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怀仁蹙眉骂道:“荒谬!”
他有些生气地道:“你们姑姑这些年待柳家不薄, 你爹我岂能当这种背信弃义之人!”
柳怀仁浸润官场多年,又生了一双吊梢眼,年轻时还称得上一副风流样, 上了年纪, 却显得有些刻薄,叫人畏惧。
几个儿子都因为老父亲的突然震怒而吓了一跳,只有柳大公子,在惊惧之余,瞥见了父亲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
此事并非全无希望!
柳大公子心头一喜,顶着兄弟几个阻拦的目光, 继续道:“爹, 儿子几个都愚笨,但我还记得, 裴家那老爷子死得时候, 您说什么狡兔死,走犬烹, 于陛下而言, 咱们也不过是兔犬罢了, 这难保有一日……”
他话犹未了,但柳怀仁已然明白。
裴实甫那事, 虽然是他的手笔, 但两人早年是好友, 他只想将他驱逐出京, 并没有想要裴实甫的性命。
裴实甫被流放, 他也暗中叮嘱过押送的官差, 不要取他性命。
但裴实甫还是死了。
他当时便猜到,是李钰下的手。
前一段时间, 听说裴家那个失踪的小女儿,从李钰的眼皮子底下跑了,李钰气得发疯,又在早朝上辱骂裴实甫,称他身为臣子,却不忠不义,屡次与君主作对。
柳怀仁却知道,裴实甫虽然脾气直,但却没有二心。
李钰这样做,确实让他感到唇亡齿寒。
大儿子说的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柳怀仁犹豫片刻,还是叹息道:“这时候,咱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陛下……应当不会那样对我们。”
柳大公子还想再劝,柳怀仁却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几个儿子只好退下。
出了书房,几个兄弟便各自离开,与柳大公子同胞的柳三公子追了上来,今日是柳夫人的生辰,两人约着要回正院给母亲庆生。
柳怀仁是个多情之人,后院莺莺燕燕不知多少,柳夫人家世显赫,却并不得他喜爱。柳大公子出生没多久,柳怀仁便与柳夫人离了心,柳三公子更别说了,他是柳怀仁喝醉后留宿正院留下的孩子,自小就没被父亲疼爱过。
这几年柳怀仁上了年纪,偏爱些年轻姑娘,抬进府中的姨娘,有些甚至比柳大公子年纪还小,兄弟二人都有些不满。
他们的母亲这几年深居简出,早已不管后院的事,柳大公子和柳三公子时常去看望母亲,就是怕她被那些年轻庶母给欺负了。
“大哥,你说爹上了年纪,怎么反而束手束脚的,以前遇上这种事,他可不会犹豫。”柳三公子嘟囔道。
柳大公子垂眸,嘲讽地笑了笑,“不过是兔死狐悲罢了。”
柳三公子撇撇嘴,“我听人说,今天陛下冲着爹发了好大的火,他这是翅膀硬了,不想再听爹的安排了,爹也真是的,一点后路都不留,咱们说不准就是下一个裴家。”
柳大公子亲眼见过裴家的女眷被充入教坊的惨状,心下一凛,冷笑道:“爹可不会在乎咱们,有姑姑在,他怎么都能留下一命,咱们可不一定了。”
他转了转眼珠,下定了决心。
“三郎,你不是说前日见到十二皇子的奶嬷嬷在太医院求药吗?这样,下次再遇到她,你就帮她一回。”柳大公子小声对弟弟说道。
柳三公子听话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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岷州城中,料峭春寒已经过去,天气回暖,春意盎然。
窗外的桃花已经冒出粉红羞怯的花苞,一大早,就有两只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地蹦跳,连珠正挑选着兰室的姑娘们的新画,裴月坐在窗下看信,忽然翘起了嘴角。
“连珠姐姐,哥哥他们已经到了嵊州,马上就要打下京郊了。”裴月笑盈盈地道。
连珠惊讶于李翊打仗的速度,前些日子,才听说他在嵊州被朝廷的三万大军拦住,进退维谷。嵊州是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李钰派出了最精锐的大军,想要阻止李翊。
李钰这回派出的大将,是裴公从前的好友,威武大将军刘长青,刘将军早已卸甲多年,当时听闻裴公的事,更是一蹶不振,卧倒病床数月。
这回被李钰逼上战场,刘将军自己是百般不愿。
他知道裴晏在李翊军中,若害了好友唯一留下的孩子,他良心不安。
但君命不可违,上了战场,哪怕他已认出裴晏,但却没露出半分异色。
刘将军征战沙场多年,年少之时就敢单枪匹马深入敌腹火烧营帐,有勇有谋,李翊被他拦在嵊州城外,很是为难。
裴月还曾失落地道:“没想到是刘伯伯领兵,哥哥应该很难过,刘伯伯可是常胜将军,这一战太艰难了。”
连珠却想,刘长青虽然带兵如神,但毕竟上了年纪,又是大病未愈,不该是李翊的对手。
恐怕是李翊犹豫了。
李翊……果真与前世不同了。
要是上辈子的李翊,眼里只有给诚王报仇这一件事,任谁挡在前头都不会心软。
从前李钰在京中当质子时,曾深受当时一位姓赵的大儒的指导,赵大儒不仅在学业上为他指点迷津,在李翊被那些皇子王孙们针对时,也多次出言相帮。
李钰后来将赵大儒押到阵前,逼迫李翊投降,李翊却道:“我先为人子,再为人弟子,今世师恩,来时以命相抵,今世家仇,非还不可!”
说完,便令人放箭,冷漠地看着赵大儒被射死在眼前。
因此,当时李翊并不得人心,李钰荒诞,而他却冷酷,在百姓看来,这两人谁都不是明主。
今生的李翊,或许是因为王妃还活着的原因,并没有那么暴戾和偏执。
听裴月说,他每每攻下一座城池,便吩咐将士善待城中百姓,不可烧杀抢掠。
连珠心底微微泛起涟漪,不知为何,又想起他在徐州王府重伤那次,醒来后对她说的话。
前世的她,深深地怀念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小世子,当时的李翊,是否也是这样痛苦地与自我纠缠着呢?
他被仇恨裹挟着,若放下仇恨,或许并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有恨,才有活下去的信念。
他骗她,是不是也是不想让她发现他的另一面?他知道,一个冷漠无情,连恩师都能杀害的卑劣之人,是多么地让人憎恶。
难怪……
连珠忽然明白,为何前世李翊从不肯对她说他在军中那些事。
原来是怕她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原来他……也会害怕吗?
连珠苦笑一声,他们两人,有些时候倒很有些默契,都太善于沉默和隐瞒。
“连珠姐姐,哥哥说,世子为了不伤刘将军,特意饶了路,绕开了嵊州,是刘将军支撑不住,先昏迷了,他的副将们都被劝降了。”裴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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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叹息道:“不知道刘伯伯如何了,听哥哥说,他至今仍然不肯投降,被世子软禁了,虽然我们如今同他是敌人,可我却不希望他有事。”
她有些失落地道:“当时裴家出事,他和杨伯伯一直在暗中保护我,帮我遮掩,若不是他们,我也活不到今天。”
太皇太后虽能在后宫替她瞒天过海,但皇帝的粘杆处也不是吃素的,若非刘长青与杨巍在暗处为她铺路,李钰早就发现了她。
连珠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我看刘将军不会有事的。”
她总觉得,刘长青身体不至于这样虚弱。
李翊又没有同他鏖战多回,也没听说他受伤,怎么就昏迷了?
兴许是察觉到副将们想要投降,为了自保,同时也不想与李翊为敌,故意昏迷的。
他在岷州军中还骂着李翊,谁能说他是故意的?就算李钰看出来了,也不好治罪。
更何况,李翊攻下了嵊州,恐怕李钰如今已急得团团转,根本无暇去治刘将军的罪。
李钰妄想用刘长青牵制李翊,没想到却被反将一军。
如今恐怕肠子也悔青了。
事实上,这确实是李翊与刘长青的演的一出戏。
他与刘长青交战后的第一晚,就收到了刘长青的副将悄悄送来的降书。
岳齐杨韶等人还以为是骗局,岳齐犹豫道:“世子爷,不可能吧,咱们今儿就打了一架,他们就怕了?”
帐中还站着个送信来的小兵,听了他这话,一脸坚定地喊道:“我们将军说了,这不是怕!我们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岳齐沉默,打量其他人的神色,也是一脸茫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翊却忽然笑了,问那小兵道:“小兄弟,你出来,没被人拦住?”
小兵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当然,我们将军说了,我脚步轻,夜里守夜,猫儿都吵不醒呢。”
帐中众人纷纷笑了。
谁都知道这孩子是被他的将军给哄骗了,这么单纯的孩子,瞧着也不是会撒谎的。
李翊笑道:“好了,你们将军的意思,本世子明白了,你回去吧,就说我答应了。”
小兵抱拳,似乎很高兴自己完成了将军给的任务,兴高采烈地被带出去了。
杨韶打趣道:“世子,没想到我们为难了这么久,竟然这么轻松地就赢了。”
裴晏似乎松了一口气,也轻快地道:“这还是因为世子美名在外,咱们这一路走来,好些地方都是主动归降。”
帐中一时轻松许多,唯有岳齐还在挠头,不解地问道:“世子爷,咱们就这么信了那小子?就这么简单?”
众人都望着他笑起来。
杨韶屈指敲了敲他的头,“傻子,我问你,刘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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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这个,岳齐很自信,他对每一个对手都研究过,拍拍胸口道:“这还不简单,刘长青,一品威武大将军,素有骁勇,奇谋之名,其治军严厉,身经二百一十二战,未曾一败。”
他可是擦刘长青的家底儿都给查了个清楚!
杨韶含笑看着他,岳齐一愣,忽然想明白了。
是啊!
刘长青走过的路,比他们吃过的盐都多,这么一个治军严厉的人,那三脚猫功夫的小兵竟然能顺顺利利跑出来送信,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既然知道,那就是说,刘长青也是默许了。
在嵊州休整几日后,二十万岷州军直逼京城。
而此时的皇宫,正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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