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置放一幅青瓷板插屏,屏上纹路尽显,藏着些细绘的梅兰竹菊。映到窗纸上,便是简单的一块方形黑影,将人形遮了个干净。


    高大蛾得了唐兴卿的说辞,深知不能打扰主子好事,依他的意思将守在屋边的小厮尽数赶走,院落彻底归于寂静。


    有唐兴卿的帮助,事情顺利许多,左颂世坐于桌前,被屏风挡住,顺利落下笔。


    他感慨一声。


    站对队了,做事效率都快上不少。


    左颂世将信纸折好,放进衣襟。


    唐兴卿听左颂世简略提起前因后果,见他能提笔写字更是惊讶,心中仅存的那点疑虑骤然打消。


    “殿下写字竟如此熟练。”


    他不禁感叹,眼中闪过一丝羡慕光芒。


    左颂世手上顿了一下。


    “等我事成后,你也有机会像我如此。”他笑道,“我保证。”


    唐兴卿的笑意仍是淡淡的挂在嘴角,表达对左颂世的谢意。


    “只要有心,在哪儿都是能学的。”他的右手不自觉搓揉着,成了个握笔姿势。


    相对而言,他更在意殿下方才说的要事。


    “殿下既是要帮将军,为何不直接同他说明情况?”他眉头微皱,复又松下,“起先有疑心是不假,日久却也该识得殿下苦心。”


    左颂世轻叹一声。


    你以为我不想吗,我巴不得让他知道我帮了他多少。


    没办法,要回去的。


    “你该称我什么?”他反问唐兴卿。


    “殿下。”


    唐兴卿下意识答道,旋即意识到问题所在。


    左颂世点点头道:“黎将军就算被皇上褫夺爵位官职,其实力也不会被分毫忽视,谁知会不会有眼睛盯着咱们?”


    “是我想浅了。”唐兴卿叹息一声,“可殿下一直如此,黎将军怎会知晓您的良苦用心?将军性子急我也是略有耳闻,若他养好身子,又不识殿下心思,岂不是……”


    若是等尘埃落定将军才知晓真相,只能追悔莫及。


    左颂世只是淡淡瞥他一眼。


    “我自有打算。”


    自然不能让唐兴卿知道,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灭灯。”左颂世见夜深,后知后觉生了困意,“今夜唐突冒犯,我睡坐榻上便好,明日让人给你这儿重新置办一番。”


    以后常来唐兴卿这儿写信,一直睡坐榻定是不舒服。


    唐兴卿再要犹豫,左颂世径自起了身,朝窄长的坐榻上去了。


    他只能应声,灭掉烛火,四周霎时归于黑暗。


    黎筝瑞闭上的双眼在黑暗中睁得悄无声息。


    两间房挨得近,只要有较大动作都能隐隐察觉到,隔壁光亮一消,黑得彻底。


    他脑子里仍是回荡着先前听见的话。


    男人的滋味就那么好?


    一遍两遍还不够,到这么晚了才肯罢休。


    烛火都来不及灭。


    他只觉得身上发汗,控制不住去想一墙之隔的那间房里,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就狗王爷那身体,还想着欺负别人?


    也就是那穷酸书生看上去也没好到多少,只得受限于他。


    黎筝瑞心里比划了一下故陵王和自己的体格。


    上了床,怎么看都是要被人吃干抹净的那个。


    他忽然打了个寒颤。


    那狗王爷,难道真是有这样的癖好?


    *


    翌日清早。


    唐兴卿醒来时,左颂世已经坐在桌前,手捧一卷他昨日未读完的书册,看得入迷。


    “殿下醒这么早?”唐兴卿望向窗外。


    他起得已是算早,看殿下如今的模样,怕是天蒙蒙亮时便睁眼了。


    “习惯了。”左颂世微抿起唇扬了扬。


    语气温和得像个富有教养的公子哥,淡薄神情又似只是敷衍凡人的恝然神仙。


    仙子垂下玉手,唐兴卿当即会意,低眉顺眼地接着,扶着这位矜贵冷傲的天仙缓步出了房门。


    唐兴卿推开门的同时,左颂世轻声咳嗽两声,惊动在外候着的高大蛾。


    另一只手微抵着腰挪蹭着,堪堪跨过门槛。


    未经梳饰的墨发长瀑直下,遮了他大半张精致的侧脸,一言一脚均是带有檀香,金丝而绕的缠钏坠下长细须帘,尾端坠着通透玛瑙珠子,磕碰出声。


    傲慢得如同取得战利品的恶鬼,淡淡飞了下人一眼,却并不放在眼里。


    演戏演全套,才不容易让人起疑。


    高大蛾一时愣神,片刻才回神,就要上前接着。


    左颂世拒了他的手,让唐兴卿把他扶到后院门口才肯罢休。


    黎筝瑞借着那扇窗户和半遮掩的木门,瞥见故陵王。


    扶着腰,眼底渗着乌青,旁边跟着个碍眼的男人。


    他止住心底重新涌上的烦躁感。


    不就是跟个男人睡了一晚,他管这么多做什么?


    他早知道故陵王是那个德性,有什么好烦的。


    故陵王的视线忽然扫过他。


    隔着一点点的门缝,八成是看不见自己。


    黎筝瑞要烧起来的火却退下去一些。


    他的视线还是那样平和,在晨日见到,便会觉得这是他没睡醒,还在发呆。


    黎筝瑞耳根蓦地发热,不经脑子的下了定论。


    昨晚他果然是被人欺负的那个。


    懒洋洋的,又有些蠢,自然是被人骗了还以为占得便宜。


    念及此处,他发现左颂世似是驻足,又瞟了好几次他这儿。


    是要进来么?


    不管是做戏还是嘲讽,总该进来见他了。


    黎筝瑞不敢再擅自期待,直到瞧见故陵王微微转身,朝着他的房间迈了一步。


    便被一个小厮喊住。


    左颂世皱眉看向那小厮:“什么事?”


    “门外有位官人,说是要拜见殿下。”那小厮不太确定地道,“他说他是……都水监?”


    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头,生怕传错了话。


    “都水监?”左颂世疑惑。


    原书里从未提到什么都水监。


    听名字大抵也能猜出,这官是来监督一州修缮水利的。然而凭皇上的性子,只会让州牧一并包办,不会特意差大臣前来。


    又是和原书不一样的地方。


    左颂世隐隐预感不妙。


    “带孤过去。”他道。


    他止步一顿,叫来高大蛾:“去准备步辇。”


    高大蛾面上一喜:“主子终于肯坐步辇了!奴婢这就去备上!”


    左颂世哑然失笑,只让高大蛾快些去准备。


    步辇走得慢,左颂世也不着急,故意拖了会儿时间。


    都水监作为监察官,官职向来要比他们低一等,当朝皇上又是个不听谏言的,监察官职形同虚设。


    在府里还好说,在这突然冒出来的都水监面前,自是要把人设立好。


    不知走了多久,那步辇才停下来。左颂世下了步辇,朝门口走去。


    都水监在门外等候多时,却没有气恼的模样。


    见到左颂世来了,他得体地施了一礼。


    “下官见过故陵王。”


    左颂世微微起唇,停了好一会儿,才从鼻子里出了口气。


    “免了。”他不以为意道,“都水监,是吧?你叫什么?来干什么的?”


    面前的人看上去比自己年纪略大一些,显得成熟稳重,看上去温和,可不知为何,总隐隐有股不屑的傲感。


    “下官祡由佥。”他微微笑道,“奉皇上之命督查垣州水利修缮情况。”


    左颂世动作一僵。


    祡由佥。


    皇上为数不多的心腹。


    他本该在大后期才出场,明里暗里和黎筝瑞作对。最后还是黎筝瑞用离间计,才让皇上亲手送他一杯鸩酒。


    他怎么会提早这么长时间出场?


    左颂世看着他的笑容,周身发寒。


    监修水利也就算了,竟亲自登门拜访自己这个早被当成弃子的异姓王。


    他只可能是来监视自己的。


    可自己什么都没做……


    不对,他做了。


    祡由佥是跟着饷银一起下来的,只可能是在杜纵上报开销的那一段时间前后,让皇上得知了什么消息。


    那时候,黎筝瑞刚来府上。


    那晚他留在了新房。


    因为自己手里有兵,而黎筝瑞有领兵作战的经验和魄力,再松散的队伍,经过黎筝瑞之手,也可所向披靡。


    原书中也是这样写的。


    皇上的确从没放心过自己。


    他虽看不起原主,但该忌惮不该忌惮的,他一个不落。


    可皇上远在千里之外的神京,又怎么会得知——


    左颂世心一凉。


    府里有奸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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