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我只要点吃的就行……”
男人偷摸潜入山洞中,他吹亮了火折子, 环顾洞中, 见角落里堆着两个包袱,立马冲了上去。
连珠被他翻找东西的动静惊醒。
一睁开眼,越过一堆乱糟糟的皮毛,她看见一个男人,正蹲在离她不过三四步的地方,翻着她的包袱。
连珠愣了一瞬, 立马反应过来, 知道这是遇上山匪了。
李翊呢?
她看了一圈,李翊不在洞中, 应该是出去了。
那她该怎么办?
连珠小心翼翼地摸出自己的匕首, 屏住呼吸向那人靠近。
没等她出手,男人看见了她投在墙上的影子, 吓了一跳, 猛地捡起刀大叫道:“别过来!我……我有刀, 再过来,小心我砍了你!”
他结结巴巴的, 拎着刀的手都在发抖。
见站着的是个女子, 他舒了一口气, 竟然没有过来伤害连珠, 只胡乱将包袱里的干粮往怀里揣, 连珠被他这一番动作给弄糊涂了。
这山匪, 怎么看着不太机灵的模样?
连珠握着匕首,不敢动作。
男人装好了干粮, 故作凶恶地瞪连珠一眼,然后提着刀就往外跑。
只是他没能跑出去。
解决完外面那人后,李翊听见山洞中的动静,连忙冲了进来,恰好与男人撞上。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李翊一脚踹翻在地,连珠眼疾手快,将男人的刀给踢开。
李翊浑身是血,扑上来就要了结此人,那人吓得哇哇大叫,求饶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没杀过人,我就想抢点吃的,大侠饶了我吧!”
连珠也劝道:“爷,他真没伤我,你放过他吧。”
李翊打量连珠几眼,见她毫发无损,才冷哼一声,踹了这人一脚,将他捆起来扔到角落里。
他身上的伤口仍在流血,感受他在发抖,连珠忙生了火,凑过来仔细查看他的伤势。
“没事。”李翊朝她笑了笑,嘴唇没有半点血色。
他撕下衣角,简单包扎了伤口,就提起那匪徒的刀往外走去。
连珠着急问道:“爷,你出去做什么。”
李翊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他挥了挥手,“你歇着,我等会儿就回来。”
他得去把那两人的尸体给处理了,免得后半夜引来野狼。
等回到山洞中,连珠迎上来,执意要看他的伤口。
李翊本想硬撑着,不让她担心,但瞧见连珠为他紧张,心中暗喜,于是轻嘶了一声,故意无力地靠在石壁上,□□道:“我……我无事,你不要担心……”
这哪里像是没事!
连珠怕他真死了,顾不得许多,扑上来就要掀开他的衣服看伤口,李翊柔柔弱弱地摊开手脚,任由她动作。
鲜血被雨水冲刷过,强势从外面看并不严重,但掀开衣服,翻卷的皮肉却十分骇人。
连珠颤着手碰了碰他的伤口边缘,柔声问道:“爷,疼不疼?”
李翊见她快要哭了,连忙否认道:“不疼,你家爷身子骨好着呢,这点小伤,不碍事!”
连珠忍住眼泪,打算重新给李翊包扎伤口。
她从角落里捡了个中间凹进去的兽骨,接了雨水,在火上烧热后,用布巾子先将伤口附近的血迹擦净,再仔细包好。
其中有一处伤在大腿,李翊说什么也不要她帮忙,自己笨手笨脚地包好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红着耳朵转过身,故作镇定道:“你看,我没骗你吧,都是些皮外伤。”
连珠嗔他一眼。
确实没伤到骨头,但这么多皮外伤,他没有血崩而亡,已经算是命大了。
将就着兽骨里剩下的热水,李翊擦净了脸,这么多天过去,脸上的颜料也褪色了,露出他本来的面目。
“这人你想怎么处理?”李翊指着角落里蜷成一团的匪徒。
连珠还未回答,那人抬头,看清了李翊的脸,忽然挣扎起来,大喊道:“世子!世子!我是严江啊!”
他认识李翊?
连珠不解地看向李翊,却见他也十分迷茫地盯着那人。
匪徒眼泪汪汪,嚎哭道:“世子,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王爷身边的严江啊!小时候还抱过您的!”
李翊还真不太记得了。
严江声泪俱下地说了许多往事,直到他提到李翊小时候摔坏了诚王的一把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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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给李翊顶包时,李翊才想起这号人。
李翊倏地站起来,吃惊地问道:“严先生?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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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江哭哭啼啼,疯狂点头。
李翊对连珠解释道:“这是父王幼时给我请的读书先生,后来就没再见过了。”
当年他一度以为是自己把严先生气走了,还惭愧了很久。
连珠忙帮着李翊给严江解开了束缚,严江抹了把眼泪,头一句话就是:“世子,有没有吃的?”
李翊和连珠默默对视一眼。
严江饿死鬼投胎一般,吃了十张大饼,撑得起不来身,才满足地打了个嗝。
李翊将水袋递给他,小心翼翼地问:“严先生这么多年去哪里了?”
严江咽下口中的饼,脸色忽然严肃起来。
他猛地攥住李翊的手,哭道:“世子爷,您可不知道,我为了找您,废了多大力气啊!差一点就没命了!”
李翊和连珠都惊呆了。
严江抽泣道:“我被王爷安插在陈宗文身边,这一次,随陈清澜去了长兴,世子可知,王爷失踪之事?”
李翊点头,“知道,他们说父王弃城,就为了追击忽逑。”
严江激动不已,怒斥道:“放屁!这都是陈宗文的阴谋!”
他愤怒地接着道:“那时王爷本不打算追击忽逑,但陈宗文的眼线故意放出了假消息,说忽逑就在长兴城二十里远的木兰山上,让王爷上了当。”
“王爷以为二十里远,不过一天之内就能来回,殊不知陈宗文早在木兰山中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王爷前去!”
严江红着眼道:“这天杀的陈家,王爷让陈清澜暂守长兴,他却故意放了一支策鞑游兵进城烧杀抢掠,上报朝廷,就是王爷疏忽值守,急功近利,弃百姓而不顾!”
李翊震惊地问:“那我父王……”
严江摇了摇头,“这我不知。王爷出城之后,我才偷听到了陈家的计划,正想传消息给王爷的副将,不料被陈清澜发现了,我逃出长兴,想去岷州,但那里也有陈家的军队,只好往京城跑,想找到您。”
但他逃跑的匆忙,什么都没有,不敢走官道,只敢走山间小路,却被两个土匪盯上。
他交出了身上所有的银两,那两个土匪见他能说会道,长相斯文,便让他入伙,一起哄骗附近官道上的过路人,抢劫钱财。
“世子爷,我可从来没杀过人啊,我骗来的人,夜里都把他们放跑了。”严江急忙辩解。
正是因为他屡次三番放人走,那两个土匪才生气,不给他吃喝,若不是他还有点作用,早就被杀了。
这一点连珠倒是可以作证,严江当时明明可以杀了她,但却没有,只抢了些干粮。
李翊两眼赤红,握紧的拳头咯咯作响,他一掌拍在石壁上,震得沙砾灰尘簌簌而下,严江惊叫一声,躲在连珠身后。
“该死的陈宗文!”李翊恨不得将陈家人生啖活吞,他眼神中是连珠从未见过的狠厉,宛如一头嗜血的狼。
这样子……倒与前世那个冷酷无情的李翊有些相似。
连珠打了个哆嗦,抓过他流血的手,细细裹起来,安慰道:“爷,不要急,我们如今知道了王爷的消息,不是很好吗?当务之急,是早日回到岷州,才好调兵支援王爷啊!”
李翊胸口不住起伏,她轻柔的话语,让他的滔天怒火消散许多,李翊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言辞铮铮:“吾李翊,今日立下死誓,不手刃陈贼,誓不为人!”
他扭头看向严江,“严先生,我将干粮留与你,你暂且躲在山中,待我回到岷州,再派人来接你。”
严江不在意地笑了笑,“世子不必管我,我找到了你,就算完成了我的使命,即便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他颇为欣慰地看着这个诚王唯一的嫡子。
小时那个顽皮的孩子,也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严江相信,世子会像他的父亲一样,成为大燕的英雄。
**
翌日清晨,李翊和连珠告别了严江,再次出发。
李翊恨不得日行千里,立马赶到岷州,但连珠制止了他。
李翊身上还有伤,强行赶路,若伤口复发,反倒要停下来治疗,荒郊野外,哪里有医药?
“好,我听你的。”李翊紧绷的心神随时随地都会断开,他感觉自己已无力思考,只知疲倦赶路,若不是连珠在,他怕是早就从马上倒下了。
两人依旧按照原来的计划,在三日后抵达了岷州城外。
两人并未贸然进城,李翊用颜料抹了脸,先去城门外转了一圈,回来时脸色便黑沉的吓人。
连珠着急地问:“怎么了?是有朝廷的人守着?”
李翊点头,“对,而且城门外全是我的画像,查的很严,李钰应该是猜到我会回来。”
连珠更担心地是王妃,李钰定然已经派兵围住了王府,那王妃呢?她怎么样了?会不会又想不开?
李翊也同样怀着担忧,他抿唇道:“我怕母妃出事,连珠,我们要早些进城,让我再想想办法。”
连珠点头,两人牵着马,在官道边的面摊坐下,观察着来往的人群。
看了半晌,两人都发现了不对劲。
这官道上,除了官兵,竟然还有许多衣衫褴褛的流民。
眼见一群密密麻麻的人冲了过来,面摊老板脸色突变,忽然开始赶客,李翊和连珠的面都还没上,他将银子还给二人,催促道:“二位快点跑吧,高校尉的人又来了,见啥抢啥,小老儿可遭不住啊。”
他收拾了家伙事儿,一溜烟跑了。
李翊和连珠还未来得及询问,乌泱泱的难民就冲了过来,十几个人围着他们,嚷着让他们交出包袱。
这比土匪还土匪啊……
李翊咋舌,取下包袱递给他们。
银子和干粮大都留给严江了,他们身上只有几个铜板和路引,这群难民瓜分了几个铜板,看着他们破烂的衣裳,嘲笑道:“这也是两个穷光蛋,比我们还穷嘞,走了,进城去!”
连珠沉默地牵住李翊的衣角,难民竟然都嫌弃他们……
李翊捡起路引,灵光一现,忽然低声道:“连珠,走,我们跟着他们去。”
这群人显然聚集在这里,显然不是一天两天,说不定还真有法子能进城。
两人丢下包袱,将路引揣好,然后又把头发揉乱,悄悄跟在队伍后方。
这支难民队伍人数起码有两三百,两人混在里面,谁也没发觉。
领头的是个头上扎着绿头巾的壮实男人,听周围的人喊他“高校尉”,李翊心中腹诽,这人难道之前是军中之人?
高校尉领着人,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城门外的官兵戒备地提着枪,怒斥道:“来者何人?竟敢在此聚众闹事!”
“咦,这外头怎么多了这么些官兵,昨日还没有啊?”
“管他什么官兵不官兵,冲进去就是了!”
连珠听见周围难民的议论,低声对李翊说道:“爷,看来朝廷的官员也是今日才到岷州。”
李翊点点头,牵住连珠的手,嘱咐道:“等会儿闹起来,咱们只管起哄,只要城门一开,就往里冲!”
连珠点点头。
面对官兵的质问,高校尉面不改色,一口唾沫吐在近旁官兵脸上,骂道:“闹你娘个蛋,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高常林是也,识相的,赶紧把门打开。”
官兵怒不可遏,提起了枪,训斥道:“哪里来的刁民,没看告示上写的吗?没有路引,不许入内!”
高常林瞥一眼城墙上贴着的告示,仰天大笑,一把扯了下来塞进嘴里嚼了,嘲笑道:“写你娘个蛋,老子不认字儿!快开门,别罗里吧嗦的!”
他一扬手,身后几个壮丁便冲了上来,看样子是要硬闯。
岷州的官兵早知高常林的做派,默默地退到后方,但朝廷派来的官兵,心气儿高,哪里能容高常林放肆,当即举起枪,将高常林身边的一个男人捅了个对穿。
男人惨叫一声,热腾腾的鲜血喷了一地,众人都懵了。
岷州的官兵吓得不轻,他们与高常林交手数日,知其秉性,此人虽粗鲁,但并不会动手伤人,率领着难民进城,抢了吃的喝的就会离开。
这群人都是从长兴和青川逃过来的,诚王妃下令,让城中官兵不要为难他们。
谁知这京城来的官兵,一来就杀了人!
高常林更是恼怒,他从腰间摸出一把大刀,怒吼一声,朝方才杀人的官兵劈了过来。
“竖子何敢!害我兄弟性命,还命来——”
手起刀落,官兵的头颅顿时落地,飞溅的血洒了高常林一身。
众人吓得不轻,李翊挡住连珠,不让她看这血腥的一幕。
而后,他忽然振臂高呼道:“兄弟们,咱们冲进去!”
一呼百应。
呆滞的众人竟燃起了斗志,乌压压地冲了上去。
高常林在前面开路,谁挡杀谁,不过一刻钟,难民们就撞开了城门,蝗虫过境一般,进去了岷州城中。
李翊和连珠牵着手,站在熟悉的土地上,心里皆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他们进城了!
难民们忙着抢东西,李翊牵着连珠,直奔诚王府而去。
“站住!”
高常林提着刀,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身高九尺,虬髯深目,一双鹰眼直愣愣地盯着李翊,扬声问道:“你们不是我的人,从哪儿来的!”
李翊无心与他纠缠,此人难辨好坏,他才不肯暴露身份。
连珠按住李翊,笑了笑解释道:“高校尉,我们是从京城来的,去徐州投奔亲戚,路上遇到了山匪,无奈之下才跟着您。”
一个娇滴滴的小娘们儿。
高常林不感兴趣地睨她一眼,仍不放他们走,他看着李翊,总觉得这小子似曾相识。
他方才在人群中嚎那一嗓子,可不是常人有的胆识。
李翊烦躁不安,正与高常林僵持着,忽然间,一支巡街队伍奔了过来。
应是来处理这些流民的。
李翊看着为首之人,眼眸忽然亮了起来。
那是父王的心腹,父王出征前,特意留下来保护他和母妃的岳总兵。
岳齐感到一束炙热目光正看着他。
他扭头看过去,见那难民首领高常林对面站了个消瘦身影,泥猴子一样,辨不清面容,只一双眼亮的吓人,正直直盯着他看。
仔细看看,岳齐瞪大了眼。
老天爷,这不是世子吗?
岳齐拔足狂奔。
李翊舒了口气,岳齐来了,他就有救了。
他捏了捏连珠的手指,安慰意味十足。
岳齐几步跑到高常林身边,跟他交涉了几句,高常林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看了李翊一眼,领着他的难民队伍出城去了。
岳齐激动地看着李翊,压低了声音,问道:“世子,你回来怎么不派人送个信儿?”
李翊还未说话,便听连珠着急地问道:“岳总兵,王妃还安好吗?”
岳齐低头打量了另外一只泥猴子,半晌才认出来,挠了挠头道:“是连珠啊……王妃还好。”
李翊和连珠双双松了一口气。
又听岳齐接着道:“今儿早上来了个朝廷的什么刺史,说世子畏罪潜逃,让王妃一旦有世子的消息,立马上报,王妃气得不行,让人把他打出去了。”
啊?
李翊和连珠纷纷惊讶地瞪大了眼。
李翊不敢置信,岳齐说的是谁?是他那书香世家出身,温婉贤淑的母妃?
她把朝廷命官打出去了?
连珠也愣了,她的记忆中,前世也有个刺史来宣旨,说是诚王谋逆,世子潜逃,皇帝下令查抄诚王府,王妃气急攻心,当场吐血晕厥。
当天夜里,王妃留下百字血书,悬梁自尽。
坚守气节的王妃,不允许旁人污蔑她的丈夫和儿子,选择以最惨烈的方式,维护诚王的名声。
连珠不由高兴,巨大的喜悦席卷而来。今生的王妃,不仅没有选择自尽,还强硬起来,反抗朝廷的不公。
她拉住李翊的胳膊,雀跃道:“爷,我们快些回去吧,王妃在等着我们呢!”
李翊被她拽了个趔趄,也随她奔跑起来。
王府离这儿还有两条街的距离,连珠从未觉得有这么远,她奋力奔跑,忽觉迎面而来的风有些寒冷。
李翊扭头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连珠笑着,但满脸都是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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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王府门口,两人才知道王妃做的有多绝。
她将那刺史吊在了王府门口,堵了嘴,刺史脑门上贴着“不忠不义”四个大字,正蹬着腿叫唤。
随刺史而来的十几个侍卫,被捆的结结实实扔在台阶下,鼻青脸肿的,看着被揍了不止一顿。
路过的百姓也要朝这些人吐口水,骂道:“竟然敢说我们王爷谋逆,呸,没我们王爷,大燕早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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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什么狗屁刺史,吊死算了。”
李翊哭笑不得,他真没想到,母妃竟然敢这么折磨人。
李翊牵着连珠,大步跨进门槛,高声喊道:“母妃!母妃!我和连珠回来了!”
正院里,张嬷嬷正在给韦氏梳头,忽然听见几声呼唤,两人都愣住了。
韦氏喃喃道:“我怎么听见了长生的声音?”
莫非又是幻觉?
自从诚王失踪以来,韦氏夜里便睡不着觉,她担心丈夫,又担心远在京城的儿子,以至于精神不济,时常幻听。
“母妃!母妃!我回来了!”
呼唤声越来越大,韦氏骤然站起身,心头一跳,“不对!就是长生的声音,还有连珠,也在叫我。”
她布满血丝的双眼蓦地焕发光彩,朝门外跑去,“他们回来了!”
张嬷嬷急忙追上去。
刚下了台阶,便见垂花门外,两个人手牵着手,迫不及待地朝她跑来。
待看清他们的模样,韦氏忽然犹豫了起来。
这两个黑不溜秋,看不清脸的泥人……
真是她的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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