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的应声有些哑,夹杂在布料摩挲中,轻得像是错觉。


    左颂世有一瞬的愣神。


    刚刚那是……黎筝瑞在说话?


    他好像“嗯”了一声,藏着股难以说清的微颤。


    左颂世猛地起了身鸡皮疙瘩。


    心脏跳快几拍,神思还没反应过来。


    是听错了吧。


    黎筝瑞昏迷才醒,本就不喜与人周旋,突然塞了一大堆话进耳朵,定是没进脑子的。


    兴许只是哪里磕碰到,发出类似的声响,才听错了。


    但那声音的确是自己想象中的,黎筝瑞的声音。


    不像第一次见他那样,伤势太重,说话都没多大力气。依稀能听出音色,却只让人心疼。


    现在这下应声,虽是轻的,却只像是早有精神,不过是有些游移不定罢了。


    低沉又猛烈地冲进脑海,像是被擂响的鼓。


    懒怠的神智被震得清醒三分。


    大概是自己多想。


    就算黎筝瑞是完全清醒着,也不会应下他的话。


    左颂世留意着身后两人的反应。


    没动静。


    果然是听错了。


    左颂世的身子机械地松了口气。


    没什么异常,他本该高兴的,这种时候他不想再出些什么难解决的麻烦事。


    可他又不禁去想,如果那真的是黎筝瑞的声音该有多好。


    他不大愿意见黎筝瑞,除了是怕再让他误会自己,更多的是怕见到黎筝瑞厌恶他的模样。


    眼睛看到的东西总是有很大冲击力,何况还要附上些伤人的话。


    左颂世看着黎筝瑞身上暗红色的伤口,眨了几下眼。


    想直接帮他,把他需要的情报告诉他,等他伤势恢复后直接杀回神京,而不是像这样一点点挤牙膏,面上要他厌恶自己,暗地里还得周旋着帮他,颇是吃力不讨好。


    这系统真是没什么人情味。


    心脏猛然抽痛一下。


    左颂世没有防备,一时间无法忍受这股剧痛,捂着心口就向床栏倒去。


    他连忙伸出手去扶,整条胳膊直接砸在栏上,才堪堪稳住身子。


    臂上又是一阵剧痛,但好歹是站住了。


    “主子!”高大蛾大惊失色,赶忙冲上来道,“主子、手……”


    “闭嘴!”左颂世冷然打断他。


    高大蛾立时脚上一刹,生怕主子要气坏身子。


    左颂世扯着自己另一边身子,靠在栏上挺直身,缓缓动了动手,忍着剧烈的无力酸麻感,喘了好几口气,才整好有些歪斜的衣襟。


    双手登时垂下,左颂世深吸了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冷笑一声。


    “这房间忒破了些,地板都不平,站在这儿真是脏了孤的脚。”


    黎筝瑞定是在看他笑话呢。


    嘴上不说,他也知道黎筝瑞会有和他长相挂钩的想法。


    虽然他不会说出来自找麻烦,左颂世却忍不住去想,最后只得硬逼着自己把混乱的想法通通赶出脑袋。


    他很害怕,不知要怎么面对这种情况。


    他知道自己是个反派,黎筝瑞讨厌自己理所应当,他嘲讽自己更是读者愿意看见的桥段。


    但他就是难过。


    他这么喜欢的一个角色,从头至尾要对自己恶言相向,就算是要与他虚与委蛇,恐怕脸上的笑容也不会超过一刻。


    手上繁重的珠链再次磕到木制的栏杆,发出“咔啦”一声响,吓得左颂世不自觉后退几步。


    ……又在多想了。


    他眼前这些人,再生动,那也只是小说里的。


    都是假的,为何要如此在意?


    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向自己重复了。


    说辞太过苍白,完全说服不了自己,此时却只能克制住鼻尖的发酸,撑起气势,只当自己就是那个蠢笨而不自知的故陵王,以为全世界都要围着他转。


    黎筝瑞面无表情,似是又昏迷过去,但明显的呼吸起伏告诉左颂世,他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


    好丢脸。


    左颂世眼眶又是一酸。


    还好他没睁眼,不知道自己刚才差点就要哭出来。


    在他眼里,岂不是稍微一碰就会掉眼泪的矫情人了。


    “行了,收拾收拾给他搬过去。”左颂世仰起头细声道,“黎夫人,这回你可别再给脸不要脸。”


    左颂世麻木地抛下一句话,近乎是落荒而逃地匆忙离开屋子。


    外边拂来的微风试图安慰他,却只让他感到脸上一阵发麻,又从脸上蔓延到全身。


    他已经不记得方才说过什么。


    他揉了揉额角,另一边手臂的痛意逐渐明显。


    他有点想回过头去看,却也只能看见一扇破旧的木门。


    黎筝瑞现在会如何想他?


    他会看出来刚才自己的狼狈吧。


    念头刚一冒出,左颂世就闭了闭眼。


    压力大了就是喜欢胡思乱想。


    还是先好好睡一觉吧。


    *


    左颂世再醒来时,发现天色与他睡着前的天色无异。


    他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起身。


    “高大蛾。”他尝试唤道。


    高大蛾在门外立即应声道:“主子醒了!可有什么吩咐?”


    左颂世让他进屋,问道:“如今什么时辰了?”


    他的声音沙哑,高大蛾听了颇为难受:“主子,您都睡了一天一夜了……近日倒春寒,奴婢让人给主子再煎几服药吧。”


    左颂世揉了揉眼,听见“一天一夜”时猛然一顿,顾不得高大蛾的话就下床冲了出去。


    冯自综的信!


    他唯恐自己晚来几时,剧情又要发生改变。


    他在众仆人惊恐的表情中推开大门,就朝着旁边的地上摸索着。


    高大蛾在后面紧追:“主子,主子您先加件罩衣……”


    左颂世将一张新的薄纸捏在手里时,才发觉自己冲动行事了。


    他身子一僵,只能面不改色地接过高大蛾递上来的衣裳。


    没事,只要皱皱眉头,其他人不敢说什么。


    左颂世给自己洗脑着,压低几分眉头,果然见周围的人的脑袋也跟着低下来。


    姜弘遇透过窗户,看着左颂世的背影,大为震惊:“将军,那狗王爷还真知道!”


    昨日故陵王下了令,今儿一早便不断有下人出入他们房屋,帮着他们搬屋子。


    姜弘遇一开始还百般不愿意,就怕故陵王以后更容易来骚扰将军。


    可到了这房间才知道,这儿不仅条件比后院好上百八十倍,更重要的是,他竟然能透过这里的窗户,瞧见故陵王的卧房与外院。


    也就是说,以后故陵王在卧房和外院的一举一动,都能被将军看在眼里。


    这可是大好事!


    可这狗王爷,竟然知道密信一事!


    黎筝瑞沉默一会儿道:“扶我起来看看。”


    他看向旁边的轮椅。


    为了试探故陵王,他今日特意让姜弘遇要来一张轮椅,说是为了以后便利行事。


    本想着多少会受些阻挠,没想到竟是如此轻易地就到手了。


    这故陵王愈发怪异了。


    轮椅行至窗边,黎筝瑞一眼就瞧见了站在门边那人。


    浅色的单薄寝衣,一幅骨头架子,发尾被风吹起,好像再一吹,整个人就要被吹倒了。


    撞出青紫色淤痕的手中,轻轻捏着一张折好的纸。


    他的头仰着,眉头却是压低的。


    就这样默然地立在那儿,众人俯仰唯唯,却只是像对着个空壳子。


    他独独站在众人中间,似是在整个院中被刀剑劈开的一道裂痕。


    渗着血,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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