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岑崤所说的苹果这件事,是黎容印象中为数不多的,自己无理取闹的时刻。


    那时候GT201项目刚立项,黎容压力很大。


    但他习惯于自己消化,不想跟人倾诉。


    压力累积的多了,他就开始焦虑,每天睡不踏实,夜晚频频惊醒。


    为了缓解焦虑,他只好在深夜惊醒的时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削苹果皮。


    做件精细但难度不大的事可以让他放松一点,一开始他也削不好,苹果皮削的厚,几下就断了。


    但因为惊醒的次数太多,练得太频繁,没多久就掌握了让苹果皮不断的方法。


    削好的苹果他也不吃,就找个盘子放在餐桌上,第二天早晨岑崤起床看到,会顺势解决掉。


    不知道岑崤会不会以为是他故意给他削的,但那时候的黎容不关心。


    有天他照例压力大的喘不过气,又盘腿坐在客厅削苹果,但可能手法越来越纯熟了,他就不由自主的开始溜号,脑子里想的,全都是项目的事。


    岑崤半夜口渴,醒来觉察出他不在,才下楼来找他。


    黎容深深陷入自己的思绪里,竟然没有发现岑崤。


    岑崤也没打扰他,他一向对黎容的不寻常举动无能为力。


    他轻手轻脚的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没想到手太干燥太滑,一下子没拿好,水杯滑落到大理石酒台,发出清脆的巨响。


    黎容正魂游天外,被这声响动吓的一抖,刀锋一歪,将苹果皮割断了,还划破了手指。


    黎容感到一阵细小的破裂的锐痛,紧接着,鲜血沿着拇指流了下去。


    他原本就不安定的心更加烦躁了。


    他突然站起身,将水果刀和苹果重重的扔在茶几上,冲厨房的岑崤吼道:“你就不能小声点!”


    苹果砸在光滑的茶几上,滚了几圈,又跌落在地,狼狈的歪倒着,汁水溅了满地。


    偌大的别墅里骤然安静,只有秒针匍匐前进的“沙沙”声。


    岑崤也吓了一跳,他那时还没意识到,黎容的心理创伤已经很严重了。


    黎容用掌心抵着额头,重重深吸一口气,牙齿打颤:“为什么你就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为什么总要出现在我眼前?为什么一点空间都不留给我?”


    其实划破个口子,或是没削好苹果都是很小的事情,他明知道自己在借题发挥,但他控制不住。


    他控制不住想要宣泄的欲望,控制不住痛苦,控制不住流眼泪。


    黎容一边哆嗦着,一边感觉到脸上一片潮湿的凉意。


    他又觉得在岑崤面前哭太丢脸了,所以抽了张纸巾,粗鲁的擦掉手上的血迹,然后将废纸一扔,一甩手,大跨步上了楼。


    他也没有意识到,岑崤是他唯一能够倾泻情绪的人,因为他无比确认岑崤不会真的从他眼前消失,因为那些他理解不了的复杂的爱和恨。


    岑崤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跟上楼去。


    厨房很暗,月光笼罩不到,黎容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大概是压抑的情绪有了出口,黎容倒在枕头上哭了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黎容模模糊糊的感觉有人走进卧室。


    他感到有人捏起了他的手指,在他的伤口上喷了消毒止痛的喷雾。


    喷雾凉丝丝的,有一股草药香,喷着很舒服,吸收也快。


    黎容半梦半醒,听到岑崤托着他的手背,低声叹息:“就这么讨厌我?”


    那声音不像岑崤一贯的强势和冷静,反倒有些迷茫。


    也只有在黎容睡着的时候,岑崤才会流露出这种情绪。


    黎容紧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像依旧沉溺在睡梦中。


    但他分明感觉到眼角发涩,又有什么东西滑落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黎容梳洗后下楼,发现地上的苹果不见了,沾血的纸巾不见了,所有的痕迹都被整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他手指上已经愈合的伤口和淡淡的药香提醒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的情绪已经稳定,回想起昨晚,他心里居然有些不是滋味。


    当天晚上,黎容特意早两个小时从红娑研究院下班,路过茶餐厅时买了两盒红豆双皮奶。


    司机师傅为了跟老板保持友好关系,有时会跟黎容搭话套近乎。


    看见黎容拎了两盒双皮奶,司机师傅笑着问:“是给岑总带的吗?”


    黎容眼皮一跳,将双皮奶往身后藏了藏,冷静道:“餐厅活动,买一送一。”


    司机道:“啊……我以为你和岑总这种条件,不会关注打折团购推广。”


    黎容心道,你想的对。


    到了家,黎容计算着岑崤回来的时间,提前把一盒双皮奶放在自己旁边的位置,一盒自己吃。


    等岑崤推门进来,就看到黎容一脸平静的低头吃着双皮奶,吃的慢条斯理,很优雅也很……心不在焉。


    岑崤瞥了一眼没动的那盒,又看看黎容手里捧着吃了一大半的这盒。


    “怎么买了两盒一样口味的?”


    黎容眼睑微颤,手指一顿:“……”


    岑崤以为黎容还沉浸在昨晚的情绪里,也没打算听到回答:“你慢慢吃,我去书房。”


    黎容:“……”


    他把酝酿了一天条理清晰又不失身份的解释连同双皮奶一起咽了下去。


    其实,他的压力除了有GT201项目艰巨的内因,还有素禾生物带来的外因。


    素禾生物的甲可亭经过一次升级,药效更好,副作用更小,价格也随之升高,患者可以选择购买新甲或旧甲,新甲定价的同时,旧甲的价格相对降低了,也能让更多人用得起药。


    当时网络上一片交口称赞,恨不得把素禾生物捧成活神仙,素禾生物也顺势揽收了更大的市场。


    新甲和旧甲都需要长期用药,而且素禾生物官方声明,中途换药不会对健康产生影响,两种药的药效也不互斥。


    这也就意味着,家底雄厚的人,会选择更换副作用更小的新甲,而支付不起新甲的人,也可以用回旧甲。


    素禾生物尽可能的抓住了更多的客户,在黎容进红娑研究院的那一年,药企收益达到了峰值。


    但黎容不相信,真的做不出来可以根治细菌性早衰症的药物。


    黎清立从不说大话,他说能够根治,一定是有了十足的信心。


    如果律因絮的研究报告可以解封,在失败的基础上进行修改优化,黎容相信自己可以做出更好的律因絮。


    所以在仔细了解了细菌性早衰症后,他向江维德提出优化律因絮的念头。


    江维德思考了一周,同意试着申请解封律因絮研究报告,但他也劝黎容不要依赖几年前的报告,要开辟自己的思路。


    江维德也不同意这个项目延续律因絮的名字,而是亲自定名为——GT201.


    黎容其实不知道这字母和代号是什么意思,红娑研究院近五年的项目,好像没有以GT开头作为项目编号的。


    但江维德让他只管去做,成功了再说。


    这些话,他从来没有心平气和的跟岑崤说过。


    他们的确因为缺乏交流,错失了太多认清心意的机会。


    黎容瞥了一眼锁好的卧室门,随后一身轻松的向后一倒,懒洋洋的靠在旋转学习椅上,也不管选课界面因为长时间不动慢慢暗了下去。


    他举着手机,沉浸在回忆里,反复品味着曾经的酸涩和笨拙,意味深长道:“有些人啊,不是给他的苹果反倒能老老实实的吃,特意给他带的东西却理解不了。”


    手机对面,岑崤忍不住轻笑,嗓音低沉又动听:“或许不是理解不了,而是想把好吃的留给你呢。”


    第92章


    萧沐然这个级别的客座教授,脾气都是很古怪的。


    她难得来A大上门课,学校一般都会尽力协调她的时间。


    《艺术史》被安排在上午第一节,对此,各位新生也表示很满意,因为这种大课堂,基本不会有人管纪律,想睡就睡,想看手机就看手机。


    文科类的公开课,被大家默认为水课,即便萧沐然名字前头有一连串光鲜亮丽的前缀,他们也不在意。


    当然,萧沐然本人也不屑管别人是不是认真听她的课。


    她就是为了黎容来的。


    得知岑崤和黎容成为朋友,且要为黎清立翻案,萧沐然已经纠结好久了。


    黎清立出事后,她立刻缩进了为自己搭建的安全区里,不敢听任何消息,因为那些消息除了让自己痛苦,什么也改变不了。


    但她不是没有祈祷过,能有人挺身而出对铺天盖地的侮辱谩骂叫停,能有人披荆斩棘深挖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能有人抽丝剥茧追寻正义和真相,能有人珍视一个科学家的清白。


    她没想到,那个人会是自己的儿子。


    自从那天岑崤参加完九区的考试,没有选择回家,萧沐然就知道,她已经跟岑崤渐行渐远了,不仅是心理上的渐行渐远,而是连三观都完全背道而驰。


    她被囚于原地,岑崤却向着她期盼的目标前进了。


    萧沐然整日待在家里,用最好的猫粮喂勿忘我,精心照顾它,为它梳理皮毛,宠溺的逗它开心,为它置办了一间小卧室,里面放满了所有据说猫咪会喜欢的东西。


    但明明,黎清立还有一个儿子,一个背负着骂名,委屈,债务,伤痛的儿子。


    她对猫咪再好,也帮不到黎清立什么,不过是感动自己罢了。


    所以她想亲自见见黎容,想看看这个孩子是如何从崩塌的世界观里存活下来的-


    黎容为了避开锲而不舍要求一起走的宋赫,特意晚了半小时起床。


    宋赫已经背好了书包穿好了鞋,他站在黎容卧室门口,敲了敲门:“黎容,都快上课了,你还不起来吗?”


    他并不是健谈的性格,也不愿主动跟谁建立友谊。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努力接近黎容。


    黎容靠在床上,手里捧着本《策略思维》,从起床到现在,他读了几十页了,也已经读的不耐烦了。


    他清了清嗓子,佯装困倦:“你先去吧,我马上起。”


    宋赫是个很守规矩的学生,他低头看了看表,离上课只剩半个小时了,连去食堂吃早饭都来不及。


    他实在等不了黎容,只好一咬牙:“ 那我先去了,你别迟到。”


    黎容一抬眼,将书扣上,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


    宿舍的隔音并不太好,他能听见宋赫的脚步声,能听见关门声,不久后,宿舍里一片寂静。


    黎容松了口气,这才把被子一掀,下了床。


    他不知道宋赫为什么突然跟他套近乎,但他现在没心思深究背后的原因,所以只能简单粗暴的和宋赫的愿望反着来。


    刷牙的时候,黎容收到了岑崤的短信。


    【岑崤:我去九区了,你正常听课就好,我妈胆子很小,你不用担心。】


    黎容刷牙的动作一停,盯着短信看了几秒,挑了挑眉。


    胆子很小?


    【黎容:好,处理完告诉我一声。】


    等黎容洗漱完跑到阶梯教室门口,上课铃刚打响。


    他是真真正正踩着铃进去的。


    但他没想到,有且只有他是踩着铃进去的,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乌泱泱的人,边边角角连点空位置都没有了。


    不仅学生来的早,就连萧沐然也已经站在讲台前准备了。


    黎容还不知道,A大什么时候有这么良好的上课习惯。


    他一个人站在门口,不是迟到胜似迟到,莫名还有些惭愧。


    萧沐然看向门口,竟然也变得手足无措。


    她今天特意早来了半个小时,就是想趁人少的时候,能仔细看一看黎容。


    在此之前,虽然她已经尽可能的找人了解了黎容这段时间的遭遇,但黎容近期的照片,只有A中高考荣誉榜上的证件照,她担心照片有失真,所以一直努力在形形色色的面孔中寻找黎容的身影。


    可等她真的见到黎容,她才发现她分明一眼就能认出黎清立的儿子。


    黎容长得要比黎清立精致秀气,头发也更长,唯有那双眼睛,和黎清立几乎一模一样,细致温柔,漂亮的桃花状,眨动的时候,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望进去。


    但黎容和黎清立的眼神却截然不同。


    在萧沐然的印象里,黎清立的眼神温暖,坦诚,带着阳光的温度,看向他,就能感受到对世界的热爱,对生命的尊重。


    她从没在第二个人眼中见到那种治愈的美好的力量,所以她沉迷不已,难以忘怀。


    可黎容不是。


    黎容的眼神沉静,克制,在层层重茧的包裹下,透不出一丝一毫的真实情绪。


    他不是波光粼粼里一眼望到底的浅溪,而是重峦叠嶂中终年化不开的云雾。


    这样的眼神,她在岑崤眼中也见到过。


    这大概就是,努力将崩塌的世界观重塑的代价,为了活下去承担痛苦的代价。


    可萧沐然不懂,岑崤的痛苦源自何处。


    宋赫朝黎容招了招手:“黎容,这里!”


    黎容脚步一顿,发现自己除了坐在宋赫身边也没别得选择。


    他以为在大庭广众之下,萧沐然不会轻易表现出对他的敌意,至少会说一句“赶紧找座位坐好”。


    但是没有,萧沐然除了呆呆的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黎容甚至揣摩不出,那种眼神到底是什么情绪。


    宋赫显然没吃早饭,直接来教室占的座位。


    他抢到了第二排,特意给黎容留了一个位置。


    黎容艰难的从几个同学腿前挤过,坐在了宋赫身边。


    “谢谢。”


    宋赫绷了绷发白的唇,紧张的攥了攥手指:“我以为你要迟到了。”


    他用余光瞥了瞥黎容,发现黎容的表情很坦然,丝毫没因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教室而尴尬。


    黎容微微朝宋赫的方向歪了下头,在教室连绵不断的窸窣声中问:“怎么人到的这么全?”


    宋赫显然一时间没理解:“人……到的全不对吗?”


    他还是高中的思维,觉得上课就该是这样的,学生早早到齐,甚至老师都要争分夺秒。


    黎容笑着解释:“我以为大学课堂比较松弛,这种公开课,大家没这么严阵以待。”


    宋赫恍然:“啊……因为昨天年级群里有人说萧老师是大美女,可能有很多人起哄吧,大家也挺无聊的。”


    黎容忍俊不禁:“这样啊。”


    平心而论,萧沐然长得是很漂亮的,不然岑崤也没处继承那张好看的皮囊。


    不过作为老师,萧沐然实在是没有气场,看起来就容易被学生欺负,怪不得岑崤形容他妈胆小。


    黎容觉得自己多虑了,萧沐然肯定做不出宋母甩钱那种事。


    萧沐然的目光追着黎容看了好久,才不依不舍的收回来。


    她垂眸对着PPT,柔声细语道:“这节课先给大家展示一些我个人非常喜欢的艺术品,它们无一不烙印了浓郁的时代特征,从这些藏品里……”


    教室里逐渐安静了下来。


    萧沐然的声音不大,教室后排恐怕都听不清晰。


    不过萧沐然也没有拔高音量的意思。


    她其实不在乎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听到,让她在意的人实在不多。


    黎容发现,萧沐然讲的都是很基础宽泛的东西,她并没有把萧家堪比博物馆一样的宝库拿出来晒晒。


    黎容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一堂公开课三个小时,分成两节,两节中间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大概一个多小时,宋赫低声问道:“黎容,你饿不饿,一会儿下课我去买两个面包吧。”


    黎容朝宋赫瞥了一眼,才发现宋赫嘴唇发白,气色也不太好。


    黎容:“你怎么了?”


    宋赫:“我有点低血糖,早晨没来得及吃饭,不过没大事。”


    宋赫不说黎容还感觉不到,宋赫一说,他也觉得胃里空空的,开始饿了。


    他忍不住揉了揉肚子:“下课时间不够吧。”


    这附近都是教学楼,离便利店很远,除非骑自行车往返,但想好好吃一口,基本也要占用上课时间了。


    宋赫瞥了一眼手表:“我尽量快点。”


    果然下课铃一响,宋赫就挤开人群跑了出去。


    黎容单手拄着下巴,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反正四节公开课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况且萧沐然现在还不知道岑崤和他谈恋爱。


    他正低着头,却感到周围同学的目光朝他聚拢了过来,尤其是前排的同学,几乎是毫不掩饰的望着他。


    黎容皱了皱眉,只好抬起眼,这才看到萧沐然走下了讲台,站在过道望着他。


    黎容怔住,动了动唇,却发现不知道该称呼萧沐然什么。


    萧沐然两只手攥在一起,手指捏的发白,轻声问他:“黎…容,你是起晚了还没有吃饭吗?”


    “我……”黎容没想到,这是萧沐然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萧沐然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突兀,解释道:“我看你课上揉了揉肚子,听说你胃不太好,如果饿了的话可以去吃东西,没关系的。”


    黎容略微诧异。


    他揉了吗,他自己都没什么印象,萧沐然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黎容莞尔一笑:“谢谢…老师,不过不用了。”


    他总觉得自己得跟岑崤父母保持距离,不然有一天,他们听说他和岑崤在谈恋爱,恐怕要炸了。


    萧沐然看得出来,黎容对她保持着警惕和距离。


    也对,经历了这么多,不对人充满戒心是不可能的。


    这是能摧毁人心智的灾难,硬撑着活下来已经不易。


    想到这里,萧沐然又开始心疼。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小跑到讲台上,在自己的包里翻了翻,找出一条巧克力花生能量棒。


    能量棒有点小,但聊胜于无,原本是给她撑这两节课补充体力的,但她把能量棒递给了黎容。


    萧沐然脸上带着歉疚:“我只带了这个,你吃一点吧,别再伤了胃。”


    黎容将能量棒攥在手里,心情有些复杂。


    能量棒的塑料包装上,还带着淡淡的香水味,不刺鼻,是很浅的栀香。


    他突然有种感觉,萧沐然不在乎这间教室里除他之外的所有人。


    而且就是理所当然的不在乎,坦荡的不在乎,甚至也不关心别人怎么想。


    好像对萧沐然来说,什么都没有黎容填饱肚子重要。


    宋赫满头大汗的跑回来,发现黎容正撕开包装,慢条斯理的咬着一根巧克力棒。


    宋赫捏着两袋面包,呆滞的看向他:“你……带零食过来了?”


    黎容摇头,云淡风轻道:“萧老师给我的。”


    宋赫迟钝的坐了下来:“哦……老师人真不错。”


    黎容弯了弯眼睛,算是敷衍的应付了宋赫,他此刻脑子里想的都是,岑崤是不是跟萧沐然说了什么?


    萧沐然凭什么对他好?


    将巧克力棒塞进肚子里,黎容给岑崤发了条消息。


    【黎容:回来了吗?来阶梯教室找我。】


    【岑崤:回来了,要给你带东西吃吗?】


    【黎容:不用,你是不是跟你妈说过什么?】


    【岑崤:怎么了?】


    【黎容:她不仅没有找我麻烦,还关心我吃没吃早饭,这不合理吧?】


    【岑崤:怎么不合理,你这么可爱。】


    【黎容:……少来。】


    他知道那是岑崤掩饰真相的说辞。


    虽然他和岑崤已经‘坦诚’相见,身经‘百战’,但偶尔,他还是会忍不住脸颊发热。


    第93章 (二更)


    “下课。”


    萧沐然话音刚落,下课铃声也随之响起,教室里顿时聒噪起来,几个班的人随之而动,乱成一团。


    宋赫试探性的问:“你…你们班一会儿有课吗?”


    黎容眼睑一垂,淡淡道:“没课,我去找朋友。”


    宋赫喉结一滚,背绷的笔直,眼睛望向黑板,装作漫不经心:“什么朋友啊?”


    “哈。”黎容扯了扯唇,没有回答。


    宋赫等了一会儿,确认黎容没有分享的欲望,他只好不尴不尬道:“我们班还有课,先走了。”


    说罢,他把给黎容带的那袋面包留在了桌面上,一扯书包,快速逃离了阶梯教室。


    黎容扫了一眼起酥面包,又眯着眼看向宋赫的背影。


    这又是谁,让宋赫来接近他套话呢?


    选了宋赫,是没有别人能收买,还是并不指望宋赫套出什么关键信息,只是单纯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呢?


    黎容只想了几秒,就收回目光,因为他发现,萧沐然并不急着走,似乎还期待着多看他几眼。


    这种认知难得让黎容感到惶恐。


    一个本应该对他恶语相向的人,不仅没有针对他,反而向他释放善意。


    这可能是唯一一件他预判错误,但事实却比他想象好的事情了。


    不过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跟岑崤的母亲交流,所以他巧妙的避开萧沐然的关切,夹在人流之间,默默出了教室。


    只是鬼使神差的,那个能量棒的包装纸他没扔,反而一直在手里攥着。


    萧沐然欲言又止看着他离开,并没有开口阻拦。


    而且很快,她也没精力看着黎容了,因为有几个学生凑了过来,表示对她讲的东西感兴趣,开始问东问西。


    黎容出了教室,和岑崤约着在教学楼后的小花园见。


    他手里揉着那个撕开的包装纸,往茂密干燥的草坪上一坐,将书包甩在一边。


    岑崤赶到的时候,就看到黎容盘腿坐在郁郁葱葱的草坪上,低头垂着眼,手里揉搓着什么,阳光自上而下落在他身上,他的头发被照耀的泛着棕,侧脸却是细腻的白。


    现在是上课时间,教学楼外安静空旷的很,但黎容坐在那里,就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


    “见了我妈,感觉还好吗?”岑崤慢悠悠走到他身边。


    黎容仰起头,顶着阳光眯起眼:“九区的事情办好了?”


    岑崤点点头:“材料都交齐了,审批流程大概三天能下来,就可以去领证件了。”


    黎容一把拽住岑崤的胳膊,将他扯了下来,和自己一起坐在草地上,然后堂而皇之的将自己的一条腿压在了岑崤膝盖上:“那你跟我解释一下,你妈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他还没忘记,上一世萧沐然极力反对岑崤和他在一起。


    岑崤膝盖上担负着黎容小腿的重量,非但不嫌累赘,反而伸出手,轻轻揉捏着黎容的肌肉:“真的想知道?”


    黎容:“当然。”


    岑崤轻叹一口气,将手掌搭在黎容膝上,低声道:“如果她排斥我跟你走得近,不是担心你影响岑家什么,而是担心我伤害你。”


    黎容轻皱了下眉,显然不理解岑崤的说法。


    岑崤看向黎容,问道:“黎教授从来没提过留学之前的事吗?”


    黎容顿了顿:“提过,上大学,做项目,参加志愿活动,组建新思维社团……你指哪方面?”


    岑崤突然凑上去,在黎容柔软的唇上碰了一下,声音低沉道:“这方面。”


    黎容怔住,睁大眼睛和岑崤对视,不由自主的舔了舔下唇:“这倒……没说过。”


    他对父母的情史不太关心,这也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他只要知道父母相爱就够了。


    岑崤:“我妈曾经和黎教授在一起过,不过时间很短。”


    他很平静的说出了岑家避讳了十多年的话题。


    黎容:“……”


    这倒是他完全没想到的,原来他和岑崤之间,还有这层纠葛。


    想着想着,黎容蓦然失笑,摇了摇头:“真是难以想象。”


    他妈顾浓是跟萧沐然截然不同的性格。


    萧沐然柔软,敏感,举止优雅,气质温和,哪怕关心人也是隐忍和克制的,感情更多是隐藏在眼睛里,不善于宣之于口。


    而顾浓热情,坚强,热爱挑战,精力充沛,兴趣特别广泛。


    有时候黎容觉得,她如果不是在兴趣爱好上花费了太多精力,或许会比黎清立的学术成就更高。


    岑崤目光微凛,淡淡道:“如果我外公外婆没有那么不是东西,大概也不会有我们俩了。”


    他原原本本的将当年所有发生的事讲给了黎容。


    时过境迁,他对这件事已经没有太多的情绪。


    他已经成长到,不会被长辈的意志支配心情的年纪了。


    过往的伤痕不会抹去,但也不必抹去,他不沉溺过往,他决定往前走了。


    黎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黎清立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这段被人有心拆散的感情,或许是他的一段遗憾,但不曾绊住他的脚步。


    都说时间会治愈一切,坚强的人总能往前走,但也确实有人,被迫困在过去。


    黎容看向岑崤:“那……你几岁知道这件事的?”


    岑崤努力回忆了一下,发现年年相似,他也记不清了:“很小,几岁不知道了。”


    黎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抿着唇,打量岑崤:“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我的?”


    上A中之前,他甚至没听过岑崤这个名字,他以前本来就不是爱交朋友爱凑热闹的性格。


    岑崤抬起手,揉了揉黎容的耳骨,替他捋好被风吹乱的头发:“那就……很久了。”


    他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自从知道父母的裂痕中还有另一个人的名字,他就忍不住想去看看,看看那个人是不是也和萧沐然一样挣扎,看看那家的孩子,是不是也过他这种生活。


    结果并不是。


    黎容小时候没那么清冷,很容易被逗笑,黑亮的眼睛弯起来隐约有了桃花样,从小就是温柔多情的样子。


    他被黎清立和顾浓抱起来的时候,说话自动变得黏糊糊的,像在撒娇,下巴抵在爸妈肩头,把脸蛋挤出两个小鼓包。


    他眼底没有一丝痛苦的影子,活脱脱娇生惯养的小美人。


    那是岑崤见过的,最完美的家庭的模样。


    黎容挑了挑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你很早就知道我,很早就关注过我,所以……高一高二时候的针锋相对,宋沅沅生日会上的视而不见,以及……这些其实都不是红娑和蓝枢天然对立的原因,而是因为我是黎清立的儿子。”


    他总算明白,岑崤对他难以抑制的爱意中夹杂的偏执和强硬是为什么了。


    怪不得岑崤说,萧沐然不让他们在一起,是担心岑崤伤害他。


    一个人困在原地,另一个人已经放下,这种差别,的确会让人难以释怀。


    黎容抿着唇,微微眯起眼,伸手揪起一把草叶,往岑崤怀里一砸:“好啊,我说你当初怎么……”


    怎么那么狠。


    亏他还以为毕业典礼那晚,岑崤是因为宋沅沅吃他的醋。


    岑崤任由他撒了自己一身草叶,也不拂去,反而伸手箍住黎容的腰,安抚似的贴了贴他的唇,垂着眼眸,隐忍道:“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黎容也没真的翻旧账,他更多地是惊讶,惊讶于岑崤可以埋葬全部的痛苦和挣扎,选择完完全全的爱他。


    在他还对一切一无所知的时候,岑崤已经走过了全部的阻碍。


    黎容推了两下岑崤的胸膛,没有推开,也就不用力了。


    岑崤细细的摩擦着他的唇,安抚似的抚摸着他的后颈,见他终于安静下来,岑崤才抵着他的额头:“每一件让你不开心的事,我都很后悔,幸好,还有机会改变。”


    黎容眼睑轻颤,呼吸稍急,他抿了下濡湿的唇,伸手揪住岑崤的前襟,咬牙道:“这些我先记着了,从高一开学到……以后我再跟你慢慢清算。”


    “好,你可以随时讨回来。”岑崤浑身放松,向后仰了仰,方便黎容揪揪扯扯的发泄。


    谁料黎容突然跪坐在草坪上,手上一用力,将岑崤按倒在地,然后整个人扑了上去。


    他压着岑崤,双臂撑在岑崤耳边,抬眸凝视着岑崤的眼睛:“你妈妈不该迁怒在你身上,你当时那么小,三观不正就不正吧,作风不齿就不齿吧,我宽宏大量一点。”


    说罢,他手臂一弯,贴着岑崤的胸口,咬住了岑崤的唇。


    这下是他完全占据着主动权,将岑崤按在身下,在岑崤的领地里扫荡了一圈。


    亲够了,黎容跪坐在岑崤身上,居高临下看着怔忪的岑崤,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睡都睡了,我会负责的。”


    第94章


    岑崤抬起手,扶着黎容的腰,目光细细描摹着黎容的眉眼,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炽烈的爱意。


    半晌,他喉结滚了滚,低声道:“我也会负责的。”


    黎容目光流转,牙齿抵了下舌尖,然后他单手撑地,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岑崤的胳膊:“起来吧,要是被人拍到,咱俩这姿势够上论坛头条了。”


    岑崤环着他的力道本就不重,黎容扶着他的胳膊,腰腹一用力,从岑崤腿上下来,翻了个身,便又坐在草地上。


    岑崤也撑着坐了起来,手背到身后,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草叶。


    黎容懒洋洋道:“这么说,我以后有机会逛逛萧家私藏的宝库了?”


    据说那是萧氏家族从古至今传承下来的,真真正正价值不菲的好东西,这些藏品偶尔会借给博物馆展出,但每次也就借一两件,想一口气看全的机会几乎没有。


    岑崤贴着黎容耳边,暗示道:“你要是想看,跟我说也管用。”


    黎容眼中含笑,盘起腿,手指勾着草叶一圈圈打转:“现在还是算了,我一贫如洗,怕看多了心里不平衡。”


    岑崤轻笑:“说点正事,韩江给我和杜溟立每人分配了五个人,我这里的人都是A大毕业的,算是正统的学院派。其中一个还是你同系的学长,不过他毕业之后没再深造,转行去做了教育行业。”


    黎容点点头:“考九区的人还真是五花八门。”


    岑崤淡淡道:“是啊,不过韩江还是没少藏小心思,杜溟立那边的人,或多或少都接触过药企,了解生物行业,我这边唯一一个算得上有联系的,就是你这位学长,但他十六岁上A大,二十岁毕业,干了十二年教育,相关知识已经忘没了。”


    黎容:“十二年……”


    他对这个数字敏感,是因为慧姨在A大摆摊也已经十二年了,眼看着要奔第十三个年头了。


    岑崤:“现在我和杜溟立的证件还没下来,下来之后,我会找人盯着他的进度,他自然也会找人盯着我,所以你……”


    黎容知道以后的日子可能得更加谨慎,不光藏在暗处的幕后黑手在密切注视他,还有个视岑崤为对手的杜溟立。


    “说到盯着,我有个室友盯我盯的倒是漏洞百出,我虽然还没猜到是谁买通的他,不过这人要是真想从我这里套出什么,找他实在是太蠢了。”


    更何况他大部分时间都去岑崤的公寓住,要不是为了从何长峰那里套话,他根本懒得回来。


    岑崤眯了眯眼:“你要是觉得烦,我想办法把他调走。”


    黎容摇摇头:“不用,暂且看看他要做什么,对了,你这节没课?”


    岑崤:“有啊。”


    黎容眨眨眼,疑惑道:“……那你不去上课?”


    岑崤挑了下眉,反问道:“有必要吗?”


    黎容:“……”


    倒也是,岑崤和他一样,该学的都学一遍了,只不过有九区的身份在,岑崤不得不考一班证明自己没打算荒废学业,一班和吊尾车的要求自然是不一样的,岑崤不像他这么自在。


    但是,谁又真的会跟三区会长的儿子过不去呢,经管系的老师或多或少都跟蓝枢有合作项目。


    黎容:“对了,林溱说一会儿过来,他们班有个短片要拍,想问慧姨能不能出境,到时候中午一起吃饭。不过在食堂就不合适了,南门外那家茶餐厅不错。”


    岑崤:“那我先回教室装一装,中午跟你们汇合。”


    黎容似笑非笑,故意在捅破窗户纸的边缘游走:“装一装,难不成不学你就都会了?”


    岑崤揽着他的脖颈,在他唇上碰了一下,然后站起身,从善如流道:“这点自学能力都没有,也考不上A大吧。”


    中午,林溱特意打了二十分钟车赶到A大,这还是他们几个人开学后第一次聚会。


    林溱不由感叹:“A大可真大啊,我们电影学院走路都能逛完,A大还能开校车。”


    简复得意道:“那当然,A大图书馆就有七个,你要是想看,可以求求我,我勉为其难给你借张学生卡。”


    林溱瞪了他一眼,嗔道:“要不要脸,你来电影学院吃饭都是我请客!”


    黎容惊讶:“我记得计算机系大一大二的课很满呀,简复什么时候去的电影学院?”


    简复僵硬了一下,干巴巴道:“……不算满吧,跟我哥经管系差不多啊。”


    林溱一皱眉,抬手戳了一下简复的肩头:“你不是说你都没什么课,还要旁听我们表演课吗?”


    简复被他戳的肩膀一酥,不由得抖了抖:“哎呀……大学这点玩意儿还用学吗,等级考试我初中就能考满分了好不好。”


    林溱怀疑的盯了简复几秒,他对简复的水平还没有准确的认知,毕竟简复在他面前,大部分时间挺傻的,连滑雪都教不好。


    黎容算了算时间,开口问道:“林溱,是不是有个唱歌的选秀节目要开始了,你报名了吗?”


    林溱顿了顿:“是啊,节目组到我们学校来宣传了,很多同学都报了,班长你怎么知道?”


    黎容无奈摇头。


    他就知道,林溱把他当初说的话给忘了。


    黎容:“想参加就参加,进决赛了再说。”


    林溱忘了也没关系,这次他可以帮身边人避开所有的风险。


    林溱不好意思的搓着筷子:“我也就是刚报名,连初筛都没过呢,就是去长长见识,还是得以学业为主。”


    简复小声吐槽:“你唱歌那么好听,节目组瞎了才不让你过初筛。”


    纪小川也跟风:“就是就是,林溱长得也…也好看,选秀节目就…就喜欢这样的。”


    林溱谦逊惯了,听不得夸奖,于是赶紧转移话题,望向徐唐慧:“对了慧姨,我们有门课要拍个十分钟的小短片,正好有个合适的角色,您要不要来客串一下?”


    徐唐慧腼腆的笑笑,往后躲了躲:“我也不会演戏啊,别给你们作业耽误了。”


    林溱可怜巴巴道:“您本色出演就可以,特别简单,不然我们真要去制片厂门口拉群演了。”


    徐唐慧哪忍心拒绝这帮孩子,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不给你们添麻烦就好。”


    林溱心满意足,忍不住抬起手比划:“到时候我们会把成片放到网上,您这个角色特别催泪,万一火了,以后买你东西的就多了。”


    徐唐慧赶紧摆手:“不求那个不求那个。”


    简复伸手扳过林溱的脸,酸溜溜道:“你怎么不找我客串,我还是挺上镜的吧?”


    林溱垂眸看着简复捏在自己下巴上的手,顿了顿,只觉得简复的手指很热,他的脸也开始变热。


    他不自在的拍开简复的手指,目光躲闪,咽了咽唾沫:“我谢谢你,我们学校最不缺的就是你这个年纪的帅哥。”


    他的本意是,校园里随便拉个人,不管是戏曲系的,导演系的,表演系的,还是音乐系的,都能上镜都能演,根本不缺想做主角的年轻人。


    但他并不是说,简复在他心里和这些人一样。


    简复能理解林溱的意思,可心里还是有点堵,脸上的开心也挤不出来了。


    原来电影学院不光美女多,帅哥也多。


    什么破地方!


    岑崤察觉出了简复情绪的低落,只好轻咳一声,转移他的注意力:“好了,一边吃我们一边交流下信息,接下来我和黎容可能会很忙。”


    岑崤把九区,梅江药业,韩江和杜溟立的事情简单介绍了一下。


    林溱,纪小川和徐唐慧离蓝枢和红娑很远,对里面的斗争也一知半解,所以就安静听着。


    简复深有体会,忿忿道:“鬼眼组听起来吓人,但也就那么回事,韩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一区还有小道消息,说韩江那废物儿子能去top10留学,是因为找了三个红娑重量级教授写推荐信,要不是看在九区的面子上,谁会给废物写。”


    岑崤冷静道:“这件事说出去不好听,但也不算错,能传出来,肯定是韩江审过的。如果刘檀芝的媒体资源都是韩江的,说明韩江已经渗透了互联网平台,掌握了一定的舆论话语权,你们一区注意点吧。”


    黎容吃完一颗裹满咖喱的鱼蛋,擦了擦嘴:“我来说说我这边的信息。”


    他把何长峰和梅江药业的关系,宋赫的古怪,还有见张昭和的事情说了一遍。


    虽然他们怀疑张昭和并非表现的那么简单,但以张昭和在A大的地位,似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纪小川一边咬着粉蒸排骨,一边睁大眼睛,全神贯注的听着,要不是认识了黎容,她恐怕一辈子都接触不到这些内幕。


    “我们…老师很看不起…张昭和,说他…这些年一直在…误人子弟。”


    黎容淡声道:“不止误人子弟,他还很不以为意。”


    上次和张昭和见面,黎容能感觉出来,张昭和是真心希望他去更好的班级的。


    或许在张昭和眼里,他还值得挽救一下,至于班里的其他人,张昭和虽然和颜悦色,但从没放在心上过。


    徐唐慧听黎容说完全部的信息,便放下筷子,皱着眉,陷入了沉思。


    黎容坐在徐唐慧对面,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立刻看了过去,笑道:“怎么了慧姨?”


    徐唐慧似乎还没完全回想起来,她用掌心敲了敲脑袋,对自己的记忆力有些恨铁不成钢,她犹犹豫豫道:“你说那个金色塔状的图案,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一定看到过……到底是哪里呢?”


    第95章


    “慧姨你见过?”黎容和岑崤都显得很诧异。


    他们一个曾经是红娑研究院最年轻的研究组长,一个是蓝枢联合商会三区的实际掌权人,但张昭和透露过的这个图案,他们都没有印象。


    黎容曾经以为,这个图案所代表的含义,一定比他们能够接触的范围还要深,却没想到,慧姨居然见过。


    慧姨唯一比他们多的,就是在A大呆的年头了。


    徐唐慧早期管理学校实验室,被污蔑开除后,就一直在广场上摆摊,得益于黎清立的帮助,她可以进出A大图书馆和机房,这些地方都并不机密。


    他们想错了?


    简复:“难不成是在图书馆见到的?”


    林溱:”要是图书馆就难找了,不是说A大图书馆有名的多吗?”


    徐唐慧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你们给我时间想一想,太久了,我得捋一捋。”


    黎容安抚道:“好,您别着急,慢慢想。”


    这件事的确不急,张昭和既然有意让他看到,早晚有一天,也会主动告诉他的。


    只是等张昭和主动说,他们可能就失去了先机。


    黎容敲了敲桌面,看向简复:“有空帮我查一下宋赫这个人,是我另一个室友。”


    简复:“查什么,不会你两个室友都跟这件事有关联吧?”


    黎容勾唇:“他应该是个小角色,但是被人盯着的感觉,实在是不舒服。”


    简复:“行。”


    他偷权限已经偷的轻车熟路了,一区里的人都见怪不怪。


    正事谈完,接下来的话题就轻松多了。


    纪小川打了个饱嗝,揉着肚子进入贤者时间,喃喃道:“和你们…聚餐简直就是…给我增肥的,你们都…不吃。”


    林溱不敢胖,控制饮食久了,饭量也小了,简复心思不在吃上,但纪小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爱接林溱的话。


    黎容和岑崤一直忙正事,筷子都没动几下,徐唐慧吃惯了家常菜,在这种偏高档的餐厅吃不习惯。


    徐唐慧笑着给纪小川倒了杯柠檬水:“能吃是福,年纪轻轻的,就该多吃点好的,等到我这个年纪,你就没胃口了。”


    纪小川捧着水杯,抿了一口,憨厚的笑笑:“我可能是…以前憋坏了,我弟弟出生…生后,好吃的就都…让给他了。”


    谈起家里的事,纪小川已经神色如常了。


    她现在帮着慧姨经营网店,慧姨的生活也不再像以前一团死寂,除了手套围脖帽子,她也开始做些钩针娃娃,玩偶,手工挂件,都是小女孩喜欢的装饰品,有林溱做广告,销量特别好。


    纪小川靠着这些已经可以养活自己,不用再低声下气的向家里要钱了。


    徐唐慧一本正经道:“你家里做的不对,即使是姐弟,也不能什么都让给小的,这不公平。”


    纪小川耸了耸肩:“让我爸妈…懂得儿童心理学,教育学就…就是天方夜谭,他们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黎容:“他们这段时间来找过你吗?”


    纪小川揪了揪头发,嘟着嘴:“有,但是我…我没见。”


    黎容叮嘱道:“别被家里分散精力,好好上课,有什么麻烦,告诉我和岑崤解决。”


    纪小川把甜丝丝的薄荷柠檬水喝完,舔了舔唇边:“我知…知道了。”


    林溱推了捣乱的简复一把,看向黎容:“对了班长,我们编剧课的老师上课的时候还提到了黎教授,他说他认为黎教授是被冤枉的,因为他去过汽车博物馆,有时候一个信息经不起推敲,那么就可以对所有信息存疑,他还说以后这件事可能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现实改编素材。”


    黎容脸上带着淡笑,声音温和:“好,希望真相大白的那天,有人愿意改编。”


    他神情若素的夹起一块煮白萝卜,慢条斯理的咬着。


    萝卜已经不那么热了,和咖喱味混合在一起,稍微有点腻。


    岑崤却在桌子底下,紧紧的攥住了黎容发凉的左手。


    他用拇指轻轻抚摸着黎容的手背,安抚着黎容压抑的情绪。


    黎容无动于衷几秒后,终于也握紧了岑崤的手。


    在那几秒钟里,他认为自己是可以理解,可以坚强,可以消化的。


    这种微小的事情,他不必依靠岑崤的安慰。


    但最终他还是放弃了,有人依靠没什么不好。


    岑崤很懂他的心情。


    在旁人眼中一个很好的现实改编素材,却是他的整个人生。


    他当然没办法求所有人能与他感同身受,更没办法要求看破真相的人振臂高呼。


    他从来没对人性抱有太大的期望,但也难免因为一些小事觉得心中刺痛。


    艺术总是越凄美越恒久,越惨痛越深刻。


    但他父母的伤痛是真实存在的,好人明明不该经历这些。


    吃过饭后,大家各回各的学校,黎容挂在脸上的笑终于收了起来。


    在岑崤面前,他没有伪装,被灼热的阳光一晒,多少有些发蔫。


    黎容看了看时间,问道:“你下午有课吧?”


    岑崤:“有。”


    黎容喃喃道:“我也有课。”


    还是张昭和本人的课,讲的是《生物化学导论》,算是这个专业的入门课。


    岑崤:“不上了吧。”


    黎容抬眼看向他:“你说什么?”


    岑崤理所当然道:“吃完午饭,不是应该午睡一会儿,跟我回家吧。”


    黎容站着没动,眨眨眼:“你是认真的?”


    岑崤:“认真的。”


    黎容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反驳他。


    两人打了车回到岑崤的公寓。


    这间公寓比黎容原来租的那间大得多,还有一个无比舒服的卧室,床也是特制加宽加长的,枕头里面塞着草药,有安眠的效果。


    黎容脱掉外衣,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的望向墙上挂着的表:“你的课不上可以吗?”


    岑崤扳过他的脸,掀起被子,将黎容轻轻推倒,塞进了被窝里。


    “不重要。”


    公寓里有中央空调控制温度,一点也不热,盖着被子午睡特别舒服。


    厚重的窗帘一拉,外面的阳光半点也透不进来。


    黎容从被子里露出一个脑袋,看向岑崤,哑然失笑:“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们很少把时间花在午睡上,上一世也是,好像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一刻也停不下来,更不用说将正事放下,逃课回家午睡。


    岑崤躺在黎容身边,手臂用力,将黎容裹着被子抱进自己怀里,低声道:“你得允许自己情绪低落,然后来我怀里取暖。”


    第96章 (二更)


    黎容和岑崤躲在家里睡了一下午,拉开窗帘,发现天都变黑了。


    但睡醒之后,他的确心情好了许多。


    黎容身上出了些薄汗,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头发凌乱的呆滞几秒,然后才回身推了推岑崤:“你晚上有课吗?”


    岑崤:“还没来得及看。”


    黎容往岑崤身边蹭了蹭,眯着眼睛道:“你不会忘了,大学课程是有签到的吧,你可是一班。”


    岑崤也撑着床半坐了起来,被子从他身上滑下去:“你什么时候这么守规矩了?”


    黎容挑眉疑惑:“我难道不是一直比你守规矩?”


    岑崤抚摸着他乱蓬蓬的头发,凑上去在他压出痕迹的左脸亲了一口:“那你多向我学习。”


    黎容只好无奈摇头。


    他晚上是有课的,但岑崤没有回学校的意思,他也不打算回了。


    黎容:“都快八点了,晚上吃点什么?”


    岑崤:“订点东西吗?”


    黎容翻身下床,用掌心揉了揉发热的脸:“那你订,我去打点果汁。”


    他从岑崤的大衣柜里翻出件睡衣,披在自己身上,然后拖着两条笔直细长的腿,明晃晃的从岑崤眼前走过,去了厨房。


    岑崤盯着黎容离开,才勾着唇角拿起手机,开始查附近的外卖。


    岑崤的公寓每天都有阿姨来送新鲜水果,来不及吃完变得不新鲜的,阿姨也会收拾带走。


    他在冰箱里翻了翻,找出一个香蕉两个猕猴桃,洗净放在案台上,抽出水果刀。


    香蕉打算和牛奶一起榨,猕猴桃就直接榨汁。


    黎容捏着刀,动作娴熟的在手里耍了两下,才将刀尖刺入猕猴桃。


    他现在身体基本恢复好了,也是时候把训练捡起来了。


    他想着,等梅江药业的事情结束,就去找唐河,系统的订制一份训练方案,哪怕一时半会赶不上岑崤,也绝不能掉链子。


    他将猕猴桃切成块,手上沾的全是湿淋淋的果汁,正准备扔进榨汁机的时候,简复的消息一条条弹了出来。


    【简复:你和我哥是不是屏蔽了小群?】


    【简复:没良心啊,五个人的群你们都屏蔽!】


    【简复:你那个室友宋赫,我给你查了,你来看看。】


    【简复:啧,我溜了下半节课给你查,感不感动?】


    【简复:在不在?在不在?还没下课?】


    【简复:晚上不跟你们一起吃饭啊,我去视察电影学院的食堂。】


    黎容的注意力被简复的留言拉了过去,他顺手就把猕猴桃,香蕉和牛奶一起装进了榨汁机,扣上榨汁机的盖子,他直接打开简复发给他的文件。


    宋赫果然如他所料,家庭条件并不太好。


    原因是,他家里有个患了细菌性早衰症的妹妹,据说是五岁的时候在幼儿园被同床的孩子传染的,现在也一直在用药。


    如今他妹妹已经用药快四年,家里入不敷出,连他上大学的学费都是借的。


    宋赫曾经向学校申请了助学金,但因为他父母身体健康有劳动能力,籍贯不在贫困县,也没有天灾侵害,助学金申请没有成功。


    他从高中毕业开始就一直在打工赚钱了。


    之前黎容以为他每天背着书包早出晚归是在为分班考试学习,但简复查询到的信息显示,他兼职了两个一对一家教。


    家教是通过勤工俭学网站申请的,上一次课给二百块钱,宋赫之所以把自习室图书馆的自习安排说的头头是道,也是因为不想让富裕的何长峰,捉摸不透的黎容知道他家里的真实状况。


    那么当一个急需用钱的人突然有大量时间呆在宿舍了,说明钱的问题暂时解决了。


    黎容大概能猜到,宋赫是为了什么接近他了。


    宋赫知道他是黎清立的儿子吗?每个细菌性早衰症患者的家庭,应该都对律因絮抱有过期待吧?


    黎容放下手机,按了按眉心。


    他死之前,GT201项目正在进行一期试验,由于他的知名度不够高,项目也不够出名,受试者仅有二十人。


    他死那天,正是江维德给他发一期试验结果的时候,可惜他并没有看到。


    GT201整个研制流程已经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子里,如果给他充沛的条件,他现在就可以做出来。


    只是哪怕他现在做出来了,也没人敢用。


    黎容扣上手机,打开榨汁机的按钮,一阵嗡鸣后,他将果汁倒进杯子里。


    他和岑崤一人一杯。


    黎容端去卧室,将一杯递给岑崤。


    岑崤接过来:“我订了披萨,送的快一点。”


    黎容:“简复查的消息我看了,宋赫果然是为了钱,只是不知道买通他的人是谁。”


    岑崤:“你那室友应该也是没什么心机的,你找机会反向套套话,就知道他想从你这里获得什么了。”


    岑崤喝了一口黎容榨的果汁,他稍微僵硬了一下,重新审视了一下绿色的浓稠液体,然后面色如常的又喝了几口。


    黎容自嘲似的笑笑:“我们这个宿舍可真有意思。”


    他想套何长峰的话,宋赫想套他的话,每天足不出户,就可以打场心理战。


    黎容说着,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绿莹莹的果汁。


    岑崤赶紧拦:“哎!”


    但黎容已经喝到了嘴里,下一秒,他就皱着一张脸吐了吐舌头:“什么东西,好苦!”


    他仔细端详了一遍果汁,这才发现他刚才一走神,把所有东西混在了一起。


    再看看岑崤那杯,已经喝掉一半了。


    黎容凝眉,上手去夺岑崤手里的杯子:“别喝了,不知道猕猴桃和牛奶反应吗,傻不傻。”


    岑崤攥着杯子,还有点恋恋不舍:“你难得做点东西,就是真的毒药,我还能不喝吗?”


    黎容抿唇,眼中含笑,故意道:“好,那就去榨杯毒药给你喝!”


    他拎着两个杯子回了厨房,过了一会儿,端来两杯芒果汁。


    黎容盘腿坐在床边,端起杯子在岑崤眼前晃了晃,眸中狡黠:“有毒的,喝么?”


    岑崤已经嗅到了浓郁的芒果香。


    他眼睛眨也不眨的接过杯子:“喝啊。”


    岑崤抿掉唇上沾的泡沫,手伸进黎容只系了一颗扣子的睡衣里,抚摸着柔韧的腰肢,意味深长道:“好甜。”


    第97章


    三天之后,岑崤正式拿到了九区的工作证,拥有以鬼眼组的名义视察梅江药业的权限。


    拿了权限之后,他打算给本队的五个人开个会,简要介绍一下他这里获得的信息,再问问他们的想法。


    这种会黎容是肯定要去旁听的,所以他理所当然的又翘了半天的课。


    开会的地点在A大附近的一个茶室。


    茶室门脸不大,一楼也窄,但二楼却别有洞天,隐蔽性很好。


    茶室只服务于附近的社区居民,利润不大,但尚能糊口,往来的都是多年的老顾客,比较牢靠。


    岑崤队内的五个人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能力暂且不知,但至少精力充沛。


    黎容并不打算参与讨论,为了降低存在感,他甚至拉着椅子坐在了边角。


    但这依然挡不住,他一进来就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一是因为他很陌生,二是因为他很漂亮。


    岑崤看了黎容一眼,简单介绍了一下:“我朋友,A大生化系的。”


    他着重强调了一下黎容的专业,也就间接解答了他请黎容来这里的原因。


    “这么巧,我也是A大生化系毕业的,不过毕业十多年了。”


    说话的叫耿安,算是黎容的学长,此人长得倒是浓眉大眼,只不过人到中年,发际线日益升高,显得眼睛更突出了。


    黎容知道,这就是岑崤口中那位从事了教育行业又来考九区的学长。


    不过为了勾的耿安多说话,他还是问了一句:“那学长是这方面的专家了?”


    耿安连忙摆手,有些不好意思:“我都忘光了,说实话,当初不太喜欢生化,是被调剂过去的,上课也没怎么学,大学毕业就跟人一起创业搞教育去了。”


    有个二十五岁左右,刚读完储运研究生的娃娃脸好奇问道:“教育行业不是挺热吗,怎么干了十多年要转行了?”


    娃娃脸叫于复彦,考九区单纯是因为秋招春招都没找到好工作,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还考上了。


    耿安看着这个刚出校园的新鲜面孔叹了口气:“实体不好做啊,竞争太激烈,十多年也没有起色,以后就要走下坡路了,我觉得没意思,也不想操心资金的问题了。”


    于复彦单纯道:“那也比我强,我毕业投了二十多份简历都没应聘上。”


    耿安笑笑:“二十五岁就能考上九区,够厉害了。”


    于复彦听这夸奖有些惭愧,因为他不是这里最小的:“那还是队长厉害,队长才十九岁。”


    黎容闻言轻挑眉,和岑崤对视了一眼。


    如果算上上辈子,岑崤也该是二十五了。


    耿安和于复彦还算是理工科的,另三位,就是完全的文科生,跟生化制药领域更是一点边都擦不上。


    这几天他们除了办理入职手续,也没渠道没能力打听什么事,拿出来的整理资料,也都是网上随处可查的,梅江药业吹牛的通稿。


    他们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顶多跑跑腿打打杂。


    而且他们私心里也不认为岑崤能办成这件事,据说杜溟立那边已经联系了以前在药企工作的人脉,问到了不少内幕,准备的风生水起。


    可岑崤这边呢?


    找来的帮手也是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长得漂漂亮亮一个学生。


    岑崤再厉害,不过是仗着自己三区会长儿子的身份,对蓝枢运营模式更了解,对九区考试准备的更早。


    他毕竟才十九岁,今年刚读大学,连社会的影子都没摸到呢,又怎么斗得过梅江药业那些老狐狸?


    不过他们本以为岑崤会很自命不凡,但没想到聊天的氛围还算融洽。


    正巧这时,老板带着服务生,端上了小巧精致的茶器。


    岑崤点的茶叫做小青柑,是用陈皮包裹着熟普洱晒制而成。


    老板站在桌边,默默的展示着泡茶的步骤。


    他将热水淋在茶具上,动作娴熟的洗了一遍,然后将柑普茶置于漏网中,倒水洗茶。


    趁着老板在他们不能聊正事,几个人纷纷拿起了手机,开始翻看社交软件。


    黎容正欲起身跟岑崤说些什么,他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发现居然是张昭和给他发来的消息。


    【张昭和:黎容同学,你已经好几次没来上课了,当初不知你为何一定要选择生化系,不过既然来了,总不能随意荒废,或者你发现这里和你想象中差距过大,大一下学期,还有一次换专业的机会。】


    黎容不知该做何表情。


    这个据说对学生成绩漠不关心,眼看要退休混日子的人,居然在操心他上课的问题。


    他大概是这些年,第一个被张昭和盯上的学生。


    黎容看向岑崤:“张昭……”


    他话音未落,就听耿安举着手机,一拍大腿,感慨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他一说话,就连泡茶的老板都忍不住看了过去。


    耿安这才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过于大了,茶室是密闭的,甚至还有些回声。


    耿安歉疚道:“不好意思啊,看了以前同学朋友圈,多少有些感慨。”


    他也是联系到自己的境遇,深有感触,这才直言世事无常。


    毕竟刚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壮志满满,也想不到十多年后,自己会重头开始。


    于复彦好奇:“看到什么了,如果方便说的话……”


    耿安:“嗐,没什么不方便说的,就是当初我们班的班花,上周听说她要结婚了,我红包都准备好了,结果今天看到婚礼取消了,据说那男的嫌弃她不是处。”


    黎容一皱眉。


    岑崤也对这方面的花边消息毫无兴趣。


    倒是于复彦心有戚戚:“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在意这个。”


    耿安摇摇头:“估计是别的原因,找个理由罢了,这男的都跟她处几年了,怎么可能今天才在意这件事。其实我们这个班花人挺好的,之前也就谈过一段恋爱,还是在大学的时候,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


    于复彦:“那男的不是耽误人嘛,太不是东西了。”


    “长得漂亮,但命不好吧,她大学那个也是,乱七八糟的。”耿安感叹完,突然精神一震,抬眼环视了一圈,“我这儿有个小道消息……”


    黎容用手抵着鼻尖遮着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已经在不耐烦的边缘了。


    他从学校逃课出来,不是为了听谁的班花情史的。


    正好老板泡完了茶,给他们每人倒了一小杯,然后将茶壶往中间一放,退了出去。


    耿安确认房门关上了,才低声说:“据说我们班花大学谈的那个……是韩江组长的儿子,叫韩瀛。”


    黎容原本耷拉着眼皮,听到这句话,才突然抬起眸,眸光锐利:“韩江的儿子?”


    他真正关注起九区,是在毕业进入红娑研究院之后,那时候韩江已经下台,取而代之的是杜溟立。


    他对韩江的了解很少,况且韩江辞职后就销声匿迹了,再没流出半点消息。


    岑崤眉心拧起:“韩瀛不是在国外读的书吗?”


    他毕竟从小在蓝枢联合商会环境中长大,对各区人事都很了解。


    韩江虽然是鬼眼组组长,威严可畏,但他十分疼爱老婆孩子,对家庭信息保护的很好,就连参加重要场合,也不带着老婆孩子出面。


    因此这些年,也没多少人见过他老婆孩子,当然更没人打扰。


    但岑崤还是见过的。


    在他很小的时候,萧沐然带着他去过某个艺术沙龙,正巧韩江夫人也带着韩瀛去了,他见过韩瀛一面,当时只觉得韩瀛很高,其他印象不深了。


    耿安一被岑崤质疑,立刻心虚起来,毕竟岑崤对九区的了解比他更深。


    “所以说是小道消息嘛,可能是重名。反正班花室友说,班花一个老实姑娘被韩瀛带的特别野,天天夜不归宿,还跟人在实验室约会。当时说毕业就要结婚呢,哦,韩瀛比她还小三岁,想想也是糊弄她的。不过突然有一天韩瀛就转学了,他俩也分手了,我们班好些人想趁虚而入,但班花心情不太好吧,就都不了了之了。”


    黎容敏感的捕捉到重点:“小三岁?”


    岑崤淡声道:“年龄对得上,不过我们能了解到的信息,都是韩瀛高中毕业就出国了,这些年也一直在国外,从来没在国内上过大学。”


    耿安一听更尴尬了:“小道消息,小道消息,哎呀我就是多嘴,应该不是韩组长的儿子,可能就是女生们八卦,看着名字一样就联想到一起了。”


    黎容目光微垂,盯着自己面前那杯小青柑茶。


    茶杯的内壁是乳白色的,将茶水透亮的红棕色衬托的格外明显。


    茶杯上热气渐渐消散,但浓郁的混合着果香的清冽气息溢满整个空间。


    黎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香浓的果柑味滑入胃里,他顿时觉得腹中暖洋洋的。


    黎容漫不经心的问:“天天夜不归宿,还敢去实验室胡闹,你们带班老师是谁啊,这么不负责任。”


    耿安脱口而出:“张昭和,也不知道他现在退没退休,这人从来不管学生的。”


    第98章 (二更)


    正说着,黎容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他收回目光,低头一看,正巧张昭和又发来一条消息。


    【张昭和:人生是你自己的,你要为自己负责。】


    黎容扣上手机,依旧没有回复,他又抬头问耿安:“你们班花和韩瀛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耿安眨了眨眼,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寻常。


    按岑崤的话说,韩组长的儿子高中毕业就在国外了,A大这个很可能是同名同姓的。


    可既然和韩组长无关,怎么这个漂亮学弟又如此感兴趣?


    耿安笑笑:“我也就知道这么多了,可能她当初的闺蜜知道多一点吧,那时候我忙着写毕业论文呢,没太关注这件事。”


    黎容半站起身,捞过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他一边看着茶水沿壶嘴往杯中流,一边漫不经心道:“实验室约会的事也是她闺蜜说出去的吧。”


    耿安抬眼看了一下岑崤的脸色。


    明明岑崤才是他们队的队长,但这个请过来的漂亮学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茶也只给自己倒,完全没有尊敬岑崤的意思。


    当然,岑队长也根本不生气。


    见岑崤对黎容的提问没有反应,耿安才继续道:“那肯定啊,不然谁能知道他们大晚上在实验室干了什么。”


    于复彦:“嗐,朋友之间就是这样,说不告诉别人,转眼之间就传出去了,尤其这种恋情,年级里传得特别快。”


    耿安尴尬道:“对,那时候脑子里除了学习也就是搞对象了。”


    黎容将茶杯举到唇边,垂眸吹了吹热气:“你们班花叫什么名字?”


    耿安顿了顿,他总觉得黎容身上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气场,这种感觉他在岑崤身上也体会过。


    而且俨然,黎容有些反客为主的意思了,现在的小年轻,都这么有来头吗?


    耿安:“姜筝,我们班花叫姜筝,生姜的姜,古筝的筝。”


    黎容微微一笑:“谢谢,我问完了。”


    耿安小心翼翼的问:“这件事情很重要吗?”


    黎容眼睑轻颤了一下,用自己的茶杯碰了碰岑崤的,轻声提醒:“都放凉了。”


    岑崤总算开口,不过他没忙着喝茶,而是将一沓文件推到茶桌中央:“关于原合升这款药,我这里收集到了一些患者评价,都是梅江药业找专业人士删除的差评,你们看一下。”


    他一说话,就打断了耿安的发问。


    耿安也很识趣,知道岑崤不想再继续韩瀛的话题了。


    便赶忙装作对这沓患者评价很感兴趣的样子。


    于复彦歪着头,往前凑了凑:“删除的差评都能找回来啊?”


    岑崤这才将已经半凉的茶喝净:“只要在互联网上留下痕迹,都能找回来。”


    “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但耿安却知道,梅江药业花钱删除的差评,可不是那么容易能够恢复的,岑崤必然是动用了蓝枢联合商会的能量。


    互联网商会由蓝枢一区负责,看来岑崤在一区也有人脉,怪不得韩江敢把这个任务交给新队长,这种能量和便利,可不是哪个老人能拥有的。


    于复彦看了几行,倒吸一口冷气:“看来这个原合升真的有很大问题啊!”


    他用手指着其中一条评价,这条评价是一年前的——


    【匿名网友:梅江药业的原合升真的很差劲,我妈妈用了之后根本没有好转,仗着精神病人敏感自闭,不愿意和家属沟通,就减少有效成分,完全耽误治疗!!!有没有地方可以投诉这个企业,太坑人了,偏偏医院只给推荐这个,早知道我就找代购买原研药了!!!】


    除了这条匿名的,下面还有实名的。


    【小樱桃盒子:千万不要用原合升!千万不要用原合升!依赖性强危害大,关键是根本不管用!我妹妹用了之后病情更严重,三天前离家出走结束生命!我可以实名提供证据!请大家帮忙转发,现在根本形成不了舆情,不会有人管的!】


    【阿七七猫咪:我在嘉佳中心医院看的病,医院很出名,也很相信医生,结果给我开了原合升,每次必须用更大剂量才能抑制住情绪,头发大把大把的掉,身体也更差了,原合升虽然便宜,但是药效比原研药差好几倍!】


    【你只是孤身一人:原合升的药代和某些医院绝对有利益输送,可惜投诉了也没人管,哈哈哈我们注定是少数人,死了又怎么样。】


    ……


    岑崤平静道:“有很多吐槽原合升的文章和评论阅读量并不高,但也被删除了,现在上网搜索,只能搜到药托给原合升写的吹捧软文。”


    于复彦忿忿道:“把钱都花在营销和删评上,做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这件事难道六区就不自查吗?让他们敛财这么多年?”


    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六区已经要被取缔了,随着六区的消失,一切都将被掩埋在历史尘埃中。


    这次六区取缔,好几个行业脱离了蓝枢联合商会的管辖,对蓝枢的影响也很大。


    蓝枢经历这种镇痛,要几年才能恢复元气,自然不会有心情翻旧账。


    会长蒋钟进六区之前是素禾生物的高层,这次他想必早就安排好了去处。


    折腾了这一遭,也只剩下韩江盯上的梅江药业这一个线索。


    开完会,岑崤送走几个队员,让他们试着联系这些被删评的用户,看还能不能要到证据。


    而黎容在他交代任务的时候,一直专心致志的在茶室一楼货架上挑选茶饼。


    最后他买了一饼养胃的熟普,装好袋子拎走。


    走在回学校的路上,黎容问岑崤:“韩瀛的事你怎么看?”


    岑崤把他手里的茶饼接过来,自己拎着,冷笑一声:“那就要看韩江到底隐瞒了什么了。”


    黎容瞥了一眼被岑崤抢走的茶饼,还是继续说正事:“如果不是重名,那韩江就是刻意抹除了韩瀛在A大上学的经历,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如果不是耿安随口提起,根本不会有人注意。”


    况且谈恋爱又不是什么大事,有必要擦除痕迹吗?


    岑崤深以为然:“是啊,连我和简复这一代的印象,都是韩江的儿子很早就出国了,一直没怎么回来。”


    黎容仰头看了看妩媚的夕阳和流淌的红霞,眸中含笑,意味深长道:“如果你今年没考九区,那么杜溟立就会是唯一的队长,耿安自然而然就分到杜溟立的队内,或许某一天,耿安也会跟杜溟立提起韩瀛和班花的事……”


    他一直在想,韩江那么小心谨慎的人,即便再信任杜溟立,也不至于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杜溟立面前。


    所以杜溟立,是如何抓住韩江把柄的呢?


    岑崤嗤笑:“那韩江应该庆幸我今年考了九区,被名牌的对手干掉,总比被自己人背刺的好。”


    黎容点到为止,接下来的事情,他和岑崤都心照不宣。


    再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就要把上辈子的事聊出来了。


    黎容盯着夕阳看了一会儿,眼睛被晃得发酸,他终于垂下眼,快走两步背对着阳光,挡在岑崤面前,然后用膝盖轻轻碰了碰那袋茶饼。


    黎容歪着脑袋,双臂环抱,假意嗔道:“真把我当小姑娘了,这么轻飘飘的东西还用你拿。”


    岑崤轻叹,抬手揽过黎容的肩膀。


    黎容踉跄了一下,也没挣扎,被岑崤按在了怀里,那袋普洱茶就在他们腿边晃晃荡荡。


    岑崤嗅着他身上似有似无的柑普香,贴在他耳边低声道:“明明是把你当祖宗。”


    第99章 (二更合一)


    岑崤没着急去梅江药业实地考察,他也知道,蓝枢内一定有梅江药业的耳目,鬼眼组什么时候去,谁去,梅江药业都能提前知道,并消灭一切痕迹。


    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他都在走访那些被删评的原合升受害者。


    但因为学校课业的限制,他本人没法走远,只好拜托队里的五个人频频出差。


    走访过程很艰难,即便有简复提供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但有些受害人已经去世,他们的抱怨,怒火,怨愤随着生命一起消失在世界上,而网络删除了他们最后的悲鸣。


    有些早就搬离了原来的地方,想要再次寻找他们定居的位置,又是一阵奔波,况且鬼眼组这些年在韩江的领导下,越来越高高在上,与普通老百姓之间隔着天堑鸿沟,好多人根本没听说过蓝枢九区,鬼眼组的名字,还以为他们是骗子,拒绝沟通。


    也有的不愿意再提起这件事,他们的亲人已经离开,自己也了无牵挂,这些年劳心劳力,已经身心俱疲,所以不愿意再为没有好处的事情费神,至于那些仍然被蒙在鼓里的患者,他们管不了也不想管,穷则独善其身,谁也不能要求谁站出来主持正义。


    但更多的是眼看着胳膊拧不过大腿,虽然愤怒痛苦,但因为缺乏法律常识,缺乏相关知识,没有保存证据,空有一腔愤懑,满腹牢骚,但这些都不能成为证据,还会被梅江药业反告诬陷。


    也有一些被删评,被限制发言的人挣扎了数个月,但随着关注度越来越低,最开始凑热闹的人也散了,被更新鲜的热点吸引走了,剩下的受害者就像被放逐到了世界尽头,满眼荒芜。他们终于放弃退网,简复也只能查到他们最后留在网络上的信息,但这些信息不少已经过时,甚至不准确了。


    就是这样的现实,让梅江药业可以肆无忌惮的敛财,让原合升这款一直被质疑的药物依旧可以在市面上流通。


    如果不是韩江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挑战,认准了梅江药业这条线,那就连鬼眼组的调查都不会有,茫茫人海就是众多受害者的墓葬。


    九区会议室里。


    于复彦翻资料翻的眼睛发花,他揉着眼睛对岑崤道:“队长,我听说杜队长他们去梅江药业了。”


    杜溟立那边的调查进度是严格保密的,于复彦等人快回来了才知道杜溟立已经去了。


    不过岑崤倒是早就收到了消息:“嗯。”


    他知道杜溟立是白去了一趟,对方不仅早早做好了准备,甚至还扯着杜溟立下了好几顿馆子,还差点带着杜溟立去夜总会潇洒一把,杜溟立愤而回城。


    消息走漏是谁都无法避免的现实。


    哪怕杜溟立回来又加紧了对调查进度的封锁,但他毕竟要向韩江汇报,要跟九区其他辅助组的人寻求帮助,消息经过几手传来传去,总能泄露出去。


    梅江药业也不打算靠这几个月赚钱了,他们就等着熬过六区取缔,彻底摆脱蓝枢联合商会的管制。


    到时候杜溟立再去,恐怕不仅没有馆子下,还会被扫地出门。


    岑崤也不确保自己这边的调查过程有没有被梅江药业熟知,但这两个月内,梅江药业的老板何大勇作为旸市知名企业家,参加了多个活动,包括全国药企交流大会,药物研发进程与未来发展大会,企业家创世纪沙龙,“文明科技,良心前行”主题博览会……


    各个活动现场,何大勇都意气风发的参与了合影留念,他臃肿的身材往往占据了照片上让人无法忽视的空间,这些照片会作为活动圆满完成的象征,被贴在光鲜亮丽的荣誉墙上。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并没有受鬼眼组调查的影响,反而频频以胜利者的姿态无声挑衅。


    耿安推开会议室的门,大跨步走了进来,他额头上挂着虚汗,眼角带着红血丝,显然已经熬了几个大夜:“药物检测结果出来了,符合规定。”


    耿安从几个医院分别找人开了原合升,抽取了二十个样品,送去做药物检验。


    检验结果显然让他失望。


    但岑崤却早就预料到了。


    不光他会做药物检验,杜溟立也会做,如果检验结果有问题,杜溟立那边肯定大刀阔斧的干起来了,不至于陷入僵局从旸市狼狈离开。


    有六区会长蒋钟在,梅江药业肯定提前很久收到了警告,将新一批的药物做成了完全符合审查标准的,等熬过了这段时间,再减少原材料降低质量就没人管了。


    根据他们从内部得到的消息,梅江药业自去年九月起,直接砍掉了原合升的两条生产线,产量大幅度下降,也就意思意思还留下一条,没有彻底从市场上离开。


    这说明在他们眼里,这段时间是赚不来什么钱的,只能通过减产降低损失。


    其实原合升只是撕开梅江药业药物质量不合规的口子,但现在连这条口子也被人精心缝补好了。


    于复彦看着检测结果叹了口气:“显然新一批的药都是好的,要是梅江药业能一直坚持做这种质量,也可以了。”


    但显然不能,利益是最可怕的漩涡,可以搅碎一切良知。


    耿安单手撑在桌面上,揉了一把越发上移的发际线,精神一震:“旧药!我们可以用去年的旧药重新检测,他们总不可能连以前的药也有办法处理!”


    岑崤还未说话,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中传出黎容的声音:“旧药当然是不合规的,可原合升的保质期是一年,从去年九月他们砍掉两条生产线开始,药物就是合规的了,最后一批旧药,也已经过了保质期,药效不达标,他们完全可以说是有效成分过期失活的原因。”


    耿安这才发现,岑崤一直和那位漂亮学弟连着线,他们调查的一切进程,那位学弟都密切跟进着。


    可这位学弟参与调查的事,岑崤从未向韩江汇报过。


    耿安最开始得知黎容刚考上大学,还在张昭和的班级时,也觉得过于离谱了。


    但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发现黎容懂得真的很多,要不是有黎容在一旁指导,他们可能要花更多的时间在查行业基础资料上。


    凭耿安多年的社畜本能,他觉得黎容的水平比他某些大学同学都强了,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张昭和的班级。


    难不成这些年A大缩招,学生质量比他们那批高了不少?


    耿安叹气,也下意识的对着岑崤那台电脑道:“可是现在旧药也不好找,过期的药物都被医院药房处理掉了,估计也就偏远小镇或者不合规的黑心药房才能找到。”


    于复彦推了下眼镜,忧心忡忡:“那我们岂不是没办法了?”


    黎容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还是要找到旧药做检测,即便不能当成最有利的证据,也要看他们到底不合规到什么程度。”


    耿安揉了揉因为缺少睡眠而浮肿的脸:“我走访了几个医院,也问了还在这个行业内的同学,他们手里都没有原合升去年的旧药了,实在不行,我就去郊区的小药店看看,但是处方药不好弄。”


    黎容:“患者。一定有患者手里留存了的,哪怕过期也会有家里老人不舍得扔。”


    岑崤开口问道:“他们几个走访的怎么样了?”


    于复彦突然坐直了身子,双眼一亮。


    他按了按下滑的眼镜,将电脑推过来给岑崤看:“岩哥刚发过来的邮件,他们新找到的这个受害人是从事教育行业的,把能保留的证据都保留了,也有原合升的旧药!”


    黎容那边顿了顿:“给我发一份。”


    他站在走廊上,背靠着窗台,走廊风通透,吹过窗棂,发出细细的嗡鸣,嗡鸣声与教室里隐约的讲课声混杂在一起,一如每个平凡的午后。


    这名受害者叫做胡齐江,是名受过良好教育,毕业于知名大学的人民教师。


    他患有遗传性精神类疾病,两年前确诊后,在医生的指导下开始使用原合升。


    但用了原合升之后,他的病情并未好转,甚至时好时坏,妻子受不了,选择跟他离婚,而学校也因为担心学生的安全,委婉的将他辞退。


    感情事业双受挫后,胡齐江备受打击,上网一查,才发现有不少人吐槽过原合升的药效,但都被删除了评论。


    他顺理成章的怀疑到这款药身上,想到自己的遭遇,他病情发作控制不住情绪,在网络上发表了激进言论。


    没想到他因此被梅江药业以干扰企业经营,恶意造谣影响名誉为由起诉到法院,在梅江药业强大的法务团队攻势下,他被判罚三万元。


    胡齐江身心俱疲,病情急转直下,差点要走极端。


    幸好这时候在病友的推荐下,他换了另一款稍贵的药,这才稳定住了病情。


    他用过别的药,才越发确定原合升这款药有问题。


    他想过将梅江药业起诉到法院,但是和对方专业的法务团队比,他的力量太薄弱了。


    知名的律师请不起,普通的律师直白的告诉他不好打。


    他担心律师费打水漂,冷静下来才没有动。


    虽然认清了现实,但或许心里一直有执念,他把所有的证据都保存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用上。


    岩哥发来的附件里,有两盒原合升的旧药照片,这两盒药都是未拆封的,也已经过了药品保质期。


    胡齐江听说过蓝枢九区,也听说过鬼眼组,他选择相信,所以把证据交给了岩哥。


    过两天,岩哥就会带着旧药回来,重新送去检测。


    黎容将笔记本电脑摆在走廊的阳台上,弓着身子,不断放大原合升旧药的照片。


    原合升是片剂类药物,和液体药物相比,片剂类药物相对稳定,按理来说保质期应该在一年以上,两三年比较正常。


    但原合升的保质期只有一年。


    包装是个蓝白相间的盒子,通过盒子上面的介绍可以知道,一盒中共有二十片药物,药片是椭圆状的,大概有小指甲大小,根据药物说明书,患者需要每日服用一片。


    可网络上的受害者们声称,有时候每日三片都不太管用,当然所有人最开始,都怀疑是自己的问题。


    岑崤拿起手机,在他们五人小群内给简复发了一条语音:“梅江药业一直有专业的舆情监测部门,能够第一时间处理对自己不利的信息,你闲着没事找找他们删除的其他评论,可以跟原合升无关,看能不能发现新的突破口。”


    【简复:……哥,实不相瞒,现在一区都以为我爹已经禅位给我了,差点每周向我汇报工作了。】


    【林溱:加油,在我们练习的剧本里,每届皇子都会走上谋权篡位这条路。】


    【简复:每届谋权篡位的皇子,身边都有一个心术不正的权臣或宠妃。】


    【纪小川:小林哥你一般演什么?】


    【简复:宠妃。】


    【林溱:……滚。】


    岑崤:“你还没下课吧?”


    他跟简复说话的时候冷静果断,转过脸来对着黎容,语气却不由自主的放柔。


    黎容一直精神紧绷,看简复和林溱在群里插科打诨一会儿,他心情放松不少。


    放下手机,他又将目光转到了电脑屏幕上,视线无意识聚焦到某一点,他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黎容立刻又将照片放大了几倍,凑到电脑屏幕前,仔细看了看。


    “岑崤!你看原合升的药片上,是不是印了什么东西?”


    包装盒上印有药片的图案,画质很清晰,但很小很不易察觉。


    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在椭圆形药片的上方,有个奔腾的马的图案。


    岑崤被黎容一提醒,也放下手机,仔细朝屏幕看去。


    于复彦和耿安不明所以,也纷纷打开电脑,去端详那两个普通的药品包装盒。


    药片上的确印有马的图案,而且细看之下,这两盒药上马的图形完全一样,但颜色却有细微的差别。


    岑崤沉声道:“一盒是白色图案,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一盒是灰色的,明显一些。”


    于复彦都快把眼镜怼进眼睛里面了,可仔细看了半天,他还是懵懵道:“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出来?”


    耿安:“我倒是能看出来,但要是不仔细看,肯定以为是自己眼花。”


    黎容严肃道:“每个人对颜色的敏感度不同,让在那边的人问问胡齐江,这两种药片价钱上有没有差别。”


    两个月过去了,于复彦和耿安已经默契的将黎容的话等同于岑崤的话。


    于复彦赶紧给岩哥打电话。


    岩哥已经带着证据往机场赶了,听到于复彦的说法,立刻跟胡齐江联系。


    过了一会儿,岩哥传来消息——


    “说是价钱上没有差别,胡齐江本人也不知道药片上图案颜色不一样,这两盒药他是同一时间买的,可能生产批次不同,药片也会有细微的差异。”


    但黎容却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药品生产线都是确定好的,而且患者吃药也不看药片的长相,梅江药业没理由搞两个不同版本。


    黎容低头看了下时间。


    他以肚子疼为借口出来快一个小时了,再不回去有点说不过去了。


    黎容:“这个暂时先放着,等旧药检测结果出来了再说。”他迟疑了一下,小声嘱咐岑崤,“我这节是系主任的年级大课,我先回去上课,你别忘了吃饭。”


    岑崤中午都没来得及吃东西,一直忙到下午。


    黎容扣上笔记本电脑,揣进自己随手带的帆布袋里,然后推开教室后门,走了进去。


    系主任正拿着激光笔,在讲台上大谈特谈:“我们这个专业,大家都知道,想要学下去,一定要有恒心,毕竟……工资摆在那里是吧,大家要把梦想放在第一位,坚持不懈,要相信工资总能提高的。”


    教室里哄堂大笑。


    这些刚刚踏入大学的学生,还没有就业的危机意识,从老师的戏言里,也听不出任何辛酸的意味。


    系主任在气氛达到高潮时,做了个安抚的动作:“当然当然,恒心重要,良心更重要,你们以后可不能为了多赚一点钱,就不讲道德。”


    黎容就是在这个时候,走到教室过道的。


    但他没回自己原来的座位,而是坐在了何长峰身边。


    何长峰本人身材臃肿,爱出汗,不愿意跟人坐在一起,所以窝在犄角旮旯,一个人占三个位置。


    黎容一过来,他有些诧异,但还是往旁边挪了挪,给黎容让了个位置。


    他甚至不知道黎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只知道黎容对这个专业不感兴趣,平时也不怎么学习,经常逃课。


    倒是坐在前排的宋赫很关注黎容的动态,黎容刚一进来,他就扭回头,目光一直追随着黎容。


    见黎容去了何长峰身边,宋赫绷紧了唇,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何长峰见黎容坐下了,忍不住嘟嘟囔囔:“这行也没那么穷吧,怎么每个老师都说的我们毕业就要去要饭似的,赚不到钱还不是自己能力差?”


    黎容听了这完全不知人间疾苦的发言,忍不住挂起敷衍的微笑:“嗯,想赚钱还是很容易的,老师不是说,不讲道德就能多赚钱吗。”


    何长峰原本是很漫不经心的吐槽,听了黎容这句有些三观不正的话,他忍不住皱了皱眉:“那钱赚着不恶心吗?我是不理解为了点蝇头小利就能出卖良心的人,说到底还是没本事,只能走邪门歪道。”


    黎容转过脸,认真的看了看何长峰。


    何长峰圆润的脸上挂满了嫌弃,他心高气傲自命不凡,看不起没本事的,也看不起赚黑钱的。


    因为他从小有优渥的家庭条件,根本不担心钱会不够花,所以也根本不懂赚钱的辛苦。


    黎容轻笑:“没想到你还挺嫉恶如仇。”


    何长峰轻哼一声:“我就是单纯看不起废物罢了,厉害的博士明明工资很高,年薪五十万没问题,我爸招的人都能开到这个数。”


    “工资是挺高的,看来梅江药业是个良心企业。”黎容垂着眼睛,手指轻轻摩擦着课桌边的小坑。


    他不知道有朝一日,何长峰知道何大勇为了敛财做的那些肮脏事,会作何感想。


    何长峰眼高于顶,却也正义单纯,何大勇为儿子创造了一个绝对纯净的好环境,让何长峰以为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纯洁,干净,人人只要不成为废物就可以一生顺遂,衣食无忧。


    这是何长峰十多年来的世界观。


    而这个世界观就如看似坚固宏伟的堤坝,早晚有一天,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知道何长峰要怎么重塑信仰。


    或许是黎容靠的近,也或许是何长峰情绪有些激动,他额头又开始出汗。


    何长峰抖着腿,有些焦躁的扯了扯领子,一边抖着衣服一边往胸口扇风。


    “什么时候下课,闷死了。”


    他把衣领扯得松松垮垮,堆着赘肉的脖子上有一条很明显的硌出来的红痕。


    黎容这才发现,何长峰一直带着个银链子,随着他抖的动作,能看到银链子下面挂着的是个小十字架。


    黎容轻挑了下眉:“你信这个?”


    何长峰动作一顿,顺着黎容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脖子,瞬间挤出来三层下巴。


    何长峰皱着眉,赶紧撇清关系:“我不信,我爸信,非让我戴着,不过纯银的,小几万,还行吧,不算掉价。”


    黎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样啊,你们家果然是一心向善。”


    他家的老太太也有信仰,家里摆着各种书和手册,所以他对这方面还算敏感。


    老太太虽然固执胆小,想法偏激,但也因为有信仰,从来不敢做坏事。


    只是黎容没想到,何大勇一个赚黑心钱的,也会信这些劝人向善的东西。


    第100章


    直到晚上九点,黎容才上完一天的课。


    他原本跟岑崤说,今天晚上要住校,尽可能套套何长峰的话。


    但看到何长峰的十字架银项链,他突然又懒得回宿舍了。


    黎容站在教学楼外犹豫了一会儿,这才头也不回的出校打车。


    他回到公寓,输入密码解了锁,一推门,才发现客厅亮着灯。


    原来岑崤也从九区回来了。


    黎容将电脑包放到一边,随口冲屋内问道:“晚上吃什么了?”


    没有人回答,屋里安安静静的。


    黎容微微一顿,放轻了动作。


    他走路几乎没有任何声音,轻手轻脚的走到卧室门口,小心翼翼的扣动门把手,推开卧室的门。


    借着客厅透过来的灯光,他能看到岑崤在床侧躺着,睡得很沉。


    这段时间,岑崤几乎每天只能睡五个小时,再好的身体也会支撑不住。


    虽然岑崤口中不说,但和杜溟立竞争的压力,为黎清立翻案的压力,一直都在。


    明明还劝他要劳逸结合,要适时放慢脚步,但其实他们根本就是同一种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黎容轻轻摇了摇头。


    他慢慢走到岑崤身边,蹲下身,静静的看着岑崤。


    岑崤还没有醒,他侧着脸,一只胳膊盖在被里,一只随意搭在枕边,手指自然的微蜷着,呼吸绵长均匀。


    黎容难得仔细看岑崤的睡颜,不得不说,岑崤从萧沐然那里继承的轮廓确实不错。


    明明萧沐然看起来更偏柔美,眼神也格外柔和,但岑崤却完全是另一种气质,他锋利,深沉,难以揣度,常常会给人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人性都是很复杂的,有时候黎容会反思,自己上辈子肯跟岑崤纠缠在一起,有多少岑崤长得好身材好的影响。


    他潜意识里,是否也觉得岑崤很迷人。


    不过真正让他沉迷的,还是岑崤毫无保留的付出。


    一个人要有多幸运,才能遇到一个肯与你生死相依的爱人呢?


    黎容拢了拢微长的头发,俯身凑过去,在岑崤侧脸上啄了一下。


    岑崤依旧睡得很沉。


    黎容忍不住轻笑,嘟囔道:“还真是毫无防备。”


    他悄悄从柜子里取出睡衣,去浴室冲了个澡,然后踩着棉拖鞋,揉着湿淋淋的头发,拎着一本大部头,去了岑崤的书房。


    岑崤给书房准备了一个极其宽大舒适的工作椅,椅背放平下来,可以直接当简易床铺。


    黎容每次坐在这个椅子上,都习惯盘着腿,整个人窝在椅子里。


    他以前的坐姿分明是很标准很优雅的,但身边没有顾浓管着了,这椅子又实在空间大,他也越来越放纵了。


    黎容一只胳膊肘撑在椅子扶手上,一只手翻着那本《启示录》。


    书是他从图书馆借的,老太太曾经念叨过,《启示录》是圣经中最重要的一本,是所有人都要熟读的。


    如果何大勇也信这个,那么他到底是怎么理解这本书中讲的,代表正义的’羔羊‘最终会战胜邪恶的’兽‘呢?


    还是他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无法抵御辉煌’巴比伦大城‘的诱惑,不得不与’兽‘做生意的迷失的信徒呢?


    或者他觉得,迷失的人只要有朝一日决心向善,还是会被神宽恕,救赎,与那些从来都正义的’羔羊‘一起,迎接无比美好的新天地?


    岑崤睡醒之后,去厨房倒水漱口,路过书房,看到门缝中泄出一缕灯光,宽大的靠椅微微晃悠,从扶手下面的空隙中,隐约能看见一小节露出来的膝盖。


    他走进书房,从靠椅后面轻轻搂住黎容的肩颈。


    书房的台灯亮着,细腻温柔的灯光笼罩在黎容的侧脸,面前那本略显陈旧的书上,漆黑的字体被光照的微微发亮。


    黎容的右手就搭在书页上,细长的手指拨弄着书签,手背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白皙,手掌底下,聚着一小团同样在拨弄的清晰的影子。


    黎容刚刚洗过澡,头发半干未干,身上充满着沐浴露和洗发水混合的香气,领口半敞的睡衣内,是若隐若现的胸膛。


    岑崤的目光自上而下,正好能看的彻彻底底。


    他拢着黎容,手指却慢慢移到锁骨周围,细细抚摸着纤细的骨架和柔软的颈窝。


    “怎么回来了?”


    黎容挺直背,靠在椅子上,微微抬起下巴,仰着头看向岑崤,笑吟吟道:“回来突击检查。”


    岑崤低笑,俯身在他唇上吻了一下,饶有兴致的反问:“检查结果满意吗?”


    黎容微阖眼睛,慵懒的享受完这个吻,忍不住舔了舔唇角:“还算满意。”


    本来他看圣经看的心如止水无欲无求,但岑崤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心底某些躁动的欲望就跳跃了起来。


    这两个月,他们忙的都没好好休息过。


    黎容来了兴致,伸出小指轻轻勾住岑崤的指头,向自己面前拉了拉。


    那摇晃的弧度,任谁都能看出是调情,他眼中的暧昧也坦荡无余的暴露在灯光下。


    岑崤喉结一滚,用力将靠椅一推,靠椅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将黎容送到了他面前。


    他手掌慢慢收紧,将黎容的小指圈在自己掌心,感受着细长发凉的指节在自己的体温下变得温暖,然后用干燥的带着些细茧的糊口轻轻摩擦。


    岑崤目光垂着,静静审视黎容漂亮的肩背,低声道:“怎么看起圣经了?”


    黎容呼吸急促,漂亮的桃花眼眼波流转,睫毛轻颤:“何大勇信这个,还给何长峰弄了个十字架挂在脖子上,我想知道他的想法,总要了解一下教义。”


    岑崤感受到黎容的小指甲在自己手心里不老实的划着,呼吸也变得沉了几分:“他信这个还敢出卖良心赚钱?”


    黎容垂着眼睛,将腿从靠椅上放下来,却不老实的用脚踝轻轻碰岑崤的小腿:“你记不记得…我外婆也信这个,因为相信,她一辈子没敢做一件坏事,但也因为相信…她必须说服自己,我父母一定是犯了错,或者上辈子未赎罪,才会遭遇这种事,不然…她就没有办法再继续相信下去了。”


    岑崤看着黎容白皙清透的脚背,感受着酥酥痒痒摩擦的触感,只觉得口干舌燥,他哑声道:“信这些,大多有所求,你外婆…独自打拼一辈子,是为求个支撑和精神依靠,何大勇求得是什么呢?”


    经过一年多的修养,锻炼,黎容的身体恢复了很多,他的脚趾细腻圆润,颜色粉白,在灯光下一撞一撞的,让人眼乱。


    “求救赎。一边做恶,一边信奉,一边犯错,一边忏悔,他在麻痹自己,渴望寻求一种平衡,让信仰与罪孽抵消,至于能不能抵消,纯粹是他自己的幻想了。他让何长峰一直戴着十字架,也是希望祸不及子孙,希望何长峰能平平安安。”


    岑崤居高临下垂着眼,轻轻抚摸着黎容柔软的头发,手指在细韧的发丝间缠绕。


    “说到底还是自私罢了,既想贪恋财物,又不愿付出代价,哪怕是想象中的代价。”


    黎容咽了咽口水,肩颈肌肉不由自主的紧绷,他终于眼神一颤,打起岑崤纽扣的主意。


    “还记得原合升药片上的图案吗?”


    岑崤感到右手掌心的小指毫不留恋的抽离,紧接着感受着微凉的空气灌入衣领:“记得,你查出什么了?”


    黎容抿唇一笑,为岑崤身材迷恋的同时又不免得意:“在《新约·启示录》中,白马象征纯洁和胜利,红马意味着流血与战争,黑马代表着灾难降临,灰马指向死亡。胡齐江手中的两盒药,一盒印着白马,一盒印着灰马,接下来我们可以等着检测结果,看看两种药的药效了。”


    一个拥有信仰的人,哪怕在做坏事的时候,也会无意识的给自己留后路,留可以和神忏悔的空间,留为自己喊冤叫屈的证据。


    何大勇完全没有必要生产两种不一样外观的药片,费时费力,除非他是另有目的。


    而这个目的不达到他就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无论如何都不踏实,害怕报应落到自己身上。


    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他在药片上留了标识,甚至这种标识可以直接在药品包装盒上看出来。


    他会安慰自己:“我已经留下这么明显的暗示了,只要患者细心一点,只买白马的原合升,就完全不会有任何问题。”


    岑崤手上动作一顿:“所以患者的病情时好时坏,有时觉得原合升管用,有时连吃三片都无济于事。”


    黎容仰着脖颈,让书房浅淡的灯光落在自己脸上,而他目光缱绻的望着漂亮的肌肉纹理,轻喃道:“检验结果还没出来,这只是我的猜测。”


    岑崤轻挑眉,手中动作一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为了一个十字架看完了整本《新约》?”


    黎容眨眨眼,理所当然道:“确实是很费精力呢。”


    岑崤眼中氤氲起炙热的浓烈的迷恋。


    黎容是如此聪慧,优秀,机警,敏锐,从思维到每一根头发丝都那么令人痴迷。


    所以他一见钟情,所以他沉醉到死。


    再没有别的人,值得他如此青睐。


    岑崤呼吸急促,眸色深沉:“在前戏讨论工作,的确是加班时期的新奇体验。”


    黎容弯起桃花眼,风情潋滟:“你知道的,这明明是调情。”


    从思想到身体,极致的碰撞与契合,能带来最大的精神愉悦。


    自岑崤从身后环住他那刻起,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


    我值得你为我沉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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