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早朝上, 长兴的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折子掀起狂风骤雨。
折子里说,诚王于十月十四日晚,率兵追击策鞑二王子忽逑, 至今下落不明。
朝臣一片哗然, 纷纷震惊。
“这策鞑还未退兵,诚王不守城,在干什么?”
“逃兵莫追,诚王打了这么多年仗,这都不懂吗!”
“我看啊,这诚王是心大了……”
……
李钰坐在龙椅上, 脸色逐渐黑沉下来, 只是未等他开口,坐在一旁的柳太后先出声, 制止了众人的议论。
“诸位爱卿且静一静。”柳太后淡淡蹙眉, 众大臣安静下来,只听她沉声问道:“诚王奉旨镇守长兴, 疏忽值守, 或许有突发军情, 未查明原因之前,诸位勿要妄加揣度。”
她看向李钰, 询问道:“陛下以为如何?”
李钰读懂了她的目光, 心头一跳, 抬眼看向众臣, 朗声道:“太后所言甚是, 传朕旨意, 定北候苏毅,岷州刺史陈宗文, 即日赶往长兴,务必查清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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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北候是柳太傅的学生,自然是站在柳家这一边的,此刻哪里还有不懂的,连忙跪下,磕头领旨。
不管众人对此事如何看待,李钰都已派了人去调查,至少明面上看起来,皇帝母子是相信诚王的。
唯有户部尚书裴实甫,若有所思地看了定北候一眼。
他总觉得,此事不太对劲。
**
诚王失踪的消息,很快传入李翊的耳中。
他不用刻意打听,这日下了早课,便有几个世家子弟过来同他攀谈,言语间透露了今日早朝的事。
李翊惊讶不已,他并不相信,父王会丢下一整座城的百姓,去追击敌人。
他很快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小皇帝下了早朝,并没有来上早课,连柳太傅也不在,说是到前头去跟小皇帝商议事情去了。
在偏殿用过午膳,李钰派人来告知众人,下午不上课,可以自行离去。
李翊心神不定,他有意想打探消息,但紫禁城中危机四伏,他不敢冒险。
那些世家子弟看他的眼神中,都隐隐含着幸灾乐祸。
若父王坐实了弃城的罪名,他这个诚王世子,也没有好日子过。
裴晏不好过来与他说话,担忧地看着他。
李翊朝他微微颔首,而后便胡乱收拾了书,脚步飞快地准备离开了甘露阁。
“世子爷等一等——”才走进旁边的甬道,平时伺候他笔墨的小太监忽然追了上来,扬声呼喊着他。
李翊顿住脚步,“公公有何事?”
小太监从怀中掏出一本书交予他,笑道:“世子爷的书忘了拿。”
李翊微微蹙眉,这本《尚书》他记得是收在了书箱中的。
电光火石之间,他看见了小太监直愣愣的目光,顿时懂了,掩下心中惊诧,接过了书。
同小太监道了谢,李翊将书装进书箱,大步离去。
走至宫门处,如往日一般,要检查随身携带之物,李翊心惊胆战地看着禁军打开他的书箱,幸而那本书看上去并无异样,李翊顺利出了宫。
回到王府后,李翊直奔东侧间寻找连珠,却不料,连珠也正在等着他。
她满脸的焦急,李翊让崔秀出去守着,同连珠坐到一起。
“爷,王爷那边是不是出事了?”连珠低声询问。
难道消息已经传开了?李翊脸上浮现惊讶。
连珠小声道:“爷,今日我看王府外面,又增加了守军。”
她是如何察觉事情不对的呢。
今日她去找王兆福,想要问问有没有白薇寄来的信,但才走到前院,便看见了上回站在王兆福身边的那个小丫鬟。
小丫鬟怯怯地对她行了个礼,两人擦肩而过时,连珠眼尖地瞧见了她鞋尖上露出的一朵珠花。
连珠当时便认出来,这是她送给白薇那双绣鞋上的珠花。
自己一颗一颗攢出来的,烧成灰都认识。
连珠顿时生了疑,难道王兆福并没有将东西送出去?
果不其然,她询问王兆福时,男人眼中精光闪烁,告诉她并没有岷州来的信。
这就不正常,就算白薇没有给她写信,王妃的家书也没有?
连珠回到东院,细想之后,越发觉得不对。
王兆福肯定是得知了什么消息,才敢切断王府同岷州的联络。
她午后又出去转了一圈,发现王府外的锦衣卫变多了,心中便猜测,诚王可能出事了。
“爷,我们要赶紧走!王妃还在王府中!”连珠十分着急,诚王出事,竟比前世提前了,那王妃如今是否还安全?
李翊按住她,将今日早朝的事同连珠说了,他坚定道:“父王绝不会做出弃城之事,此事必定是有人陷害,我要去问清楚。”
他的父王,是大燕朝的英雄,怎会枉顾长兴几万百姓的性命?
他不允许有人给父王抹黑!
连珠蹙眉,反对道:“爷,若他们要害王爷,你远在京城,能帮上什么忙?”
她明白李翊对诚王的仰慕之情,但此时此刻,他什么也做不了,与其在王府里等着被捉拿,还不如早些逃离。
王妃还等着他们去救!
李翊想要反驳,但他翕动嘴唇,却没有什么好说。
连珠说的对,他确实什么也做不了。
若这真是针对父王的一场阴谋,那父王能否活着都说不准,要是活下来后,以父王的性子,知道自己被设计,定然不会忍耐。
父王若反,他留在京城,反倒会成为牵绊。
李翊眸色沉沉,连珠的一番话,叫他醒悟过来,他攥紧连珠的手,低声道:“你说的对,我们要赶紧逃。”
他双目赤红,愤懑道:“真是天道不公!父王对大燕赤胆忠心,这些人却要害他!当真无耻!”
他知道这其中少不了皇帝母子的手笔。
或者说,就是这母子二人一手谋划。
将陈宗文派去长兴,能查出什么?无非就是父王居功自傲,擅离职守。
这母子二人打得好算盘。
李翊握紧拳头,骨头咔咔作响,浑身充满戾气。
他取出小太监给的那本书,唤连珠来看,“你瞧瞧,这书可有什么玄机?”
他压低了声音,“我猜是陆瑾给我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珠小心接过书,翻看半晌,并未发现不对。
她仔细摩挲了每一张纸页,终于发现,有一张纸要略微粗糙一些。
她和李翊研究了半晌,也没能从这页纸上看出什么。
天色逐渐暗下来,李翊点上灯,叹息道:“难道我猜错了?这书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连珠也是疑惑,忽然间,灯花噗嗤爆了一声,她和李翊对视一眼,心中激动起来。
李翊将灯拿近,对着火苗,将那页纸来回烘烤,在两人紧张的注视下,纸上的字渐渐消散,几个字慢慢显现。
“后日寅时,王府角门,逃。”
短短一行,在两人看过之后,李翊起身,将书扔进了香炉中烧毁。
他坐回来,心口狂跳,若只他一人,他定然选择相信,但有连珠,他不敢冒险。
“应是陆瑾的意思,我们能相信他吗?”李翊犹豫道。
连珠却知道陆瑾是可信的,她郑重点头,“爷,你不要问为什么,总之,奴婢能确定,陆瑾可信。”
李翊看清她眼中的笃定,甩开了心底的犹豫,她都不怕,自己又有何惧?
他低声道:“好,那我们就一起走,不用收拾东西,我明日进宫,再找机会试探陆瑾,以防万一。”
连珠点头,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担忧,风雨将至,此刻,他们只能抓住这汪洋大海上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二人竟生出点相依为命的感情。
商议好之后,两人收敛起沉重情绪,如往常一样,叫人端来晚膳。
用过晚膳,连珠先回去休息,李翊在书房坐了一会儿,思索着逃离京城以后的事。
崔秀忽然凑近,小声地道:“爷,奴才有话想对您说。”
李翊抬眼。
崔秀一脸肃然,低声道:“爷,我知道您要走了,京城不安全,您带着连珠走吧,奴才想留下来。”
主子想要出逃,路上定然不好带太多的人,他不想成为拖累。
至于连珠,崔秀想过了,主子绝对会带着她走的,他离不开连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翊愕然,他不知崔秀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低声斥责道:“你家爷难道会放着你不管吗?你别胡思乱想,要走我们一起走。”
他从未想过丢下崔秀。
崔秀急了,劝道:“爷,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您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他下定了决心,一脸奋不顾身,任李翊怎样劝说,也不会改变主意。
李翊知道自己是白费口舌,只好叹息一声,“你意已决,我便听你的,只是你放心,我会给你找个去处的。”
崔秀点头,终于露出一个笑容。
这一晚,李翊躺在床上,彻夜难眠。
他不知将来会怎样。
父王是否还活着?
陆瑾……
他真的能信吗?
翌日起床时,李翊的眼下冒出两团乌青,临出门时,连珠叫住了他。
她拿来了妆粉,在李翊眼下扑了两层。
“爷,去吧,奴婢等你回来。”她看着他遍布红丝的眼,温声道。
望着她充满信任的眼眸,李翊悬在高处的心,忽然得到了慰藉,他重重点头,转身大步离去。
他不是一个人。
他还有连珠,还有崔秀,还有母妃,还有父王。
他应该为这些爱的人撑起一片天地。
连珠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发觉,李翊的肩背,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宽阔。
他脱去了稚气,真正成为了能独当一面的大人。
而这一边,李翊进宫后,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在御花园的后门处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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