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酒酒回到永和宫, 先是去了两个小女儿的屋里,看看她们。
两个孩子太小了,不宜带到人多的地方。
海日还是个不会走路的小婴儿,她一个人躺在摇篮里, 小手攥着被子一角, 睡的很香。
乌那希倒是精力旺盛, 抱着大猫咪, 玩扔球球的游戏。
经过一个冬天爆毛的吉祥,白色长毛炸开,看起来威风凛凛。体积也愈发膨胀。
“额娘。”乌那希看到阮酒酒过来,奶呼呼的喊道。
吉祥衔着彩色的小球,有力的四肢, duangduang的跑到乌那希跟前,吐到地上。
“喵。”吉祥给面子的甩甩尾巴,嗲声嗲气的向阮酒酒打了个招呼。
这么娇嗲的声音, 丝毫看不出它是只战力十足的女武神。
这个世界,就连小猫咪也会表里不一啊。
阮酒酒斜坐在地毯上, 顾不上让梳头宫女拆掉沉重的旗头发饰, 先倚着靠枕,好好休息放松一会儿。
“额娘累累,乌那希给额娘捶背。”贴心小棉袄乌那希,声音甜甜的,迈着小短腿绕到阮酒酒身后。
奶馒头似的小手,攥成拳头,认真的给阮酒酒捶着背。
阮酒酒脸上的疲惫和亢奋, 刹那间化作温柔。
阮酒酒胳膊往后一捞,将小棉袄抱到怀里。
“额娘的小甜心真贴心。让额娘抱一会儿, 额娘就不累了。”阮酒酒抱着乌那希,头埋在她软软的小肚皮上,深吸一口气。
吸可爱人类幼崽的快乐,和吸猫的快乐,不分上下。
尤其是,这么漂亮的女儿,是自己生的,更是打上了一百层滤镜。
雅兰笑眯眯的站在一旁,看着阮酒酒跟乌那希撒娇。
小小的人儿,话都不说顺溜,却像模像样的关怀着她的额娘。
“吉祥,美丽勇敢威武的吉祥猫猫,也过来给我抱抱好不好?”阮酒酒抱着女儿撒了会娇,目光移向一米开外的傲娇大白猫。
吉祥迈着猫步,不疾不徐的走过来,往阮酒酒膝边一躺。
人类,看你出门打猎辛苦的样子,本喵勉为其难的让你摸一摸吧。
阮酒酒欢快一笑,疯狂的撸着吉祥蓬松柔顺的毛,又揉了揉大猫猫热乎乎的肚皮。
人生的快乐,在此刻到达巅峰。
吉祥对除了乌那希之外的人,忍耐力是有限的。
在阮酒酒怀里乖了一会儿,它挣扎着要出去。
阮酒酒无奈的松开手,将吉祥放出去。
“从皇上突然当场宣布,晋封我为皇贵妃开始,一直到回到永和宫,我一直有种不真实感。整个人就像喝了酒后,踩在云朵上,脑子晕乎乎的,生怕往前走的下一脚,就踩空了,掉到地上。”阮酒酒道。
摸着乌那希漂亮的卷发,阮酒酒目光柔和:“直到现在,我才有了双脚踏实踩在地上的真实感。”
雅兰道:“奴婢只觉得,主子这是水到渠成。”
“雅兰你今儿没有被惊吓到?”阮酒酒讶异道。
她以为雅兰面上的稳重,是和她一样,都是表面克制着内心的激动。
雅兰跪坐在阮酒酒对面,她不知何时手里拿了个小梳子,帮乌那希梳顺被阮酒酒揉乱的头发。
“皇上前阵子,和你谈及生辰礼的准备时,奴婢就猜到了。听到的那天晚上,奴婢翻来覆去,一整夜没睡。再大的讶异,这么天也消磨平静了。”雅兰道。
阮酒酒回忆道:“我想起来了。难怪那天你脸色不太好。我问你是不是身体不适,你还说是前一夜睡前茶水喝多了,脸水肿了。”
“若说在您献粮种推广之前,奴婢心里还有些许担忧。您虽圣心在握,有子嗣有资历。可钮祜禄贵妃的出身,满族大姓,天然优势。奴婢不敢想皇上在封您为皇贵妃后,后妃和前朝是否能心服口服,不暗地里给您使绊子。”雅兰道。
“但是,我献粮种有功,弥补了我的出身不够高。你便没了担心,是不是?”阮酒酒轻快的笑道。
雅兰好心情的含笑点头:“是啊。有粮种铺路,主子这一步走的稳极了。”
“看来,不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要看实绩。”阮酒酒道。
雅兰短时间内没听懂“实绩”的意思,但她向来聪慧,稍稍一琢磨,就明白了。
“主子说的是。”雅兰道。
“既然靠爱护百姓,坐稳了皇贵妃的位置。咱们也不该得了好之后,就忘了功臣们是不是?”阮酒酒道。
“主子,您参与的粮种推广研究,已经造福了无数百姓。您不知道,从您说出三季稻和双季稻能够种植的那么多地区时,大殿里多少太监们都偷偷红了眼睛。太监不比宫女,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不会走入宫这条路。也许,当年他们能多一捧米,就不必进宫。”雅兰道。
守在门外的太监,听了雅兰的话,忍不住走进屋里来。
“奴才给主子磕头。主子,雅兰姐姐说的对极了。主子您为百姓们想出粮食增产的办法,奴才们都感激极了。虽然奴才们进了宫,这辈子是改不得了。但是,外头那么多的孩子们,因为您得以多了活命的机会。他们便像是小时候的奴才们,能走上奴才们当年选不了的路。看到孩子们好,奴才们心里也觉得好。”小太监哽咽的连连给阮酒酒磕头。
“咱们永和宫的奴才命好,跟了您这样的好主子,把奴才们当个人看。可宫里还有许多地方,把小太监看的连畜生都不如。这就罢了,好歹命在呢。多少人在净身的那道槛,就没跨过去。”小太监拿袖子擦了擦脸。
他知道宫里不能哭,但是想到经历过的苦楚,眼睛实在忍不住泛酸流泪。
“主子,奴才没忍住哭了,奴才一会儿就去怀恩公公那里领罚。”小太监自觉道。
阮酒酒道:“起来吧。罚什么,今儿本宫大喜,只有赏,哪来的罚。再者,你这是喜极而泣,本宫许了的。”
“你是永和宫的人,是自己人。本宫说句实话,粮种非我一人之功。我不过是从书中拾前人牙慧,提了两句,再出了些钱。在农庄种稻,四处勘查土地辛苦的人,不是我。甚至本宫那在云南的族兄,真正论起功劳,也不如四处奔走和在田地侍侯的老农们。”阮酒酒实诚道。
小太监不赞同道:“底下人本来就是要出力做事的。奴才没种过田,但是奴才小时候,家里也是种田为生的。庄稼人种田,看天吃饭,年景好收成不错,年景不好,便只能卖儿卖女,熬过饥荒。没有主子您的建议和资助,大多数一辈子不踏出村里的庄稼汉,是寻不到您实验出的好粮种的。您的功劳,就是最大的。乌雅大人的功劳,也是实打实的多。”
“再厉害的农人,最多能帮到的,也只是同乡的农田。主子您,帮到的却是半个大清的农人。”小太监垂着脑袋的眼眸里,是无比的狂热。
现在,若有人敢在他耳边说主子一句不好,他拼了命,也要砸碎对方的脑袋。
好的粮种,好的种田方法,救的是无数百姓的命啊。
阮酒酒没想到,小太监情绪能那样激动。
在万寿宴的大殿上时,她呈上三季稻、双季稻粮种推广手册时,她能感受到朝臣们灼热的眼光。
但是,那些眼光和小太监的不同。
朝臣们激动的是,这是不世功劳,是记载史册、流芳百世。
小太监共鸣的,却是当下无数吃不饱饭,饿肚子是常态的底层贫民。
那是一群被最忽视的群体,也是人口基础最庞大的群体。
天子脚下,京城繁华,再贫穷的人,只要肯出力干活,日子未必能富贵,却吃穿不愁。
而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有无数勤劳肯干,不怕辛苦的人,面朝黄土背朝天,锄头在田地里挖了一次又一次,汗水滴了无数,还是吃不饱肚子,养不活家人。
这能怪命吗?怪投胎投的不好,生在不够繁华的地方吗?
阮酒酒深吸一口气,她已居高位,乌雅氏一族的人脉,经此之后,必然更愿意为她所用,听她吩咐。
她终于可以除了做施粥、捐银给慈幼堂这些事之外,更大更多的事情了。
“出去洗把脸吧。虽然主子不介意,你走动时也避着些人。规矩能不破,还是不要破的为好。主子仁善,莫要让其他人瞧见了,由此生了胆子,行事散漫大胆。并非我严苛,宫里守规矩的人,才能活的久,是不是?”
在阮酒酒被小太监的反应触动,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时,雅兰小声嘱咐着小太监。
小太监懂事的点点头,他再次用袖子仔细把脸擦一遍。
还好,为了在主子面前不损形象,他只哭了一点,没有流鼻涕。
“奴才明白的。主子宽和,奴才们更不能因此而不懂规矩。永和宫的宫人走出去,代表的是主子的脸面,绝不能给主子丢脸。尤其主子晋封了皇贵妃,奴才们更要守好规矩,不让外人寻到错处,坏了主子的英明形象。”小太监神情坚定道。
雅兰微微一笑,从荷包里给小太监掏了一锭碎银子。
份量不重,大概是一两不到的样子。
“你有这份心,很是不错。以后多往怀恩总管面前走走,露露脸。”雅兰提点道。
小太监不好意思收银子,却被雅兰强行塞到他手里。
“姐姐我不缺这么点银子。这银子,赏的是你的忠心。你若能一直如此,往后日子会更好的。”雅兰明示道:“下去吧,这里有我服侍着主子。”
小太监听话的退下,走的蹑手蹑脚,不敢出声打扰到陷入思考中的阮酒酒。
“雅兰,你说,我在江南开个纺织工场,为谋生的女子们提供一处工作场所和庇护,如何?”阮酒酒道。
第382章
阮酒酒想了想, 这个时候好似很少有工厂的说法。
不待阮酒酒解释,雅兰表明自己听懂了。
“主子说的是纺织作坊?”雅兰问道。
阮酒酒点点头:“皇上亲政以后,一直在大力推广棉花种植,各地的蚕桑业, 皇上也十分重视。衣食住行。粮种之上, 我已尽了全力, 再也没有其他主意。以后的粮种培养, 还要看工部的农官们。术业有专攻,他们才是专业的人才。但在衣物布料上,我倒是还有点儿想法。”
雅兰蹙起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却没有想出个结果。
“主子, 官府中已有江宁、苏州、杭州三地织造署,负责管辖监督当地织造坊,订购布料, 征收织造税费。民间纺织与官营作坊相对,未必能得支持。”雅兰果然聪慧。
哪怕因为身份的设限, 雅兰对前朝政策一无所知, 却敏锐的察觉到官营与民营的竞争对立关系。
阮酒酒赞许道:“雅兰若为男子,得以读书考官,定然能在朝堂上大放异彩。”
雅兰少见的被夸红了脸,她红着脸,强行让自己冷静理智道:“主子,奴婢知道您一心想要帮扶女子,让女子能在这个世道上独立站稳。但是, 您千万不能为此而冒险。若是建一个小的纺织工坊,倒是无妨。可依着您方才话里的意思, 是要建一个大纺织工坊,吸纳大量平民女子到工坊里做活。这般一来,规模怕是不会比官营的织造署小。后宫不得干政,官不得与民争利。纺织工坊的建立,与粮种研究不同的。”
阮酒酒道:“去年江宁织造曹大人的夫人,曹夫人携女进宫时,我询问过一些。江宁织造署管辖之下,官营织造房舍大约在数百间,每一处设有不同类型织机六百至八百张,机匠大约有两千多名。”
“官营生产的布料是官布,因此对机匠工人的技艺要求极高。我想建的纺织工坊,以普通棉布为主,不需要会多少花色技巧。布匹销售的对象也是普通百姓,价格廉价。比对着官营织造管辖下的工坊,我所建的工坊,规模可以较之少上一半。如此,也能招收一千名女子。而工坊所盈利的银两,剔除成本、税费,将七成交给皇上的。以表我无其他心思。”
“雅兰,你担忧的这些,几年前我就想到了。所以,从前我从未提过这件事,也没有去想。如今,我已是皇贵妃了。除了太皇太后和太后,天下女子中,当是我的地位最高。我占据着这样高的位子,理当去做些什么,庇护和我性别一样的女子们吧。”阮酒酒道。
雅兰从阮酒酒的话里,听出了不确定。
“奴婢还是想劝主子三思。既然主子已经等了几年,不若再耐心等几年。四阿哥待主子至孝,等四阿哥能进朝堂时,主子将此事交由四阿哥去办,不是更好?既不会让皇上误会主子身居后宫,却对前朝外事有野心图谋,也能为四阿哥积攒功劳政绩。”
“主子,位高才易倒啊。凡是与钱利相关的事情,一旦做的好了,必然会动了旁人的利益,那就是生死之仇了。再者,乌雅氏的势力也需要时间沉淀,才能稳固下来。主子和乌雅氏此时,都不宜再动了。”雅兰道。
乌那希乖乖的靠在阮酒酒怀里,大人们说的话,好复杂,她一句都听不懂。
但是,她听懂了“四阿哥”。
别人都是这么叫四哥哥的。
“四哥哥,好。”乌那希奶声奶气的喊着。
阮酒酒明澈的双眸,因为雅兰那一番语重心长的劝说,而失神着。
乌那希一声喊,将她从迷茫中拉了出来。
阮酒酒双眼弯弯,望着可爱的小女儿。
“好。你四哥哥最好。”阮酒酒回应着乌那希。
是啊,雅兰说的没错。
是她一时被康熙的偏爱和大方,冲昏了脑袋。
挥斥方遒,满心气概,却忘了养在华丽宫殿里的金丝雀,怎么可能被允许成为飞向天空的鹰。
金丝雀没有资格飞出牢笼,不能生出对天空的向往,不能生出利爪,有伤人的能力。
就像小花园里被圈养着的大白,它生活的地方应该无比广阔,有丛林花海小溪和同伴。
可是,为了献祥瑞,纯白羽毛的白孔雀,被关在笼子里,一路颠簸,到了京城。
从此以后,住在一块狭小的地方。
没有人会觉得,小花园地方狭小。只会觉得这是一只幸运的白孔雀,被皇上最喜爱的嫔妃,养在漂亮的花园里,每天有人伺候着,喂水喂食,无忧无虑。
也没有人会觉得,刚成为皇贵妃的阮酒酒,人生还能有什么忧愁。
她多幸福啊。从睡大通铺的小宫女,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贵妃。有子有女,皇上偏爱,家族也跟着圈层飞跃。再没有比她更幸运、日子更舒心的女子了。
她应该感激这一切,成为更体贴懂事的解语花,为皇帝解忧,并管理好后宫,以此为终身荣耀。
“雅兰,我刚生完胤禛的时候,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有自己的住处,炭火足够多,衣服足够厚,吃的东西不要端上来时飘着一层凝固的油脂。然后,安安稳稳的养着自己的孩子,看着他长大、有妻有子。”
“如今,后宫里没有过的比我更好的嫔妃了。这整个永和宫都是我的,冬天的炭火、夏天的冰块,只有我用不完,没有不够用的时候。食物上,更是有独立的小厨房,哪怕半夜饿了,也能做些热乎菜肴。华服美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连鞋上缀的珍珠,也又大又圆,是难得的珍品。更别提,我的孩子都得以养在身边,还能时时有皇上关心孩子的健康和学业。惠妃她总是看我不顺眼,因为的不也就是这些么。”
“我有着她们羡慕的无数优待,可我这心啊,不仅没有满足,反而空落落的。”阮酒酒喃喃道。
“这是为什么啊?”
雅兰柔声道:“因为主子您是真正心有大爱的人。您过好了自己的日子,便想着让其他人的日子,也过的越来越好。您待奴婢们宽和,待后妃们温柔。可宫外的地方,是属于皇上和朝堂上的大臣们治理的。主子您碰不到,也碰不得啊。”
阮酒酒眨眨眼,她就是一个普通人,哪里来的大爱。
真是夸的让人脸红羞臊。
她至多是借着康熙的势,张嘴说几句话吩咐,跑断腿劳累的都是别人。
“今儿头上的发钗,簪的比别的时候都要多。在万寿宴上时,神经紧绷,不觉得沉重。等回来全身放松以后,才觉得从头皮连到肩颈,都被扯的疼。”阮酒酒主动结束上一个话题。
在先前小太监退出去时,雅兰将屋里的其他宫女、嬷嬷,一并支使了出去。只剩阮酒酒、乌那希、和她自己三人,外加一只趴在门槛晒太阳的大猫咪。
若不然,以阮酒酒方才说的那些话,封口是一件麻烦事儿。还要防着后患。
阮酒酒环视屋子一圈,没看到三步一个的宫人们,就知道是雅兰悄悄清了场。
“我这嘴啊,有时候不过脑子,总说些不该说的话。还好有雅兰你在,若不然可就麻烦了。”阮酒酒道。
“这是奴婢应该做的。主子您只管依着您想过的生活那样,去过日子。其他的,有奴婢呢。”雅兰道。
“乌那希,额娘盼着你以后也能有信任的贴心人儿,如同额娘有你雅兰姑姑这样。你雅兰姑姑,对额娘可好了,把额娘都宠的快没边儿了。”阮酒酒捏捏乌那希的小脸,声音轻快道。
乌那希鹦鹉学舌:“雅兰姑姑对额娘好!”
雅兰心顿时化作一汪温水,遇见主子,何尝不是她的运气。
主子总能看到她的好,还会和她说许多没听过的事情,令她能看到的世界,越来越大,越来越远。
“奴婢做的,不及主子对奴婢做的多。还是奴婢太无能了,不能让主子时时依着本心做事。委屈主子了。”雅兰自责道。
阮酒酒柳眉轻挑:“你又心思重了。说什么胡话呢。就算是皇上,还时不时被大臣们为难反对。人生在世,哪能处处顺心。我这样的生活,已经是极好极好的了。我知足的。”
“如你所言,有些事情应该等等再做。稳妥行事,总比冒然行事,最后失败了要好。”阮酒酒眉目开朗疏阔,情绪振奋道。
雅兰一时有些发愣,随即露出宠溺的笑容。
主子总是这样性情开阔,发愁的事儿,没有一会儿,就自己开导好了。不开心的事情,留不到第二天。
“乌那希,小宝贝儿,额娘要去拆发饰,你要和额娘一起,去额娘屋里玩一会儿吗?额娘给你找个新的珍珠项链戴。”阮酒酒笑嘻嘻的抱起皮肤白嫩、眼睛圆溜溜的漂亮闺女。
乌那希手摸着阮酒酒的耳坠,动作十分轻,乖的不得了。
“要。乌那希要漂亮珠子!”小姑娘已经知道爱美啦!
“好哦,给乌那希漂亮珠子。挑最漂亮的那颗,给我们小公主!”阮酒酒道。
第383章
乌那希戴着漂亮的珍珠项链, 美滋滋的在屋里跑着,逢人就仰起头炫耀。
胤祚送完胤禛到阿哥所,又在阿哥所呆了好一会儿,才舍不得的回永和宫。
“六哥哥, 乌那希的新项链, 好看!”
胤祚回到永和宫, 先到正殿给阮酒酒请安。
他腰还没弯下, 就被乌那希小炮弹似的冲过来,抱住了腰。
一大一小两个小胖汤圆儿,抱成一团,别说多可爱了。
阮酒酒忍俊不禁:“别行礼了,和你妹妹玩儿吧。她刚得了新项链, 正高兴着呢,逮人就要叽里哇啦的说一遍。”
胤祚抱了抱乌那希,低头认真研究乌那希的新项链。
“好漂亮的珍珠项链。不过, 乌那希比珍珠还要更好看。”胤祚年纪小小,嘴已经十分的甜。
长大以后, 怕又是一个花言巧语, 会哄的单纯姑娘连连脸红的小子。
乌那希捧着脸,被夸的晕乎乎的。
“六哥哥也好看。”乌那希道。
“额娘,小六也想要项链。妹妹这么小,已经有许多珠宝,小六还什么都没有呢。”胤祚向阮酒酒撒娇道。
阮酒酒斜眼睨他:“哦?什么都没有啊。那你衣柜里藏的箱子,额娘就拿走了哦。好好的衣柜,用来放衣裳的。平白无故多放一个木箱子, 实在占地方。”
“诶诶诶,额娘不要啊, 小六知错了,小六不胡说了。可是,小六攒的宝石,确实没有妹妹的多啊。不仅没有乌那希多,连海日的都比不过。”胤祚装可怜道。
阮酒酒不为所动道:“妹妹们是女孩子,发簪、项链、耳饰、手镯,哪样不要宝石镶嵌。额娘和你汗阿玛,自是要从她们小时候就准备起。你和你哥哥是男子,品质上等的玉佩、玉雕,额娘少过你们的?还有你那一箱子的黄金,没几个人一起搬,怕是搬不动吧。”
胤祚的腰带上,刚好系着一枚羊脂玉佩。
他嘿嘿一笑:“小六知道额娘疼我。可是,亮晶晶的宝石,真的很好看。汗阿玛有时候手上也戴着蓝宝石戒指,小六也想要。”
阮酒酒捏了捏胤祚的小胖手,手指头肉乎乎的。
“再等个十几年吧。戒指,你现在可戴不上。”阮酒酒说话时,手指上戴的戒指,鸽子蛋大的透明钻石,光芒闪烁。
清朝的钻石,切割技术不如后世,但是皇家专供,个头大,颜色也纯净。
阮酒酒在现代的时候,想买个一克拉的钻戒,都要纠结好久。
如今戴着十几克拉的钻戒,怎么看怎么美。
胤祚对钻石对美,欣赏程度一般。
“额娘的那枚帝王绿戒指,最好看。”胤祚的审美经有康熙熏陶,和康熙审美无限靠近。
康熙对翡翠的喜欢,无人不知。而帝王绿更是翡翠中的精品。
阮酒酒听懂了胤祚的弦外之音:“你成婚的时候,额娘送你一块帝王绿原石,随你做成什么装饰品。若是额娘没有,就找你汗阿玛要,保准不会言而无信。如此,可还眼馋你妹妹们的首饰匣子了?”
胤祚咧着嘴,露出小米牙,开心的笑着。
“小六谢额娘。不眼馋了。妹妹们是女孩子,女孩子就要珠宝首饰多。这是应该的。”胤祚道。
“额娘,小六有的,哥哥也有吗?不能只有小六有,哥哥也要都有的。”胤祚时刻记着,给他哥哥扒拉东西到小金库里。
阮酒酒嗔笑:“真是时时刻刻都记挂着你哥哥。放心吧,你哥哥肯定比你先成婚,额娘攒下的东西,也会先分给他一部分。”
“你跟去阿哥所一趟,可看出了你哥哥的院子,有什么缺的。额娘让人准备准备,送去给添上。”阮酒酒道。
这也是胤祚跟去阿哥所,带着的小任务。
胤祚连忙认真的和阮酒酒说着:“额娘,哥哥那儿什么都有。小六认为,哥哥屋里只缺一样东西。”
阮酒酒忙问道:“什么东西?难道我收拾东西的时候,落下了哪样?”
胤祚手指转个弯,指向他自己。
“额娘,哥哥缺个小六陪着他啊。”胤祚道。
阮酒酒沉默了,她抿抿嘴,而后道:“那额娘觉得,你哥哥肯定更想额娘。”
额娘和弟弟之间二选一,胤禛毫不犹豫选额娘。
关于这一点,阮酒酒清楚,胤祚也知道。
胤祚揉了揉自己肉嘟嘟的小脸,他自讨没趣,丢人现眼了。
比什么不好。居然和额娘比,两人在哥哥心里的地位高低。
“额娘您说的对。额娘,小六和哥哥都爱您哦!”胤祚撒娇道。
乌那希跟着道:“额娘,乌那希爱您哦。”
一双儿女一起撒娇,这是双重buff可爱攻击。
阮酒酒瞬间被击倒:“芝兰,你去我的首饰匣子里,取来两串十八子。一串粉色碧玺,一串红宝石的。”
芝兰答应一声,在胤祚期待的眼神下,步子迈的更快到里屋。
不一会儿,她手里捧着两个长方形的首饰盒子,脚步轻快的走出来。
阮酒酒先打开叠在上面的那个长条盒子,里头放的是一串红宝石十八子,十八颗红宝石珠子,颜色并不是鲜亮的红色,而是较为深沉稳重的酒红色。头尾串着深绿色的翡翠珠子,最下面挂着一个翡翠小方牌子。
这串十八子一出现,胤祚的眼珠子都快黏了上去。
“帝王绿现在给不了你,这串十八子先给你。你哥哥的那串,等端午节他放假回来时,再送给他。”阮酒酒道。
胤祚欢天喜地接过珠串,套在手腕上,绕了好几圈,爱不释手的摸了又摸。
“额娘,小六最最爱您了!”胤祚道。
乌那希踮着脚,等着另一个盒子的打开。
阮酒酒伸着手指,轻轻戳了戳乌那希的脸。
“真是爱美的小姑娘。不过,额娘家底攒的足,想要什么宝贝,额娘都能尽量给你们弄来。”阮酒酒得意道。
浅粉色的碧玺,颜色清甜,乌那希一看到,就抓着不放了。
珠串中间搭配的珠子,用的也是绿翡翠,不过颜色相较胤祚那串,鲜嫩水亮一些,宛若雨后清新的绿草。
“乌那希喜欢。”乌那希想学着胤祚,也把手串套在胳膊上。
她那么细的小胳膊,可不行。
阮酒酒将十八子别在她衣襟盘扣上,正好和她今天穿的嫩绿色旗装,十分搭配。
“这是在做什么?这两串十八子,往日你最喜欢,今儿竟然送了出去。这两个小的,是说什么哄着你开心,连压箱底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康熙过来时,阮酒酒正蹲着给乌那希整理抚平衣服。
康熙一眼就看到了乌那希衣襟上的粉色碧玺,目光再往旁边一挪,胤祚晃着手臂,露出的深红色珠串,夺人视线。
阮酒酒牵着乌那希的手,向康熙行礼。
胤祚也规矩的向康熙行礼问安。
“胤祚和乌那希说最爱额娘!孩子们都这么说了,当额娘的哪能小气。左右我的那些好东西,以后不是都要给他们兄弟姐妹么。现在给他们拿着把玩,也是一样。”阮酒酒道。
康熙从阮酒酒手里接过乌那希,轻松的抱起宝贝闺女。
还是闺女好啊。
抱起来轻轻松松的,一点都不沉。
“乌那希最爱额娘,那汗阿玛呢?”康熙一把年纪,还要在女儿面前装可怜,和孩子额娘争风吃醋。
乌那希亲昵的抱着康熙的脖子,小脸贴着康熙的脸。
“乌那希也爱汗阿玛哦。超级爱。”乌那希声音软绵绵甜丝丝的。
康熙立刻与阮酒酒身同感受,他也要给宝贝女儿开库房,送珠宝。
康熙想到做到,他招来梁九功,耳语几句,半个时辰后,一匣子的首饰,堆的满当当的,摆到乌那希面前。
一碗水端平,对康熙来说,有点难。
但是,闺女吃肉,儿子喝汤,见者有份。
康熙给女儿送了一匣子珠宝,给儿子也拿了两样好东西。
而作为大宝贝的阮酒酒,更不会被亏待。
一对水头十足,颜色漂亮的翡翠镯子,戴在阮酒酒手腕上。
“皇上怎么过来了?”阮酒酒转着手腕上的镯子,稀罕的欣赏着它的美丽。
康熙道:“朕到永和宫来,难道你不高兴?”
“皇上这是故意欺负人了。您明知我问这话的意思。今儿是您的生辰,晚上歇在永和宫,合适吗?”阮酒酒小声询问道。
康熙道:“以往是不合适的。打今儿以后,再合适不过。”
阮酒酒眨眨眼,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
“你当皇贵妃这个位份,只是比贵妃高一级?”康熙无奈道。
“朕说呢,难怪你听朕的口谕时,十分镇定。原来是对皇贵妃位子的贵重,认识还不够啊。”康熙道。
阮酒酒道:“这不是以前没想过么,也就没怎么关心了。”
“朕是不是该让内务府派个熟悉规矩的嬷嬷来,再重新给你讲一讲?也顺便当你手下的副手,在你管理宫务时,给你搭把手。”康熙道。
阮酒酒道:“可千万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规矩学的不够好,皇上派人来敲打我呢。雅兰和芝兰都很好,她们带的徒弟,也都能出师了。宫务我暂且还管的过来。多添一个人来,要重新磨合,很是麻烦。”
第384章
阮酒酒极力拒绝康熙的送人, 不想永和宫来一位祖宗,对她指指点点。
此一时彼一时。
当年的阮酒酒,恨不得身边的人,除了雅兰之外, 都是康熙挑的。如今, 她有能耐了, 还是希望一切都由她来掌握。
人心易变, 实属正常。
好在阮酒酒还没有得志就猖狂,康熙以前安插在永和宫的宫人,只要他们不犯事,做活规规矩矩的,阮酒酒还是留下他们, 默许他们当着康熙的眼线。
阮酒酒懒散的性子,康熙这些年差不多摸清了。
“你的性格,宫里重规矩的教导嬷嬷, 确实容易与你不合。听你。朕不给你 添乱。”康熙道。
乌那希望望康熙,又转头看向阮酒酒。
康熙笑着逗着女儿道:“乌那希在看什么?”
“额娘最厉害。汗阿玛也要听额娘的。”乌那希童言无忌道。
康熙哈哈大笑:“对, 汗阿玛也要听你们额娘的。所以, 你们兄妹几个,要乖乖听额娘的话。若不然,惹的你们额娘生气了,就是汗阿玛也救不了你们。”
乌那希紧紧搂着康熙的脖子,小人儿恨不得藏起来。
“不惹额娘生气,乌那希是乖宝宝。”乌那希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胤祚摸着手腕上的十八子,心里暗道:书里说的对。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就连汗阿玛真龙天子,都怕额娘。他以后在额娘面前, 要更乖一点,不能捋虎须。惹汗阿玛生气,能找额娘和哥哥躲着。惹额娘生气,那不仅是无处可逃,汗阿玛和哥哥都要帮着额娘罚他。实在不划算。
阮酒酒在孩子心中的地位,被康熙捧得高高的,她配合的微昂起下巴。
“都听到了?要记住了哦,当听额娘话的好孩子。”阮酒酒奉旨嚣张道。
“知道了!”胤祚和乌那希一起齐声道。
阮酒酒眼睛笑的弯弯:“既然就知道了,那就听额娘的话,各自回去玩儿吧。只要是在永和宫内,随便去哪里,身边带上人就行。”
“小六知道了,额娘和汗阿玛有悄悄话要说。小六告退。”胤祚机灵道。
乌那希年纪太小,不是很能听明白阮酒酒的话。
她眨着大眼睛,眼睫毛扑闪扑闪的,跟小扇子似的。
阮酒酒柔声哄着女儿:“乌那希想不想找吉祥玩儿?”
乌那希眼睛一亮,她小脑袋左右转了转,想要找她的好朋友大猫咪。
“吉祥猫猫!”乌那希道。
“对,吉祥猫猫。”阮酒酒道。
“抱五公主回她屋里去吧。五公主想玩什么,都随她玩耍。只要避着危险的东西就好。”阮酒酒嘱咐着照顾乌那希的奶嬷嬷。
奶嬷嬷连声应是,保证照顾好小主子。
粉嘟嘟的小肉团子被抱走,康熙望着空落落的怀抱,怅然若失。
他才只抱了一会儿宝贝闺女,还没说上几句话呢。
阮酒酒瞧见康熙脸上的神色,弯唇一笑。
“等一下。”阮酒酒喊停乌那希的奶嬷嬷。
“乌那希,和额娘和汗阿玛告别前,要做什么呢?”阮酒酒道。
乌那希甜甜一笑,小手往嘴前一贴,然后咻咻咻的往外甩。
“汗阿玛、额娘,乌那希爱你们哟。”乌那希甩着飞吻。
康熙立马笑眯了眼:“汗阿玛也爱乌那希。”
幸亏胤祚已经先走一步,不用在这儿看父慈女孝。
咦,好肉麻哟。如果胤祚在场,一定抱着胳膊,这么说。然后,等下回见到胤禛,原模原样的学给他哥哥。
虽然肉麻,但是对哥哥表达爱意,绝对要只多不少。
儿女退下,只剩下阮酒酒和康熙相对而立。
康熙蠢蠢欲动的牵着阮酒酒的手:“乌那希这么会哄朕,作为她的额娘,玛琭你是不是要哄朕更多一点儿。”
阮酒酒小手指勾着康熙的小手指,幼稚的甩着晃了晃。
“要说让皇上开心,我还真有个主意呢。”阮酒酒道。
康熙被吊起胃口:“朕拭目以待。”
“皇上和我一起去趟书房?”阮酒酒道。
康熙脸上浮起两团红晕,三十多岁的人了,后宫百花齐放,此刻却纯情的像个毛头小子。
“去书房,不合适吧?”康熙小声道。
阮酒酒冷笑:“皇上,您能不能把脑子里的不干净思想,甩出去。”
康熙立马站直,理直气壮掷地有声道:“男女之情,天经地义。你是朕的皇贵妃,朕的妻子,丈夫喜欢妻子,对妻子着迷,合法合理。再说,朕若是满脑子圣贤,哪能和你生出胤禛、小六、乌那希、海日兄妹四个。”
阮酒酒拧了下康熙手背的皮,康熙轻微吃痛。
“满洲姑奶奶的脾气,朕是在你这儿领略到十成十。”康熙道。
“谁让皇上不正经,总想着些有的没的。”阮酒酒道。
康熙轻咳一声,有一些委屈:“朕这不是许久没和你亲近了。太医院那群没用的,让他们研究出不伤身的避子药,几年了也没个进展。离海日出生的日子,已经过去半年多了,今儿又是朕的生辰、你的大喜之日,不如晚上朕让人摆上洞房花烛?”
阮酒酒不接话,扭腰转身,往外就走。
“皇上您就说去不去书房吧。”阮酒酒道。
康熙道:“去去去,今儿你在哪儿,朕就跟到哪儿。”
阮酒酒甩了下手里的帕子,站在原地等着康熙跟过来,清雅的脸上露出笑意。
“皇上放心,定然是能让您高兴到夜里都乐醒的好东西。”阮酒酒道。
康熙脑子里瞬间风暴卷起,他不可置信道:“莫不是还有其他新的粮种?”
阮酒酒道:“皇上您当我是神农吗?”
“玛琭不是神农,许是神农之女下凡,也说不定。”康熙道。
阮酒酒小声嘀咕道:“我可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只信马克思主义,高举科学大旗的。”
虽然,她存在的本身,十分的玄学。
但是,科学的尽头是玄学。这么算起来,也不是没可能啊。
阮酒酒的声音小且含糊不清,就算耳朵贴在她嘴边听,也听不清楚说什么。
康熙只当阮酒酒小声吐槽他,乐呵呵的迈着大步子,贴过去。
“今儿你在万寿宴上,打扮的十分好看。既美且庄重。为何回来就将妆容和衣裳换了?”康熙问道。
阮酒酒道:“皇上可听过一句话。漂亮的衣服,必然穿着不舒服。就像好吃的食物,做法都不健康一样。”
“这话朕还是头一次听到。不过,说的有些道理。大礼服厚重,你今儿戴的发冠,朕当时仔细瞧了的,发饰确实有些多。固然是很好看,却应当十分沉重。”康熙道。
“不是应当,是就是很沉重啊。拆了发饰换了个发髻后,头皮还是隐隐作痛。还有这肩膀,也被今儿的衣裳和戴着的项链、珠串,压的酸疼不止。”阮酒酒道。
康熙关心道:“这样难受,还往书房去什么?朕和你一起去热汤池里泡一会,再让擅长按摩的宫女,给你按按松松乏。”
“因为书房里,有比我个人的身体舒适,更重要的东西啊。”阮酒酒道。
阮酒酒向来分得清轻重。
即使,有些时候她认知的轻重之分,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往书房的路,已经走了三分之一,书房近在眼前。
阮酒酒双眸雀跃,康熙吞下劝说休息的话,选择尊重、遵从她的选择。
书房门打开后,书籍的墨香和竹子的清香,扑面而来。
阮酒酒换了一身淡青色,绣着兰花的衣裳,和书房的雅致感十分搭配,相映成彰。
康熙忽然有些嫌弃自己穿的这身龙袍,他也该换一身读书人穿的衣袍。
阮酒酒迫不及待的拉着康熙的手,加快步子的速度,走到一面书架前。
“芝兰,你去门外守着。这里暂时不需要人。”阮酒酒道。
芝兰对阮酒酒的想法,一无所知。
若是跟来的是雅兰,定然会立即察觉到阮酒酒的心思,并且为了阻止阮酒酒的临时反悔,而拒不离开。
正是因为了解雅兰,知道雅兰会有怎样的反应。所以,阮酒酒提前把她支到海日屋里去,让她去看吐泡泡玩儿的小婴儿。
康熙想了想,道:“梁九功,你也去门口吧。”
康熙的做法,深得阮酒酒之心。
屏退外人,阮酒酒神神秘秘的从书架最高处,拿下一本书。
那本书看起来十分普通,书名写着《月季种植手册》。
阮酒酒走到书桌前,抖了抖书,掉下来一张纸。
“皇上,请您阅览。”阮酒酒没有去拿起桌上叠起的那张纸。
康熙满载着好奇心,将叠了几面的纸,小心展开。
一张纺织机的图画,构造清晰详尽的绘在纸上。
“皇上,您是知道的。我阿玛只是个小官,家境普通。因此,住在同一个胡同里的邻居,都是普通百姓。其中,就有一位以织布为生的妇人。我小时候嘴甜,跟着那位婶子,学过一段时间的织布技艺,对纺车颇为感兴趣。后来那位婶子搬了家,我也因为年纪长大了,被关在家中学规矩养性情,因此没再碰过纺车。”阮酒酒声音如清风,吹的康熙发胀的脑子,愈发冷静清醒。
第385章
自康熙亲政以后, 对棉花种植的推广,十分重视。
对于百姓来说,棉花属于不太贵又保暖的御寒衣物,性价比相对来说较为高。对驻守边关的士兵来说, 更是十分重要。
而棉花衍生的棉布, 普通百姓省一省, 一年也能给家人都扯上一匹普通棉布, 做新衣裳。
细棉布更舒适些,价格也更贵些,但是比丝绸便宜许多。一些小富之家,可以尽兴多裁几件细棉布衣裳,换着穿。
这样的经济作物, 十分有利于经济的恢复,稳定当政者的统治。
但是,上位者再重视, 棉花种植的面积还是不够广泛。
因为,大部分地域的气候并不适合, 土地利用率和当下的技术条件也对棉花种植推广造成限制。
好在在政策之下和官府鼓励, 棉花种植规模已经扩张了许多。
康熙不会织布,但是他对丝织业一向重视。从江南官府强制机户为其劳动,并设各种名目征税,可见康熙对丝织业利润的掠夺心。
江南丝织业,就是康熙的钱袋子之一。
机户们苦不堪言,却只能顺从。
“你想要什么?”康熙看了图纸半晌,声音冷静道。
阮酒酒兴冲冲的双眸, 顿时沉静下去。
“朕的意思是……”康熙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对,连忙解释。
阮酒酒却心情烦躁的, 不想再听下去。
阮酒酒打断康熙的话:“皇上,我惯来想法有些天马行空,又对旁门左道的书籍感兴趣。您睿智英明,想来是一眼就看出了这个纺纱机的不同。”
“这个图纸是从前明王徵的《奇器图说》中,得到的灵感。我又改动增添了一些零件,可以一次纺出许多根棉线。在皇上治下,百姓安居乐业,经济繁荣。江南丝织业的发展,带动了对棉纱的需求。若是棉纱能够大量提供,织布产量也能随之提高。到时,不论是内销还是售卖到海外,都为大清国库作了贡献。尤其是洋人对我们的瓷器和布匹,一向喜爱。降低成本,高价售出,买卖不亏。”阮酒酒道。
阮酒酒画的图纸,正是历史课本上学过的珍妮纺织机。
她上辈子能对纺织机感兴趣,确实是因为邻居。不过,那是位个子不高,裹过小脚的老奶奶。
老人家的屋子里有个织布机,她年轻的时候,就是靠勤劳织布,独自拉扯大三个孩子。
“你可用这个纺纱机,纺过棉纱?”康熙问道。
阮酒酒摇摇头:“永和宫若是多了一个纺纱机,皇上您能不知道?我知道皇上对丝织业的看重,不曾与任何人透露过。就是画图之前的草稿,都烧成了灰,没有留下。”
康熙回想起阮酒酒拿出图纸时,就是从一本《月季种植手册》中取出。
可见,确实藏的隐蔽,小心谨慎。
“这张图纸,朕拿走让工部生产试验去。不论成与不成,都与你无关。玛琭,棉纱增量与粮种增产不同。”康熙少有的在阮酒酒面前语气严肃。
阮酒酒淡淡一笑:“送给皇上的东西,自然是皇上的,与我有什么干系。”
康熙察觉到阮酒酒语气里的疲惫和疏离,他叹了口气,将阮酒酒鬓角没梳好的一缕碎发,捋到她的耳后。
“这么多年了,朕还是不能让你信任?”康熙道。
阮酒酒抬眸,疑惑的看向康熙。
“我自知丝织业不是我和乌雅氏能插手的,因而将脑中所想绘出,坦荡交给皇上,只盼所学所知能为皇上分忧,为百姓多添一条生存活路。皇上却声势咄咄逼人。先是一句问我想要什么,再是一句与我无关,语气凌厉,不留情面。我顺了皇上的意了,您又拿我信不信任您说话。”
“皇上,我从不是能言善辩、舌灿莲花之人。您若是觉得我位份过高,不若将我手中宫权分下去,好让您放心。枕边人,最是不防备,何苦为了外物,成天彼此猜疑着,耗费心力。”阮酒酒冷声道。
她不是没脾气的人。
她能找康熙要什么?图什么?
皇后之位?还是为胤禛争夺太子之位?或是钱财。
都是没有必要的事情。
哪怕康熙现在封个其他人为皇后,阮酒酒也不在意。到了她现在这个位置,哪怕是皇后,也不会刻意得罪为难她。
井水不犯河水,日子照样过的享受。
至于太子这个位子,她和胤禛都不稀罕。反正,她的胤禛自会登上大宝。当太子有什么意思,直接当皇帝,再让她这个额娘当太后。这才快活的很。
而钱财更是不必要了。
当权势高到一定程度,就不会存在缺钱这件事。何况,她还有坐拥金矿的娜仁。好姐妹可比男人靠谱多了。
“皇上问我求什么,我这就告诉皇上,我想求什么。我献图纸,不要皇上嘉赏,也不要扬名。只求皇上在试验过纺纱机确实可用后,以官府为名,多招女子入工,让愿意向外谋生的女子,多一条养活自己的路。”阮酒酒道。
康熙凝视着阮酒酒,阮酒酒身上所着华服美饰,他此刻皆看不到。
他透过那副美丽的皮囊,看到她坚韧正直的灵魂,还有松柏梅竹一样的挺直傲骨。
她的灵魂,比外貌更美,更迷人。
康熙自诩不是圣人,他会为了自己谋私牟利,也会为了大部分人牺牲小部分人。权欲迷人,权欲熏心,康熙从不否认这些。
但是,越是如此,他这样的人,越爱理想崇高,并实际为此付诸行动的人。
“就这样偏袒女子?让女子养于家宅,男子在外奔波劳碌养家,不好吗?”康熙问道。
阮酒酒轻笑一声:“皇上您自己听听,您的话是否前后矛盾。”
康熙垂眸低笑,不否认阮酒酒的话。
他拉住阮酒酒的手,将她的手紧紧包在自己手掌中。
“耐心点儿,听朕解释,好不好?”康熙道。
阮酒酒抽了抽手,没抽出来,索性不挣扎,任由康熙包着她的手。
真是奇奇怪怪的动作,奇奇怪怪的爱好。
“朕问你想要什么,确实是出自本能。朕是皇帝,底下人向朕献功时,朕理当嘉赏,询问对方有何求。何况,你今日先是粮种,后是纺纱机,若换做男子有此功劳,封爵也不是没有可能。其他人,只当朕是因为你的功劳,才晋封你的位份。而你应当知道,你是朕心爱之人,即使不做这些,朕也是要封你做皇贵妃的。算起来,你立了大功,朕却没有嘉赏你一丝一毫。朕心中对你有欠。”康熙道。
阮酒酒努努嘴,想说话,又忍着没出声。
“你是想说,你做这些,不是为了立功得赏,是不是?”康熙声音温柔。
帝王善窥人心,也善用人心。
经年累月相处的枕边人,他如何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看似喜好奢华,却又不贪图富贵。良心二字,于她来说,最重要。
“我不骗您。若我如今只是个小答应、小贵人,定然会借此向皇上您求功劳,为我晋位也好,为乌雅氏求圣宠也罢,总之定然是想让自己和孩子,能借此在宫里生活的更好些。可我现在,甚至今日之前,早已达成过舒心日子这个心愿。于外物之上,当真毫无所求了。”
“朕知道。即便你有所求,你缺的,朕不用你说,就会为你寻到,哪用你如此费心劳力。你只是达则兼济天下。”康熙道。
阮酒酒羞臊的低头笑了笑:“皇上说正事的时候,还怪会夸人的。”
“笑了就好。刚才看你一直绷着脸,跟胤禛一模一样,朕心头惴惴不安的。生怕一个字说错了,今夜又不能留宿永和宫了。”康熙道。
阮酒酒轻哼一声,她态度已经软化下去,这一声轻哼,倒是更似撒娇。
康熙把人揽在怀里,再接下来说的话,语气和平时教胤祚读书时一般无二。
教子和教妻,有时候是一样的。
道理要揉碎了,慢声细语的耐心说给对方听。
“朕说纺纱机和粮种不同,自是有原因的。粮种之功,是天下人之利。纺纱机,却只是富人之利。你能知道朕对江南丝织业对看重,已经很不错。可这样聪明的你,怎么想不到,若是棉纱得以大量生产,那棉纱供应的价格,也会大幅度降低。到时,以棉纱谋生或者获利的那些人,该如何恨你呢。你断的,是可是他们的财路啊。断人财路,如弑人父母,是深仇大恨。”
“即便是前朝官员,也要爱惜名声,不愿名声有瑕疵。他们日常行走,对言行举止慎而重之。遑论,身在后宫,又是女子的你呢。”康熙道。
“古往今来,以民愤逼死人命的事件,不在少数。商人更擅长鼓动人心。朕能预料到,新的纺纱机运用后,发明这个机器的人,要遭多少骂和恨。朕绝不能让你面对一丝一毫的危险。”康熙道。
康熙还有一点没说,那就是朝中还有各派势力争夺。
皇贵妃一脉的崛起,注定要吞食其他家族或派系的利益。一个萝卜一个坑,乌雅氏一族要往上走,自然要有人空出位置来。
官不惧商。但是,官场厮杀,才是最狠毒,最要人命的啊。
皇贵妃甚至可以在后宫独得恩宠,但是不能亲自涉足官场范围,触碰到贵族和士大夫们的利益链。
前朝就是前朝,后宫只能是后宫。
第386章
康熙说的真心实意, 眼里浓浓的担心,丝毫不作假。
阮酒酒视线落在桌上,盯着《月季种植手册》的蓝皮封面。
说起来,这本书还是康熙第一次派人给永和宫送月季花苗时, 她费心找来的养花资料。
平日里保护的再好, 在时光之下, 书皮的颜色还是比崭新时候淡了许多。
阮酒酒道:“皇上解释与我听, 我就信。不论如何,我最终的想法,和皇上的决定,是殊途同归。皇上,您能答应我所求吗?”
康熙低头含笑看着她:“朕私吞你的功劳, 自然要答应你的请求。”
“多招收女子进官营丝织工坊?”阮酒酒睁大眼睛,确认道。
她手捂在胸前,心脏激动的扑通扑通强有力跳动着。
康熙理所当然道:“对。百姓以农桑为生活之本。男耕女织, 丝织业本就以女子为主,当然是由女子去做。诸如绣坊之地, 养的都是绣娘, 你可听过绣夫的?女子,也是朕治下的百姓,不是吗?便是你不向朕求,纺织工也是女子为主。”
于帝王而言,人只分有用和无用。又不是入朝当官。女子既然更有能耐,为何要用男子。
阮酒酒噗嗤一笑:“是是是,皇上您说的有理。是我想差了。”
实际上, 阮酒酒有什么相差,只有她自己知道。
康熙道:“朕大抵明白你的意思。待这个纺纱机做好, 它纺纱的效率通过验证,可以推行使用后,朕明令三地织造局,提高女工招收的比例。男子能挑选的活计多,该给女子做活养家多些途径。”
阮酒酒欢喜道:“皇上英明。”
阮酒酒不去提,在其他行业,请康熙也给女子多些机会。
循序渐进,先从女子适合的行业做起。
等纺织女工越来越多,手里有钱的女子,就能在家庭、在社会啊,说话行事越来越有底气和声音。
其实,饥一顿饱一顿的平民百姓,哪来的那么多男女大防规矩。
攒钱有粮,才最重要。家里多一个能赚钱养家的支柱,高兴还来不及呢,分什么他和她。
若生活再差些的,种田农忙时,不分男女老少,全家都要在田地里忙活。在天热的时候,衣袖和裤子谁不要卷起来。
那些规范女子的规矩,在影响到地里收成时,乡间里没几个听的。
“朕已经颇为期待,棉布产量大增后,售往西洋的景象了。”康熙憧憬道。
国库还是缺钱啊。
商人们多赚钱多交税,让国库充盈,他才能更好的养着大清的将士们。这些年年年征战,消耗实在太大。
阮酒酒给面子道:“大清的商船,定能停留在西洋各国港口码头,气势浩荡。”
阮酒酒说完,忽而觉得不对。
“皇上,您说售往西洋?那海禁?”阮酒酒高兴不已的问道。
“台湾平定,内患已安,海禁自是可以开了。朕也知道开海禁的好处。到时,朕让人从西洋给你们娘几个,带几箱子好看的裙子回来。还有什么感兴趣的,一并和朕说了,朕好让人去搜罗。”康熙大气道。
一时之间,阮酒酒想不出,西洋的哪些东西是她想要的。
□□支,不是她能提的。况且,这个时候。清朝的□□技术,和西洋□□发展,相差并不大。
阮酒酒道:“西洋的事情,我除了小时候在传教士那儿听说过一些,就是皇上您告诉我的了。皇上您让去西洋的商人,看着新鲜有趣的东西,往回带就是了。第一回 多带些回来,才好分辨哪些是咱们喜欢的,哪些是不喜欢的。”
康熙道:“就按你说的来。西洋的食物、动物,最好也带一些回来。朕得让他们再添几艘大船。”
“皇上已经提前安排好出航的人员了?”阮酒酒问道。
康熙道:“待朕正式下旨,海商和海员们即刻扬帆起航。”
阮酒酒道:“皇上,乌雅氏若有族人对航海感兴趣,可否也买船出海?”
“海上风浪大,危机四伏,常有丧命者。若是对此无惧,心甘情愿出海,朕只有支持,没有反对。”康熙道。
“乌雅氏的底子太薄了些,许多子弟从小受的教育不够,出仕的路走不通。若是去西洋发一笔小财,往后日子也能过的好些。当然,一切都要他们自愿。若是畏于海浪风暴,强行安排他们出海,那就不是帮衬提拔族人,而是结仇了。”阮酒酒道。
“除了天性胆大的,海商大多是走到末路之徒,才去闯一闯。真要是能闯出来,朕指不定哪一日还会用的着他们。”康熙熟练的画着他擅长的大饼。
阮酒酒道:“皇上这句话,我一定让博启给家中亲戚们带上。”
四月一开头,康熙就正式下旨,开海禁。分别设粤、闽、浙、江四海关,以管理海外贸易和征收进出口关税。
江南、浙江、福建、广东各省沿海居民,拥有的五百石以下的船只,皆允许出海贸易。
一时之间,船只生意和码头附近,忙的热火朝天。
有愿意安稳度日的人,也有天生一颗冒险心的人。
海浪风暴再危险,总有人想要征服它。
尤其,海的那一边,如果能到达,可是遍地宝藏啊。
博启将消息带回去后,乌雅·威武立马领着儿子,往乌雅氏族长家里去。
族长一看到他们父子俩儿一起过来,立马加倍重视。
“是皇贵妃娘娘有什么事情,要托咱们家人帮忙做的吗?”族长问道。
“别担心。娘娘哪回不是给咱们娘家人送好事来的。但是,这回的好事,要分人。讲究的,是一个自愿,千万不可强迫。娘娘说了,若是自家人对此不感兴趣,可以私底下和信得过的商人合作一二。总不会亏的。”乌雅·威武道。
博启带回消息的时候,海禁要开的风声,乌雅家还没有人知道。
这就是小家族和大家族的区别了。
没有人身在权力中心,对一手消息的获取,总是慢人一步。
而慢一步,就是步步慢了。
好在,阮酒酒能帮忙填补一二。再等个十来年,就有胤禛给乌雅氏领航。
想有好用的帮手,当然要提前帮帮手壮大实力。
互利互惠罢了。
“商人?娘娘手头缺银子花了?我这里还有些,娘娘若是需要的多,让族里人凑一凑,保准让娘娘在宫里银两够用。咱们家是靠着娘娘才有今日体面,抬旗之后,宗祠和祖坟连着几日,都直冒青烟。族人们时刻想着能回馈娘娘一二,为娘娘办事。外面商人,不如自家信得过。”族长道。
在他当族长的期间,一整个家族都抬旗了,这是多么大的荣誉。死了见了祖宗们,都敢扬着头自夸。
族长越是珍惜如今的变化,越是把族里人管的更严。
谁要是因为家里出了皇贵妃,行事作风飘了,给娘娘带来后患,立马带着一家人滚出去吧。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他亲儿子,做错了事情,他也清理门户,划出族谱,绝不容情。
族长的严苛,深得乌雅·威武的心。
虽说是为了族人们好,但也是为了他女儿。
比起靠着国戚关系作威作福,纨绔子弟们横行霸道的某些家族,还是他们族长有远见啊。
乌雅·威武心里的那道暗指,指的是谁,他知天地也知。
除此之外,他就算喝醉了,也不吐出一个字。
“不是娘娘向咱们家索要银子。此一时彼一时,现今娘娘有自己的私产,哪里需要咱们贴补。是娘娘给咱们送财来了。”乌雅·威武戳了戳身旁的儿子:“博启,你和族长说。”
“是。族长,娘娘请示过皇上后,派人向我递了消息。皇上即将重开海禁,并对海外贸易十分重视。有官府海军在海域巡逻保护,民间船只海上航行将安全许多。娘娘的意思是,咱们家若是有善水又擅长经商的子弟,可以掺上一脚。但海上确实危险,想不想求这份富贵,还是由族人们自愿选择。总归,咱们家族现在发展欣欣向荣,再没能耐的族人,只要不惹事,保个衣食无忧,还是可以的。”博启道。
族长倒吸一口凉气,捋着胡子的手,一不小心用了力,扯下两根胡须来,看着都疼。
“富贵险中求。娘娘一个女子,在宫中给咱们家博了天大的富贵,咱们这些男人们,难道还要畏首畏尾,贪生怕死,靠人养着?若是如此,不如早些下去见祖宗,别给咱们拖后腿。”族长本性就是个敢拼敢闯的人。
“娘娘知道族长您袒护她。所以,特意叮嘱了,以后总还有其他机会,也不必非要盯着这次。”博启道。
族长感动的泪花四起:“娘娘大义啊!娘娘愈是体贴族里,咱们族人更要为娘娘多做些事。外人都觉得娘娘在宫里过的好,哪里知道娘娘没有得势娘家撑腰,在宫里过的要多小心啊。是咱们拖累了娘娘。”
“诶,娘娘打小性情坚韧。她又是长姐,撑着家撑习惯了。不说族人,就是我这个当阿玛的,还有博启这个当弟弟的,都没用。没能立下大功劳,给娘娘作依靠。反而,还靠着娘娘屡次求皇上拉拔。”乌雅·威武抱着族长,两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抱头痛哭,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博启茫然的站在原地,这怎么就哭了?他要不要也配合着哭两声?
可是,眼睛眨了无数次,还是干干的,眼泪它挤不出来啊。
“人生在世,哪有什么天生擅长的。族里必须有人去,至少去两个领头的,其他海员们咱们雇好的,船也买大的。若是真出了事,出海的族人的家人,我这个当族长的养了。”族长道。
“听族长的。族长您将咱们家族引领的这么好,您的决定肯定不会错。这样,我也出一半银子。我家里是出不了人的,但是托娘娘的福,家底倒是有一些的。”乌雅·威武道。
第387章
博启愣愣的看着族长, 激情澎湃的喊着管家去挨家挨户摇人来。
不一会儿,住的进的族人,就先来的一批。剩余的人,紧随其后, 三三两两的成群结队赶过来。
不在京城的族人, 则不在集合的范围内。
航海线这件事若是做成了, 往后有的是机会留给族人们。
“皇贵妃娘娘给咱们带来了个泼天富贵, 我问你们,敢不敢接?”族长上来就开门见山。
族人们目光热烈的望着族长:“我等听娘娘和族长的。为了家族长盛,我等肝脑涂地。”
“好。不愧是我乌雅氏的好男儿,有男子气魄,担得起事儿。”族长高兴道。
族长将开海禁, 选人当海商的事一说,积极响应的一众族人们,瞬间安静下来。
吃苦, 他们不怕。但是,生死难料, 这个他们不敢涉险。
“族长, 这……咱们家都是旗人了,犯不着让族人冒险去当海商吧。有娘娘在,年轻子弟们多读些书,能练武的好好练武,一样能给娘娘争光。家里也体面啊。”
沉默之后,族人之中有一人,被推举出来当代表。
那人穿着体面, 精神奕奕,看着家境不错, 确实不必冒险。
“咱们家现在的底子太薄了。若是皇贵妃娘娘晚个几年晋封,子弟们还来得及成长一批,撑起乌雅氏。可现在,青黄不接啊。娘娘为家族上进,咱们却无法在前朝,与娘娘在后宫守望相助,只能一味等着娘娘扶持,拖娘娘和四阿哥、六阿哥的后腿。一想至此,我这张老脸啊,羞愧的很。百年之后,都无颜见祖宗。”族长摇摇头叹息道。
百年之后,无颜见祖宗。
这句话的杀伤力,在宗族时代,实在是太大。
被推举出来说话的那人,也闭上了嘴。
他可不想当不肖子孙。
“若能为官,自是入朝最为合适。但是,当官也要有资质、有能力,否则就是白白把把柄送出去,让人握着。”族长说这话时,看了眼乌雅·威武的弟弟。
当初,若不是这蠢货生了个蠢儿子,被诱去赌博,为了救他的命,娘娘才答应了和佟庶人的交易。娘娘早年哪用得着吃那些苦。
事情已过,娘娘和威武家都不计较这事了。这一家子,还暗自以娘娘恩人自居。话里话外,好似没有他们,娘娘不走佟庶人那条路,就没有今日的娘娘一般。
这要不是威武的血脉至亲,族长早喊打喊杀的把人给踢出族去了,还让他们一家子能沾娘娘的光?
有时候,投胎真是看命。
乌雅·威武的弟弟岳色,被族长凶狠的瞪了一眼,缩缩脖子,将自己藏在人群里。
可是,他是娘娘的叔父。理所当然的站在族人队列的第一排,谁敢让他站到人后去,这不是不给娘娘面子么。
岳色堆着笑,谄媚讨好道:“族长,兄长,您二位有吩咐,我一定全力支持。我家那不孝子,只要您们看得上,只管使唤他。”
乌雅·威武皱起眉头:“他那个身子,还是在家里养着吧。到底是断过腿的人。”
岳色果断闭上了嘴,心里的小人高兴的直挥舞着手。
被骂两句不少块肉,不公报私仇,让他儿子去海上丢命就行。
“海禁初开,第一批人出去,面临的危险最大,但成功了,从西洋能带回来的财富也最多。咱们族里至少出两个人,不论最终能不能赚到钱,至少得见一见世面。同时,也是对皇上政令的支持。”族长道。
“族长,不知若是海上出事了,出海的人的家人,族里如何安置?”一个眼角一道刀疤的青年人,从人群后方走出来。
族长一眼认出了此人,是旁系中的旁系。和他或乌雅·威武家,都是快出了五服的亲戚。
这人是老来子,他出世时,父母年纪都大了,没几年因为一场风寒,将父亲的命夺走。由年老的寡母养着几个孩子,磕磕绊绊的活着。
眼角那道伤疤,就是他小时候和小流氓打架被打伤的。为的是保护他长姐的名声。
因着这条去不掉的疤,他纵然有些读书天赋,却断了当官的路子。既然当不了官,索性就没继续读书了。跟着镖局押了几年镖,赚了些钱。
眼看着日子要过好了,去年春天,他的老母亲又重病缠身,药钱花费极大。一家子又被掏空了。
“是费扬古啊。”族长道。
费扬古在满语里,是老生子的意思。在京城街道上,叫一声费扬古,同时能有十几个人回头。
费扬古向族长抱拳:“族长,我家欠着药房的药钱快有一个月了,即使药房心善,也不能再给我赊药钱了。然而,家母的药是万万断不得的。若是族长和族叔您们二位,觉得小子能上船,小子愿意去海的另一边,为家族和我自己冲一把。只求族里能借六十两银子,一部分还了药房的药费,一部分留着让家母能继续吃的上药。至于平日里的照顾,有两位兄长和嫂嫂在,还有长姐偶尔问询,我可以放心。”
“你会泅水吗?”族长望着费扬古的高个大体格,问道。
“会。小子幼时为了捕鱼,给家里添点肉,不但能泅水,水下闭气也能坚持半刻钟。小子还可以再练一练。”
寻常人水下闭气,不过是一分钟多一些。练过的,也不过在三四分钟。半刻钟,便是七分钟多一些,可见水性天赋之好。
族长和乌雅·威武对视一眼,对主动请缨的这位族中晚辈很满意。
体格看着壮,水性也好,压过镖的人,胆子大也见过各种世面,十分适合开拓海上事业。
而且,还是个孝顺人。
唯一让人有些迟疑的,是费扬古今年二十了。因着家里的事情,至今还未成婚,更别说留有子嗣。
这若是在海上丧命了,他可就没有血脉在世了。
想想自家儿子和费扬古一般大,有儿有女,这么一对比,显得孝顺有担当的费扬古,更让人心疼。
而且,这还是自家族中后辈,也算是子侄了。
乌雅·威武道:“你还未成婚,也没有子嗣。海上风浪大,危险至极,你再多考虑考虑。哪怕你不去出海,你额娘的药费,我也借给你。”
费扬古爽朗一笑,浑身笼罩的低沉阴霾,在乌雅·威武的承诺里,尽数散去。
博启在一旁看着,替他的同龄人惋惜着。
可惜了。如果费扬古脸上没有这道疤,不说前途无量,日子也绝不会太差的。
“有族叔这句话,小子就放心了。好男子志在四方,本就该往外闯一闯。至于子嗣,有我两个兄长给家里传宗接代,我没有就没有吧,不会让家里断了香火的。”费扬古道。
话该劝的已经劝了,既然费扬古坚定要出海,族长和乌雅·威武自然不会拒绝。
选定了一个好人选以后,他们心里都轻松许多。
娘娘特意让博启递话回来,绝对是个好机遇。绝不能错失。
“我乌雅氏的好儿郎。放心吧,你为乌雅氏出海,你的家人,族中必然替你照顾好。别提借银子的话了,这银子由族中出了。不仅如此,族中每月拨给你额娘二两银子,作为补贴。你出海一月的银钱,是三十两银子。你是带上船,还是留给你额娘,都随你安排。”
费扬古喜形于色:“不知船上是否包早、午饭食?”
“饭食、衣物、药品,皆由族中出。你若不想在下船的时候,自己买东西,是不必花费银子的。出海的时间不定,可能要一年,也可能要两年。至多三年之内,必须要回来。所以,族中折中,会先支付你两年的银钱。”族长道。
费扬古道:“族长,我选……”
“你选什么,这话等临行的时候再与我说。此次出海之人,还要再挑一个,你帮忙看着。出海之后,一切安排都以你二人为主。因此,在海上时要相互信,另一人必须要合你的眼缘。”族长道。
费扬古兴奋的点点头:“好。”
有费扬古一马当先,很快就有另一个人走了出来。
而此之后,再没有人站出来,想要争一争出海的位置。
一个月三十两银子是很多,对有的家庭来说,一年才能挣三十两。可是,一家人平平安安最重要,有的赚没的花,不值得。
既然人选够了,他们就不出头了。出海真要那么好,他们可以等下一次嘛。
自荐的另一人,年纪比费扬古年长一些,今年三十多,家中有两个儿子。长子健康,幼子病弱。他原本开了两个铺子,一个铺子卖米,一个铺子卖的胭脂水粉,一年盈利颇丰。家中还有祖宅和田产,妻子也是娶的门当户对人家。
若非幼子的病,是娇贵病,常年需要珍贵药材养着,而且得养上一辈子,他未必会走这一趟。
即使,他无比喜爱做生意这种金钱游戏带来的颤栗感。
他是商人,对商机和金钱的敏锐度,比费扬古强多了。
他笃定,族长还有安排没有说完。
所以,他要赌一把。
族长满意看着这两人,他们族里的苗不错,扒拉扒拉,这不是又有两个茁壮成长的好苗子又出来了吗?
将给费扬古的条件,族长一模一样的又说了一遍,包括帮费扬古还药房的药费,也折算在其中。
“除了方才我所说的,还有一点。那就是,船队从海外平安回来后,商队所得盈利,你二人可以各得一成。”族长道。
一时之间,众人呼吸急促,面红眼赤。
第388章
一成盈利, 若有滔天富贵,这一成盈利,足以让许多人卖命。
一百万可就有十万两。两个人平分一成,那也是五万两。
千里迢迢, 跨过海域去了地方, 怎么可能盈利少了。
他们可不是普通海商, 是皇贵妃娘娘的族人, 有官府庇护的。
难怪在禁海时期,也有船只屡禁不止的要出海。
搏一搏,就是富贵三代不止。
“族长,不可。我出海,本就是为了族里。出海所用船只、聘请船员水手, 还有出海的货物,都需要大笔费用。族长给我月例就够了。”费扬古正直道。
费扬古表立场,同去的另一人, 自然不能说,他眼红那一成盈利, 恨不得立马签好契约, 将条件定死,不能反悔。
苏和泰圆润的脸,笑的和气生财。
“族弟说的没错。族里照顾我们,我们理当回报族里。一成利,太多了。一厘利就够了。”苏和泰就是同去的另一人。
族长看了看他,神色不变,深沉的眼神打量的苏和泰直心慌。
但是, 族长并没有发怒,那就是他的话并没有触怒到族长的底线。苏和泰心态十分稳的住, 哪怕有些懊恼自己提出一厘,却也不后悔。
哪个商人不爱财,不争利。这是他们的天性。
他刚才可看清楚了,在他主动自荐时,人群里还有另一人也打算出来。虽只看了一眼,却能确定,那个人正是族长的庶弟。是族长真正的自家人。
可族长却对自家人摇了摇头,暗示庶弟不要出来争。
是这趟差事不好吗?不是的。是族长庶弟为人板正,别说经商谈买卖了,出门买个书,都能被商家多赚二两银子。
同行的人,已有一个个性耿直的,另一个必要圆滑。而他从少年起就开始经营米店,二十年的生意经,比不过大商人,却能矮子里选将军,在族人中拔得头筹。
“此行若能成,你们回来后,必被族中重用。若是立了大功,便是重新划入嫡系,也未尝不可。咱们族里,现在最缺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只有你们有能力,族里愿意倾力培养。所以,一成利,族里给的起。”族长道。
相较于那动人心的巨富,重回嫡系,更令人心动。
费扬古和苏和泰的喉结,随着口水吞咽,不约而同的滚动着。
“费扬古/苏和泰,必不负族长期望。”两人眼神坚毅道。
若能重进嫡系,自家这一脉,往后的头香,都得烧给他们。族谱也得单开一页。一想至此,他们激动的血脉喷张。
“族长,两个人够不够啊?还是人多保险些。我也愿意去。我不贪盈利分成,也不要月例,就想跟着出海见识见识。如果族长能给机会,让我家能重回嫡支就最好不过了。”
“对啊对啊,族长,也给我们一个机会吧。我们自带粮食,倒贴钱也行。”
方才一个个跟缩着脖子的鹌鹑似的族人,这时候疯狂不已。
族长毫不动摇:“事情已定,不再更改。咱们家刚抬旗不久,最要紧的是安分守己。关起门来,谨守本分。此次出海,若非是皇上主张开海禁,即使有滔天富贵,我也不敢动心。”
“且告诉你们,想要看咱们家得意忘形,从而犯大错的人,多的数不清。谁要是此刻飘了,认不清自己身份,主动站出来告诉我,不过是族谱上划几道线的事,轻松的很。总比往后整个家族被连累的好。”族长冷声道。
族长积威甚久,即使有人心里不赞同,这时候也不敢说出来。
“你们只看到皇贵妃深受皇恩,族里蒸蒸日上,就忘记了,前些年的那些事了?”族长板着脸,压低着声音道。
一时半会儿,大多数人没能领悟族长说的话。
前些年的那些事,什么事?
还好,聪明人也不少。
领悟到族长话里所指之事的聪明人,立马捂着嘴小声告诉旁边的族人。
佟。
一个字,只说这一个字,其他话不用多说,都明白了。
“都明白了?”族长道。
“明白了,明白了。”族人们连连点头。
“族长,您放心。我们一定谨慎行事,小心说话,绝对不做出任何可能连累族里的事。”族人们保证道。
他们和佟家结了仇。佟半朝的佟家啊。
乌雅氏越好,佟佳氏心里越恨。这个时候,底子弱的他们,还是不要在仇人跟前乱跳了。
万一把人给逼疯了,阴谋诡计的,他们家玩不过。以势压人,也压不过啊。
乌雅氏背靠皇贵妃,佟佳氏背靠皇上。
皇贵妃和皇上,孰强孰弱,他们心里有数。
“你们都是乌雅氏的好子弟。乌雅氏未来的荣耀和辉煌,是由我们所有人共同撑起的。待今年过年开宗祠上香时,我一定和祖宗们好好禀告,让他们在九泉之下也能为我们这些子孙后代感到骄傲。”族长道。
“好。我们一定不让祖宗长辈们失望!”来集合的族人们,心头热血彻底燃起来了。
他们要好好看管好家里人,时刻盯着家人行事作风,让外人找不到乌雅氏的任何弱点攻击。
乌雅氏一族,必能列入大族,荣耀辉煌。而他们就是举起家族往上走的其中一份子。
“都回去吧。今日之事,回去之后不要外传。事情还未尘埃落定,以免横生枝节,发生变故。年轻的子弟们,多读些书。读不进去书的人,就好好练武。文武不成,就学人情世故。再不成,去学手艺活。日子还久着,指不定什么时候,族里就用到了你。”族长道。
这个话,族人们是信的。
就比如,此刻正窝在云南不知道哪个农庄的苏赫。他不就是因为会种田,而立下了献粮种大功。工部的官职都给他空了出来,赏银也备好了。
在此之前,谁能想到种田也有这样的大运道啊。
族人们乐呵呵的结伴回家,刚出族长府门不久,被熟识的人遇见。
熟人随口问了句:“哟,一大家子这是去做什么了?瞧着这样高兴,难道又有喜事了,”
族人乐呵呵道:“今儿心情好,去族长家里给祖宗牌位上香了。”
说完,一群人整整齐齐的离开,面上洋溢着快活又和善的笑容。
独留熟人停在路中央,神情呆滞。
乌雅氏一族都疯了吗?
动不动就给祖宗烧香,京城各大寺庙都急着囤香,生怕香烛被乌雅氏的人给买完了,让寺庙没的烧。
第389章
乌雅氏的人是疯了吗?
他们是疯了, 乐疯了。天上不停往他们家掉馅饼,他们可不得疯狂造个大围兜,将馅饼好好兜住。
人生起势,往往就那么突然转折的几年。几年挣一辈子。
有族长在, 乌雅氏从不让阮酒酒担心。
博启呆头鹅一般, 一声不出的跟着他阿玛从自家走到族长家, 又回到自己家。
“阿玛, 族长他?”博启脑袋晕晕的,一路跟到了威武的书房。
博启媳妇看着自家夫君的背影,面露担忧。
怎么夫君出去一趟,回来后神不守舍的。
“额娘,夫君他是怎么了?”
乌雅夫人慈爱的摸了摸大孙子的光脑门儿:“不必去管他, 有你阿玛在呢。”
乌雅夫人就是这个家的定海神针,她说没事儿,必然没事儿。
博启媳妇露出轻松的表情, 也疼爱的看向她的儿子。
这孩子生的时候好,一出生家里就蒸蒸日上, 房子从二进院子换成三进大宅院, 长在富贵乡里,养的壮实又机灵。
“去把书房的门关上。”威武走到书桌后,拉开椅子坐下。
博启听话的转身关门,关门前特意往外看了眼。
瞧见乌雅夫人站在不远处的小花园,他放心的关好门。
有额娘在外头盯着,不用担心有人偷偷听墙角。
家中许多仆人,都是这几年新买的, 还不能完全放心。
“额娘在小花园里赏花。”博启关好门回来,顺便告知威武一声。
“这个家多亏有你额娘。”威武对自己的妻子, 十分敬重。
“憋了一肚子的话,想问什么,说吧。”威武道。
博启道:“阿玛,族长似乎心思颇大。咱们家当真需要出海吗?有娘娘在,咱们家在京城的富贵,也不会缺的。”
“别人给的,和自己挣得,哪个拿的踏实?”威武反问道。
博启道:“自然是自己挣的更稳妥踏实。可是,后妃外戚不都是如此吗?倚靠皇恩晋升,提拔家族子弟。”
“所以,那只是后妃外戚。族长派人买船时,你可以跟着过去看看。看看还有哪些人家,开始买船买船员。”威武道。
阮酒酒从康熙那儿得到消息,提前透露给乌雅氏。
而参政议政的几位皇帝心腹大臣,得知开海禁的消息,必然更早一步。
博启反复念叨琢磨着威武的话,思索半晌,倒吸一口冷气。
“族长难道想让咱们家成为后族!”博启说出“后族”二字时,只有嘴形,不敢发出声音。
威武挑眉:“就这点胆子?你担任御前侍卫一职,在宫中行走,又常在皇上跟前露脸。就一点儿野心不敢有?”
“可大清的皇后,没有从包衣家族里出过啊。”博启声音都在发颤。
先帝的两任皇后,都是蒙古贵女。
当今的两任皇后,一位出自赫舍里氏,一位出自钮祜禄氏,皆是满族大姓。
就是如此,当初皇上元后选定赫舍里氏时,朝中勋贵还有许多不满皇后血统出身。
鳌拜更是讽刺赫舍里皇后是满洲下人之女。辅政大臣之女,尚且如此,他们家怎么配啊。
威武嫌弃的看了眼儿子:“没出过又如何,总是要有人当第一个的。”
“阿玛,您别被皇上的一时盛宠蒙蔽了眼睛。皇上已经立了太子啊!”博启跪到地上,抱住威武的大腿,试图让他清醒一点儿。
姐姐才晋封了皇贵妃,自家阿玛和族长,就开始肖想皇后的位子。他们怎么敢的啊!
威武踢了踢腿,由于坐着,腿不好用力,愣是没有把博启甩动半分。
威武额头青筋蹦了蹦:“手撒开。”
“阿玛,您答应儿子冷静冷静,儿子就放开您。”博启道。
“你个胆小如鼠的蠢子,不及你姐姐。若是你为女儿身,小选入宫,能熬到二十五岁平安出宫,都算是你命好的。”威武道。
“是是是,儿子确实不如姐姐。所以,儿子谨慎本分,绝不自作主张,给姐姐添乱。阿玛,您前阵儿接旨的时候,还千叮万嘱敲打儿子,不要一朝得势就猖狂拎不清。”博启道。
“你这是在骂你老子现在拎不清了?”威武怒道。
“没有没有,儿子不敢。儿子知道阿玛想兴盛家族的心。”博启安抚着他暴躁的老父亲。
“你闭嘴。听我说!”威武蒲扇大的手掌,拍在博启的背上。
博启疼的龇牙咧嘴,等回去后脱了衣服让媳妇儿看看,肯定一个红色大巴掌印肿在背上。阿玛老当益壮,下手还是一如既往的重啊。
“你怎知我和族长所作所为,是娘娘不愿看到的?”威武这一问,直接将博启问懵了。
“咱们家底薄弱,以前在包衣里也只是个中等家族,若不然当年不至于护不了你姐姐。娘娘在后宫,有皇上的恩宠护着,娘家差些无妨。如今后宫,除了钮祜禄贵妃和宣妃,其他几位妃主,也都是包衣出身。家世对娘娘来说,增不了光,也算不得软肋。”威武道。
博启连忙点头,对啊,就是这里理啊。大家都一样嘛,家世上没什么差别。那阿玛和族长急吼吼的,步子跨那么大做什么。
“你只想着娘娘和咱们家。你可有想过,四阿哥和六阿哥?等两位阿哥入朝行走时,咱们作为母族,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太子有赫舍里氏一族,明珠和索额图不对付,已有靠近大阿哥的风向。五阿哥由太后抚养,蒙古与五阿哥天然亲近。那咱们的四阿哥和六阿哥呢?”威武道。
博启小声道:“小妹嫁给了阿灵阿,以后是一等公夫人。钮祜禄氏与咱们家为姻亲,难道能不帮一帮两位阿哥吗?”
“钮祜禄贵妃才生的小阿哥!那才是和钮祜禄氏最亲近的阿哥。你这蠢脑袋,怎么得皇上看重,特意选进御前侍卫的啊!我忘了,你是沾了你姐姐的光。皇上为了你姐姐,才想着给你铺一条好升官的路。”威武道。
博启被骂的一点脾气没有,他这个人是不聪明,但是他听的进聪明人的话。
“你是不是还想说三阿哥的母族,也没什么大能耐?”威武道。
博启嘿嘿一笑:“儿子还以为阿玛您忘了三阿哥。”
“笑的跟个傻子似的,闭上你的嘴,不准笑。”威武道。
博启听话的抿直了嘴唇。
“你当咱们家和佟家结的仇,真的就了了?”威武叹了口气。
虽说他们家只是反击,可佟家死了位姑娘,还没了个当家福晋,这仇怎么可能了。
佟家两位国舅爷不会做人,但是会当个好舅舅。什么都为着皇上想,事事为皇上冲在最前面。这样好的娘舅,皇上亲的不得了。
佟家在朝堂上,势力依旧可以呼风唤雨。
甚至,因为亲自折了表妹和舅母,给舅家没脸了。心有愧疚的康熙,在朝堂上更加护着他的两个舅舅。
佟半朝这个说辞,还是没有变。
博启脑子嗡嗡的,他眼前一黑:“儿子没想到。”
“你在宫中行走,见到的是皇上,听到的是皇贵妃,哪里能看的到朝堂上的风卷云涌。”威武道。
“阿哥们能进前朝后,要去六部行走,轮番历练。朝堂,那一半都是佟家人把持的地方。想要为难阿哥们,易如反掌。咱们家那么好的阿哥,你舍得眼睁睁看着阿哥被欺负,自家人一点帮不上忙?甚至,还可能给阿哥们带来拖累?”威武问道。
博启直摇头:“不。四阿哥和六阿哥对儿子十分亲近,他们都是好孩子,世上最最好的孩子。”
“为官,要一步步的升,要亲自历练,才能扎稳脚跟。但是,海商,若是能成,财富便能一步登天。咱们权可以慢慢的熬,钱总要能拿的出来吧。所以,海商是咱们家必须要吞下的好机会。而且,咱们挣的是西洋人的钱,名声上不难听。”威武道。
“等族里钱财多了,才能请更好的夫子,教养族中年轻子弟。也能请好的幕僚,出谋划策。再资助更多的贫寒举子,不图他们以后尊阿哥们为主,只等阿哥们在朝中行走时,帮衬一二,或是不为难即可。”威武道。
“阿玛所谋深远,是儿子所不能及。”博启低头心悦诚服。
“诶,阿玛。您说的这些,和想让娘娘当皇后有什么关系?”博启还是忘不了他在族长眼里看到的熊熊野心。
威武眨眨眼道:“没什么关系啊。老子就是觉得你姐姐天下第一好,反正皇后之位空着,怎么就不能让你姐姐坐一坐?四阿哥和太子年岁相差一些,咱们家家世又不够分量。即使娘娘当了皇后,也不会影响到太子的储君位子。继后而已,哪能和元后尊贵相比。”
威武这么说,就有点耍无赖的架势。
“至于族长,他打小就是个有野心且心狠的。只要为了家族好,他什么都敢去做。也什么都能忍着不去碰。放心吧,咱们家现在再怎么折腾,在那些开国勋贵眼里,都是小打小闹,入不了他们眼,也翻不上天的。”威武还是安抚了儿子两句。
就这么个傻儿子,娘娘也就这么一个兄弟,不能真吓唬傻了。
把博启赶出书房后,威武脸上露出一抹骄傲的笑容。
虽然他总是骂自己儿子傻,可是若是真傻,又怎么会如此迅速敏锐的发现,他和族长动作里潜藏的目的。
威武转了转手指上戴的扳指,那是去年他寿辰,四阿哥送的。
一并送来的,还有四阿哥写的一封信。
信已经烧了,但是信上的字,他记得清清楚楚。
真正有野心的,可不是他。
从龙之功,实在令人心动。
第390章
海禁正式放开之后, 江南又新起了几座织造坊,坊里摆放的纺纱机和织布机,与市面上的大有不同。
三个织造局皆派出教导官员,教授新招的纺织女工, 如何操作新的机械。
穿着统一的衣服, 头发用棉布盘起, 女工们双手干净, 面貌整洁的坐着。
由织造局管辖的织造坊,背靠朝廷,底气十足的挡回其中有些女工豺狼般的亲属。也给另一些实在没活路的女子,多了养家的能力。
“皇上圣明,放开海禁, 往后你们织的棉布,将漂洋过海,售卖给西洋人。只要你们布织的又好又快, 为朝廷赚到西洋人的银子,你们的月例都会涨。”织造局派来的官员道。
女工们的心, 激动的狂跳。
现在她们拿的月例, 已经比在家里为邻居浆洗衣物赚的多了许多。
浆洗衣物不仅伤手,还伤腰,冬天时更是冰水刺骨,手生冻疮又痛又痒。
能找到浆洗衣物的活,还算是好的。还有些人,找到的活计更累,钱更少。
“我们一定好好学习, 织好布。”女工们道。
棉布中,以南京织的最好。
而有了新的织布机器, 对纺织女工们的效率来说,更是如虎添翼。
这样成本降低,质量提高的布匹,当它们销往西洋,必然能占据西洋布匹市场的大量份额。
一道道指令下达到地方,国家机器快速运转着。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时间看似很慢,一转眼春去秋来,紫禁城的雪,阮酒酒看了一年又一年。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春雪刚消融,温度稍稍回暖。
宜妃挺着大肚子,稍微丰腴的身子,面容依旧明艳动人。
钮祜禄贵妃坐在宜妃旁边,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手隔着衣服贴在平坦的肚子上。
“还没恭喜妹妹,又得喜讯。”阮酒酒坐在主位上,笑意宴宴恭贺着。
宜妃这一胎刚到七个月,从母亲的精神样貌来看,这一胎养的十分好。
钮祜禄贵妃则在半个月前,因为身体不适,被太医诊出喜脉。当时,脉象显示在两个月左右。
由于脉象不好,钮祜禄贵妃生生喝了半个月的苦汤药,卧床保胎。
等胎相平稳了,钮祜禄贵妃立马来永和宫道谢。
“多亏姐姐当日提醒,并给我请了太医。若不然,以我不喜看太医的性子,拖延几天,后果严重。姐姐的恩德,不仅我,以后这孩子长大了,也要记住这份情。”钮祜禄贵妃感激道。
“你我姐妹相称,见到你形容疲惫,岂有不关心之理。什么恩情不恩情的,说这话可就把我当外人看了。宫中接连传喜讯,皇上和太皇太后、太后娘娘都很高兴。你们两个一定都要保重好身体。”阮酒酒道。
“你们两个可不是外人。都结了亲家,怎么是外人。可惜乌雅夫人没能再多个儿子、女儿的,好让我家也和你家结个儿女亲家。”宜妃吃醋道。
阮酒酒笑道:“咱们这一辈没机会,还有小辈们呢。儿女亲家不难结,难得是咱们彼此心心相映,感情好。别吃醋啦,乌那希和海日可想她们漂亮的宜娘娘了。”
阮酒酒望向钮祜禄贵妃:“两个小丫头,也整日里念叨你。说贵妃娘娘最疼她们,每次都给她们吃许多甜甜的点心。前日,我只少给她们一份奶糕,免得下午吃多了,晚上吃不下饭。她们就抱着吉祥,准备离家出走,去你宫里。吉祥那么大一只,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抱得起来的。”
钮祜禄贵妃掩嘴笑着:“五公主、六公主既可爱又听话,漂亮的如同玉娃娃一般,也就你这个亲额娘狠得下心,舍得克扣她们零嘴。”
“明明是你们都疼她们,惯的她们快无法无天了。我再不管着点,以后真没有人管的住她们。”阮酒酒无奈道。
养孩子实在是个劳心的事情。
宜妃爽朗笑着:“咱们乌那希和海日,可是皇家公主,天底下最最尊贵的女孩儿了。多吃你一口点心,就无法无天了?雅兰,下回五公主、六公主再想吃奶糕,就来翊坤宫禀告一声。本宫派人来接她们,不必她们还要自己抱着吉祥走。”
“就是。在我看来,五公主、六公主再乖巧不过了。我宫里那小混世魔王,打从出生后就尽显霸道性子。四个奶嬷嬷,都照顾不了一个他。要不,我拿十阿哥和你换六公主?你若是舍不得,十阿哥白送给你也行。”钮祜禄贵妃对自己生的淘气儿子,很是头疼。
明明是同父兄弟,她儿子和皇贵妃生的孩子,样貌、性子怎么差那么多。
难道她钮祜禄氏的血脉真就那么强大?连皇上也不能中和一点点?
提起儿子,宜妃不免也想到她生的那个小的。
她嘴角苦涩,对钮祜禄贵妃的经历,感同身受。
宜妃道:“我的小九,也可以送给你。不求他长大能和四阿哥比吧,稍微乖巧些就行。明明胤祺也是我生的,他性子憨厚直爽,他弟弟就是个爱闹事的淘气脾气呢。”
阮酒酒捧着茶盏,假装品茶。
内务府新送来的茉莉花茶,花香淡雅,喝上一口,齿颊留香。
阮酒酒想置身事外,钮祜禄贵妃和宜妃可不愿意。
两人眼巴巴的盯着阮酒酒,阮酒酒只能放下茶盏。
“我哪里会教孩子。都是胤禛这个长兄当的好,对弟弟妹妹多有教导。当初,胤禛带着胤祚那段日子,我多悠闲。胤祚也被胤禛教的很好。如今,胤禛在阿哥所,一年回不来几次。乌那希、海日由我亲自教养,我每天觉都少睡了许多,真真是焦头烂额。”阮酒酒心里也苦啊。
说好的,她养胤禛,胤禛养弟弟妹妹。
结果,胤禛只养了个胤祚,就到阿哥所去住。后头这两个女儿,得她摸索着教导,实在费心费力。
还好康熙能时不时过来搭把手,弥补她教养孩子时忽视的不足之处。
当然,这话说不得给钮祜禄贵妃和宜妃听。
这不是招人恨么。
阮酒酒面露愁色,钮祜禄贵妃和宜妃顿时心里平衡了。
她们各自只养着一个孩子,阮酒酒这儿可是三个。
两人连忙安慰阮酒酒,连忙道多将事情交给奶嬷嬷和宫女们,别太累着自己了。
孩子们还小,没长记性,等再长大些好生教导也不迟。
慢慢来嘛。再过几年,公主配上教导嬷嬷,阿哥送去阿哥所,人就能轻松一些。
说及阿哥所,胤祚今年该去阿哥所了。
钮祜禄贵妃问道:“皇上可曾安排六阿哥去阿哥所的时间了?”
阮酒酒道:“皇上原本打算去年过完年,就让胤祚搬去阿哥所。还是胤禛向皇上提议,胤祚出生时难产,这些年一直在调养身子,不如晚个半年,等过了夏天暑气,把身子骨养的更结实些,再去阿哥所。左右胤祚现在书念的也不少,晚半年不妨事。”
“四阿哥是个好兄长。姐姐你有福气啊。”钮祜禄贵妃道。
“小六打小就比胤禛娇气些,你永和宫布置的舒服,阿哥所的环境拍马也不及。胤禛提议的对。这半年你好好给小六补补。虽知道你大概什么补品都不缺,但若临时缺了东西没有的,尽管到翊坤宫问一声。说不定我那儿能有呢。”宜妃道。
阮酒酒领了宜妃的心意:“好,我不会和你客气的。”
“皇上近日似乎得了新欢。听说,皇上往章佳庶妃那儿跑的格外勤。不知是不是又是一位天仙般样貌的妹妹。皇上什么时候给她个位份,也好让我们见一见。”宜妃道。
“三年大选,选入宫的嫔妃不得皇上青眼。倒是去年小选入宫的章佳庶妃,被皇上一眼看中了。皇上这段日子,去万琉哈庶妃的屋里,也次数颇多。万琉哈庶妃那性子软的很,说话细声细气的。章佳庶妃许是和她一般吧。”钮祜禄贵妃道。
宜妃、钮祜禄贵妃没见过章佳庶妃,阮酒酒也一样没见过。
不过,康熙宠幸过章佳庶妃后,阮酒酒派芝兰送了赏过去。
“贵妃妹妹这回猜错了。章佳庶妃是个性子爽利开朗的姑娘。说起话来,眉眼含笑的,看着就让人心里舒服。若是不出错,定然能到咱们跟前露面的。”阮酒酒笑着道。
宜妃桃花眼含情脉脉的望向阮酒酒:“你不吃醋?有新人分了你的恩宠。”
阮酒酒被她看的胳膊鸡皮疙瘩直起:“快别用你看皇上的眼神看着我,我受不住。”
宜妃咯咯直笑:“皇上可不值得我用这般眼神。”
“那你不吃醋?章佳庶妃是自你有孕不能承宠后,才被皇上看中的。”阮酒酒道。
宜妃大气的甩了甩手中帕子:“我又不是刚进宫的小姑娘了,还争风吃醋的。那哪里吃的过来。再者,皇上有了新人,也没忘记旧人。我翊坤宫的赏赐,依旧如流水般的进呢。”
阮酒酒听着宜妃说话,托腮望着她笑。
宜妃说完反应过来:“好呀好呀,我问你的话,倒是让你反问我了。不过,你也不用回答我,我是懂了。”
懂阮酒酒心里丝毫不吃醋。
是呢。
有子有女还有宠的皇贵妃,和一个新得宠,没个正经位份的庶妃,有什么好计较吃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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