞入眼球。
碳纤维底盘,十二缸发动机,外表风骚,配置狂野,除了原本的logo,还嵌了属于谭又明的私人车标。
“你什么时候订的!”他惊喜道。
“你上个月复诊前,”沈宗年为他打开车门,“来试试。”其实不是,很早就订了,只是从前送不出的礼物,从现在开始送。
谭又明跨上去,车载音响、前柜位置,就连软装的挂坠都吊了一只狐狸,完全为谭又明的习惯喜好而设计:“这是奖励?”
“不算。”复诊结果好与坏都不影响沈宗年送车。
“我跑一圈。”
谭又明兴致冲冲关门踩油门,很快原地刹停,大声决定:“我要开它去上班!”
沈宗年没意见,只要不是底盘太高的车,他都不担心:“可以。”
想起刚才Monica建议的距离分级适应方案,他顺势放出诱饵:“后天下午我到界屿出差,如果你能好好待在公司工作,回来之后我陪你去加多利山跑圈怎么样,就开这辆车。”
还在四处捣鼓的谭又明立刻停下来,尾音扬了三个调:“你要去界屿?”
“嗯,一个短差,半天就回来。”
谭又明:“我也要去!”
“只是半天。”
如果是一天或者更长时间沈宗年就肯定带着他了,他也不放心,但是Monica建议从短途短时间的分离开始尝试,半天,出海不出市,时间距离都合适,凡事都有个开头。
沈宗年跟他讲道理:“平时上班我们也会隔半天不见,你就当是我还在办公室里,下了班我就来接你,和平时一样。”
谭又明才不跟他讲道理:“当不了,不一样,你不在就是不在。”
分离焦虑不仅指时间长度,也包含空间距离,同在一间屋子里半天不见和相隔千里半天不见那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强硬得没有商量的余地,面对诱饵也无动于衷:“跑什么山,不爱跑山,我开去公司过过瘾得了。”
沈宗年心里叹气,把他从驾驶位里揪出来,揽入怀,掐住脸:“那那天严行书团队来家里看树和采样怎么办?你放心交给别人?”
谭又明想到那奄奄一息的小叶菩提,叶黄了,根枯了,两人亲手种的树蔫蔫一枝像没人疼的黄花菜,他凶狠地冲沈宗年瞪眼:“你就是故意的!”
沈宗年知道他这是妥协了,抱着安抚道:“你可以看你的像素小人,空下来我会给你发信息。”
“别发,不爱看。”
“好。”
谭又明彻底炸毛:“你试试看!”
第76章 新绿希望
万事开头难,真的跨出了第一步也没那么难。
沈宗年出发界屿当日,在车上的时间一直和他通着视频,严书行约了下午三点,谭又明从公司赶回,粉色法拉利连续两天闪耀平海园区,在保卫岗人员和蹲守的狗仔注目礼下,一路飙回宝荆山。
“谭先生,我们检测到根系周围的土壤透气性比较差,”严书行实验室的博士生向雇主解释,“影响了根系呼吸和营养吸收,可能还有一点炭疽病,不明显。”
“是什么原因,以前也没有过这样的问题。”谭又明蹲下来抚摸菩提裸露的根茎。
“天气原因很大,去年海市受洋流影响,恶劣天气也比往年频发,雨水过多会带走养料,极致高温也可能影响植物的内部系统。”
“但是具体的还要我们把泥土和枯叶采样回去做数据分析,肥料的成分和配比需要重新做个体化调配,到时候会给您回复种养方案。”
“好,麻烦了。”
谭又明让管家送他们,自己举起手机,跟另一个家长汇报孩子病情:“说是跟天气原因有关,还有点炭疽病,要杀菌。”
“是吗,”沈宗年停止办公,垂眸看向镜头,“我看看。”
谭又明把手机对准菩提叶子,沈宗年说:“我是说看你。”
谭又明记仇:“我不让看。”
“哦,那我挂了。”
画面突然弹出谭又明放大的怒脸:“你敢!”
沈宗年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不错,还有力气跟我吵架。”
谭又明翻了个白眼,手肘搁在膝盖上,烦心道:“他们说成功救活的几率只有百分之四十左右。”
“接近半数,很高的概率,”沈宗年垂着眼看屏幕,居高临下,有种让人安心的意味,“要有信心,病要慢慢治,不用急。”
谭又明多聪明,斜着眼道:“你说我还是说它。”
沈宗年:“都。”
沈宗年说半天回来就半天回来,还买了海岛的特产哄人,效果一般,他摸了摸那张还有点不高兴的脸蛋,直接把人揪起来,带回了柏里山。
“姜叔。”
管家看了他们许久,眼底有一些湿润:“少爷,谭先生。”
谭又明朝他灿烂一笑,把礼物递上:“姜叔,辛苦了,我们来看看沈老太爷。”
“好,好。”
沈宗年却没带谭又明往敬香的祖屋走,而是先绕下暗道。
灯是昏暗的,空旷阴森。
谭又明隐隐生出不安的预感,皱起眉,问:“这是哪?”
“是小时候我被关押的地方,”沈宗年紧紧牵着他的手,终于来到了地窖,沈宗年抱住他,低声说,“以前每次我一不见,回去后你都追着问我去了哪里,就是这里。”
灰色回忆袭来,谭又明脊背一僵,沈宗年将他抱得更紧,体温源源不断传过来:“我在这里挨过饿,挨过打,被折磨,但是每一次,我都能挺过去,走出去。”
“你知道为什么吗,谭又明。”
谭又明眼底温热,用力地抱着现在这个三十岁的沈宗年,也抱着他灵魂里那个十来岁饱受折磨的沈宗年。
“是因为你。”
“谭又明。”
“是因为你。”沈宗年一遍遍重复,一遍遍告诉他。
“因为我知道你还在等着我,我一直想着你,就可以挺过去,走出去。”
但是这间黑色地窖困住的不止沈宗年,还有谭又明,它是分离焦虑的源头,是少年岁月里不能提及的病灶,沈宗年希望他能带着谭又明走出去。
“我可以走出去,你也可以。”
他像以前教习练枪、马术或是打拳一样,鼓励谭又明。
“你可以吗。”
“谭又明。”
谭又明把脸埋在他的颈窝,承诺:“可以,沈宗年。”
“我当然可以。”
从小到大,无论学什么,沈宗年都是他的航向标,引路星,谭又明争强好胜,从不服输,这一次,也不例外。
“你可以的,我也可以。”
他目光灼灼,坚定,又带着一点想要被肯定的期待。
“嗯,”沈宗年手指按了按他有些发红的眼皮,欣慰地夸赞:“很听话。”
两人一起去给沈老爷子上香,再次面对沈仲望那张巨幅遗照,谭又明还是要说:“你爷爷好帅。”他都怀疑他小时候那么护着沈宗年是因为他真的长得太好看了。
“……”
“不对,现在是我爷爷了。”
他太自来熟,敬完三柱已经跟人家老爷子唠上了:“爷爷,咱们上次见还是我小时候,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但是我记得你,你特别帅。”
“你孙子也特别帅。”
沈宗年:“……”
谭又明没空理他,忙着跟家长表忠心:“他以后就是我的了,我特别喜欢他,特别特别喜欢,虽然他有时候有点气人,脾气一般,还喜欢训我,但是我人特别好,长得好,性格好,还有钱,不会跟他计较。”
“……”
“以后我会帮你照顾他,关心他,让他开心。”
说完,谭又明转头望着沈宗年,沈宗年只好说:“嗯,他说得对。”
又补充:“我也是。”
谭又明这才又转回去跟沈仲望说:“谢谢你当初选了我们家,谢谢你把他送给我,他是我生命里最好的礼物。”
“您放心,永远有人爱他。”
人如草木,万物有灵,严行书救树,沈宗年治人,效果都挺理想。
到冬至的这一天,小叶菩提真的再次发出了新芽。
不粗的一枝,颤颤巍巍,迎着冬日的寒风,在日光下张开稚嫩叶片,像两只青嫩的小手,伸出手臂迎接太阳,又像一张新绿的旗帜,充满希望,在宝荆山上升起。
没输给小叶菩提,谭又明也超额完成了第一阶段的治疗和戒断,从半天的离程,到一天半的出差,再慢慢适应更长的公里数和时间。
连Monica都不禁几分吃惊,在私下向卓智轩感慨,她从医多年,这样的进程不多见。
“嗐,”卓智轩倒是不奇怪,“他上学的时候就这样,不认真学罢了,认真起来,轻轻松松吓你一跳,而且,我之前不就跟你说过,他原本很健康,底子很好。”
谭又明临近合格的心里检测报告成了沈宗年三十一岁生日最合心水的礼物。
生辰这天,不信佛的沈宗年趁谭又明没起床一大早去跪了祖祠,拜了祖庙,谭又明为他点的祈福灯沈宗年一盏一盏还。
谭又明拉着寿星去天后宫还愿。
今年冬至没有落雨,日光宁静,淡淡一层,覆在瓦檐和琉璃上,苦楝子和榕树的叶子泛着金黄。
天后宫的道士都已与谭又明很相熟,告诉他今日玄陵法师在,带着大师兄慧静回来布法。
“好,谢谢。”谭又明将带来的贡品交给小道士。
上香、祭拜,两人并肩跪立。
谭又明:“妈祖管护航海安全,驱散海难,你能平安回来,是得了娘娘保佑,要诚心拜谢。”
沈宗年跪在金身神像前,转头看了眼闭着眼睛双手合十的谭又明,心道,不是。
我能平安回来,是因为你,因为你一直在找我,因为你永远都不肯放弃我。
沈宗年九死一生,仍旧不信神佛,如果非要信,那他也只信谭又明这一尊。
从天尊到妈祖,沈宗年被谭又明按着头一个个行礼,听完念诵,谭又明去找玄陵法师,沈宗年到院落等他。
冬至香客不少,钱财、姻缘、寿命,芸芸众生,各有所求,沈宗年立在琉璃檐角下,看丧母的年轻人哭泣哀求,看失偶的妻子失魂落魄。
他不在的这一年,谭又明是不是也是他们其中的一个,几百多天他又来过多少次佛前为自己祈祷,沈宗年不敢深想。
阳光渐渐变淡,细叶蓉的树影模糊,一位年轻的女人牵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孩子经过长廊,沈宗年偏身让了让,她们走进偏殿请符。
道士问:“施主,您请的是什么符,庙里没见过。“
“是换业符。”
母亲和孩子的八字都在里面,用自己的福运气数为孩子抵挡灾祸。
可怜天下父母心,宁愿将业障病碍转移到自己身上,也不愿孩子吃苦,以父母凡身,承子女灾祸。
沈宗年没有这份父母亲缘,忍不住瞥了一眼,蹙起眉心……那符的图案几分眼熟。
忽然,他转身快步出了寺庙,宾利就停在附近小巷,沈宗年打开车门取出证件夹翻到最后一页,是一张图案一模一样的换业符!
沈宗年握紧拳头,证件夹是回来的第一天谭又明还给他的,他问怎么还多了一张,谭又明随口说是去寺里给他请的平安符,让他一直戴在身上。
手指攥紧,沈宗年打开换业符,里面赫然写了他和谭又明的八字。
父母没有给他的,谭又明都给他了。
冬日穿堂风经过,细叶榕哗哗作响,灰色树影覆沈宗年脸上,看不清表情。
谭又明从玄陵的清修堂出来,没有找到人,有一瞬的心慌。
“谭又明。”
他一转头撞进沈宗年沉黑的目光里,不满道:“你去哪儿了,我找不——”
“谭又明,”沈宗年冷静地问他,“你在我证件夹放的那个是什么符。”
第77章 冬至又至
谭又明看他一眼,面不改色:“平安符。”
“我再问你一次,什么符。”
谭又明怔了一瞬,明白大概他已经知晓,有些生气,咬死:“就是普通的平安符。”
沈宗年盯着他,像出示通缉令一样将展开的换业符举到他面前,审问:“普通平安符也写八字?”
谭又明抿紧嘴唇,沈宗年当着他的面把那换业符“哗”地撕成两半。
“你干什么!”谭又明又急又怒去抢,沈宗年举高,另一只手牢牢铐住他的双腕。
谭又明挣扎不开,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换业符放到红烛上点燃,烧了,红色火光绰绰,映在沈宗年阴气森森的侧脸。
等那符彻底焚成了灰,他才转过头,没有表情地警告谭又明:“别再被我发现你请这个符,我见一次烧一次。”
谭又明气得要骂人,又听见他低声说:“谭又明,我自己受伤,伤了一分,那就只是一分,你伤一分,痛在我身上就是十倍,百倍,你自己选。”
谭又明一怔,胸口怒烧的火焰又哗啦被泼灭,道家圣地,人不能抱,手也不能牵,只好走近,再走近,贴着他,语气有些不忿:“大师都说了我命好,换给我又不会有事。”
沈宗年垂眸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不为所动:“跟这个没关系,如果是我要给你换,你愿意吗?”
谭又明不说话了。
沈宗年握住他的肩膀,摩挲了一下他后颈,放低声音,软硬兼施:“今天我生日,你听话一点。”
谭又明倔道:“那你也不能在这种地方这么说。”天尊听见当真了怎么办。
沈宗年重重捏了一下他后颈:“你少倒打一耙,自己办的什么事,还不让人说。”
谭又明缩了缩脖子。
“谭又明,”沈宗年皱着眉,无奈又郑重地看着他,“不要害怕,也不要补偿我,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会好好的,什么事都不会有。”
谭又明殷殷地望着他,目光热烈,也深不见底:“这句话也送给你,你好好的,我就会好好的,你自己也要记住了。”
枝叶同根的两个人,都知道威胁对方无济于事,拿自己做饵才立竿见影,还一个比一个倔。
这下行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都暗地下了决心好好对自己,不敢叫对方伤心。
沈宗年先答应:“好。”
谭又明挨近他,也轻轻说:“行。”
两个人从小就是吵架吵得快好得也快,烧了换业符,一起去求了道同心符和解厄符。
谭又明非要问他们俩的八字,不敢去问知根知底的玄陵,只能问问初出茅庐的小道士。
小道士业务不精,看得云里雾里:“天干六合,红鸾互锁……可是怎么、怎么是两个男宫啊。”
谭又明又乐了,憋笑得不行。
回到家,老爷子的绿鹦鹉在门口迎。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太谄媚了吧,我生日你怎么不是这副面孔,”谭又明随手给它撒了把吃的,跑去厨房看给沈宗年的生日宴做了什么吃的,确认关可芝的长寿面赫然在列,心满意足了,悄声跟沈宗年幸灾乐祸道:“你等着吃两碗吧,把去年缺的也补上。”
谭重山开了酒,谭老和高淑红高兴,也倒了大半杯,给沈宗年封了厚厚的利是。
谭老满脸通红,高兴道:“年仔今年就三十一了,时间过得太快,你来家里的时候才这么点高,不爱吃饭也不爱说话,冰着一张小脸,我跟你奶奶简直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大家都笑了起来。
高淑红噙半口葡萄酒:“可不是,我跟你爷爷,叔叔阿姨,都搞不定,只好派明仔出马,嘿,没想到,神兵有奇效!”
谭又明得意道:“也不看看我是谁!”
谭老举起杯:“来,我们敬小寿星一杯,生日快乐,岁岁平安,以后都顺顺利利,高高兴兴的,别有什么都自己扛,有事就跟家里说,这个家永远都是你们的后盾,你们都是好孩子,无论你们要做什么,想做什么,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永远支持。”
高淑红豪气地说:“对!来,咱们寿星来许个愿,不,两个,有什么想要的就跟家里说,去年没过上的生日,今天得再补上一个。”
沈宗年站起来,端起酒杯,大家都等着他说话,他看着依旧高大的老爷子和永远优雅的老太太,认真而郑重地说:“爷爷奶奶,谭叔关姨,谢谢你们,我已经没有什么别的愿望,”他捏紧酒杯,静了一秒,罕见地有些紧张,艰难地请求,“只想向长辈们要一个以后照顾谭又明的机会,我、我会尽我所能,对他好,让他开心。”
谭又明猝不及防,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他,还难得有点羞涩,心说沈宗年怎么那么有种。
他面色被酒意染红,眼珠子四处乱瞟,被关可芝白了一眼。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谭老这一年半载哭过,病过,哀过,生死都看开,先碰了沈宗年的杯:“那你就把这混小子收走吧,以后有的够你折腾的。”
高淑红也跟着表态:“好好的,你们都好好的。”
谭重山和关可芝也笑着举起杯,一饮而尽。
切过蛋糕,吹了蜡烛,两人散步回八角楼,宝荆山连着慈恩山一片,灯火通明,红烛摇曳,都是谭又明供的平安灯,即便沈宗年回来了,也没有撤下。
谭又明犹在回味沈宗年在长辈面前那番山盟海誓,甜蜜,得意,又有点羞涩,手背要碰不碰的,沈宗年看了一眼他,反手一把抓住他那只时近时远的爪子,牵住,扣紧,谭又明就差一条尾巴翘到天上。
“笑什么?”
谭又明斜他:“开心我就笑,你管不着。”
“傻子。”
谭又明“嘿”一声:“刚刚还说要对我好,照顾我,让我开心呢,你变脸是不是也太快了。”
沈宗年眼中含着很淡一点笑意:“我没说要照顾傻子。”
“你才傻子,”谭又明趴到他背上,命令,“傻子背我。”
沈宗年微微屈膝,谭又明跳上去,小腿踢来踢去,被沈宗年重重地捏了一把:“别乱动。”
“我靠,”谭又明夸张地大喊,“沈宗年,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都青了。”
路过的佣人都往这边瞧,沈宗年黑了脸:“别碰瓷。”
谭又明夹他的腰,嚣张得没边了:“就碰,我还要讹你。”
打打闹闹回了屋,沈宗年把他放在床上,谭又明不撒手,双臂搂着他的脖子,两条长腿轻车熟路挂上腰窝,装考拉:“去哪儿?”
沈宗年居高临下,不说话,垂着眼,静静地看着他。
谭又明眼珠子又开始乱瞟,小声嘟囔:“你不是都见过家长了,我们现在可是真的三茶六礼,媒妁之言。”
沈宗年眼底浮上一点浅淡的笑意:“你还知道三茶六礼。”
“……”谭又明恶狠狠地掐他的脖子摇晃,“你到底拆不拆礼物?”
沈宗年装蒜:“礼物在哪?”
谭又明烦他,微抬起下巴,牵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衬衫的纽扣上,是一份不太好惹的礼物:“这。”
沈宗年眼底的笑意散了,单手撑在他的脑袋旁,用了劲儿钳他的下巴,按出了印子,又摸了摸,淡声道:“你会痛的。”
谭又明的膝头磨他的腰胯,蠢蠢欲动:“也可能很爽。”
沈宗年的目光变得黑沉,幽深,甚至有些可怖,谭又明被他身上的热感完全笼罩,感到一瞬的陌生,可很快又被那种蓄势待发的野心、强势和侵略性所俘获,慕强的天性让他倾倒、迷恋,极度亢奋,跃跃欲试,迫不及待。
他一直说不清楚自己喜欢沈宗年什么,现在看来可能是喜欢他的强势和侵略性。
说不清是谁先动的手,谭又明的头发很快乱了,睫毛也沾上水意,脚掌踩在沈宗年坚实的大腿上,热情地挺起腰,接住。
沈宗年的手指穿过他乌黑的发丝,坚硬穿过柔软,独孤航行的船终于找到可以停泊的港湾,深流涌动,身体起伏,喘息急过白浪,一波循着一波上涌。
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人,对对方的身体比自己的更熟悉,手托着颈,腿搭着腰,卯榫相契,如同两株肆意生长的蔓藤纠缠,茎叶同根,一枝双蒂,一并分享白日,也分享黑夜,分享阳光,也分享雨露,疾风骤雨重重拍在叶尖,枝芽颤动。
从前一同读书识字,而今一起探索身体,亲密的幼年期,阵痛的青春期,错过的成人礼,兜兜转转到了而立。
沈宗年十几年前埋下的种子,今夜就要开花结果,只等他浇灌雨露。
谭又明觉得自己的身体被灌入了属于沈宗年的气息,又长出新的枝芽和叶片,舒展、长大、充盈,蒂结出独属于两个人的春华秋实。
沈宗年实在等得太久太久了,对谭又明咒骂的指令充耳不闻,下巴绷着。
谭又明被灼热,又被淋湿,被浇透,仰起头闭着眼,痛快,热情,却也挑衅:“你他妈……”
“靠……你到底要……。”
“卧槽——”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你是不是听不见我说话。”
“沈宗年、沈宗年!!!”
华露自叶尖逸出,汗湿淋漓的两副躯体一抖,沈宗年和谭又明胸口起伏喘着气,失神地望着彼此,下一秒,又紧紧拥抱在一起。
两颗心脏疾速跳动,仿佛即将爆炸的星体,在独属于他们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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