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帆高挂, 船的顶部，坐着一个人。
在这大海上分不清方向，星星就是方向。
晓沐云用星辰的定位, 做好定位后, 便想要告诉司雨霏成果, 结果他一转过头, 就发现司雨霏蜷缩在他的脚边不远处, 看姿势，似乎是睡着了。
晓沐云愣了一下，随后便不知不觉地放轻动作。
说来荒谬可笑, 他从前自视甚高，自认为参透天机。不论他的父亲如何良言相劝, 他还是一意孤行。因此在尝试深层次的向天运算, 甚至突破了天给的范围, 算出了天不允许给人窥视的大秘密。
这个大地的灵气即将枯萎, 弑神斩魔者出世。
天不给人看的东西, 是有道理的。晓沐云在得知这个未来后, 便在惶恐不安中，将此次算天的内容说了出去。
邬清影在当年问他，你算七算八, 何时能算到自己的结局？
现在这个岁数的晓沐云想要说：抱歉啦, 我上可算天，下可起卦大地，但是偏偏不能算自己。
其实晓沐云在七岁以后, 去过一次伏羲院, 见过司雨霏的，不过他觉得司雨霏本人肯定不会记得了。
当年他趁自己的父亲闭关修行, 搞出了这么一件大事。四年后，他的父亲出关，首先就是拉着他去祠堂跪了几天。当然了，他更想先毒打晓沐云一顿，不过当年信任了他的占卜结果的叔叔先被抽打了，打到后面，麒麟山的掌门晓星昼开始想要教育自己的独子。晓沐云见状，一溜烟就跑下山。
他敢跑，晓星昼就拿着棍子就追上去。
一个是一门之主，一个是天偏爱的宠儿，偏偏没有一个人用法术，就在麒麟山下跑得团团转。
最后，晓沐云还是被晓星昼抓到了，但是因为跑得太远，他已经累到打不动了，只好拎着晓沐云扔去祠堂罚跪。
“你的品行太差了，你昨日敢做出那样的事情，我今日不教你，如何对得起我早死的娘子和求卦问人的苍生！”晓星昼气得用手拍桌。
跪够了，晓沐云还是免不了被毒打一顿，然后拉去抄书反思，最后又被晓星昼拖着上了伏羲院赔礼谢罪。
伏羲院一般不对其他人开放，但是晓星昼和邬清影玩得太好。这个玩得好，指的是以前伏羲院上任掌门去麒麟山找乐子，带来了自己的小徒弟邬清影。当时尚小的邬清影在麒麟山揪着一个小孩玩游戏，不小心把人弄哭了，那个人就是当时年纪和邬清影差不多的晓星昼。
旧友、损友、亦敌亦友。
晓星昼提着礼物去找邬清影的时候，把晓沐云扔在了伏羲院门外。
不为别的，晓沐云现在是伏羲院登记在黑名单第一列的人员，禁止进入伏羲院，其原因当然是因为他当年意图杀害他们的亲亲宝贝司雨霏。
晓沐云进不去伏羲院，又被父亲嘱咐不要在伏羲院周围乱跑，免得出事，所以他只好找了一个集角落，蹲在那里，咬着一根狗尾巴草，无所事事。
“嘿嘿。”一道嬉笑声传来。
晓沐云顺着声音抬起头，看到一个大约四岁的小孩坐在伏羲院高高的墙上，他穿着鹅黄色的裙子，还不长的头发扎成了两边麻花小辫子。他坐在墙边，双脚在半空中荡来荡去，笑着看一脸丧气的晓沐云。
伏羲院的人的特性就是，看到别人不高兴，人就高兴。
“嘘，嘘，危险，快回去。”晓沐云站起来，朝他挥手，像是赶动物一样。
伏羲院的墙高得离谱，这样的小孩摔下去百分百受伤，晓沐云都不知道他们怎么看顾小孩的。
“哥哥抱抱！”小孩朝他伸出手。
啊。
晓沐云头疼。
“你能赶紧回去吗？”晓沐云因为害怕他突然掉下来，所以伸出手，担心地抬头看着他。
但是他伸出手的动作，让小孩以为他是答应了抱自己，于是他双手用力在墙壁上一推，双脚一蹬，直接就跳了下去。
晓沐云现在就是想骂人。
他一下子接住小孩，差点就被吓到流汗。
“哈哈哈。”小孩还觉得好玩，伸出手，掐住晓沐云的脸颊，用力往外扯。
晓沐云：“……”
杀了他吧。
“哥哥，掐脸脸。”小孩对他说。
晓沐云本来想抱着他到伏羲院的门口，交还给值班弟子的，但是想到他刚才一报上名字，差点就被人扔鞋子，他放弃了，只好将小孩放下来，等他的父亲来认领他，再把小孩还回去。
“哥哥，种蘑菇！”小孩指着他，然后再指着墙角。
“我刚才不是在种蘑菇，我是想把你们这里这栋墙拆了。”晓沐云露出嫌弃的表情。
“哈哈哈，哥哥是笨蛋。”
晓沐云被嘲笑了。
这个小孩一直在他的身边，晓沐云干脆陪他玩了一下捉迷藏，累了以后，把他抱住，重新绑辫子。
“你是男孩子吧？”虽然他穿着裙子，但是晓沐云看他的面相，就能猜出他其实是个男孩，“谁给你穿裙子的？”
“师姐说好看。”小孩拿着晓沐云给他的糖果，一下子就塞进嘴巴里。
晓沐云不知道为什么很心累，也许单纯只是因为人在伏羲院附近。
“云儿。”一道熟悉的声音呼唤晓沐云的名字。
见晓星昼出来找自己了，晓沐云一下子抱起小孩，对他说：“来。”
小孩搂住他的脖子，近距离看着他的脸，眨了眨眼睛。
“哥哥要陪我玩吗？”他是这样觉得的。
晓沐云皮笑肉不笑，这就要把他还给伏羲院那些人。
当晓沐云抱着小孩，寻着声音去找晓星昼的时候，发现晓星昼并非一个人站在那里等他，还有邬清影和她的一些弟子。
“霏霏到底跑哪里去玩了？”公孙明日疑惑不解。
“如果那个小孩从哪里摔了，我就打死你。”重思行吐槽这个把小孩弄丢了的不靠谱大师兄，不过他心里大概清楚，司雨霏只要在伏羲院内，大概不会出什么事的。
晓沐云看到这个阵仗，大概就明白了他的父亲是说服了邬清影，让他来走个过场，道歉一下。晓沐云叹了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抱着小孩走过去。
“哥哥，掐脸脸。”那个小孩看他的脸一下子垮了，立刻伸出手，想要掐他的脸。
“不要掐，我有事要做。”晓沐云别过的脸，避开他的手。
“我的小儿沐云。”晓星昼笑着和一众人介绍道。
当晓沐云自认为此次必定万无一失的时候，突然之间，站在邬清影旁边的公孙明日指着他，大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霏霏！”公孙明日大喊大叫。
晓沐云是一个心思活络的，当公孙明日露出了见鬼一样的表情指着他这个方向，并且喊出霏霏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大概就猜到了自己抱着的小孩是谁了。
“你是司雨霏？”晓沐云惊讶。
司雨霏小时候还是很爱笑的，他笑嘻嘻地伸出手，抱了一下晓沐云的脸，回答他的问题：“我是霏霏哦。”
晓沐云看到他脖子上挂着一根红绳，下意识用手一挑，瞬间，他脖子上挂着的吊坠就被拉了出来。晓沐云喜出望外，甚至开始想要直接解开他脖子上的红绳。
他忘记了一件事情，他现在人在伏羲院，而他是当年七岁就带着一堆人马去诛杀一个一个月大婴儿的晓沐云，所以在公孙明日和重思行看到他抱着司雨霏，而且还在司雨霏的脖子上摸来摸去的时候，公孙明日和重思行一起动手了。
现场鸡飞狗跳，从结果来说，司雨霏被公孙明日和重思行抢回去了，晓星昼捞着自己的儿子，迈开脚就逃跑了。
天上的星星明亮。
晓沐云守在司雨霏的身旁，望着天空，说出了藏在心里二十年的秘密：“我对天道，有所怀疑。”
当他说完这句话，原本藏在云外的红月翻滚出了不一样的色彩。
“你在怀疑什么？”一道阴森的声音响起，司雨霏悄然无声地从晓沐云的背后坐起来，阴沉地看着他。
“你醒了？”晓沐云转移话题，“我在怀疑我们真的不用去管下面的人吗？”
在他们跑来屋顶的短短一天时间内，下面的船舱持续不断传出各种各样的惨叫声。
司雨霏看了他一眼，颇有深意地说：“如果我们找不到原来的船，那你最应该要感谢他们互相杀戮。”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修仙者也不能怀有牺牲他人，恩惠自己的想法。”晓沐云觉得他看低自己了，“如果有办法救他们，我一定会去的。”
“哈。”司雨霏冷笑，他显然是不信晓沐云这番话的。
晓沐云笑着看向他，补充道：“前提还有，不会连累到我们的情况下。”
“谁和你就是我们了。”司雨霏扶着脸上的面具，告诉他，“我想要下去看看房间里面的情况。”
“我和你一起去。”晓沐云早就发现了，在大家第一次死了复活后，阵营就分好了。如果可以，他也想要让其他人停止残杀，但是在大家都站队后，他和司雨霏就被所有的队伍的人都排除在外了。现如今，晓沐云能做的，就是保护好司雨霏。
司雨霏不走寻常路的，他为了不被其他人发现，直接翻窗下去。
晓沐云是第一次亲眼看他翻窗，发现他真的灵敏得不像话。司雨霏从窗口爬进去后，立刻就探头往上，看着晓沐云。晓沐云笑眯眯地看着他，然后袖子往后一甩，直接用法术浮在空中，停在了窗口前面。人是飞了，但是爬窗还是要爬得。
司雨霏站远了，给他空出位置。
晓沐云的性格没点正经的，但是现在不是调戏司雨霏的时候，他干脆利落地钻进去了。
两人直接来到了最后一扇房间的门前。
司雨霏的手放在门把手前，随后告诉晓沐云：“你知道吗？如果粗略地计算，九百次死亡，这里的人大概平均下来要死三十次左右。如果快的话，人很容易会死三十次的。”
“雨歇君。”晓沐云告诉他，“生死不能这样计算，人死了一次，就会发现死亡的恐怖了，那之后，如果死亡是必须的，比死亡更恐怖的东西就会到来。”
司雨霏的脑袋歪了歪，似乎并不能明白晓沐云的话。
晓沐云强颜欢笑，这也是他一定要带着司雨霏避开其他人的原因。他担心司雨霏看到了人在恐惧中，究竟能成为什么样的怪物。
同一艘船上，确实在上演着不一般的惨剧。
在晓沐云预料之中，一开始，这艘条船上的人并不畏惧死亡，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会重生。他们甚至在短暂地食用了这里的食物后，精神进入亢奋状态，心中只有杀戮的念头。有些人为了加快完成死亡一千次的任务，在杀光身边的人后，甚至会自动自杀。
面对死亡的恐惧，和完成任务的亢奋交织在他们的脑海里，让他们逐渐走向了癫狂。
魔域就喜欢这样玩弄凡人。
当痴狂的情绪退却，人们短暂地找回了理智，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杀害。
让我来告诉你，人在什么时候最容易欺凌别人。越绝望和困窘的环境下，人越会去寻找弱小来欺辱。
既然死亡是必须的，那么，强者可以献祭别人的死亡。
他们一行人，专门绑住了几个人，反复地杀死他们。
“啊啊啊啊，不要，不要，求求你们，放开我！”被绑起来的人哭得眼泪鼻涕都混在了一起，眼中都是痛苦的情绪，“我快不行了，快要不行了……”
“不会不行的，我们不会死的，你没事的。”拿刀的人用力按住他的脑袋，然后刀刃在那人的眼中逼近，贯穿了他的脑袋。
“哈哈哈哈，对对对，就是这样，我保证，等我们回去了，我会多分一些金子给你的！”
不管是伤害别人的人，还是被伤害的人，其实已经完全脱离了理智的桎梏，即将成为巨大魔池中的沧海一栗。
“噗！”沾多了血的刀子变钝，杀人者刺进一刀，没有能马上杀死他，于是他用力左右转动刀柄，把金属刀片完全送进受害者的脑袋。
被杀者浑身颤抖起来。
拿刀的人看他的身体还在动，以为他还没有死绝，于是乎用力拔出刀，一下又一下刺进去。
“你们也来帮忙！”拿刀的人呼唤周边的人，“不然晚点死的就是你们。”
周边的人闻言颤抖，虽然他们会死而复生，但是死的时候的痛苦是深刻在脑海中的。为了减轻自己的负担，他们拿起身边的武器上去了。一开始，大家只是想要劈死那个被绑起来的人，但是因为武器太多、人太乱了，不小心的，有人把斧头砍在了其他人身上。
现场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混乱。
一阵惨叫声后，房间又陷入了寂静。
红色的月光照进房间，落在满地狼藉上。
死去的人们渐渐复活。
“草！刚才究竟是我砍我？”
“谁再乱出手，就死定了。”
“好，我们再来一次，先把小何绑起来，他现在挣扎得太厉害了。”
“小何呢？”
他们借着红色的月光，满地寻找被迫害的人。
地板上，一滩血迹在动，随后有物体膨胀起来，破烂的衣服挂在他的身体上，他蜷缩成一团，因为呼吸，他的耳朵居然在快速颤动。
“快起来啊！”有人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
这一脚，他的脚沾上了粘稠、腥臭的液体。
那人疑惑地弯下腰，想要看看怎么回事。
在他蹲下去的时候，他面前的“人”站起来了。
“啊啊啊！”
“什么东西！”尖叫声此起彼伏。
蹲在地板上的人，不能闭上的眼睛睁大，慢慢抬起头。
一只巨大的拥有绿色皮肤的鱼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小何？”他问。
“咔。”怪物将他的头咬下。
现场进行着短时间内的第二场杀戮。也许，后面还有很多场的杀戮。
血渗透地板，流了出去，将月亮的光滋润得更加鲜红。
司雨霏打开了门，发现现在墙壁上的字已经是：请为我献上一百八十六次的死亡。
数字快速地减少，然后最后变成了：请为我献上一百次的死亡。
司雨霏等了一会，数字没有再变化了。
“嗯？”司雨霏故意关上门、再开门，数字也没有变化。
他预想中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司雨霏干脆将门关上，然后用一种哀悼的眼神看着晓沐云。
晓沐云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死人。
就在晓沐云想要问清楚司雨霏在想什么的时候，突然间，一间房间传来了敲门声。他们就在走廊，旁边根本没有人，所以敲门的人是在房内敲门。
“净云君。”房间内，有人喊晓沐云。
司雨霏用手指戳了一下晓沐云的手臂，提醒他，喊你呢。
“净云君，我突然有点话想要和你说，你能过来一下吗？”
那声音，确实就是之前一起在船上的道友。
“净云君。”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每说一句话，就要敲门，好像脑袋和身体已经错位了一样，他似乎以为自己在一个领域之外，想要进入晓沐云在的地方，所以才敲门，“你能进来一下吗？”
晓沐云没有回应，那边的声音立刻就变得急促起来。
“我们谈谈吧。”
“我们都在等你。”
“能过来吗？”
“不需要害怕的啊。”
“我叫你进来！！！”
阴风怒号，海浪拍打船体，船帆有一瞬间的倾斜。
一百次的死亡
“净云君, 你还记得吗？你以前曾经在魔域带错路，把大家害得好惨啊。”
“难道你这次也要重蹈覆辙吗？”
“你要抛弃我们吗？”
“就像你之前抛弃那些人一样吗？”
“你不会那样做的吧。”
“快进来！！！或者……让我们进去！！！”
司雨霏疑惑地看着晓沐云，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晓沐云手指一弹, 示意司雨霏去看走廊的墙壁。
走廊上, 每个房间的前面都贴了一张符纸, 晓沐云在这里构建了一个结界, 将走廊和其他的区域独立出来了。所以那些人是不可能到达这一片区域的, 这也是他们开始咆哮的原因。
“我没有在魔域带错路。”晓沐云自信不疑，“吾卦从不出错，如果你是想要用那件事情撼动我的心神的话, 恐怕你们挑错了。”
他这句话一出，那些刺耳的声音就瞬间沉默。
晓沐云就站在这里, 不会被蛊骗。
“那么, 你七岁那年的一卦又如何呢？天道宠儿。”
晓沐云听着他的话, 迅速地睨了旁边的司雨霏一眼, 很可惜地说道：“我对自己有信心, 我从不出错。”
他仍是不被影响。
“唔。”司雨霏抬起手, 放在面具的嘴巴上，然后抬起头。
晓沐云看到他的动作，明白他的意思, 低下头, 凑过耳朵去。
“他们为什么只说你的坏话，不和我说说？”司雨霏感觉自己被忽视了。
“你想听关于你的坏话吗？”晓沐云满足他的愿望，“你是只小猪。”
司雨霏一拳头就过去。
晓沐云这一次早有准备, 闪了过去。
“好危险啊。”晓沐云摸着自己的脸, 得意地笑了。
在他们对话的这个当头，周围的声音又停下来了。
晓沐云还以为他们放弃 , 于是对司雨霏说：“你看好了吗？我们是不是该继续找那条船了？”
他说的那条船，就是他们原本坐的那条船。他们两个人互相交流，算出了一个谜底。往没有红月的方向前进可以找到出路，但是这里不管怎么走，都能遇到红月。那么，答案就是，停在原地不动，那就是没有驶往红月的方向。
这一艘船已经漂流得太远了，只有那一艘被水淹没了的船，才是正确的定点，他们两个人想要找到那艘沉没的船所在的地点。
司雨霏想要和他说件事情，他刚张开嘴巴，这艘船突然剧烈地摇动了一下。他想要凭借过人的身体优越性能站稳，不过晓沐云杞人忧天，将他扶住。
“嘭！”
“嘭嘭！”
“嘭！”
围绕着他们，两边的的房间传来了砸门的声音。魔物们努力了，但是贴在墙壁上的符纸纹丝不动。
晓沐云注意观察着结界的情况，松了一口气。
他这口气还没有完全吐出去，船舱的底部和顶部突然发出了破裂的声响。
司雨霏的眼珠子一转，提醒晓沐云：“要来了。”
墙壁被砸开，随后，十几只鱼人怪物从房间里面爬了出来，他们身上滴落粘稠的腥臭透明液体，脑袋两边的鳃不停颤动。
鱼人，司雨霏和晓沐云已经看过了，应该没有什么好稀奇的。但是这一些鱼人却更为狰狞，甚至身体错位了，有的鱼人没有了双脚，只能用身体和双手往前匍匐前进，有的鱼人多了一只或者两只手，蹼落在地板上，液体滴答滴答。
为这里献上死亡，就能逃离，就是最大的陷阱。人可以逃离，但是去伤害他人，和被他人残忍虐杀的人，不可能还保持着人的心，久而久之就会同化成魔域里的怪物。
他们出来后，第一时间锁定了司雨霏和晓沐云。
来者凶神恶煞、气势汹汹。
眼看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自己冲过来，晓沐云眼疾手快，立刻甩出销魂啼痕链。
锁链穿破空气，用常人不可能反应过来的速度，直接钉死在鱼人的前面。不等鱼人想透晓沐云想要做什么，锁链迅速运动起来。
“嘭，嘭，嘭。”锁链穿透地板和天花板，甚至穿透了门窗，纵横交叉、错综复杂，形成了一个一层又一层的网，挡住了他们前进的方向。
“呼。”晓沐云伸出手，擦了一下额头流下来的一滴汗。
还好他的反应够快。
不等晓沐云修整一下，意外事突发，那些鱼人拽住了他的链子，随后用力一扯。
链子一开始纹丝不动，但是他们并没有放弃。他们的力气已经远胜普通人了，再一起用力拉扯下，最上面的链子突然开始松动。
晓沐云的链子是只有一条绕起来的，当局部松动后，很快的，鱼人腰部以上的链子就掉了下去。只是下面部分很难扯开，鱼人们不得不放弃，然后一下子爬上了锁链，长驱直入，爬向他们。
怪物们就要到眼前，司雨霏出手了。
他从乾坤袋里一下子拿出斩魔剑，随后双脚一跃，也跳到了锁链上。
司雨霏的脚踩在锁链上，半伏下身体，剑轻而易举出鞘，随后奔跑过去。他俯握住长剑，剑刃的方向为左右。
所有的情况都是在同一时间发生的。
鱼人在锁链上爬了过去，司雨霏拿剑跳上金属链网。
他的鞋跟卡住锁链，维持平衡，然后手横向一划，直接切向在最前面的鱼人。
此剑为斩魔，顾名思义，对凡人无效，但能斩妖除魔。
鱼人们攀爬着锁链交织而成的网上，有一些甚至没有站稳，直接从网中掉了下去，被卡在了中间，动弹不得。
“哈。”没有想到鱼人居然那么笨拙，司雨霏面具下的脸舔了一下嘴角，兴奋地笑了。
虽然有笨拙的鱼人，但是大部分还是灵敏的，他们看准了司雨霏，一扑而上。
司雨霏的剑从俯握变成正握，一剑捅穿了一只鱼人的脑袋，随后，他的手撑住其中一根锁链，用力跳了起来，一脚踢向好几只人鱼。
他踢人专门挑脸踢的。
司雨霏攻击人的时候，很喜欢法力加念力一起使用，所以在旁人的眼中，他的动作是快得不可思议。
一会踢飞了鱼人，一会长剑杀人。
就在司雨霏所向披靡的时候，他的脚腕被一只鱼人的手扯住。
司雨霏一愣。
鱼人准备将他的脚掰断，司雨霏双手按在锁链上，另一只脚用力朝那只鱼人的脸上踢过去。
“嘭。”司雨霏这一次的一击甚至用上了法术，鱼人被踢得往后仰，带着一群鱼人掉进了罗网之中。
司雨霏收起脚，看到所有的鱼人都陷进网中后，敏捷地恢复双脚踩在锁链上的姿势，他的双手抓着其中一根锁链，维持平衡。随后，他的身体用力在锁链上荡了荡，就像是玩什么游戏一样，往后一翻，平稳地落在了地板上。
晓沐云是第一次看司雨霏出手，瞠目结舌。
司雨霏落地后，马上拿出一张火符，双手结印，催向眼前的金属织网。
瞬间，织网烧起烈火，鱼人们被困在网中，活生生被活烧死，发出了痛苦的惨叫声。
司雨霏并不会止步于此，他的右手握剑，左手在剑身抹了一下，随后松开手，让斩魔剑浮在眼前。
这一些怪物会在魔域里重生，如果想要减少风险的话，那就需要将他们彻底消灭。
司雨霏的中指和食指伸直，其余手指卷曲，他朝眼前的怪物伸前手指，眼睛看着火焰中即将重生的鱼人。
“去。”法诀催动，斩魔剑飞驰而去。
司雨霏在他们重生之际，第二次将他们斩杀。
死在斩魔剑之下的妖魔，绝无复活的可能性。
完成了一次对战，司雨霏随手解开斩魔剑上的剑鞘，划了一圈，斩魔剑收到召唤，收剑回鞘。
司雨霏手往后一背，斩魔剑收了回去。
同时，火符上的效用也消失了，火焰消失，走廊一片焦黑，鱼人被烧得挂在了金属织网，呈现出奇异形状，他们有的没有了头、有的脑袋向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有的眼睛瞪大、有的被织网困住，脑袋催下，双手无力地被缠绕着，挣脱不能。
斩魔完毕，司雨霏脚步不停地又一次走向那个房间，然后打开门。
他已经将十几个鱼人怪物杀光，但是墙壁上的字仍旧是：请为我献出一百次的死亡。
果然就和那个疯子说的一样，当人变成了怪物，他的死亡就是不算数的，变成了无意义了。
“一、二、三、四……”司雨霏伸出手，数着鱼人的尸体，“一共有十五个鱼人，是不是代表着还有其他人活着？”
他有这样的希望，晓沐云何尝不希望仍旧有人活着呢？
他们的盼望很快就被打破了。
因为船体的破裂，船舱的顶被掀开一部分，藏起来的鱼人陆续爬了进来。他们一只接着一只，挂在不远处的走廊木板顶上，向下俯视着司雨霏和晓沐云，露出了阴森的笑容。
晓沐云随意扔出来几张符纸。
“啪！”他们的手喷出了水，将符纸打湿，然后打落。
一只又一只鱼人爬了进来，数量居然已经渐渐超过了三十只。
不止是变成了鱼人的凡人，这一片海域上的鱼人也被召唤而来了，他们的数量不止于此，只是清楚眼前的人并非是可以随意玩弄的凡人，所以正在召集附近所有的鱼人。
“嘭！”船体因为重量，突然往下一沉。
司雨霏的心突然一跳，随后用念力将一扇窗户震飞。
两人因此看到了外面的风景。
鱼人从海里游了上来，数量不可计算，他们从各个角度，顺着船体往上爬，逼近这个方向。
若是有人能从远一点的地方看向这一艘船，必定会起一身鸡皮疙瘩、冷汗不止，甚至可能会心跳加速晕倒。
这一艘船的表面布满了蠕动的鱼人，就像是一颗腐烂的苹果，被数不清的蛆虫缠绕着啃食。
毛骨悚然。
就算司雨霏和晓沐云可以对付这些魔物，也无法阻止这一艘船就要因此沉入海底的命运了。
晓沐云变了脸色。
鱼人看准了他们动摇的那一刻，倒着从船顶快速爬了过来。
司雨霏抱着晓沐云，扑着进入了船舱的最后一间房间。在关上门的那一刻，他把结界布下。
“嗙！”所有的鱼人追了上来，但是却被结界挡住，无法进入，只能无能狂怒，拍打着幸存的最后一间房。
晓沐云被司雨霏一扑，滚进了房间里面，倒在地板上，他磕到了脑袋，连连吸气。
他今年真是流年不利。
司雨霏就这这个姿势，坐了起来，就坐在晓沐云的腰上，然后突然拔出了一把匕首。
红色的月光从照亮了半个房间，而另外半个房间则是陷在黑暗之中，司雨霏抬起脸，恶鬼面具夹在红与黑的中间，一半血腥恐怖，一半阴森黑暗。
眼前的一幕，恰似梦中的场景。
晓沐云这才完全确定了，原来那个预知梦，就是关于自己和他。
随即，他变了脸色。
“船漏水了，迟早会沉的，我们必须在沉船之前逃离。”司雨霏急切地和晓沐云说道，现在时间不多了，他迫不得已选择了最后的逃离办法了。
“我知道现在情况很着急。”晓沐云说，“但是你拿着刀对着我做什么？”
“房间规则是真的，现在只需要为魔域献上一百次的死亡，我们就能离开这个地方了。”司雨霏冷静地说，“没有办法了，没有人了，所以我们只能……”
晓沐云明白了，他以为司雨霏的意思是：“你杀我五十次，我杀你五十次？”
虽然其他人好像死了大概三十次就疯了，但是晓沐云觉得他们两个人撑一下，说不定还真的能成功完成任务。
司雨霏摇头，残忍地告诉他一件事情：“你要死，一百次。”
晓沐云转身就想逃跑。
司雨霏见状，一下子把晓沐云抓了回来，然后把刀塞进他的手里。
晓沐云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司雨霏就握住他拿刀的手，狠狠刺向自己的脑袋。
刀刃从司雨霏的面具贯穿他的脑袋，他的动作狠戾，晓沐云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有听到金属穿破他身体的声音。晓沐云只是愣住，随后手颤抖。
司雨霏死后，手无力垂下，身体一下子往后倒。
他的面具开裂，露出了一丝的裂缝，可以看见他白到极致，说是死人也不过分的脸。司雨霏倒在地板上，鲜血自他的脑袋流下，染红了木板。他的眼睛木然，身体无力，仿佛是破烂的木偶。
“霏霏！”晓沐云扔掉刀，不敢置信刚刚短短几秒钟发生的事情，他慌张地跑到司雨霏的面前，想要摘掉他的面具，查看他的伤势。
他才碰触到司雨霏的手臂，那双原本无神的眼睛一下子回神，然后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晓沐云吓到往后坐。
司雨霏的脖子僵硬地转过去，和晓沐云对视，随后告诉他：“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什么啊？”晓沐云心急如焚地挪过去，扶着他的肩膀，用尽力气摇晃司雨霏的身体，希望他清醒一点，“你是不是有病！无端端的发什么疯！”
司雨霏指向墙壁，让他看。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但是墙壁上的那行字仍然是：请为我献上一百次的死亡。
数字没有因为他的死亡有任何的改变。
“必须要感受到恐惧的死亡，在这里才是有意义的。”司雨霏调整因为刚才的自残，而歪了的面具，“我不会因为死亡而感到恐惧，所以杀死我是没有意义的。”
这就是司雨霏反复查看进度的原因。
他们在魔域，根本就没有方向，如果想要找到船逃出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满足这里的规则。他清楚，如果最后真的不幸只剩下他和晓沐云两个人的话，那么晓沐云就要承受所有的死亡。
现在，就是他心中最糟糕的预测成为现实的一刻。
“你不信，那就再试一下给你看好了？”司雨霏本人对死亡是完全没有感觉的，他捡起地板上的刀，在自己的胸口摸索一番，准备刺下去。
他的动作果断，但是很快，就被一只手阻止了。
晓沐云直接用手握住刀刃，不让司雨霏刺下去。
司雨霏抬眼望过去，晓沐云的表情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精彩纷呈，他一下子是气绝、随后痛苦、最后自暴自弃。
“好了，我明白了，我自杀就行了吧。”晓沐云感觉如果再被司雨霏折腾下去，他不需要这片魔域做什么，自己就可以被他吓到原地发疯了。
“都可以，如果你无法下手，我可以代替。”司雨霏无法很好理解死亡这种东西，所以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他无法共情眼前这个人的将要承受的痛苦，甚至他的心中波澜不惊，只是手腕一转，顺应晓沐云的心意，把刀给他。
晓沐云接过匕首，坐在地板上，看着刀刃发呆。
不是吧？真的要自杀？他只是说说而已啊。
“动作要快。”司雨霏无情地通知他，“结界撑不了太久，船也快要破了。”
晓沐云看向戴着面具的青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拿着刀，捅向自己。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一开始，晓沐云还能凭借自己的理智，进行反复自杀的行为。
他每次死去，倒在地板上，鲜血染红了衣服，整个房间的地方充斥着死亡的味道。
墙壁上的数字开始有效地倒数，一次又一次，直到：请为我献上六十次的死亡。
晓沐云已经死了四十次。
其余的人，在死了接近三十次的时候，已经发疯，而晓沐云到达了这个节点，突然握不住匕首，直接躺在了地板上，望着红色的月亮，气喘吁吁。
他的心中，确实开始被恐惧占据。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晓沐云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如果我在中途失去理智，变成了怪物，那该怎么办？”
司雨霏始终都在他的身边，但是此刻他的声音，于晓沐云，仿佛远在天边。
“那你撑住，不要变成怪物。”
“真是随便啊。”晓沐云觉得他的方案很粗糙。
一双温暖的手突然伸出，扶住了晓沐云的脑袋。
晓沐云一愣，司雨霏将他扶着，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低下头看他。
晓沐云心累了，他说：“我要被你的面具吓死了。”
“嗯……”司雨霏托着下巴，思考了片刻，问他，“我有一张小羊的面具，很可爱的。”
晓沐云摆手，一副算了吧的模样。
“稍等。”司雨霏突然转过头，努力背对着晓沐云。
晓沐云恨不得他有点事情做，不要在旁边监督和催促自己自杀。
他也是会疯掉的。
司雨霏换好了面具了，转过头来。
他现在戴着的是刚开始上船的时候带的皮革面具，说是面具，其实更像是一种面罩，因为可以露出眼睛。
司雨霏带上这个面具，明亮的眼睛出现在晓沐云的眼前，碎发和马尾垂下，静静地看着晓沐云。
晓沐云一愣。
根据面相，晓沐云一直觉得眼前古怪的青年必定天生丽质，但是现在再一看，他有一种新的判断，也许他不止是长得不错的地步。
因这无所谓又荒唐的想法，晓沐云一时忘记无尽的死亡带来的恐惧。
司雨霏看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眯起眼睛笑了。
晓沐云正想要发表一些正人君子言论，想要掩盖自己突如其来的歪心思，却见司雨霏捡起一旁的匕首，毫不犹豫地送进了他的胸膛。
晓沐云：“……”
再活过来的晓沐云气若游丝，但是感情充沛地问司雨霏：“你在……做什么？”
“你的速度慢下来了。”司雨霏如是说。
“那你为什么换面具？”
“那个面具坏了，而且有点阻碍视线，我怕我一下子没有瞄准，要是一下不能使你毙命，要刺两下或者三下，我怕你真的会疯。”司雨霏很理智。
晓沐云用尽力气吼道：“我现在就要疯了。”
“那我要赶快才行。”司雨霏做出判断，“趁你没疯之前。”
“我怕我疯之前，会先被气死。”晓沐云说真的。
“换个姿势好了，这样不太方便。”司雨霏抱起晓沐云的脑袋，将他小心地放在地板上。
晓沐云的视线追着他跑。
也许是某种环境驱使的，晓沐云觉得在这里，司雨霏就是他最后的心灵慰藉。
主要也是，没有其他能慰藉他的东西了。
司雨霏围着晓沐云走了一圈，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姿势，他坐在晓沐云的腰上，既能压制住他的挣扎，又能轻而易举地瞄准他的脑袋和心脏。
晓沐云呜咽一声。
他就知道，他的梦从来不会出错。
司雨霏调整好位置，狠戾地举起匕首，在晓沐云专心致志望向自己的眼中，朝他的心脏刺了下去。
刀子借由司雨霏的手，杀死了晓沐云。
司雨霏的心脏扑通一跳。
他不敢告诉别人，但是不管是杀死自己，还是杀死他人。
真的……
让他很愉悦啊！
司雨霏的眼睛越来越明亮，甚至到达了一种妖异的感觉，他纯黑的眼珠子被红色的月光映照，仿佛是一直生活在魔域中的生物。
晓沐云看着他，然后又一次被杀死。
糟糕了。
晓沐云想要提醒司雨霏一件事情。
他看得出来你很兴奋，但是一定要记得，如果数字归零了，你还把我杀了，我就复活不了。
晓沐云想要说这句话，但是司雨霏坐在他的腰上，对他疯狂地抽刀，他在死亡和重生之间快速地徘徊，神智快要丧失。
在数字变为个位数的时候，晓沐云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
魔域的各处，也许是鱼人，也许就是魔域本身，对着晓沐云发出了得逞又尖锐的笑声，等待着他的歇斯底里。
晓沐云想要拥抱疯狂，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忘记死亡的痛苦。
他的这个念想一冒头，突然间，一个温暖的身躯抱住了他。
在疯狂拥抱他之前，小疯子先抱住了他。
司雨霏抱住了满身血腥味的自己，晓沐云浑身无力，被他搂抱着，手无力垂下。
“你到底要做什么……”晓沐云觉得，司雨霏的各种反复无常的行为，比魔域更容易让自己陷入癫狂。
“你之前不是叫我抱抱你吗？”司雨霏一本正经道。
他之前明明记得晓沐云说过，如果想要他回神，可以抱抱他，或者亲他一下。
现在就是需要他回神的时机。
“亲一下不可以，我出门的时候，师姐师兄交代过。”司雨霏坐在他的腰上，手里拿着匕首，满手的血，他烦恼地摸了一下脸，在面罩下留下血迹，“但是抱抱还可以。”
晓沐云目瞪口呆。
“还是杀了我吧。”他正色说，司雨霏行为的血腥残酷和说话时的天真烂漫作为对比且同时出现，很容易让人陷入茫然和癫狂。晓沐云觉得自己要死一死，冷静一下，免得失去本心。
司雨霏听他这么说，就下手了。
晓沐云在死亡之际，凝视他的眼睛，在那双漆黑如黑夜的眼中，迷失了自我。
司雨霏一心执行自己的杀人任务，虽然不应该，但是他是越杀越开心。
墙壁上的数字一点点接近零。
终于，在真的归零的瞬间，晓沐云的眼睛看到了那个翘首以盼的数字，但是他再抬起眼，杀疯了的司雨霏却习惯性地朝他举起了匕首。
如果在归零的时候被杀死，就复活不了。
晓沐云想要提醒司雨霏，但是他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睁大眼睛，见证即将发生的一切。
司雨霏漆黑的眼睛，陷入了自己兴奋不已的幻梦之中。
退潮
红月映照, 减退人的理智。
魔域窥视到这里发出了远胜从前的惨剧，恨不得指着屠杀一人的司雨霏，发出尖锐的笑声。
“哈哈哈哈。”
笑声先于这个阴森恐怖的地方发出, 司雨霏一时模糊了现实和缠绕了自己数十年的梦魇, 他杀死晓沐云, 犹如在梦中杀死自己, 或者任何一只怪物。
晓沐云在死亡和重生之间, 有一段小小的完全失去意识的时间，司雨霏便抓着这纵逝的间隙，释放自己的施虐性, 他坐在晓沐云的身上，抱着肚子哈哈大笑, 明亮的眼睛、失去人类的本心。
魔域无需为他的反常负上任何责任, 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被这里影响过。
晓沐云死去, 灰白色的衣服沾上红色的血液, 棕色的眼珠子无神发直, 手脚无力地垂下。
司雨霏优哉游哉地拥抱他, 开心地看着他的侧脸。
他抱着他的动作，就像是小孩抱着玩具。
事实上，现在的晓沐云确实给予了他快乐, 就像是玩具给予小孩的快乐一样。
在整个空间只剩下司雨霏的时候, 他足以沉溺进任何的情绪中去。
鱼人在砸这艘船，大海的浪喧嚣。
这间房间比起外面，寂静得可怕。
司雨霏其实是很想用更多的办法杀死他的, 很想痛苦地折磨他的, 只是他反复在理智的边缘中警告自己，这不是梦, 是现实，眼前被杀死的人不是虚幻，而是真的。那么，他又觉得，如果晓沐云惨叫几声也是好的，他是如此恶劣，期待用其他生物的痛苦来探索他身为一个人的真实性。但是晓沐云除了被刀刺中时哼唧几声，就没有发出过什么声音，被杀死，接着就无声无息地死去。
司雨霏撇嘴，觉得有点无聊。
他是这样觉得，但是晓沐云不无聊，他在控制自己不要疯掉，已经是好几次濒临绝境了，他的眼睛放空，嘴角流出的可能是血，可能是口水。
明明他的眼睛已经因为死亡折磨变得空洞，却不舍得眨一次眼睛，死死盯着手刃自己的人。
司雨霏眼睛闪闪发亮，比魔域中的任何一颗星星都要耀眼。
如果告诉晓沐云实话，他换面具，一方面是为了更好地欣赏他的死状，他一定会被扑在地板上，反复杀死吧。
这个地方，太容易让人疯掉了。
不过，如果被杀死，也很有意思。
司雨霏垂下脑袋，长长的头发落在晓沐云的脸上，好像在抚摸他的脸一般。
随后，他无数次举起刀。
晓沐云在长时间的摧残下，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已经都到达极限了。到了后期，他被杀得无所谓，一度甚至懒得有任何的感想。他虽然看起来好几次都要疯了，但实际上，他却做出了惊世骇俗的举动。
细数自己的死亡。
一、二……四十、四十一……六十七、六十八……
每死亡一次，晓沐云的食指就小力地敲了一下地板，用以提醒自己他在渐渐接近目标。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手指最后一次落地，晓沐云的心本来该放松，但是他在看着司雨霏又一次朝他举起刀，动作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的时候，瞳孔一震。
晓沐云想要说话，偏偏喉咙还没有恢复，他张开嘴巴，什么声音都无法发出，甚至身体因为在恢复中，也只能无力地躺在地板上。
这就是魔域在玩弄人。
晓沐云意识到这一点后，于被染红的月光中，凝视司雨霏。
在司雨霏要落刀的时候，船突然猛然一抖。
这一艘船快要沉没了，司雨霏因为这个变故，才回过神，他慢慢地转过头，看向身后的墙壁。
墙壁上的字已经不见了。
司雨霏眨了眨眼睛，他终于知道他们已经满足了这个魔域的要求了。
“那我们走吧。”司雨霏转回头，想要和晓沐云分享这个好消息，却见晓沐云躺在地板上，闭上了眼睛，呼吸声均匀。
司雨霏的手里拿着刀，满手都是血，他保持着坐在晓沐云腰上的姿势，慢慢俯下身体，将脸贴在晓沐云的脸旁边，鼻子耸动，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
没有死人的味道。
司雨霏是先确定味道后，再去探晓沐云的呼吸。
在他趴在晓沐云的身上闻来闻去的时候，房间的结界被打破了，屋顶一下子被掀开。
比海浪还汹涌的红色月光一拥而入，趴在屋顶上的鱼人们面目狰狞，看着其下的两人，露出了凶恶的表情。
司雨霏见状，想要捞起晓沐云，先跑为上。
但是现在的境况根本就是跑不了的，鱼人一只跟着一只往这边靠近。他们绿色的皮肤在红月之下显得更加油腻恶心，泛光的表面都是粘稠的液体。
司雨霏本来都捞起晓沐云了，但是看着眼前的光景，他不得不先把晓沐云放下去，然后摘下面具。
他白皙的脸，被月光照得更加透亮。
司雨霏在面罩的一面画上护身符，随后放在晓沐云的手上。
海浪冲击，不远处，似乎有什么要出海底冒出来。
是生的危机，还是更加强大的敌人。
鱼人们不再等待，三只鱼人先做头兵，一下子从木板顶上跳了下去，袭击司雨霏。
其他的鱼人在船板上等待着，就在他们准备跟上去的时候，三道绿色的身影自下而上被甩飞上来，重重摔在了他们的面前。
鱼人们下意识退开。
猛烈的风自平静的空间刮起，斩魔剑自带的红黑色光芒劈开血月。
司雨霏从洞口飞了上去，飘飘然落在了风帆的顶上。
月亮在他的身后，恢宏壮观，乍看远得不可触摸，却又在下一瞬间逼近，于无数的鱼人的眼中放大，仿佛要把他们吞噬。
本来，这一轮月亮应该带给外来人恐惧，但是当它装饰在司雨霏的背后，照得他顾盼生辉的眼睛迸发出恐怖的杀戮之光后，鱼人们反而因此感到了月亮的恐怖，往后退了一步。
司雨霏一手拿着斩魔剑，一手放在身后。
他微微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露出了颠倒众生的笑容。
“陪你们玩玩也行，虽然我不是很有兴致。”因为他刚才已经玩够了。
司雨霏的手自身后放下。
在短暂地被震慑后，鱼人们一下子朝他冲了上去。
鱼人们的跳跃能力非普通人可以企及，但就算是如此，司雨霏还是站得太高了。他们只能跳起来，然后让后面的鱼人踩在他们的背上，进行第二次跳跃。如此反复，从船上到风帆的杆顶，一条绿色的阶梯形成，目标直指司雨霏。
后面的鱼人踩着□□阶梯上去，伸出强壮有力的爪子，他要从司雨霏的脸开始撕裂，然后再把他摔在地板上弄死。
司雨霏没有动他的斩魔剑，因为所有鱼人都在盯着他的斩魔剑，预防他的攻击。他玩了一招障眼法，左手抬起。
鱼人傻愣愣地看着他肤如凝脂的手。
“嘭！”
金属锁链自司雨霏的袖子里飞出来，一下子贯穿了鱼人的脑袋。
那是晓沐云的销魂蹄痕链。
他们连成一片属实中了司雨霏的心意，那根锁链按照他的意思，像是蜿蜒爬行的蛇，调整前进的方向，然后把这一条线上的鱼人，全部贯穿身体。
“咯咯咯。”金属总是会发出声音。
穿透魔域中生物的身体，并非易事，偶尔锁链也会卡住，但是因为使用者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它就只能继续前进。锁链上的血液越来愈多，染红了冰冷的金属光。
“咔。”当锁链的头掉在了地板上，一队的鱼人全部被贯穿了脑袋或者身体，垂落身体，悬在空中。
鱼人们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光景，瞠目结舌，忘记了立刻追杀过去。
他们不动手，那就轮到司雨霏了。
司雨霏手握斩魔剑，飞了下去。
司雨霏从来就不是打不赢这些鱼人，而是逃不出这片魔域。他杀那些鱼人，就像是揪着一条鱼，狠狠砸在地面上。
场面残忍了点，连红月都忍不住藏进乌云中。
在大开杀戒，忘乎所以的时候，这艘破船快要沉底了，水漫了进去。晓沐云躺在地板上，海水开始沾染他的鞋子，随后水位开始上升，他半边身体都泡在了水里，
司雨霏给他画的护身符被水淹没，符咒花了，开始失去效用。
在这艘船快要沉没的时候，乌云移开位置，红月照耀，突然之间，一艘船从海底冒了出来，穿破水平面，瞬间浮现，好像它本来就一直在那里一样。
滔天巨浪，一下子拍过来。
鱼人的尸体一只又一只掉下，砸中趴在船体上的鱼人。
船面之上，再无一只活着站起来的鱼人。
司雨霏见船出现，他一下子从破开的洞口中，跳了下去。
晓沐云静静地躺在那里，不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祸事，水已经淹到了他的嘴唇，下一瞬间还会进入他的鼻子，那时候他就真的彻底死在魔域了，还不如那些被变成鱼人的凡人。司雨霏弯下腰，用力背起晓沐云。晓沐云比他高，按照司雨霏这样半拖半背的姿势，他的脚直接拖在了地板上。司雨霏在心里骂了一声，然后用法力将他拖起，再用手抱住他的脚。
晓沐云被他背着，脸落在他的肩膀上，安稳得不可思议。
船体受损，海水满灌。
司雨霏用法术，背着晓沐云一下子飞了起来。
在他们两个人落在另一艘船上的时候，那一艘旧船沉没了，带着其他的鱼人，与曾经残忍的战场。
“呼。”司雨霏被晓沐云的体重压得辛苦，所以到了安全的船上后，立刻放开手，一点怜香惜玉的想法都没有，直接把晓沐云放在了甲板上。
好久没有这么忙了，司雨霏坐在船板上，默默恢复平静，然后四处张望。
在这一条船上，仍旧是可以看到红色的月亮。
但是没有关系，他们只需要在这里静静待上一天，就可以出去了。
海面风平浪静。
司雨霏的呼吸平稳后，又是闲着没事，干脆坐在晓沐云的旁边，揪着他的脸皮玩。
晓沐云之前还有一个卦象，月不为灾，水为祸。
大海是恐怖的，现在平静无风，下一瞬间，也可能波涛汹涌。
就在司雨霏趴在晓沐云的旁边，伸出手捏他的鼻子的时候，大海的水平面上，微微的波浪颤动。一样庞大到可以让人误以为他就是大海本身的魔物悄然出现，他只是从海里探出了眼睛，独眼的带鳞的怪物。
司雨霏的动作一顿，他有所感触，迅速立刻坐了起来，转过头。
他和那只眼睛对上了。
司雨霏就那样看着他，不管那只眼睛比他的身躯还大。
看到司雨霏与自己对视，精神却没有出现一点问题，那只魔物发出了恐怖的笑声。因为他的声音，海浪翻滚，冲天巨浪于不远处泛起，盖下的瞬间，可以冲击任何一条船。
渺小的船，在无边的大海上。
“你手中的是斩魔剑。”那只魔物发出了嘶哑难听的声音，但是勉强还是能听懂的。
司雨霏皱眉，他从坐着的姿势，变为了半蹲的备战姿势，斩魔剑就在他的手中。
面对如此怪物，他也不恐惧，甚至开始在心中思考对策。
用锁链套住他的脑袋，将他扯起来，然后用斩魔剑一点一点割下他的头。
“哈哈哈。”似乎感受到了司雨霏的杀意，魔物满意地笑了起来，“既然斩魔剑现世，弑神剑何在？”
司雨霏并没有和他对话的打算。
“我不会攻击你的，我可不想被斩魔剑伤害……我会放你回去，哈哈哈，好久没有这样的热闹了，弑神斩魔，哈哈哈哈……”魔物哈哈大笑，他在验证完自己的想法后，缓缓沉回海底，“这样看来，就算是神也不能随便许下诺言，神罚，人罚，哈哈哈哈。”
他看完司雨霏，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便消失在这一片领域上。
魔物离开，带着剩下的鱼人，现在，这里是真的平静了。
红月在上，小船摇晃。
一天的时间过去，这一艘停在原地不动的船，送走月亮，迎来了朝阳。
晓沐云再恢复意识的时候，是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醒的。
“少主，少主，醒醒。”一只手摇了摇晓沐云的肩膀。
晓沐云皱眉，继而睁开眼睛。
范郸的脸闯入他的眼帘。
晓沐云一醒来，就想起了在魔域发生的一切。
“咳咳。”他想要说话，但是喉咙一股铁锈的味道，应该是血，“范郸……”
晓沐云感觉身体似乎被什么压着，动弹不得。就在晓沐云错以为自己是不是瘫痪了的时候，他的视力完全恢复，也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动不了了。
一个戴着面具的人缩在自己的怀里，压住了他的手和半边身体。
范郸早就看到了晓沐云和司雨霏抱在一起的场景，表情复杂。
被两人对话的声音吵醒，司雨霏睁开了眼睛，然后一下子坐了起来。
“啊！”晓沐云的手被他压住了。
根据范郸的交代，他们一条船已经消失了好几天了，迫不得已，他们只好乘坐另一个城镇的客船，想要来这边打探情况。
结果船一来到这边，就看见了一艘船停在原地不动，诡异得很，所以被派来的修仙者们便飞了过来。他们全部人一到，就发现司雨霏和晓沐云抱在一起，其他人不见了。
说起这件事情，晓沐云也是唏嘘不已，他也把魔域中的事情说了。
死去的人已经救不回来了，修仙者们只能在这里布下相应的结界，防止魔域再随机开启，吞噬过路人。
晓沐云的身心遭受了严重创伤，他矫情地又是吞仙丹，又是喊人把他仅仅被司雨霏坐到的手包扎了，然后坐在椅子上，一边捂着胸口，一边小题大做。
只是没有人理他就是了。
“对了，我们其实是有其他任务的，就是去找从伏羲院溜出来的司雨霏，净云君能不能帮忙算一下？”有其他修仙者如是说。
“我现在算不了，因为我的心好痛。”晓沐云如是做作地转过头。
所有人一哄而散。
晓沐云见人走了，笑吟吟地用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拎起一颗葡萄，塞进嘴里。
因他终于无人理会，所以才能离开房间，在不被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去找司雨霏。
此时的司雨霏拿着一张地图，坐在船的边缘上，头疼地转来转去。
“不用看了，这艘船是客船，下下个落脚点就是御剑驿站，你到时候下船，直接过去就可以了。”
听到了晓沐云的声音，司雨霏一下子转过头。
他现在戴着一张兽骨面具，依旧是挡住了半张脸，露出眼睛。
“是吗？那为什么走这边，不走那边？”司雨霏是因为发现路线和地图不一样，所以才在这里烦恼地转来转去的。
“因为如果走那边，会遇到不好的事情，但是绕个弯，就可以避开那个灾祸。”晓沐云得意地说，“我算出来的。”
“嘁。”司雨霏不屑地发出声音，随后把地图收起来，“麒麟山的卜卦根本就不准。”
晓沐云解开手上的布带，不赞同地说：“我怎么不准了？”
“反正就是不准。”司雨霏对此深以为然。
比如预言他是弑神斩魔者，就是很离谱的事情。
“垃圾占卜，算七算八，怎么不算算自己什么时候去死。”司雨霏因为刚才找不到路，脾气变得暴躁起来。
晓沐云看着炸毛的司雨霏，笑着坐在他的旁边。
“预言弑神斩魔者的人叫做什么来着？”司雨霏现在才想起这件事情。
“晓沐云。”他喊自己的名字。
“是吗？”司雨霏毫不在意，“和你的名字很像，你的亲戚吗？”
晓沐云闻言，捧腹大笑。
司雨霏转过头，看向晓沐云。
晓沐云笑脸迎人，伸出食指，指着自己，告诉司雨霏一件事情：“净云君是外人对我的称呼，本人姓晓，全名晓沐云。”
司雨霏张大嘴巴。
他现在只能庆幸，面具能挡住他现在的蠢脸了。
“你就是那个垃圾神棍？！”司雨霏现在是真的想杀人。
“什么叫做垃圾神棍啊，我算东西很准的。”晓沐云温声软语。
司雨霏现在后悔没有在魔域给他补一刀了。
“你不信？”晓沐云和他拗上了。
没有想到原来所谓的晓沐云那么年轻，这也是司雨霏一开始并没有怀疑他的原因，现在知道了就是这个人害得自己刚出生不久就被追杀的人，司雨霏不想理他了。
“你真的不信啊。”晓沐云将手上的布条拿在手中，晃来晃去，然后突然开口说道，“霏霏，司雨霏。”
司雨霏坐在船边，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了晓沐云的口中喊出了外面人本不应该知道的名字，他瞪大眼睛，用手指着晓沐云。
“啊啊啊！”一道尖叫声先于司雨霏喊出来，随后，这里出现了第三个声音，“什么！你就是司雨霏？！弑神斩魔者！！！”
花
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是范郸, 他本来想给独自一人待了许久的司雨霏送点吃的，结果他一靠近，就听到了晓沐云对着那位奇怪的道友喊出了司雨霏的名字。
其他人若是不小心听到这个名字, 可能不会那么快反应过来, 但是司雨霏和麒麟山关系匪浅, 加上他们一行人就是为了找司雨霏而来的, 所以范郸才会听到这个名字就反应那么大。
因为他的声音, 在船上其他地方的修仙者立刻步伐匆匆，从船上拥挤的人群中挤了过来。
“你们找到司雨霏了吗？”
“在哪里？”
不消片刻，修仙者们陆续赶来, 站在了范郸的身后。
范郸因为刚才的冲击，已然傻掉, 听到了其他修仙者的问题, 他下意识就伸出手, 指着坐在晓沐云旁边的人。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 便看到了前两天从海上的船捞起来的, 一看就很古怪, 但他们硬生生忽视了的人。
他们一开始对司雨霏的感想是：好奇怪的人。
现在的想法是：原来是伏羲院的人，怪不得那么奇怪。
被半包围着，司雨霏优哉游哉地收起手中的地图, 扔进乾坤袋中收好。
晓沐云还在拿着他的布条, 甩着玩，笑着对司雨霏说：“我刚才有没有告诉你，根据天时地利, 现在不是喊出你名字的好时机。”
司雨霏皱眉, 似乎在思考什么。
晓沐云大概能猜出他的想法，于是给纠结中的他一些选择, 他问：“你是想要骂混蛋、还是狗、还是短命种？”
前面这个词骂得太轻，后面那个词骂得太重，司雨霏思索一番，如是说道：“你太狗了。”
晓沐云不以为耻，继续悠闲地晃着布条。
“抓住他！”一个修仙者反应过来，指着司雨霏，提醒其他人该行动了。
“你骂我了，我就不要帮你了。”晓沐云把脸撇开。
司雨霏才不需要他的帮忙，他站起来，拍了拍衣服。
看到他的动作，熟知伏羲院人行为的修仙者们如临大敌，他们纷纷先退后一步，严阵以待。
“哇。”司雨霏故意吓人。
“呯。”居然还真的有人被他吓到，摔坐在地板上。
晓沐云坐在旁边笑着看他们的互动。
“先抓住他，上！”那些人互相鼓劲，准备冲上去。
司雨霏转身，衣服一甩，毫不犹豫地一下子纵身跳下大海。
他的动作过于突然，晓沐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司雨霏做了什么后，立刻趴在船板上，心急如焚地四处寻找司雨霏的身影。
一般人落水，再怎么样都会在水面上扑通一下，但是司雨霏跳进水中，就迅速游了下去。他游到一定深度，就随便找了一个方向游走，和这一艘船拉开了距离。
司雨霏用念力移动自己的身体，但是他的念力和法术似乎在海底不怎么好用。
他也不知道怎么游了多久，法力和念力都在海里用到了极限，他便一下子往上游，冒出头。
“呼。”司雨霏大口呼吸，脸上的面具早就掉了。他的头发沾湿，白皙的脸上都是水珠。
他现在身处大海，看不见任何东西。
虽然迷路了，但是起码把那些人摆脱了。
司雨霏在剑鞘上附加了浮空术，然后双手抓住剑鞘，稍作休息，仅仅漂浮在海面上。
他还挺想直接御剑逃跑的，但是在禁飞区飞的话，一下子就会被发现吧。
发现解决问题的方案下一瞬间就被自己否决了，司雨霏决定先不想那么多，抓着剑鞘，继续漂浮。
太阳现在还挂在天空，司雨霏被晒了一会，突然皱眉，各种不适，于是乎默默戴上一个面具挡住太阳。他的双手撑在可以浮起来的剑鞘上，脚踢着水，缓慢向有陆地的地方前进。
又过了一段时间，司雨霏踢水踢累了，而且感觉再不上岸，自己就危险了。他预估现在天色晚了，那艘船应该早就离开这一片海域了，他就用法术，依着这样的姿势，冲向陆地的方向。
司雨霏在海上百无聊赖，只能感慨自己最近时运不济，找到人以后，还是赶紧回伏羲院，沐浴焚香，然后待在阴暗的藏书阁里，没日没夜的看书，这才是转运的好办法。
黄昏之际，岸上灯火通明，海鸥飞过，停靠船的码头。
司雨霏在快到岸上的时候，加速游了过去。手扒到了木板，司雨霏先把支撑了自己半天的剑鞘扔上去，接着双手用力，一下子从海里起身，坐在了木板上。
他浑身都是水，低下头的时候，头发上的水还进入了面具。
司雨霏：“……”
他抬起双手，想要把面具摘掉，却见银光一闪，在司雨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条链子捆住了他的双手。
清风袭来，同时，一个蓝白色的身影出现。
司雨霏抬起头。
晓沐云凭空出现，穿着麒麟山的院服，蓝色的外衣袍穿得松松垮垮，半边往下滑，他笑着将手中的锁链一拉。
被捆住双手的司雨霏下意识朝他那边靠了过去。
“好的，抓到了。”晓沐云得意地说。
司雨霏用力甩了甩，没有甩掉那条链子，然后他想要用法术，却发现自己被捆起来的手无法用任何的法诀。他恼羞成怒，双手用力甩。
晓沐云用力一扯，将他的手拉起来，禁止他再挣扎。
“你抓我做什么？”司雨霏气到瞪他。
晓沐云听到他的这个问题，笑容停在脸上，随后无奈地转头，嘀咕了一声。
司雨霏仔细一听，发现他好像在说果然是笨蛋。
“嘭。”司雨霏直接一脚踢了过去。
其他的修仙者其实就在他们不远处，原本看着晓沐云捆住了司雨霏，他们都松了一口气，但是下一瞬间，司雨霏就用被捆住的手攻击晓沐云，被晓沐云拉住链子后，他就开始踢他。
他们一惊，立刻过去拆架。
“你到底为什么要帮着他们抓我？”司雨霏控诉他。
“啊？没有什么为什么，他们让我帮忙，所以我就来了。”晓沐云语气随便。
“那我让你放开我。”司雨霏命令道。
“好吧。”晓沐云也答应了，甚至开始解链子。
“少主！少添乱！”
现场一片混乱。
最后，晓沐云扯着锁链，司雨霏双手被捆着，走在他的后面。现在是春天，寒意依旧袭人，司雨霏一身都是水，戴着一个不高兴的骷髅面具，在路上打了一个喷嚏。
晓沐云看了他一眼，把外套脱下来，往后递给他。
司雨霏伸出被绑在一起的手，接过他的外套。
晓沐云看到他的姿势，想要问他能不能自己穿上衣服。他才刚张开嘴巴，话没有说一个字，司雨霏就用力把他的衣服扔在地板上。
两人之间又是沉默。
晓沐云想去捡衣服，司雨霏一脚往前踩了一步，挡住了他的手。
“好了好了，那走快点，不然你明天就要感冒了。”晓沐云拉着链子，继续带着他往前走，衣服不要了。
“我们要去哪里？”司雨霏开口问。
晓沐云告诉他：“回船。”
司雨霏沉默。
晓沐云问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在海上漂够了，再过来这里，我们就都走了。”
司雨霏是这样觉得。
“这一艘是客船，这里是渡口。因为途径的地方多，人员杂，所以会在渡口停留很长的时间。”晓沐云笑着回头，“再说了，他们是冲着你来的，如果你下船了，他们就没有必要再在船上了。”
“那现在为什么又要回去？”司雨霏有很多问题。
“他们想要尽早把你送去无上法门。”晓沐云老实说。
其实修仙界并非每个人都那么在意弑神斩魔者。一开始的时候，大家确实很关注，但是随着时间的过去，加上司雨霏在伏羲院二十年没有任何消息，也没有引起一丝风波，大多数人都忘记了这回事了。
这一次，麒麟山预言再开，其实一开始并没有引起什么大的讨论，直到，无上法门发出通缉令，修仙者这才派人去寻找离开伏羲院的司雨霏。
“我又不认识你。”司雨霏跟在晓沐云的身后，冷漠地说，“你为什么一直针对我？”
他是真的有这个疑问。
“我？哪里有？”晓沐云不承认这件事情。
“你还敢说没有。”司雨霏难得生气。
晓沐云知道要等他说完话，是需要一定的耐心的。
“我一出门，你就喊人来抓我，这还……这还没有针对我。”司雨霏怒到说话都不清楚了。
晓沐云一愣，随后停住脚步。
司雨霏的面具歪了，视线被挡住，没有看到晓沐云就在前面，直接撞了上去。
“小霏霏似乎误会了一件事情。”晓沐云转过身，收敛起不正经的表情，真心实意地告诉他，“你这一次出门，我没有说给任何人听。”
他是在司雨霏离开伏羲院之前，就知道他会离开的，但是这一件事情，他没有告诉过第二个人。
“他们不是说消息是麒麟山传出来的吗？”司雨霏翻白眼，最鄙视这种敢做不敢当的人了。
“是麒麟山传出来的没有错。”晓沐云不否认这一点，“但不是我啊，我现在在麒麟山，就是普通镶边的，拥有算天能力的是我的父亲，和我的表弟晓青璃。我的父亲是不屑做这种运算的，算出你离开伏羲院的是晓青璃，然后消息就传开了。”
他在知道司雨霏出门后，只是去领了一份普通的工作，借机下山，然后再逃跑，买了一串冰糖葫芦，在树下坐了大半天等人。
“何其无辜啊。”晓沐云伸冤。
司雨霏愣住，然后呆呆地问：“是吗？”
晓沐云郑重地点头。
“那好吧，你去把衣服捡回来，我有点冷。”司雨霏说。
晓沐云走过他，去捡衣服了。
趁他往自己的身后走，司雨霏撒腿就跑。
晓沐云捡回衣服，手中的链子突然被拉走，然后他蹲在地板上，缓慢地回头。
司雨霏溜得飞快，但是现在这里可不是只有晓沐云一个人，其他修仙者只是走得离他们远了一点，当他们看到司雨霏跑了后，立刻就飞过去，拉过链子，把他带了回来。
晓沐云笑眯眯地站起来，将自己的外套抖干净，重新披到司雨霏的身上，好心告诉他：“不要逃跑，乖乖跟我走就是了。”
司雨霏伸出手，一下子糊到他的脸上去。
他做的事情都没有什么威胁性，但是侮辱性很高。
司雨霏终于放弃了挣扎，晓沐云牵着他回到了船上。此时，还有零星一些普通客人也在登船，一对抬着两筐鲜花的夫妇被这一群声势浩大的修仙者逼得靠在边上。他们看着衣袂飘飘的仙人走过，但是他们中间却有一个被链子捆起来的戴面具的年轻人。他低着头，只看身形都有点可怜。
当他们都上船后，船就出发了。
这艘船的下一个目的地就是御剑驿站，到达后，他们就可以御剑飞行，直接把司雨霏送到无上法门的据点。
路途中是无聊的，有不少人就是瞄准了这样的商机，所以会在站点上船，白天的时候在船板上卖东西。卖的都是小东西，一些零食、玩具、还有花。
修仙者们没有这样闲情逸致，他们把抓到司雨霏的消息放了出去，然后看牢司雨霏，轮流去监视他。
船行到第三天，轮到范郸值班，他带着饭菜去关押了司雨霏的房间，一推门，他看清楚了里面的场景，差点想要拎着托盘，原路返回。
司雨霏的手上仍旧绑着销魂蹄痕链的链子，身上的衣服换上了一套全黑的，按照他本人的坚持，脸上的面具也好好戴着，不允许任何人去掀开。他喜欢的面具大都稀奇古怪，甚至还有点可怕，搭配他的一身黑衣，仿佛就是妖怪一般。
晓沐云笑吟吟地坐在这个妖怪的对面，伸出手，把司雨霏的头发编成了辫子，然后把今早买来的一朵小花，插在辫子上，笑着和司雨霏说：“多可爱啊。”
司雨霏沉默。
范郸有时候觉得，他的少主真是该死啊。
“换班了。”他提醒晓沐云。
“那么快？”晓沐云还没有玩够，他问司雨霏，“你的头发要全部绑起来吗？”
头上戴花的恶鬼司雨霏撇过头，意思很明确，不需要他再折腾。
晓沐云笑着凑到他的面前，隔着面具看了他一眼，随后起身离开。
司雨霏被关在这个房间里，双手被这根麻烦的链子绑住，没有办法用法力。他看似已经接受了事实，但是当只有一个人的时候，立刻用手砸地板、砸桌子、砸墙壁，意图把这条麻烦的链子砸断。
当然了，没有一样有用的，还把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
司雨霏无声抓狂。
他迟早要把晓沐云千刀万剐。
想到自己不知道要被带去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可能还要见一堆陌生人，而且他们还会强迫自己说话，司雨霏伤心地趴在桌面上，面具歪了一半，还卡到了他的脸。
气急败坏的他干脆把面具往上一掀，直接脸着桌子，垂头丧气。
“嘘，少年。”一个声音自门外响起。
司雨霏竖起耳朵。
“你是不是被拐的？需要帮忙吗？”一个具有浓厚口音的中年人声音传来。
船就快要到岸，范郸前来司雨霏的房间，想要把他带走，但是当他打开门，房间内空空如也。范郸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赶紧跑了出去，大声呼喊：“司雨霏逃走了！”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修仙者立刻在这条船布下结界，阻止他人离开，然后在船内奔走，寻找司雨霏的身影。
他们心急火燎，晓沐云倒是冷静得很。司雨霏还在这条船上，但是他们找不找得到，就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少主！”范郸喊人。
“到底你是少主，还是我是少主？”敢那么大声和他说话，是找死？
陆地近在眼前，客人都收拾好了东西，离开房间，准备上岸。
因为船内的房间空了出来，修仙者们用法术，在瞬息间探查了一遍，司雨霏并没有藏在任何一间房间里面。
船板上的人熙熙攘攘。
他们去看，也没有看到戴面具的怪人。
“看来他跑了，有可能是像之前那样跳水跑的。”有一位修仙者惋惜道，“我们的结界布下得太晚了，都怪我们疏忽大意，以为他被捆起来，没有办法用法术，就不可能有办法在大海上逃跑。”
有修仙者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突然问了一句：“话说回来，那个弑神斩魔者，到底长什么样？”
所有人一愣。
确实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
他们自认为司雨霏很好找，因为他穿着黑衣服，戴着面具，这几乎是他的特征，一眼扫过去，就能注意到的。但是如果他换了一身装扮，他们还能找到他吗？
“应该可以吧。”范郸觉得他一直戴面具是有原因的，原因他已经听司雨霏说过了，“他说他长得很古怪，应该很丑吧。”
虽然他对此有怀疑。
船板上的人群中，有卖花的一家人，丈夫收钱，妻子和儿子抱着花篮，将花给客人。他们的儿子很奇怪，身上披着白色布麻斗篷，帽子挡住了他的脸。每当要递花给客人，他就默默伸手，也不说话。
他如此默然工作着。
修仙者终于来到了这一家人的面前，他们故意给钱买花，然后问这对夫妻：“这是什么人？”
“这是我们的儿子，他有病，不会说话，生性害羞，不怎么敢见人，客人还请多担待。”这个父亲憨厚老实，说话带着口音，明显是这边的本土人，“幺弟，快把花给老爷。”
他们的儿子，小心翼翼地扎好的花递给眼前的修仙者。
那一位修仙者在接花的时候，故意用手掀开青年的帽子。
帽子被扫开，藏于斗篷下的人出现在阳光下，他的头发没有做多的造型，仅仅只是披下，白色的发带绑了部分的头发。他的头发黑得如墨，但因为长时间被帽子压着，头顶的毛发变得毛躁。因被惊扰，他抬起头，和眼前的人对上眼睛。
修仙者一愣。
眼前的青年皮肤白皙，确实是长时间没有见太阳才能有的肤色，他穿着白色的衣服，一身清简，但是却压不住他出尘的美貌。当他抬起眼看人的时候，眼中无情无欲，面容清纯雅致，仿佛超脱这个世界之外。他拿着一束花，往上递给客人，花艳压群芳，却压不住他的美丽。
修仙者顿时就被他的外貌给震住了。
看他不接花，青年人一脸疑惑，茫然无辜地拿着花挥了挥。
回神，这东西你还要不要了？
他的母亲在一旁看了，赶紧给他戴回帽子。
两夫妻担忧地看着眼前人，唯恐他们会打自己儿子的主意。
“咳咳咳。”修仙人的脸红了，他觉得他能明白这对夫妻为什么要挡住他的脸，他自认为见多识广，但是那么漂亮的人，还是第一次见。他接过那束花，说了“打扰”两个字，迅速离开。
就此，船上的人全部检查完毕，修仙者们交流信息，没有人看见司雨霏，他们断定他已经跑走了。
船要靠岸了，岸上的船工拉住绳子。
晓沐云在后面，闲庭信步走出船舱。他出门的时候，卖花的一家人正在收拾花篮。晓沐云看到他们所剩无几的花，微微一笑，从怀里拿出钱，递给老板，温声说道：“还剩下的花，我买了。”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卖花人喜出望外，接过钱，把所有的花都给他。
晓沐云接过剩下的花，这些花有开到了尽头反而更加艳丽漂亮的、有已经垂下头奄奄一息的、有彻底枯萎凋谢的。花虽败，却又别样的美感，仿佛死死挣扎都挽留不住的生命。他笑着把这些看起来仍旧美丽的花扎起来，然后递给沉默站在一旁的戴斗篷的青年，道：“礼物。”
有时候，不妨多做些好事呢。
青年犹豫了一下，站在原地没有动。
“谢谢老爷，小儿生病多年，脑子不太好。”母亲赶紧接过花，塞到儿子的手里。
青年接过花，对着晓沐云微微一点头，当作致谢。
“少主，快下船去找人了！”范郸看到晓沐云落在后面，连忙在前面喊他。
“好。”晓沐云已经懒得吐槽他这个少主真的一点排面都没有，他把手放进宽大的袖子里，往前走去。
船上最后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司雨霏将斗篷帽子摘下，抱着在这春天最后开放过的花束，目送晓沐云离开。
如果故事这样继续进行，说不定有些东西中断得很快。
偏偏晓沐云走了两步，突然皱眉，想起一件事情，那个青年身上穿的那件白色衣服怎么那么熟悉？好像是，他的衣服啊？
晓沐云奇怪地回了一下头。
摘下帽子的司雨霏猝不及防和他对上了眼睛。
看到了他的脸，晓沐云一愣。
司雨霏抱着一束破败的花，晚霞的光落在他的脸上，染红了他的脸颊，他害羞地偏过头。
新的缘分
司雨霏故意撇过头, 不想和晓沐云对视。他逃避现实好一会儿，然后以为晓沐云应该已经走了，便偷偷瞄了一眼。
晓沐云不止没有走, 甚至身体完全转过来, 正对着他的方向。他本来是面无表情的, 但是发现司雨霏在看自己后, 嘴角立刻露出一抹笑, 然后迈开脚步，重新往司雨霏走去。
晚霞烧回潮，千里光曈曈。
大海与天, 血红一色。
而船摇摇晃晃，水波荡漾, 某人的笑眼也如此泛起轻微的涟漪。
司雨霏看晓沐云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立刻拿起手中的花, 挡在两人的面前, 尤其是挡住自己的脸。
“嗯……”晓沐云沉吟着, 目光灼灼地盯着司雨霏, 他歪头，意图避开花的障碍，再看一眼司雨霏的脸。
司雨霏反复拿着花遮挡他的视线, 自己的眼睛从枝叶和花朵的间隙中看着晓沐云, 他的瞳孔震动着，惶恐不安。
晓沐云因为看不清楚，不得不开口说道：“抱歉, 这个花……”
能不能拿开一点？
他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司雨霏突然用力将花怼到了他的面前，塞给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要回这束花，我而是……”晓沐云似乎验证了自己心中所想，正准备喊出那个名字。
司雨霏混淆了他口中发出来的语言与心中的声音，所以不等晓沐云说完，就连忙摇头，随后更加用力地把花递给晓沐云，意图堵住他的嘴。
满簇花压在自己的脸上，晓沐云无端端被攻击，嘴巴被迫尝到了花瓣的苦涩味道，更加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测。
“幺弟。”那边的夫妻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赶紧喊司雨霏。
司雨霏把花塞给晓沐云，然后重新戴回帽子，连忙跟上那对夫妻的脚步。
他们一行三人，在下船后走了一段距离，在确定司雨霏已经没事后，那对夫妻就说要离开了。司雨霏不善言辞，但还是努力表达了感谢。在送走那对夫妻后，司雨霏将帽子摘下，随后回想起魔域中那人的话。
“如果你们能回去的话，请帮我转告我的娘亲一声。我的娘亲没有姓，大家都叫她七娘。”
司雨霏确定了那番话，然后就转身去打探人去了。
因为修仙者还在这个地方找他，司雨霏不敢戴上面具，也不敢换上自己的衣服。这一身衣服是晓沐云在他跳进海里起来被抓的那个晚上，顺手给他的。不过他那时候嫌弃地扔在了房间的角落就是了，他被救助跑出房间的时候，才想到如果他需要伪装，那么就需要一套和他平常风格完全不一样的衣服。想到此，司雨霏毫不犹豫地去捡回那天晚上被他扔了的衣服。
因为那对买花夫妇只是普通人，所以司雨霏把看起来就昂贵华丽的外袍收起来了，穿了中衣，随后披上白麻的披风。
现在和那对夫妇分别了，司雨霏收起披风，穿上晓沐云给他的外袍。
同样的衣服，晓沐云穿起来有一种世家公子的贵气，司雨霏穿起来则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仙人了。
他本以为，自己不戴面具，应该会比较低调。实际上，司雨霏不戴面具，比戴面具更显眼。司雨霏顶着众多路人的眼光，淡定自若地走了一段路。他一边走着，脑袋里一边循环着某件事情，然后突然间，他突然就低下头，找了个就近的角落蹲着，烦恼地抓了抓头发。
他的脸还是红红的。
刚才……
司雨霏真好奇这件事情。
他只有人的内心激动的时候才能读懂别人的内心。
那一个晓沐云，明明在魔域里的时候都不受影响，死亡了一百次，也不给什么反应。
但是……
司雨霏捧着自己的脸。
在看到自己的脸的时候，晓沐云内心的门扉便朝他敞开了。也就是说，那个不觉得他戴面具奇怪，也不畏惧魔域的人，却觉得他的真容更为撼动他的内心。
司雨霏在那一瞬间，听到了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夸张的溢美之词。
所以他才害羞。
司雨霏蹲在角落里好一会儿，好不容易重新振作精神，这才重新上路。
他向路人问了路，这个地方是个不大不小的海港小镇，人们互相认识，在得知他要找七娘后，就给他指了路。
司雨霏点头致谢，随后上路。
目送美貌的青年离开，给他指路的人转身离开，他一边走，一边嘀咕道：“今天怎么那么多人要找七娘。”
司雨霏按照路人的指示，往前找路，虽然多绕了一个圈子，但他还是顺利找到了七娘家的门口。
他到的时候，门口正好有个中年女人抱着一个菜篮，要进屋子。她看到了司雨霏，眼神多多少少有点惊讶。
司雨霏迈着脚步，缓步走到她的面前。他一边走，一边想着措辞，他想了很多，但当实际站在七娘的面前的时候，却一声不吭。
他实在是想不出来，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算是委婉地告诉一个母亲，你的孩子不会再回到你的身边了，而且他在最后身为一个人的时候，过着很痛苦很折磨的生活。
实话如此，但就算是司雨霏，也知道这些话不能轻易说出来。
七娘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一位不速之客，她想了一想，说道：“你也是家齐在船上帮助过的人吧。”
司雨霏拼命点头。
“那么巧，先进来坐坐吧，好好和我说说，我太久没有那个孩子的消息了，之前都要急坏了。”她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儿子遇到了什么事情，依旧露出了乐观的笑容。
司雨霏有点想要逃避现实了。
“总之，先进来坐吧，让客人站着不好，我刚沏好茶。”七娘欢迎他进去。
司雨霏心中有疑问，为什么要说也，为什么无端端要在傍晚沏茶。
一切的疑问，都在进入屋子的瞬间被解答。先司雨霏一步，这里有了一个客人，而且那人还是司雨霏无比熟悉的。
先来的客人虽然在屋子里，但是他在外面七娘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所以他笑着转过头，果不其然看到了司雨霏的脸。
客人自然是晓沐云。
唉。
司雨霏无声叹气，他最近可真是运气不好。
“这一个客人是晓公子。”七娘连忙给他引荐，“他说他之前在海上遇难，遇到了小儿家齐的帮忙，然后家齐他们的船队似乎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报酬很好，但是需要去的时间很久，就托要到这个渡口的晓公子帮他传话。我本来想继续聊的，但是想起外面的菜摘好了，不赶紧拿进来会被附近的鸟叼走，这才稍微出去一下，没有想到这一位公子也来了。”
司雨霏用手指敲了一下额头，头疼啊。
晓沐云笑吟吟地看着他。
七娘交代完前情，便一脸期待地看着司雨霏。
虽然她已经从另一位客人的口中听到了足够多的关于儿子的事情，但是她还想要知道得更多。
司雨霏知道自己早就被怀疑了，所以也不装哑巴了，他说：“是……”
“噗。”晓沐云转过头去笑。
司雨霏再一次问自己，当初在魔域，他为什么不再赏给这个人一刀。
“请坐。”七娘高兴地请他入座，并且给他倒茶。
司雨霏在晓沐云的旁边坐下，先说一件事情：“你的儿子在海上帮了我们很多，，然后他十分挂念你，希望我们在这个地方下船的人能找到你，帮忙转告一声。”
司雨霏听她的话，就知道晓沐云并没有把实情告诉她。他稍微一想，就能明白晓沐云是什么意思了。
或许，人有时候需要点盼头，或者，人在时间中会明白一些事情，对于这一位年轻的母亲来说，残酷的事实现在为时尚早。
司雨霏拿出自己那个已经轻得可怕的荷包，准备把里面的钱都给她。
晓沐云看到了他的动作，先一步把一个荷包交给了七娘，他说道：“这是家齐委托我交给你的。”
把荷包给了七娘，晓沐云接着把司雨霏的手按了回去。
他是真的觉得司雨霏没有了这一点最后的钱，会在路上饿死。
“这么多？”七娘拿起那个荷包，就被里面的重量吓到了。
晓沐云看向眼前的女人，低下眼帘，语气略微沉重地说：“因为这是一份很难的工作，要去很远的海上，可能要去很久。他想到你，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是他说，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你过上好的生活，所以最后决定无论多辛苦都要接下这一份新的工作。这一些工钱都是他很难要到的先给的头款，收了钱就不得不好好工作了。他让我们转告你，让你好好生活，不要省着钱用，因为等他的工作结束了，他会再赚到一笔钱的。”
七娘闻言，看着手中的荷包，眉眼温柔，诚恳地说：“傻孩子，我不需要那么多钱，只希望他可以好好的，然后尽早回家就好了。”
这是一个母亲发自内心的愿望。
话到此，天色已晚，再待下去也不方便，晓沐云和司雨霏便告辞了。
一离开七娘家范围，司雨霏迈开脚就跑。
晓沐云悠闲自在，随后宽大的袖子里飞出一根锁链，眼看就要缠上司雨霏的右手，先被司雨霏用手掌抓住，随后他用力一拉，晓沐云就被他扯了过去。
司雨霏的动作流畅自然，他把晓沐云扯过来，同时左手从乾坤袋中拿出了一把匕首。如果晓沐云就这样过去，就会直接被匕首捅穿心脏。晓沐云眼皮一跳，一种深潜在心中的恐惧占据了他的脑海，他虽然心惊胆战，但是多年来的修炼让他不敢停下动作，直接用锁链一甩，敲在匕首上，想要把司雨霏的武器打飞。
司雨霏的手腕一转，闪过他的锁链，不过他没有继续进攻，反而把匕首收回袖子中。
“你真是……”晓沐云感受到了无言的威胁。
司雨霏一脚踩在晓沐云旁边的墙上。
晓沐云想了一想，干脆贴着墙站，自动被困。
“没有对你动手是因为念及我们两个人在魔域里，有那么一点共同合作过。”司雨霏开口说话。
“嗬，说话了啊，我还以为你最近喜欢装哑巴呢。”晓沐云笑他。
“但是！”司雨霏不悦地用脚踩了踩墙壁，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和你的人情两清了，如果你还想抓我，我就砍下你的头，一脚踢进大海里。”
“我们两清了吗？”晓沐云问他。
司雨霏深以为然地点头。
“你可是靠我才能到御剑驿站。”晓沐云说。
司雨霏撇过脸，显然在鄙视他这个说法。
“你在中途下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过来。”晓沐云说，“他们是要带你来这里的，所以我才想着先顺他们的意，抓起你，等你到了这个渡口，我再想办法放你走的。”
“师姐师兄叫我不要随便信坏男人的话。”司雨霏才不会别人说什么，自己就信什么。
晓沐云闻言，笑着将上半身往前倾，凑到司雨霏的面前。
司雨霏对亲密接触一向迟钝，当晓沐云的脸都要贴过来了，他也只是抬眼看他。
“霏霏应该知道我说的话是真是假的才对呀。”晓沐云的本意，是觉得他的行为十分有诚心，司雨霏稍微一想就应该能想到的吧。
但是司雨霏听到了这句话，心中一惊，不敢置信，不会吧，这个人该不会连他有读心能力都能算到吧。说起这个读心的技能，他又想起了眼前的此人今天傍晚对自己外貌的夸耀之词，于是乎，没有了面具阻挡的司雨霏，很快就红了一张脸。
晓沐云忍不住说出口：“你长得真是漂亮。”
“登徒子！”司雨霏骂完，一拳头砸到他的头上去。
晓沐云在没有想过的位置遭受了攻击，没有防备。
“能不能不这样，我真的有点心理阴影了，在我意识不清的时候，你是不是还试过从我的脑袋上面捅刀？”晓沐云抱着自己的脑袋，偶尔有一种错觉，他的身体千疮百孔，尤其是脑袋，被捅穿得可以漏水了。
“因为效率高。”司雨霏承认了，并且把脚放下。
话说开，事情办完，司雨霏转身就走。
晓沐云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追了上去。
听到了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司雨霏转过头，睨了他一眼。
“我在一家客栈约了两间房间，但是范郸现在跟着一群修仙者在找你，不会去住那里，你要不要去睡空余的房间，免得浪费一份钱。”晓沐云走在他的旁边，一只手捏着宽大的袖子，往后一放。
司雨霏闻言，越走越快，他不吃这一套。
想办法摆脱晓沐云后，司雨霏在最近的客栈投宿了。
第二天一大早，司雨霏就站在前台，看了老板许久。
老板一开始被他盯着，老脸一红，然而司雨霏的那双眼睛，是越看人让人越毛骨悚然，终于，老板在颤抖中发问：“客人，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我想要去商驿城。”司雨霏终于等到他开口问自己话了。
“有点远。”其实不止有点远的程度，是很远，“客人一路上肯定辛苦了，需要干粮吗？因为你昨晚在这里投宿了，我可以免费提供一些简单的干粮给客人你用。”
老板说这话，不是因为看他长得好看，是因为怕再被他盯着，自己就要被吓晕了。
“我不认识路。”司雨霏烦恼的是这件事情。
“我还可以给客人提供地图。”老板现在是对他有求必应，只求他赶紧离开。
“我觉得有个向导比较好吧。”司雨霏委婉地说。
他的话太隐晦了，老板听不懂，只能笑着点头，同意他的说法。
“老板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司雨霏再一次随机抓人。
老板的笑容停顿在脸上。
最后，老板送了司雨霏一份地图、一份干粮，并且亲自送他出门，其他的话就不多说了。他在这里安安稳稳地赚钱，为什么要跑到千里之外的商驿城去，他是有病吗？
连续三次被人拒绝，司雨霏背着行李，扎回了马尾的黑发跟着他的脑袋垂下，好像是动物某种丧气的尾巴。
到底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走？钱太少了吗？早知道在魔域里的时候，就应该捡几块黄金回来。
司雨霏因为苦恼，甚至开始打起了魔域的主意。
不过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只能靠自己了。
空中飞行，分辨方向，全靠自己。
司雨霏没有贸贸然上路，而是在到达御剑驿站后，坐在休息的凉亭里研究地图。他的外貌如珠宝般发亮，很快就有人来搭话。司雨霏看路人居然那么热心，便向他问路，路人一开始热情解释了，但是司雨霏不太确定，又问了一次。
如此反复，路人悄然离开了。
“果然，还是找个人带路比较好吧。”司雨霏卷起地图。
“如果公子不嫌弃，我可以当你的向导。”一道含笑的声音从司雨霏的背后传来。
司雨霏转过头。
一个令人讨厌的人拿着一把折扇，笑吟吟地放在两人之间。他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确实对得起他的名字，晓沐云。
司雨霏真是服气了，他问：“你为什么总是在我身边？”
“古人说，这是缘分。”晓沐云收起扇子，调戏一般用扇子点了点司雨霏的下巴。
司雨霏果然对他的动作没有意见，但是对他的话很有意见。
这是哪方面的缘分，他才不信。
“再说了，你不是早就拒绝了我吗？”司雨霏想要雇佣的第一个人就是他，那时候的晓沐云看了一眼他的荷包，就拒绝了他。司雨霏当时不懂，现在才明白了，是嫌弃他没有钱吧。
这个世界，果然还是坏人多。
“本来是的。”晓沐云夸张地拿着折扇指着天，晃悠了一圈后，又重新拿下来，指着司雨霏，“但是我最近囊中羞涩，想到司公子这里还有一分好差事，所以就赶紧找过来了。”
司雨霏抬眼看他。
晓沐云看着他的眼睛，真是好心情啊。
司雨霏默默把自己的荷包递给晓沐云，然后心虚地瞥过眼睛。
这一位不谙世事的青年，经过了客栈老板的直言不讳，已经非常明白，他这囊中的钱，根本不足以做什么。
晓沐云拿着又轻了一点的荷包，毫不意外，甚至抱着一种好奇的心态打开这个荷包，想要看看司雨霏又花了多少钱。
在他数钱的时候，司雨霏着急地抿嘴，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坐直，靠近晓沐云。他想说，如果钱不够，他真的可以去小倌馆工作的，或者，赊账吧，他相信他找到了师父师兄师姐，他们会帮自己还钱的。
司雨霏准备了很多话。
晓沐云数完钱，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幸好的是，他很快就重新挂上了笑容，然后把荷包收进兜里，弯下腰，凑到司雨霏的面前说：“酬劳我收下了，不过我还需要和你说一件事情。”
“你说吧。”司雨霏真的打算卖身了。
“我这次出来也是有点任务的，所以我们不能直接飞去商驿城，可能需要在中途去一个地方。不过你不用担心，那个地方就在前往商驿城的路上，我办妥后，就和你一起上路。如果你觉得没有问题，那我们就一起结伴同行。”
“你不会卖了我吧？”司雨霏怀疑道。
晓沐云闻言，觉得好笑，他说：“我就算敢卖，谁敢买伏羲院的人，不怕祖宗家产都一朝毁了吗？”
司雨霏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伏羲院恶名在外，对自己的弟子很有用。
“那我来带路吧。”晓沐云手中扇子一收，变为了一把长剑。
这把剑的剑身轻薄，泛着银白色的光，正如其名，雨打梨花。
此处就是御剑驿站，修仙者们从天南地北汇聚于此。他们为了赶到此地，憋屈地更换了许多普通人用的赶路方式，终于到这里，可以拔剑飞行，直飞天空。一个接着一个的修仙者御剑离开，天空仿佛有蒲公英被吹散，四面八方，酣畅淋漓。
晓沐云剑身变化，随后飞身上去，当他想回头拉司雨霏一把的时候，司雨霏早在他的身后了。
万事俱备，乘东风而去。
此时，无上法门，有人亲眼见到司雨霏的消息已经传了过去。
无上法门现在的门主名为孔琼玉，据说他今年一百来岁，这个岁数，在修仙者，不年轻，但也不老。不过没有关系，到达了一定修为，修仙者可以随意更改自己的面容，他就把自己的脸定在了二十来岁的时候，脸仍旧俊美，但是双眼沧桑，并且眉宇之间有着挥之不去的狠戾气息。
和想象中的清修的人不一样，他是一个放浪形骸的人，经常左拥右抱美女，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吸食着某些某种子的叶子制作出的烟。
“之前只是麒麟山的占卦，我其实并不太相信。”他敲了敲烟杆，身旁的美女笑盈盈给他敲着背，“既然现在有人亲眼见到了，那么我一定要得到弑神斩魔者。以及，你们找到公孙明日、重思行、妃泣朝和施果了吗？四个失去了法力的人，你们都抓不到，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被他问话的修仙者冷汗直流，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伏羲院的人很谨慎，他们好像知道我们在捉捕他们，一开始，他们还想往伏羲院传递信息，但是在发现信息会被追踪后，就彻底隐去了自己的踪迹，完全不和其他人交流。不过我估计他们四个人不是在想办法回伏羲院，就是会想办法联络邬清影，我们已经想办法在这两条路线上部署了。一旦他们四人疏忽大意，一定可以马上抓住他们。”
“疏忽大意，你们居然要靠他们疏忽大意了，才能抓到人？”孔琼玉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实际上他也笑了。
他的笑容朗爽，但是听者无不毛骨悚然。
“而且……谁让你们在我的面前提邬清影的名字！”孔琼玉勃然大怒，然后瞬间身体膨胀。
修仙者的眼睛瞪大，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一种庞大的肉块在他的眼前出现，而且他的身体在不停地变大，大到快要撑破整个富丽堂皇的府邸。
“啊啊啊！”原本围在孔琼玉周围的美丽男人女人，都被他巨大的身躯压下去，在发出了短暂的惨叫声后，瞬间消失不见。
肉块抖动着，无数的触手爬行，一只触手瞬间来到那位修仙者的面前。他不做什么，只是用力一拍，就把修仙者给拍死了。
“谁允许你在我的面前说那个名字！谁让你提她的名字！！！为什么要说出那个名字！！！”嘶哑的恐怖声音回荡在这个处于高山中的门派。
旧的孽缘早就结束，新的尚未定下意义的缘分又在种下种子。
晓沐云带着司雨霏御剑飞行，两天后就到达了目的地。
两人该要吃饭了，司雨霏跟在晓沐云的身后，朝他眨了眨眼睛。
“什么事？”晓沐云想要告诉司雨霏，他没有读心术，如果司雨霏不说话，他是猜不到他想要做什么的。
“钱你拿了，饭钱你付。”司雨霏说。
晓沐云拿着司雨霏轻于鸿毛的荷包，有一种自己被套路的感觉。
为何修仙
御剑的驿站, 要么在大海旁，要么在人迹稀少的山间路上。
晓沐云为此写过好几次投诉信给天道院，希望他们与时俱进, 改进一下驿站的地点。天道院表示明白了, 正在改进、走程序中, 走到今天, 已经是第三年了, 还没有落实的预兆。
于是乎，晓沐云今天也只能在荒山的边上，御剑直下。
司雨霏本来坐在剑上, 正在发呆，见晓沐云直接往下降落, 便站了起来。
晓沐云虽然是个坏坯子, 但是基本的教养还是有的, 他平常一个人御剑的时候, 落地前便收剑, 今天带着司雨霏, 他就特意将剑停在了离地面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就在晓沐云转身，想要扶司雨霏一把的时候，司雨霏早双脚用力往下一蹦, 跳了下去, 他落在地板上后，他还抬头看晓沐云。
他戴上了一张全白的面具，看向晓沐云的时候, 莫名有一种鄙夷的感觉。
你还不下来, 是在做什么？
晓沐云迈开脚，就像是走楼梯一样, 优雅地走了下去。他在站到地面的时候，拿出剑鞘，雨打梨花剑便主动飞了进去。
为了防止引发麻烦的事情，他的手往后一放，佩剑收入乾坤袋。
“我们可能需要走一段距离。”晓沐云告诉他，然后往前走。
司雨霏闻言，踏着踩在枯叶上的脚步，发出声响就跟了过去。
晓沐云起初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当他走了几步后，稍微走慢了，就被后面的人撞上了。他这才发现，司雨霏基本上就跟在自己一步远的地方走。
司雨霏撞上人后，只是扶了扶自己的面具，然后继续等着晓沐云继续上路。
“请。”晓沐云请他走在前面。
“我不认识路，我怎么走在前面？”司雨霏疑惑。
晓沐云不是那个意思，他干脆和司雨霏并肩走。
“他们不是说了，不让你离开伏羲院的吗？”晓沐云早就想要问他一些问题了。
“师父师兄师姐他们出去了，没有回伏羲院，按照规矩，我就应该代替他们履行人间行走者的职责。”司雨霏老实说，“加上我想要找他们，所以就出来了。不过我出门也没有引起什么轰动，如果不是你们麒麟山，我找到人就回去了，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我出来了。”
晓沐云听着，笑容停在脸上。
这是怪他的意思？而且晓青璃的锅也算在他的身上？
“你的师兄师姐们应该没有事。”晓沐云说，“之前伏羲院的人失踪了，我立刻就起卦了，你的师兄师姐没有死卦，但是找不到他们的原因让我觉得很奇怪。”
司雨霏本来还在想怎么和晓沐云说，让他帮忙算算他的师父师兄师姐现在的情况，没有想到晓沐云不需要他费心思，就主动和他说了这事。
晓沐云看到司雨霏竖起耳朵的模样，笑了一声，随后语气也带着疑惑的不解的语气说道：“但是我完全找不到他们的原因，好像是他们自己故意隐去了自己的踪迹。”
完全的人为干扰，而且方法如出一辙。
司雨霏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晓沐云低头看他。
“师父呢？”他只说了师兄师姐，却没有说邬清影的情况。
晓沐云转过眼睛，装作淡定的模样，告诉他：“追踪比我厉害的人，难度比较高，如果不是很确定卜卦的结果，我是不会说的。”
“那你是很确定我是弑神斩魔者，所以才到处乱说的咯。”司雨霏有时候说话是慢了点，但是脑子是转得飞快。
“哈哈哈哈。”晓沐云心虚一笑，然后承认道，“是啊。”
司雨霏忍了又忍，才没有一剑插破他的头。
“不过我那时候还小，确实不够明智。”晓沐云明白自己错了，“我不应该把那一次算到的东西说出去的。”
司雨霏看向他。
“是我不对。”晓沐云笑着说，然后伸出手，捧了一下司雨霏的脸，“我想道歉的，但是伏羲院不给我进门。”
司雨霏发现了一件事情，他道歉的点在于不应该把自己起卦算出来的结果说出去，而不是觉得自己算错了东西。
晓沐云说完，放下手，继续往前走。
司雨霏走在他的后面，阴森森地盯着他的后背。
果然还是应该找机会把他杀了，然后埋了。
就等他找到师兄师姐以后吧。
晓沐云走了两步，发现如芒在背，他迅速地回过头。
司雨霏眼疾、动作快，早就在他头动的瞬间，就转过头，避开和他的对视，掩藏自己的杀意。
“你为什么总是走在我的后面？”晓沐云笑问。
司雨霏踏步走，就来到了他的身边。
“真是令人欣慰，你死我活的冤家也能有今天。”晓沐云和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看向他的胸口。如果可以把他的玉佩拿回来，那事情就更加完美了。不过他感觉司雨霏似乎误会了这个玉佩的来源，按照他的性格，如果自己笑嘻嘻地告诉他，那块玉佩其实就是我的哦，能还给我吗？估计司雨霏不仅不会相信他，还会把他打扁。
但是那块玉佩啊……
晓沐云想起了一件事情，问他：“你会经常做奇怪的梦吗？”
“什么样的梦叫做奇怪的梦？”司雨霏要先知道他的奇怪的定义。
晓沐云不太确定。
“说起来，之前确实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司雨霏想起了在羊鸣镇发生的一件事情，那确实很奇怪，如果晓沐云不提，他差点就要忘记了，“突然有个很奇怪的声音闯入我的梦中。”
晓沐云脸上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微笑。
“那个梦最奇怪了。”司雨霏如此下定义。
“知道吗？有些人的梦是可以相连的。”晓沐云语中自有深意，“只需要一个媒介。”
司雨霏抬眼看他。
“真想什么时候拿给你看呢。”晓沐云如是笑道。
“你想的话，就现在吧。”司雨霏不惯着谜语人。
“这个嘛，时机未到，天机不可泄露……”晓沐云又在神神叨叨。
“多事。”司雨霏评判道。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你一语，我一搭，走出了荒山，来到了城镇。
看到街边买包子的店铺，晓沐云肚子饿，就去买了两个。当他付完钱后，就发现司雨霏蹲在一旁，抬眼看他，眨了眨眼睛。
晓沐云从那诡异的面具上，居然看出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怎么了？”晓沐云问，“你不喜欢肉包吗？”
司雨霏摇头，他讨厌吃的东西还真的没有多少，“看你吃包子。”
因为他没有钱买东西吃了，所有的钱都被眼前的黑心向导给拿走了。
晓沐云递给他一个。
“什么意思？”司雨霏觉得他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请你吃。”晓沐云咬字清晰。
司雨霏眼睛笑得眯起。
晓沐云投喂成功。
不过晓沐云应该要知道，不管伏羲院的人乍看起来怎么纯良，得寸进尺就是他们的坏习惯。不一会儿，司雨霏已经学会了指着饭馆，说道：“还是要吃饭，但是钱都在你那里，所以你先付。”
晓沐云：“……”
晓沐云突然觉得那个轻飘飘的荷包其实是个累赘。
到了要投宿的时候，司雨霏再一次跟在他的身后，意思很明显，还是让他付钱。
“喂。”晓沐云忍不住吐槽了。
“那我睡门口，你休息够了，要出发再喊我？”司雨霏问，行云流水地提出一个诡异的建议。
客栈老板瞄了一眼这个戴面具的人，淡淡地说了一句：“客人，你这样会吓到其他客人的。”
言外之意是拒绝他在自己的客栈外面躺着。
“两间房间。”晓沐云放弃了和司雨霏对峙，转头和老板如是说。
“如果你没有钱，我和你一起睡也行。”司雨霏很体贴的。
“和我一起睡的话，要和我睡一张床，然后我晚上会抱着你哦。”晓沐云开玩笑，同时从老板的手里接了两把钥匙。
司雨霏闻言，并没有反对他的建议。
晓沐云把其中一把钥匙给他，说：“所以你还是自己睡吧。”
“我以前经常和师兄师姐一起睡的。”司雨霏接下钥匙，表示自己还真的不介意再穷困潦倒的时候，和别人睡一间房间。
“哦。”
“十二岁以前。”司雨霏补充道。
晓沐云姑且好心告诫他一下好了：“因为这里不是伏羲院，遇到的不是你的熟人，所以没事做不要和别人睡在一起。”
司雨霏撇过眼睛。
太晚了。
他前有和范郸、陆兰溪睡一间房间，后有和你这个家伙缩在一起睡觉。
客栈老板是忍了又忍，想问眼前这位公子，到底要多想不开的人，才敢和这个戴着奇怪面具的人躺在一起。
司雨霏看到老板奇怪的表情，读到了他的心思，无言以对。
“好，去休息了，明天还要继续赶路。”晓沐云用手轻敲了一下他的面具，不想再纠结这些小事。
司雨霏和晓沐云一起上楼，中途，司雨霏想起一件事情：“你的那套衣服还在我这里。”
“你拿着吧，你穿比较合适。”
“还有，我们究竟是要去做什么？”
晓沐云闻言，回头看了司雨霏一眼，最后说道：“现在不方便说。”
司雨霏更嫌弃这个人了。
“爱说不说。”这就是
喃諷
司雨霏的态度。
“不要对我那么凶啦。”
话说到此，两人已经到了房间。晓沐云御剑飞行两天，已经异常疲劳了，所以他和司雨霏最后打了一个招呼，便进去准备洗澡休息。
司雨霏面无表情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他突然蹲在地板上，抓着自己的面具，隐隐约约自省。
“我很凶吗？”
司雨霏对于突如其来的问题，想了一想，将自己对面具取下来。
“嗯，全白的面具看起来是比较凶。”司雨霏找到了让自己信服的原因，直接坐在地板上，开始翻自己乾坤袋里的面具，“我记得应该有几个可爱的才对。”
经过司雨霏的精挑细选，第二天晓沐云去退房对时候，老板看到了他对背后站着一个带着青铜质感的生狐狸面具。
他一身黑衣，加上阴森对面具，就像是哪里来的妖怪一样。
老板甚至真的怀疑他是妖怪了。
晓沐云自然地和司雨霏聊天，问道：“你想要这一家客栈的干粮，还是我们出去买？”
司雨霏：“……”
没有钱的人根本就不敢在这种问题上吱声。
“嗯？”晓沐云以为他在发呆，所以凑过去，脸就在他的面具前。
司雨霏连忙扶了面具，告诉他：“我都无所谓。”
“那就让老板安排吧。”晓沐云把钱给老板，“我们吃完早饭就离开，所以在我们走之前，请帮我们准备好。”
“是。”老板帮他结算。
司雨霏和晓沐云落座，不一会儿，就有人端了两碗面上来。
晓沐云看着司雨霏一动不动的模样，主动递筷子给他。
司雨霏摇头。
“晚点去的地方，我不确定那里的食物能不能吃，你还是趁现在能吃就吃了吧。”晓沐云第二次给他递筷子。
司雨霏看着筷子，突然低下头，后悔道：“早知道就不戴这个面具了。”
“你有只露出嘴巴的面具吗？”晓沐云觉得好笑。
司雨霏点头，有的。
他为了不摘下面具又能吃饭，早就有做几个露嘴巴的面具，打算在吃饭的时候换上。他的想法很好，但是被重思行撞见了，硬是吃饱饭也要从门口跑进来，教育他吃饭就摘面具。
这导致了，司雨霏虽然开发了好几个这样的面具，但是没有怎么在吃饭的时候派上用场。
为什么该用的时候又不戴呢？
司雨霏懊恼着，然后眼睛看着桌面上的一碗面。
“这样吧，我们去角落吃。”晓沐云拿着筷子朝他晃了晃，“你背对着其他客人，我坐在对面帮你望风。”
司雨霏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面条一眼，思考了几秒钟，点头了。
他们换了位置，司雨霏犹豫了一会，然后还是拿下了面具。
晓沐云撑着脸，笑吟吟地看着他渐红的脸，把筷子给他。
司雨霏接了筷子，低下头，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吃。
“到底为什么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你的脸？”晓沐云只能想到一个方面的问题，“怕喜欢你的人太多吗？”
司雨霏闻言，诧异地看着晓沐云，眼神传递的内容大概是：你在说什鬼话？
晓沐云无奈地笑了，好了，他不说就是了。
看着那一桌的客人快要吃完早饭了，店小二赶紧拿着干粮送过去。在他赶到的瞬间，司雨霏已经喝完最后一口汤，戴上面具。
休憩完毕，他们终于可以往晓沐云不愿意直说的地方出发了。
在路上，司雨霏东张西望，发现了一件事情：“我发现不管在哪里，好像拜神的人都很多。”
司雨霏对外界确实不熟悉，但是他发现了一件事情，外面的人似乎很热衷拜神，伏羲院里面都没有什么人拜神，而且有些普通人修炼比起伏羲院的人还勤劳。
晓沐云看了司雨霏一眼。
他所说甚是。
所经人间之处，檀香烧得有点恐怖了，街道偶尔被烟雾缠绕不散，整个地方乍一看是仙境，但是再看芸芸众生尚未脱离苦海，那这就是地狱。
晓沐云沉吟不语。
这时候，仿佛有人发现了司雨霏戴着奇怪的面具，观察着拜神的队伍，于是乎，那人鬼鬼祟祟地往司雨霏的身边靠过去。那人身型消瘦，黑眼圈严重，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死亡的气息。一般人看到会主动避让，但是司雨霏是一个不懂得闪开的，所以那人敢碰上来，司雨霏就站得稳稳妥妥地给他碰。
那人找到机会，想要开口，却因为抬眼的时候看见了司雨霏那一双黝黑的眼睛，被震慑得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司雨霏以为他只是没有站稳，瞄了他一眼，继续走路。
“少年，少年，这个你拿着。”那人急忙赶了上去，塞给司雨霏一个三角黄符，“这是一个能保平安的好东西，如果你对我们的门派感兴趣，可以随时在这里找我们。”
司雨霏没有想要的，因为怕对方要钱，但是那人硬是把东西塞到了司雨霏的手里，然后跑了。
晓沐云在一旁看了，也不觉得奇怪，大概是这样的事情，在这一些年太常见了。
“这些年，战事频发，天灾人祸不断，粮食短缺，疫病横行，妖魔作乱，神州大地上就没有多少地方是逃于灾难的。”晓沐云和他说，“奇怪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修仙飞升却成为了一件相对简单的事情，各门各派在短短五十年内的飞升人数，远超之前五百年。而且修仙可以遁入山林，远离凡尘事，所以加入修仙门派的人是越来越多。也因此，各门派开始减少收徒。人们想要修仙，却没有正式的门派可以加入，就开始了信奉神了。”
司雨霏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他噩梦中的警告：莫要成仙。
“人们崇拜各种各样的神，争夺信徒。”晓沐云指了指他手中的三角符，“这些就是小便宜，为了获得其他人的关注。”
可是……
司雨霏将手心中的三角符摊开。
我觉得这不是一个随便的黄符。
似乎是有所预感，司雨霏将三角符拆开。
拆开后，乍一看只是一张普通的画了符咒的平安符，但是司雨霏注意到了用古文写在两边的字体。
吾神将醒，大地干涸，生灵祭祀，永生之树。
吾神永恒，吾神不灭，吾神主宰，吾神毁灭。
短短的两行字，仿佛带着一起奇异的魔力，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细细探究，看向符咒上画着的一只眼睛。
看着那只眼睛，就像是和什么东西对视，慢慢的，观者陷落，听到了大海翻滚的声音。
司雨霏眯起眼睛，随后他把纸折起来，用一个火的法诀，将它烧了。
“对了，你究竟要去做什么？”司雨霏想要追究这件事情。
晓沐云看周围的人离他们有一段距离，他便低下头，凑到司雨霏的耳朵旁边，小声说道：“我要去一个地方取一本书，一本翻开了看到里面的内容就会让人发狂的书。”
司雨霏不解地看着他。
晓沐云苦笑。
虽然只是去取一本书，但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陈旧的屋顶上，蜘蛛织网，刚睡醒的人用扫帚清理屋顶的蛛网，瞬间，蜘蛛四处逃窜。
人拿着扫帚，准备回去再睡觉。
却不知他的脚下就是巨大的蛛网，比他这间屋子还大的蜘蛛，缓步朝他爬去。
这个蛛网仿佛遍布这个世界，而蛛网正中间，挂着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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