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珠想明白了, 正因为想明白了,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再一次意识到,前世的李翊, 是个多么可怕的疯子。
有时两人温存之后, 李翊会紧紧抱住她,将脸深深埋入她的脖颈中,炙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他含糊不清地道:“连珠,对不起,但……我只有你了。”
他偶然的示弱, 让连珠总是于心不忍。
或许当时李翊并不是说的假话。
他知道自己俨然已成为一个复仇的木偶, 丧失了一切理智、温情,只有在她这儿, 才能得到片刻温暖。
连珠心绪翻涌, 一瞬间,怨恨、惋惜纠缠于心, 甚至……她竟然久违的觉得有些心疼。
昔日意气风发的小世子, 被他自己扼杀了。
连珠苦涩道:“裴公子在世子身边, 他一向稳妥,想必驱逐柳小姐这事, 他也是同意的。”
裴晏虽然也身负家仇, 但他要稳重许多, 前世他活着时, 李翊尚还有几分机智, 也只有裴晏, 敢直言劝谏。
既然裴晏也觉得这事没错,那她们便不必担心太多。
此时的军营中, 裴晏却并没有两人想象中的淡定,因为柳嫣然带来了一个消息。
“世子,小女听说,如今宫中那位已经知道裴小姐的下落,裴世子想必也在您军中吧?若世子愿意,小女愿为您赴汤蹈火,遮掩此事。”
柳嫣然当时微扬下巴,矜持地说。
她也知道,裴晏和裴月,如今仍是罪臣之后,柳怀仁给裴家定罪时,有一条罪名就是勾结反贼诚王世子,裴晏此时暴露身份,并不是好事。
岷州军中,都称呼裴晏为“燕公子”。
更何况,裴月还在岷州。
岷州军在京城有眼线,朝廷也定然在岷州设有暗桩,裴月一介弱质女流,危险比裴晏更大。
于李翊而言,柳嫣然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由于上辈子是她间接导致了连珠的死,李翊还隐隐有些厌恶她,但事关裴家,他还是将决定权给了裴晏。
“此女不足为患,倒是阿宴,你若觉得不妥,便留下她就是。”李翊淡淡地道。
谁知裴晏不过沉吟片刻,便果断地拒绝了。
“世子不必担心,她此番并不是冲着我们兄妹二人来的,且她如今已叛逃柳家,又能有什么办法替我们遮掩,不过是想借此要挟你罢了。世子,让她走吧。”裴晏目光坚定,只道请李翊多派遣两队精兵去岷州,保护裴月。
“阿宴放心,裴小姐身边一直有人保护着,你不放心,我便多加派些人手。”李翊轻笑道。
裴月如今正和连珠住在一起,他定然会好好保护她们。
想起连珠,李翊的神情柔软许多,有人陪着,连珠如今轻快多了,裴月每隔半月就会送信来,虽都是写给裴晏的家书,可似乎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信中总是夹杂着许多连珠的消息。
这是李翊如今唯一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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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皇城中,黑沉沉的积雨云堆积在天边,眼看就要开春了,可天气却并不见晴好,反而是一天比一天阴沉。
就如同皇帝的心情一样。
养心殿中,李钰气急败坏地将一只茶盏摔了个粉碎,怒骂道:“你说什么?裴月一直藏在慈宁宫!”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是皇帝的秘密护卫粘杆处首领庞游,这一年多来,庞游都在奉命,暗中调查裴月的下落。
“是,属下发现,太皇太后宫中的翡翠,跟着其余宫人一同去了岷州,慈宁宫中的洒扫宫人说,同行的其他人人人自危,唯有非月姑娘很是高兴。”
庞游不动声色道,这一年多以来,他快要将整个京城都翻遍了,但他原来没有想过,裴小姐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慈宁宫他也是找过的,但太皇太后身边那些宫女,都是说得出来历的,翡翠是太皇太后身边一个老嬷嬷的孙女,进宫的时间是在裴小姐失踪两个多月后,从容貌举止上看,与裴小姐全然不同。
且翡翠因为是托了关系进宫来的,初入宫时,还被慈宁宫的小宫女们排挤了一阵子,干的尽是脏活累活。
他亲眼见过翡翠拎着恭桶走在夹道上,金枝玉叶的裴小姐,怎么会干这种事?
庞游的目光并没有在翡翠的身上停留太久。
这位裴小姐,也真是大胆。
她的伪装也足够天衣无缝,最后露出一点破绽,想必是知道能够离开,才控制不住自己。
“啪”的一声。
李钰将另一只茶盏重重砸在庞游的额角,鲜血蜿蜒而下,庞游垂着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没用的东西!朕命你找人,结果人就在朕眼皮子底下,你竟然让她逃了!”李钰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将庞游砍了喂狗。
他简直要气疯了!
自从裴月失踪后,他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怕裴月被别人掳走,毕竟京城中觊觎她的人也不少,但谁知道,裴月就藏在宫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钰甚至还见过太皇太后身边那个名叫翡翠的宫女。
之前去慈宁宫商量柔福大帝姬的事情时,就是翡翠给他上的茶。
如今回忆起来,他只能想起一个身着浅绿宫装的消瘦女子,她始终恭敬地低着头,在角落中立着,所以他丝毫都没有注意到。
她是在故意躲着他!
裴月!那个像小兔子一样的裴月,竟然有一条也敢伙同他人蒙骗他!
李钰觉得自己了深深的背叛,他早已视裴月为自己的女人,他甚至愿意为了裴月,空悬后位,可她呢?为何要骗他!
她可知他一直在找她!
仅凭裴月,是绝不可能有这种遮天手段的,太皇太后深居简出,且待他这个亲皇孙都不亲近,说她会主动去帮裴月,李钰并不信。
思来想去,能为裴月谋划至此的,只能是裴实甫那个老东西了。
李钰紧攥着手,指骨咯咯作响,他先是冷笑着,而后笑声越发疯狂,空旷的宫室里,这笑声空灵又诡异,庞游无端生了一层冷汗。
“庞游,你立马带人去岷州,把裴月给朕抓回来!”李钰眼瞳中闪烁着精光,面色扭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庞游一愣,他不认为此时去岷州是个好的决定,但皇命难违,他深深地俯下头去。
“不可!”
一声厉斥,忽然打断了李钰。
柳怀仁未经通传,便直接走了进来,他一向整洁,此时官服的下摆却沾了些泥点,显然是听说了消息,急忙赶来。
李钰对舅舅的失礼见怪不怪,他心中虽有不满,却知道这朝中他只能依赖柳怀仁,忍住气问道:“柳大人为何阻止朕?这并非大事,只是朕的私事罢了。”
柳怀仁暗骂一句“蠢货”,尽量心平气和劝道:“皇上,粘杆处本是您的暗卫,应当时时刻刻保护您的安危,那裴氏不过一介罪臣之女,在大局面前,合该舍弃啊!”
“可她是朕心爱之人!”李钰扬声道。
他很厌恶柳怀仁的语气,即便裴月是罪臣之女,但他身为天子,喜欢一个人何必在乎身份?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将来是他和裴月的,柳怀仁凭什么瞧不起她?
柳怀仁让庞游退下,待殿中只剩他们君臣二人,才劝道:“陛下,您想要裴月那样的女子,等将来天下平定后,别说一个裴月,百个千个也有,但您若派人去了岷州,岂不是亲手给李翊送去了把柄?他若用裴月要挟您,难道您真的要将江山拱手相让?”
李钰淡淡笑了一声,“柳大人,何必激朕
忆樺
,江山,朕要,裴月,朕也要!”
他背过身,俨然不想再与柳怀仁说话。
柳怀仁一腔怒火,无从发泄,幽幽叹了口气,颇为挫败地离开了。
回到柳府后,他将几个儿子和幕僚叫到一起,准备私下派人,拦住粘杆处。
几个幕僚领命而去,柳大公子向来很会揣度父亲的心思,见父亲进了趟宫,回来后便心事重重,轻声问道:“爹,您今日与陛下吵架了?”
柳怀仁叹息道:“你爹不过一介臣子,怎敢同主子吵架。”
他感到窝火的是,今日李钰言语中竟然隐隐对他有怨怼。
柳怀仁一向瞧不起这个懦弱的侄子,李钰绝对算不上一位好君主,尽管如此,他私下埋怨,但干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让李钰坐稳这个江山。
只要他帮助李钰铲除了他卧榻旁的绊脚石们,李钰就能高枕无忧,他们柳家,也能飞黄腾达。
扪心自问,他为了李钰,做过许多坏事,但从未有过背叛。
李钰究竟为何会对他生出怨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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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他发现自己暗中瞧不起他了?
柳怀仁觉得不应该,他在官场浸润多年,早已修炼出泰山崩于面前岿然不动的本事,李钰应当不会察觉出他内心的想法。
柳怀仁百思不得其解。
柳大公子沉思片刻,忽然问道:“爹,您是否想过,如今宫里,还有一位皇子呢?”
柳怀仁并未深想,随口接道:“你提这个做什么?十二皇子?他生母不过跟诚王生母一样,是个卑贱奴婢,又病殃殃的,是个短命相。”
话说出口好一会儿,几个儿子的目光都看了过来,一个比一个幽深。
柳怀仁浑身一颤,微微瞪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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