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凉夜风从耳边呼呼掠过, 连珠喘着气,渐渐生了恼怒,扬声问道:“爷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大晚上的出来瞎跑什么?
李翊不答, 只加快了步伐。
“等会儿抓紧我。”足有一刻钟后, 他们在王府后花园的墙根处停下。
李翊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连珠尚未反应过来,便觉身子忽然一轻。
李翊抱着她的腰,一个跃身,两人便踩着墙头出了王府。
凌空而下的失重感让连珠害怕,紧紧闭上双眼, 手不自觉地环住李翊的脖子。
“别怕, 我们出来了。”落地后,李翊拍拍她, 连珠放开手, 心有余悸。
女子温软的身子从怀中抽离,她发间的茉莉清香还留在鼻尖, 李翊面庞绯红, 幸而夜色沉沉, 掩饰了他的局促。
连珠第一次出府,却是被李翊以这种方式带出来, 不由有些胆怯, 环顾四周, 小声道:“爷, 我们不会被发现吧?”
李翊起了玩心, 故意吓唬她, “说不定,嘘, 别说话,跟紧我。”
连珠紧张地点头,李翊沿着墙根往外走,她连忙跟上。
“牵着我。”李翊伸出手,连珠没有多想,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软绵的小手搭在他的掌心,李翊心中暗自欢喜,面上却故作深沉,带着连珠躲过一路巡逻的锦衣卫,成功逃离王府,顺着人群,来到了繁华的南大街上。
虽已是晚上,但街上仍旧十分热闹,人群来来往往,连珠和李翊淹没在人海中,应是无人能够发现。
连珠轻舒一口气,这才发现,李翊还牢牢牵着她。
她尴尬地道:“爷,放开奴婢吧,这里已经安全了。”
李翊垂眸,满眼的不赞同,十分正经地道:“不行,外面人太多了,你第一次出来,万一走丢了怎么办?我得牵着你。”
行吧。
连珠接受了他的说法,对于她来说,只在进京的第一天,在马车上匆匆见识过市井繁华,就算在岷州,她也没怎么出过王府,心里是有些胆怯的。
李翊攥紧她的手,拉着她穿梭在人海中。
热闹逐渐驱散了连珠心底的畏惧,索性有李翊在,她逐渐放下心来,一路走,一路打量四周。
她打算在离开王府后,自己赁一间商铺,做些小生意,只是还没有想好做什么。
时下女子经商并不多,一来是朝廷重农抑商,商人轻贱,二来,女子大多在十五六岁时便已出嫁,夫家大多不许妻子在外抛头露面。
连珠并不打算嫁人,她只是担心不好立女户,而且……天下恐怕很快就要乱起来了,乱世之中,她能否存活下去,尚且不知。
她将目光投向李翊,心里盘算起来,前世她死前,李翊大军已势不可挡,直取京城,她若想活着,最好还是先跟着李翊。
等到局势稍微稳定,再做打算。
李翊却不知她在计划着离开,他牵着她走了一路,手心紧张地冒汗。
出了南大街,再走几百步,便到了金明河旁。
金明河穿城而过,顺流而下,可直通江南,河岸两边,有酒家无数,入了夜,灯烛荧煌,上下相照,廊下聚着数百歌舞妓人,极尽热闹。
桥下有许多卖灯笼纸扎以及小吃的小摊,夜里,百姓们都爱在此游玩。
传说中,金明河中有河神,以河灯许愿,心诚则灵。
连珠还沉浸在热闹中,便被李翊拉着到了一处卖河灯的小摊前,李翊低声道:“你选一只河灯。”
小摊老板笑吟吟地看着这对宛若神仙的少年少女,向连珠吆喝道:“姑娘喜欢哪一盏灯?我这儿的灯都是在寺里开过光的,灵验得很。”
连珠微愣,不知李翊为何要带她来放灯,听老板说完,仔细看去,发现这些灯做的十分精致,四角、八角,莲花牡丹,各种式样都有,忽然有了兴致。
她认真选下一盏八角河灯,这河灯上绘着八仙过海,每一面都是一位神仙,栩栩如生,很是有趣。
“姑娘眼光真好。”这灯可不便宜,老板笑得更加开怀。
李翊扔下一个银角子,便拉着连珠走了。
两人来到河边,几个年轻男女在树下絮絮低语,见二人过来,被两人的容貌惊了一瞬,又见怪不怪地低下头。
连珠觉得有些奇怪,这么晚了,怎么这些少年少女还在此处聚集?
她不知道的是,金明桥下,是京城有名的情人坡,心意相通的年轻男女,多在此相会。
李翊拉着她小心下了河坡,河边种着菖蒲芦苇,两人的动静惊飞了草木中的小虫,几只流萤窜出,飞舞在夜空中。
李翊选了一处较为平缓的地方,带连珠过去。
“快许愿吧。”他低头注视着她,许是因为夜色深沉,让人看不清,连珠竟在他眼中看出一点温柔。
她傻傻地问:“为何要许愿?”
又非年节,来放河灯做什么?
李翊好笑地戳了戳她的发髻,笑道:“你忘了吗?今日是你的生辰啊!”
她真傻,自己的生辰也能忘。
连珠恍然大悟,到了京城,心里想的事太多,她竟然忘记了今日是自己的生辰。
她及笄了,就在今日。
所以李翊是特意带她来过生辰的?
连珠终于明白他神神叨叨的原因了。
她想起了前世的这一日。
那时李翊已经去了京城,她一个小小通房,府里并不会特意为她庆祝,即便是她的及笄之日。
王妃好心,赏了她几匹好料子,将她叫去说了会儿话。
她回到自己屋里,满室寂静,她难过地哭了一场。
其实她一直在等待李翊的礼物,幻想李翊会不会也记得她的及笄之日,但事实证明她想的太多,王妃看过李翊的家书,却没有同她说什么。
李翊并没有将她的生辰放在心上,甚至他的家书中,从未提起过她。
那时的她伤心了很一阵,从此之后,再也不喜欢过生辰了。
而今生的李翊,竟然会记得她的生日。
连珠闷闷地问:“爷怎会记得奴婢的生辰?”
李翊疑惑地反问:“爷哪回不记得你的生辰了?”
他瞪她一眼,开始同她算账,“你自己想想,自你进王府后,爷是不是每年都送了生辰礼?”
真是个小白眼儿狼。
连珠抿唇笑了。
李翊送过她很多小玩意儿,但他又没有说过是送她的生辰礼,他总是懒懒地说:“这个爷不喜欢,赏你玩儿吧。”
谁知道那些都是他送的生辰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翊打断她的沉思,再次催促道:“快点许愿啊,别磨蹭了。”
他掏出火折子,点燃河灯。
连珠点头,阖上双眼,双手合十,虔诚许下心愿。
她希望,王妃能够平安,自己能够早日解脱。
幽微的灯火照在连珠脸上,李翊的目光沿着她颤动的眼睫,秀挺的鼻梁,逐渐落在她微微张开的嫣红唇瓣上。
他知道这里是什么触感,温热的。柔软的,令人心惊胆颤的。
李翊喉结滚动几下,克制住澎湃的心潮,努力将目光移开。
“好了。”连珠朝他笑了笑,从他手里接过河灯,轻轻放进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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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酒楼中的灯火铺陈在水面上,宛若细碎的金粉洒在水中,河灯晃晃悠悠,随着水波荡漾远去。
李翊和连珠站在岸边看了许久,直到河灯穿过桥洞,再也看不见。
“我们回去吧。”连珠收回目光,看向李翊。
如此度过及笄之日,她已心满意足了。
但李翊好似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支支吾吾的,犹豫了许久,才磕磕绊绊道:“你……你闭上眼,我有东西要给你。”
又想做什么?
连珠将信将疑地闭上眼。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李翊靠近了她,连珠甚至能感受到他起伏的呼吸声。
她有些不自在,凑这么近做什么?
“爷,好了吗?”她小声地问。
忽然间,一阵清风携着李翊身上的松香气息从面上拂过,头顶的发髻微微松动,李翊好像将什么东西插在了她的发间。
“好,好了。”李翊急忙道。
“什么呀?”连珠纳闷地伸手,将发髻中的东西拿了下来。
借着灯火,她看清了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是一只簪子,金镶玉制,簪子上有两朵海棠,海棠花蕊是以红色宝石点缀,看起来十分精致。
但连珠的脸上却忽然失去了笑容。
李翊茫然不知,忐忑地问:“这簪子我做了许久,你喜欢吗?”
连珠却没有反应。
她陷入了沉思。
这簪子,其实她认得。
前世李翊从京城回来不久,这支簪子,就莫名出现在她的妆匣中。
她以为是李翊送她的礼物,欢天喜地地去问,但李翊神色淡漠,随意地告诉她:“随便买的,你喜欢就戴着玩吧。”
她虽不满他的敷衍,但毕竟是他给的,心中仍是欣喜。
但是后来有一日,有个仆妇瞧见簪子,才告诉她,这簪子的寓意。
并蒂海棠簪,一般是男子赠与女子的定情之物。
李翊在京城就买下了它,显而易见,并不是送给她的。
他想同谁定情,她不知。
他没有将簪子送出去,反手扔给了她。
她多傻,戴着本该属于别人的簪子,日日欢喜。
后来她将那支簪子藏在箱子里,再也不敢拿出来。
然而今生李翊却说,这簪子是他自己做的?
连珠回过神,质疑道:“爷,这簪子真是你做的?”
她话中满满的怀疑,李翊脸色逐渐变白,不悦道:“自然是我做的,骗你做什么?”
他着急地解释,“你自己摸一摸,这簪子下面是不是刻着你的名字!”
连珠的指腹摩挲几下,心神一震。
真是李翊做的。
且他是为她做的。
连珠的心情一瞬间变得十分复杂。
就像她曾经很渴望很想吃的一块饴糖,没吃到时难过不已,但过去了很多年,这块饴糖又回到她手中,她却不想再品尝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不再期盼得到李翊的爱。
这支簪子,她也不会再戴。
“谢谢。”连珠扯出一个笑容,她装的天衣无缝,李翊也并未察觉。
他也笑起来。
连珠的生辰过去不久,长兴便出了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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