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黎容不知道该怎么平复心情。


    始终浓雾环绕的前方终于破开了一线光亮,他愿意相信何大勇说的是真的,素禾生物就是他父母事件中的主谋。


    他必须相信那是真的,他需要希望。


    高二上学期的某个周末,他第一次听到律因絮这个名字。


    那天正好是顾浓的生日,黎容放学后特意绕到购物广场,给顾浓买了一本现代艺术画作集。


    这本书最近刚引进,销量很好,被很多艺术家推荐过,他已经盯了好久,确保是顾浓喜欢的。


    走到商场一楼,黎容还发现旁边小店铺有卖棉花糖。


    他想他妈妈到底也是女孩子,除了艺术爱好,大概也会喜欢这种简单但甜丝丝的礼物。


    他这样的长相,举着卡通米老鼠棉花糖走在路上,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


    黎容那时候清冷寡言,被这么注视还会感觉强烈不适。


    他想,要是回到家父母却出门过生日了,他这一路就白承受了。


    幸好没有。


    他推开家门,就看到父母在拥抱。


    他们很兴奋,是超出庆祝生日的那种兴奋,黎容站在门口轻笑,扭开了目光,不打扰父母表达对彼此的情感。


    他听见顾浓温柔的对黎清立说:“律因絮就是最好的礼物,不光是我的,还是所有患病的孩子们的。”


    黎清立亲亲顾浓的脸颊,眼神里充满满足,他一边捋着她的长发一边轻喃:“希望早日把这个礼物送给那些还在受苦的家庭,希望他们可以和我们家一样幸福。”


    顾浓目光坚定,甜笑起来:“会很快的,my superhero。”


    那时候黎容对父母的工作,专业并不十分感兴趣。


    黎清立和顾浓也很尊重他,从不给他额外增加学习的负担,他们始终认为在合适的年龄做合适的事才是最幸福的。


    所以听到律因絮,他只觉得,哦,大概是父母工作上的小成果,和他拿了年级第一,市三好学生没有什么区别。


    但他还是觉得很美好。


    客厅点着亮黄色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烤鸡的香气,微波炉加热结束“叮”声响起,电视里播放着国际新闻,时钟在缓慢但有条不紊的爬行,他的父母在拥抱,而他举着幼稚可爱的棉花糖,站在门口,身上的寒气逐渐被室内的温度驱散。


    棉花糖悄无声息的融化,他周围酝酿着香甜的气息。


    这样的场景,曾经深刻的印在他的脑海里,却连触碰都不敢触碰。


    然后到了新年。


    他第二次听说律因絮,是在黎清立的书房。


    黎清立在跟人商讨一期试验的地点,表情十分严肃:“一定要是信得过的医院,志愿者挑选必须严格,这才是一期实验,是有失败的可能的,受试者都是小朋友,目前绝对不能有任何其他基础病,因为后续我们还要研究,律因絮是否会对其他基础病产生影响。”


    “我理解大众对我的期待和信赖,但是一期实验还是暂定二百人,不是我们不愿意给更多人治疗用药,过几天我会接受采访,解释一下这个事情,等药物通过审批上市,定价绝对会让大家满意的。”


    “不要急,不要急,我希望所有的孩子们都能摆脱痛苦,我理解大家的心情。”


    黎容在书房外举着水杯喝水,等黎清立挂断电话,他随口问了一句:“这么快已经一期试验啦?”


    黎清立刚跟人解释完正口干舌燥,直接接过黎容的水杯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感叹道:“是啊,但我希望更快一点,新药早一天出来,就能多救很多很多人。”


    黎容觉得他爸就是个大圣人,不知从哪里来的那么充沛的慈悲心。


    黎容还记得自己上小学,老师留作业写《我的父母》,大多数同学写的是和父母相处的小事,抒发父母对自己的爱和自己对父母的感激,都得了很高的分。


    他记得他写了很多黎清立顾浓济世救人的抱负,结果被老师点评要注意观察生活,落脚在实事小事上,不能假大空。


    “好好好,大圣人,希望你如愿以偿。”黎容敷衍着,接过黎清立喝干净的水杯。


    黎清立笑着轻戳了下他的额头,温声道:“如果将来有一天,你站在我这个位置,就能理解我身上的责任了。”


    黎容绷着脸,一本正经的摇头:“我不想取代你。”


    他认为他也取代不了他父母。


    那种对科学的热忱,对生命的热爱,哪怕他能强烈的感受到这种力量和温暖,他也抵达不到这个高度。


    他认真思考过,或许正正得负,偏偏他长成了个有些冷漠的人。


    而且,那时他以为,父母会永远在,永远站在这个高度,做着他们认为正确的事情。


    他从没想过有天崩地裂的那天,也从没想过,他真的走上了那条路。


    再然后,律因絮选择了嘉佳中心医院,正式进入一期试验,灾难也随之而来。


    一期实验的进程中,受试者的反馈并不好。


    那段时间黎清立和顾浓都焦头烂额,忙着分析各种实验数据,几乎整夜整夜的泡在办公室里,黎容每天回家都只能看到黑漆漆的客厅。


    直到有一天,出现了第一例死亡病例。


    仿佛打开了某个潘多拉魔盒,紧接着出现了第二例,第三例……最后整整死亡了二十人。


    二百个受试者,死亡了二十人,还都是儿童,虽然原则上新药失败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伦理上人们还是无法接受天真可爱的,实时被媒体大众关注的孩子走向死亡。


    舆论在某个时刻豁然缺口,巨大的怨愤铺天盖地的朝他父母涌过来。


    那天仍然是个好天气,晴朗,无风,阳光明媚温柔,云朵洁白缱绻,和往日的每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又有很大不同。


    整个世界好像都颠倒了。


    昔日的尊敬,赞美,信赖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咒骂,侮辱,仇恨,仿佛他父母是不可饶恕的罪人,欺骗了所有人的感情。


    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和浓安医疗器械公司合作的企业纷纷选择撇清关系,所有的坏消息如潮水一般涌过来,资金链断裂,巨额赔偿,漫天的指责,无数新闻媒体的口诛笔伐。


    紧接着就是谣言,备受尊崇的科学家人设崩塌是所有人都爱看的戏码,好像黎清立和顾浓必须如此恶劣,才会做出律因絮那样害人的药来。


    所以哪怕谣言夸张又离谱,也有很多人相信了。


    再然后,他父母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世了,在毫无根据的骂名和大快人心的喧嚣中,归于尘土。


    这一切快的猝不及防,仿佛闭上眼,还能清楚的想起那个温馨的生日和书房里短暂的对话。


    十七岁的黎容还无法理解这样的世界。


    他父母明明是很好很好的人,他不懂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局。


    没有人能回答他为什么,上天选择受害者并不在乎他曾经做过什么,每一个灾难的降临都是随机的,人只能自救。


    早日积蓄起自救的勇气和力量,就能早日看到一线光明。


    怀揣着对光明的信念,才能勇敢的活下去,可勇敢真的是很难很难的事情,这一路白骨垒垒,呜咽不绝。


    他只能闭上眼,将风化的白骨,绝望的呜咽甩在身后,他必须坚信,他追求的不是虚妄和骗局。


    幸好,幸好。


    他等来了这一天。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在何大勇面前克制住翻腾的情绪,但他仍然做到了。


    黎容松开紧攥的拳头,面色清冷,问道:“你保存了什么证据?”


    目前这一切都还只是猜测,是未上弦的箭,只有证据才是冷冰冰的利刃,可以剥开敌人的血肉,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何大勇并不知道黎容的身份,他苦笑摊手:“保存啥证据啊,那时候我一心跟着素禾生物,没想过他有倒台的一天,而且我知道他们送哪儿去就行了,别的跟我无关我也管不了,郑竹潘说知道多了能把我碾成渣,我犯不着冒这个风险……”


    黎容嗤笑一声,打断何大勇的话:“行了,你这么了解郑竹潘的为人,不会不留下护身保命的东西。”


    何大勇撇撇嘴:“真没什么,就是那个药剂师帮我拍了张照片,是仿制甲可亭送进嘉佳中心医院的照片,但是他也胆小害怕,照片拍得挺模糊的,其实我当时让他录像,他不敢。


    再有就是,郑竹潘找人盯着我拆除生产线后,还删掉了监控录像,我留了个心眼,提前把监控录像备份了,但这个……对我也不太有利啊。”


    监控录像记录了仿制甲可亭的生产流程,梅江药业的生产一直不符合规范,仿制甲可亭在郑竹潘的授意下,更是做的马马虎虎,卫生情况堪忧。


    这个录像一旦曝光出来,波及的可还有梅江,所以他一开始并不打算说出来。


    但转念一想,他已经透露了素禾生物的秘密,等于从那艘漏水的大船上跳下来了,如果不全心信赖岑崤黎容背后的红娑研究院以及一区三区四区九区,他的处境就会很尴尬,历史经验告诉他,选择一边还有胜利的可能,但墙头草往往不会有好下场。


    黎容伸出手,松开紧咬的牙关,一字一顿道:“把证据,交给我们。”


    他的掌心很白,只有指尖翻着些许的红,如果有会看手相的大师看到他掌心的纹路,一定会煞有介事的告诫他,你这手相,是命运多舛的命格。


    何大勇狠狠吞咽了口唾沫:“我交给你们,你们打算怎么办?”


    岑崤沉声道:“今天你跟我们说的事情,不会泄露出去,我们还在搜集素禾生物牵扯另一个恶性事件的证据,等事情明朗了,它一定会付出代价,到时候你提供的证据,我们不会忘记的。”


    何大勇眨眨眼,擦了擦下巴的冷汗:“另……另一个恶性事件?”


    岑崤:“这个你不必知道。”


    何大勇却小心翼翼的问:“是……和黎清立事件有关吗?”


    岑崤和黎容同时神经一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何大勇也是个聪明人,看岑崤和黎容的沉默,他领会到了什么:“我就是瞎说啊,主要是之前有一次我去A市跟他们吃饭,饭局上,郑竹潘他们就聊到了黎清立,好像说黎清立在研究什么药,也是治细菌性早衰症的,而且黎清立好像要研究根治这个病的药。”


    “郑竹潘就说黎清立是傻逼,这个病根治了他们就都喝西北风,还举了一个国外药厂的例子,因为鼓弄出一个药,药效太好把病给治没了,后来没有过硬的产品顶上,基本上公司快黄了。当时全桌人都跟着骂黎清立是傻逼,但是我老家农村有亲戚得了这个病,还挺惨的,我就没骂。”


    “然后郑竹潘说,跟他对着干的都得死,早晚搞死黎清立。我们当然都觉得是气话,而且郑竹潘看起来心情也不差,还说说笑笑的,我们也就没当回事,结果后来……黎清立家真出事了。”


    何大勇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不敢直视黎容的眼睛。


    那双眼睛过于清透明亮了,仿佛所有龌龊和鄙陋在这样的眼神下都无处遁形。


    何大勇深知,他所说的这些话,对一个生化系的学子来说,无异于摧枯拉朽般的打击。


    素禾生物是这个行业的龙头,权威,领头羊,是被表彰的,被鼓励的良心药企。


    他把这些背后的事情讲出来,实在摧毁人的信念。


    但大概,黎容眼里已经没有这种信念了。


    可惜了,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如果在一个清正廉明的好环境里,能做出更大的贡献。


    不过……也说不准,面前这个是有可能改变现状的人。


    何大勇眼神躲闪,最后目光落在大理石地板的一条地缝上,继续道:“我也不是傻子,对有些事心里还是猜想过的,怎么就那么巧,连黎清立会死都能预判。


    唉……黎清立和顾浓这两口子就是倒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是冤枉的,但谁敢说什么呢,那种环境下。”


    “其实我早就觉得应该有人调查这个事,比如红娑研究院,比如九区鬼眼组,但奇怪的是,这都一年了,还没有动静。反正你们现在既然在查素禾生物了,我也就懂了。我就说嘛,红娑研究院的镇院之宝莫名其妙没了,人家能善罢甘休?”


    黎容想笑,可他又笑不出来。


    从何大勇口中听到这样天真的话,他只觉得悲哀。


    红娑研究院的镇院之宝没了,所有人都认为红娑不会善罢甘休,可真相是没有人管。


    九区鬼眼组,所有人都认为应该出动调查是否与恶性商业竞争有关,其实也没人调查。


    如果不是他活下来,如果没有岑崤。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带着这样的结局,写进历史。


    岑崤冷飕飕道:“证据。”


    何大勇犹豫了一下,终于叹息一声,转到办公桌后面。


    他蹲下臃肿肥胖的身子,裤子绷的快要裂开,艰难的抠开桌柜的拉门,从里面抱出一个保险柜。


    他用手捂着输入了密码,“咔嚓”一声,保险柜弹开,何大勇取了个U盘出来。


    他将录像和照片交给岑崤,却眼巴巴的看着岑崤的手,像是割舍一件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虽然这两样东西他都有无数备份,但他还是隐隐觉得,踏出这一步,很多东西都会改变了。


    何大勇再次要求确认:“你们能确保我的梅江药业没事吧?”


    黎容等岑崤检查了两份证据,确认无误,才冷淡道:“何大勇,我不会把我查到的证据交给九区,你自己去有关部门自首,交代事实,主动接受惩罚,看在你知错能改的份上,或许会宽大处理,你也还有回头的机会。”


    何大勇一听,顿时跳了起来,地板随着一颤。


    他涨红的脸,挥舞双臂,急吼吼道:“怎么还要我去自首?你们不是说能保护我的梅江吗?自首我怎么安全,我会被处罚死的!”


    岑崤眼神一冷,抬手将黎容护在了自己身后,生怕何大勇情绪失控误伤到黎容。


    黎容却坚定的推开了岑崤的手,然后从兜里拿出了那条揣了好久的十字架。


    他用一根指头勾住项链,抬到何大勇眼前。


    何大勇看到熟悉的十字架,刹那间偃旗息鼓,怔怔的望着。


    这是他给儿子祈福求来的,他嘱咐何长峰要一直戴着。


    黎容手指轻动,十字架就在空中自然摇晃,那颗绿钻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静谧的光泽。


    “我向何长峰借来的。他其实很听你的话,虽然他没有你的信仰,但这个十字架他一直戴在身上。有信仰的你做尽了泯灭良知的坏事,没信仰的他却还幻想着一个光明的未来。”


    黎容淡淡道:“何大勇,你想成为什么样的父亲,你想让何长峰身处怎样的世界,你自己决定。”


    第112章


    何大勇靠着办公桌,双腿一软,颓然滑坐在地上。


    这些年,他何尝没挣扎过,纠结过,忏悔过,可他没有力量,也没有勇气。


    他已经足够有钱,他想过停手,但素禾生物不允许。


    梅江药业说是他的资产,但实际上已经成为了素禾生物的傀儡。


    他整日戴着十字架,想起来就要摸着十字架忏悔祷告一番,究竟是真的虔诚,还是为了逃避,他也说不清了。


    但这一天他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结局曾经反复出现在他的梦里,他每次都会被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或许他骨子里,还是相信邪不压正,天道轮回这件事的。


    黎容将十字架项链收了起来,攥回手里。


    他答应过何长峰,过两天要归还,希望到那时候,何长峰还能保持情绪稳定吧。


    这条路荆棘丛生,不是自伤就是伤人,总有人会被波及。


    但愿何长峰能在崩塌的信仰上建立新的信仰。


    黎容和岑崤从何大勇的办公室出来,于复彦立刻迎了上去,他紧张的问:“队长,没出什么事吧,你们怎么谈了这么久?”


    其实说是相信,他还是有点惴惴不安,他怕何大勇还有垂死挣扎的本事,怕何大勇背后牵扯太广,岑崤顾忌着身份,不好插手。


    岑崤的注意力都在黎容身上,所以只是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没事,我们走吧。”


    于复彦顿了顿,小心试探:“走?我们不看原合升了?”


    耿安很会察言观色,他知道黎容的情绪有些沉,而岑崤十分关心黎容的心情,何大勇的事大概已经有了不能更改的定论,所以他并未询问。


    还是于复彦年轻气盛些,直来直去的将想说的话给说出来了,要是碰到一个心思不正的队长,于复彦讨不了好去。


    还不等岑崤说话,黎容却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微微抬起眸,耐心的对于复彦解释:“是的,我们不看原合升了,数据表也还给他们,放心,何大勇自己会去有关部门承认错误,我们就把自首的机会给他吧。”


    于复彦傻眼了:“他会自己承认错误?怎么可能!”


    何大勇邀请岑崤和黎容单独谈谈的时候,那暗示,明显是要买通的。


    怎么可能一会儿工夫就良心发现了,决定去自首了?


    耿安拦住于复彦,低声解释道:“你先冷静,按韩组长提供给我们的消息,还有不到两天取缔就彻底完成了,到时候我们就算检测出记录表的问题,也没有资格以鬼眼组的身份给梅江药业惩罚,哪怕把这些证据交给有关部门,再重新调查又不知会拖多久,就算以正义网友的名义挂到网上曝光,也可能被水军控评。


    而且梅江药业的护身符是清汭,短时间内,没有可以提供这么多条清汭生产线的企业,如果事情闹大,梅江药业立刻停业破产,长期服用清汭的患者怎么办?这些都需要权衡考量的,让何大勇自首,有关部门稍微给个台阶,狠狠罚一笔,但差人监管,监督清汭生产线,确保各大医院的药品供应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何大勇可以死,但梅江暂时得留着。”


    于复彦嗓子眼发堵,哑口无言。


    他得承认耿安说的有道理,惩治梅江药业,让这个黑心企业立刻破产的确大快人心,可服用清汭的患者怎么办?这个企业上千名员工怎么办?


    旸市本身就是个小地方,梅江药业提供了大量的就业机会和GDP,它确实不能一下子垮掉。


    黎容强忍住翻腾的情绪,继续安抚道:“放心,他一定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虽然有时候代价和伤害是无法衡量的,但我们追求公义的意义,不仅是为了惩前,更为了毖后。”


    于复彦怔怔的看着黎容,恍惚间觉得,黎容这句话说的有些痛苦。


    虽然是真相,却仍然痛苦,因为伤害是无法挽回的。


    于复彦喃喃道:“好……”


    离开梅江药业,一行人马不停蹄的赶回A市。


    韩江已经在群聊中提前完成了对岑崤的工作总结,就在杜溟立反思工作后,他在九区大群中点出了岑崤的名字。


    【韩江:这次调查事件中,岑崤小队呈现出不配合,消极怠工,与其他组缺乏交流的弊端,虽然及时提供了原合升旧药的检测证据,但也已经错过了黄金时期,如果能早日动用九区信息组的力量,或许可以挣得更多先机。】


    【韩江:除此之外,这三个月的工作中,只有杜溟立小队准确及时的向我汇报工作,及时请教沟通,岑崤小组时常出现联系不畅的状态,如果是考试周学校学业有冲突,希望能尽早协调好时间。】


    【韩江:这次工作中,虽然我们两个小队都没能成功,但这也是对能力的一种锻炼和考验,有压力才能有动力,九区一直是个竞争激烈的地方,希望大家端正态度。】


    【韩江:岑崤小队回到A市后立即来会议室,我们统一开会总结经验教训。】


    还不等岑崤回复什么,杜溟立立刻跟上。


    【杜溟立:收到。】


    【韩江:岑崤呢?】


    耿安看了一眼群聊,苦笑一声:“队长,我们要不要把小黎哥发现的证据发给韩组长?”


    岑崤淡淡道:“登机了,发什么发。”


    说着,他在登机口前率先把手机给关机了。


    韩江等不及,直接一个电话给岑崤打了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韩江:“……”


    从旸市飞往A市的人不多,黎容和岑崤窝在私密性相对较好的头等舱,飞机门刚一闭合,黎容就一歪头,倒在岑崤的肩头。


    他不必说什么,他的心情岑崤都懂。


    岑崤侧了侧身,抚摸着黎容的肩头,轻贴着他的额头,低喃道:“辛苦了,宝贝儿。”


    他知道黎容有多难受,自己家的事情终于有眉目了,可真相却是那么不堪和令人恶心。


    黎清立和顾浓是死在这样龌龊的陷害之下,背着满身的骂名,死不瞑目。


    而始作俑者,越发猖狂,越发高枕无忧,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和人人称颂的名声。


    黎容轻轻闭上眼,酸涩滚烫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


    他总算不用克制自己的情绪,总算不用在外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他愤怒,痛苦,怨恨,他有很多负能量和无法宣之于口的冲动。


    如果可以,他什么都不想顾忌,无所谓证据,无所谓舆论,更无所谓清白。


    黎容只想亲手把刀插进郑竹潘的心脏,看他面部扭曲的,恐惧抽搐的倒下,看他在死之前,体会最大的痛苦和绝望,看他追悔莫及,看他卑微忏悔,却积重难返,无计可施。


    黎容咬着牙,哽咽着低喃:“岑崤,抱抱我……”


    岑崤当即紧紧的将他抱住,感受着黎容的身子在自己怀中轻微的发抖。


    他也体会到了那种无法言喻的痛苦,于是他小心怜惜的贴着黎容薄薄的眼睑,吻去睫毛上挂着的清澈的泪珠。


    岑崤一边吻着咸涩的泪,一边任由湿漉漉的卷曲睫毛拂过自己的唇线。


    “你想追求公义,我就陪你,你要是不想,我就让郑竹潘死在你面前。”


    黎容的身子微微一僵,他抬起眼,由上至下望着岑崤的眼睛。


    确认了几秒,他才发现岑崤说的是认真的,并且岑崤做得到。


    他心中涌起的邪恶和恨意,自岑崤的口中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他永远不必在岑崤面前隐藏自己的缺陷和偏激,他懂他,而且义无反顾。


    黎容吸了吸鼻子,在岑崤的怀里蹭了蹭,将额头抵住岑崤的额头。


    他用双臂环着岑崤的脖子,嘴唇慢慢的贴了上去,但蜻蜓点水的碰到唇尖,便轻巧的向耳侧滑去。


    “很多事情还没有厘清,不只是郑竹潘,还有红娑研究院和蓝枢九区,那些沉默的,无视的,独善其身的难道就不是帮凶?我要让这帮德不配位的人从高高在上的位置滚下来!”


    岑崤喉结微颤,轻笑了一声,抚摸着黎容清瘦的后背:“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黎容像只猫一样溺在岑崤的怀里,贪恋的汲取着岑崤身上的温暖和力量。


    至少现在,他们已经有了目标,也看准了前行的方向。


    黎容发现,情绪宣泄出来,就会恢复的很快。


    岑崤就好像他的药,可以将他从阴暗潮湿自我厌弃的角落中拉出来,可以消解他精神上的压力和脆弱。


    黎容低喃:“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胸口还挺舒服。”


    岑崤放松的时候,胸肌其实是软乎乎的,还很有弹性,贴在耳骨上,能真实的感受到每次呼吸的起伏,让人觉得踏实又可靠。


    早知道,上辈子何苦浪费那么多时间。


    什么节操,什么自尊,还不如痛痛快快的享受。


    他声音够小,飞机的嗡鸣声很大,他以为岑崤听不到。


    过了几秒钟,岑崤轻声道:“以前也没发现你这么爱哭,早知道就应该再宠一点。”


    第113章


    飞机落地,黎容必须暂时跟岑崤分开。


    他要把十字架还给何长峰,而且接下来的两天,他都有专业课要考,为了考试方便,他最好住校。


    岑崤当然也有考试,不过还好,他的考试周时间比黎容晚一周,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到九区鬼眼组,参加韩江要求的总结会。


    机场分别后,岑崤才慢悠悠的将手机开机。


    韩江给他打了四个电话,连发了七八条消息,最后直接把韩江气的没脾气了。


    【韩江:岑崤你真行,我找我夫人都没找你勤,下飞机后立刻回九区!】


    于复彦和耿安没有岑崤那么硬气,他们跟着岑崤关了手机,强装两耳不闻窗外事,实则慌的一整路都没睡着。


    一开机,俩人就在群里苦哈哈的给韩江发笑脸。


    【耿安:才看到,飞机滑行时间太长,抱歉大家。】


    【于复彦:刚落地,大家久等了!】


    等回到了九区,一行人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就被叫去开会。


    岑崤的办公室和杜溟立的办公室在同楼层,两人去坐电梯的时候正好撞在了一起。


    杜溟立朝岑崤微微一笑,随手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听说岑队长刚从旸市回来,辛苦了。”


    “还好。”岑崤瞥了他一眼,抬手按亮楼层,单手插着兜,目光望着电梯上方一层层跳着显示的红色数字。


    杜溟立知道岑崤一贯看不上他,不过他已经不当回事了。


    韩江明显是要扶植他的,有了韩江的支持,他以后的路会比岑崤顺畅的多。


    不过他倒也没想过要打压岑崤,他只是觉得将来自己取代韩江坐上那个位置,才是对老百姓负责,至于岑崤,岑崤可以给他当副手,也会是一个很大的助力。


    这次调查梅江药业,他和岑崤都做出了些成绩,虽然最后结果不如人意,但也算是伯仲之间,至少在业务上,谁也不比谁差。


    可是在好感度上就不一样了。


    岑崤这三个月可谓半分时间都没花在人际交往上,九区有些辅助组的组长,甚至连岑崤的面都没见过。


    如此傲慢和特立独行,很难给人留下好印象。


    而他在社会上驰骋十年,做过甲方也做过乙方,和任何人维系关系都游刃有余,在支持率上,岑崤已经被他远远甩开了。


    所以这一局,还是算他赢了。


    杜溟立轻叹一声:“要是再多一点时间就好了,我们也不至于双双铩羽而归。可惜天不遂人愿,梅江药业背后的利益链条还是强大,居然能将十天压缩成两天。”


    他口中说着遗憾,脸上可并没有遗憾的表情。


    他已经在所有人面前完成反思总结,成功脱身,今天的总结会,名义上是一起开会,其实就是岑崤个人的反思会。


    他无事一身轻,假模假样的拿着文件袋,其实是来看戏的。


    岑崤嗤笑了一声,反问道:“谁跟你双双铩羽而归?”


    杜溟立微怔,可惜这时楼层到了,电梯门打开,岑崤一抬腿就迈了出去,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杜溟立站在电梯里,不由得皱起了眉。


    岑崤应该是被韩江召唤回来的,难不成还查出什么线索来了?


    不可能啊,查出来又怎么样,还有一天多就完成取缔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但岑崤绝不是年少轻狂面子比天大的人,杜溟立心里又隐隐有些发慌。


    其实再给他多一点时间,他肯定能找到梅江药业的漏洞,在各行各业的工作经验告诉他,就不存在挖不动的墙角,只不过他们小队人手有限,实在是赶不及挖动一个知道内情的人了。


    去旸市的时候,他还从红娑研究院请了个生化方面的专家,其实他是信心满满的。


    可惜专家是真的,但找出的东西不能给梅江药业致命一击,反而帮着梅江弥补了漏洞,让杜溟立后悔不跌。


    杜溟立拎着文件袋走进会议室,发现韩江还没到。


    倒是岑崤小队的几个队员在跟他的队员聊天,其他辅助组的组长没那么爱交流,都低着头默不作声翻手机。


    他们还有别的工作要忙,要不是韩江邀请他们来,他们也不会凑这个热闹。


    “你们队刚从旸市回来啊?”


    于复彦:“是啊是啊,我现在困死了,一下飞机就过来上班了。”


    “你们也去太晚了。”


    于复彦:“哈呀,调查进度就这样,我也没办法。”


    “何大勇狡猾吧,我们去的时候,不知道谁走漏消息了,他都提前准备好了。”


    于复彦:“嗯嗯嗯,是挺狡猾的。”


    “你们队都比较年轻,以后还有机会,这次就当汲取经验吧。”


    于复彦:“是啊是啊,我跟着队长和……呵学到了不少呢?”


    “呵呵,能学到东西就好。”


    这人笑的挺敷衍,显然对于复彦的说法不屑一顾。


    岑崤才十九岁,比九区所有人年龄都小,就连大学也才上了半年,能从他身上学到什么?


    于复彦大概率是在拍马屁,不过这也正常,谁让岑崤是队长呢。


    韩江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进来,会议室里的声音刹那间消失了。


    几个队员赶紧闭嘴坐好,等着韩江讲话,杜溟立也绷直了后背,拧开笔盖,虽然没什么可写的,但也要装装样子。


    韩江刚将零星变白的头发染黑,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不少。


    他绷着脸,双手撑着桌面,腰微微弓着,眉头挤成一个川字,不怒自威。


    “这次召集大家来,还是要说一下梅江药业的事情。”


    岑崤垂眸听着,手指交叉搭在桌面上,面不改色。


    杜溟立看着岑崤的神情,心却不由自主的揪紧了。


    韩江瞥了岑崤一眼,又不动声色的将目光移开,似是对着所有人说话:“针对梅江药业的调查,我知道大家辛苦了,你们都是今年刚刚进入鬼眼组工作,失败不算什么,但关键是能从失败中汲取教训,端正态度。经验不足不是理由,遇到问题也不该逃避……”


    韩江一通开场白讲完,正准备把矛头对准岑崤,就听岑崤突然开口:“韩组长说的不错,失败不算什么,经验不足也不是理由,但我要冒昧的纠正一点,我们没有失败。”


    韩江微微一愣,盯着岑崤看了几秒,才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岑崤云淡风轻道:“哦,实在是你催的太急了,我们着急坐飞机赶回来,来不及汇报,关于梅江药业卫生不合规,伪造实验数据,原合升偷工减料的问题,我们已经调查清楚,掌握了相关证据。”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连那几个低头看手机的组长也不由得抬起头来,诧异的看向岑崤。


    杜溟立更是脑袋“嗡”了一声,心脏跳速快了许多。


    他知道岑崤不敢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可是怎么可能?!


    梅江药业严防死守,甚至还被他们查缺补漏了一次,就算岑崤是突然袭击,也不至于让何大勇毫无准备错漏百出。


    而且这么短的时间,岑崤是哪里来的证据?


    “你说,你们掌握了证据?”韩江不敢相信,只好沉声将岑崤的话重复了一遍。


    岑崤点点头,平静道:“是的,除了旧药原合升的检测结果外,我们这次去还调查出了其他线索,何大勇没有抵抗,已经认了。”


    韩江沉默了一会儿,抬起一只手:“你的证据呢?”


    岑崤:“还留在旸市。”


    韩江立刻撤回手,嗓音不由得拔高了些:“你开什么玩笑!还有一天六区就要取缔了,这件事就跟鬼眼组没关系了,你现在说证据还在旸市没传过来,和没有证据有什么区别?”


    岑崤轻扯了下唇,心平气和的解释:“何大勇自己会去有关部门自首,到时候该怎么罚他都认,既然医疗行业商会不复存在,这件事的确没有必要让鬼眼组插手了。”


    韩江冷笑一声:“自己去自首?何大勇亲口跟你说的?你就相信他的话?”


    岑崤眼眸一抬,目光冷冽犀利:“是,我相信。”


    韩江眯着眼,攥紧的拳头轻轻颤抖。


    耿安赶紧温声补充道:“组长,是这样的。考虑到梅江药业的清汭暂时不能停产,企业的上千名员工也需要工作岗位,这件事由鬼眼组发布惩罚抵制确实不合适,把自首的权力交给何大勇,有关部门稍微给个台阶,让清汭安全有效的供应给市场,应该对老百姓更好。


    我们的确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包括清汭原始数据记录册的做旧造假,和卫生情况不合规的录像,但队长他为了顾全大局,只能放下个人情绪,毕竟我们鬼眼组办事的宗旨,就是维系健康的市场环境,给普通百姓创造更多实惠。”


    耿安这话说得无懈可击,甚至还把岑崤的做法上升到了不计恩怨为民谋利的高度,这样韩江就算想找茬都没处找。


    韩江脸上的肌肉跳了跳,脖子绷的通红,半晌没说出话来。


    杜溟立倒是“唰”的脸一白,钢笔尖深深刺入了文件袋。


    他把手骨攥的发白,丝毫没有注意到,钢笔尖被巨大的力道压的有些变形,正扭曲着身子,将浓蓝色的墨水晕染到棕黄色的文件袋上。


    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扳倒梅江药业,他从没有考虑过,梅江药业垮台了,全国大量长期服用清汭的患者怎么办,梅江药业上千名员工怎么办,旸市是否有能力解决这些人的就业问题。


    真可笑。


    他觉得出身高贵,看不见人间疾苦的富二代,想到了这些可怜人。


    而他自己,却完全没想过。


    有那么一瞬间,杜溟立体会到了久违的迷茫和自我怀疑。


    难道他真的不如岑崤,不管是能力上,还是品性上。


    韩江沉默半天,最后只能说出来一句:“好,我倒要看看六区取缔后,何大勇会不会去自首!”


    韩江说罢,手掌用力一撑桌面,站直身子,深吸了两口气,环视着神态各异的同僚和下属,重重说了一句:“散会!”


    岑崤并不担心何大勇会临时变卦。


    从何大勇将素禾生物的把柄交给他们那刻起,何大勇就注定登不上素禾生物的船了。


    何大勇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哪怕某一刻他反应过来,岑崤和黎容或许是在扯大旗,素禾生物这艘船并没有漏水。


    但一切已经来不及回头了。


    韩江说完散会,自己率先出了会议室。


    几个组长相互看看,虽然有些傻眼,但他们跟岑崤都不太熟,也不好过多询问什么,于是也纷纷拿好东西,回去干自己的事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两个小队的人。


    杜溟立的小队像霜打的茄子,虽然他们一刻都不想在强烈刺眼的对比下呆着了,但杜溟立没走,他们也不敢动。


    岑崤起身之后,看了杜溟立一眼。


    杜溟立面前的文件袋,已经留下了一个难以忽视的墨蓝色圆圈,但杜溟立仍然没有动一下的意思。


    岑崤移开目光,冲自己的队员道:“这段时间辛苦了,大家回去睡觉吧,我马上考试周,可能不常来九区,你们要聚餐或者郊区度假记得开票,我报销。”


    于复彦当即激动道:“好哎!”


    他刚欢呼完,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不太合适,似乎对另一小队的队员很不尊重。


    于复彦尴尬的吐了吐舌头,把满脸的兴奋给压了下去。


    耿安笑笑:“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谢谢队长。”-


    天色稍晚,晚霞消散。


    黎容一回到学校,首先给张昭和打了电话。


    张昭和正在学院师风建设大会上,但看到来电显示是黎容,他还是叹了口气,拿起拐杖,悄无声息的离开会场,站在走廊里接听黎容的电话。


    张昭和声音很缓,带着属于这个年纪的沙哑和稳重:“喂。”


    黎容对着自己的课表,在教务系统上查询考试时间,抽空对张昭和道:“张老师,各科都要结课考试了,有些课我缺了太多,麻烦你帮我补一下免修手续。”


    张昭和:“……你也知道你缺课太多,唉,这两天你又跑到哪里去了,宿舍也没回,校医院也没去。”


    黎容记录好各科的考试时间,关掉教务系统,轻描淡写道:“去了趟外地。”


    张昭和用手掌摩擦着拐杖,听到黎容这句话后,敏感的眯了下眼睛。


    他虽然年纪大了,走路说话慢悠悠的,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有神,眼皮耷拉下来那一瞬间,竟然有些威严。


    还从没有学生见过他这样的神情,否则他也不至于被轻待了这么多年。


    张昭和喃喃道:“外地啊。”


    黎容仰身靠在座椅上,手指搭在臂弯处:“是……私事,老师可以帮忙补手续吧。”


    张昭和低笑了两声:“免修手续也不是随便补的,你进校是保送,没有高考成绩,我拿什么给你免修呢?”


    黎容抬头思索了一下,轻飘飘道:“就用……期末考试成绩吧。”


    张昭和:“明天就有两门考试,后天还有两门,你是说复习两晚上就可以都考到九十分以上?”


    黎容莞尔一笑:“九十分啊,我试试吧。”


    第114章


    黎容在宿舍等到晚上,何长峰终于拎着一桶炸鸡两瓶冰汽水回来了。


    外面天气凉,他一路从校外走回来,炸鸡都凉的差不多了。


    他吸溜吸溜鼻子,将炸鸡桶放到一边的餐桌,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黎容:“你……回来了,你们班也快考试了吧,挂科可得重修你还是看看书吧。”


    何长峰只是单纯的提醒,毕竟他从没见黎容在宿舍看过书,自然以为黎容打算做个低分飘过党。


    黎容盯着何长峰看了几秒,终于轻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淡笑。


    他从兜里掏出那条十字架项链,托在掌心里,认真道:“我用完了,还给你。”


    “哦,你放桌子上吧,我热个炸鸡,你吃不吃?”何大勇随意的看了一眼,然后就扯开羽绒服的拉锁,大咧咧的拎着炸鸡桶去了微波炉旁边。


    黎容一躬身,将项链放在了桌面上,轻声道:“我不吃了。”


    微波炉“叮”一声开始转动,炸鸡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浓郁的香气慢悠悠的飘了出来,何长峰随手起开一瓶冰可乐,全然不顾衣服上还未消散的寒气,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然后酣畅的叹息一声:“还是店里吃方便。”


    可惜炸鸡店人太多,又吵,还没电视看球。


    黎容本想转身回屋,但脚步刚错,又忍不住停下来,问道:“你家里……经常联系你吗?”


    何长峰放下汽水瓶,皱了下眉,莫名其妙道:“还行吧,我爸比较絮叨,我爱回不回。”


    黎容点点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或许等何长峰知道一切,会对絮叨迷信却复杂的父亲有更多思考吧。


    他正准备回屋,但是宿舍门一开,宋赫从外面回来了。


    这几天考试周,宋赫又开始泡图书馆,毕竟黎容经常不在学校,他就是回宿舍也没办法监视黎容。


    所以这次一推门进来,看到黎容和何长峰都在,宋赫还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要考试了,黎容是回来考试的。


    宋赫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佯装不在意道:“你回来了啊。”


    黎容这段时间都快把宋赫监视他的事给忘了。


    再次看到宋赫,他眼神不经意扫过,手指将何长峰的项链向桌子中央推了推,轻描淡写道:“嗯,回来考试。”


    “听何长峰说你生病了,现在好了吗?”宋赫揪了一下背包带,眼睛看向何长峰,但话却是对着黎容说的。


    黎容一笑:“好了,谢谢关心。”


    宋赫又道:“考试你准备的怎么样了,咱们专业课虽然老师不同,但考的卷子一样,你需要复习资料的话……”


    黎容这一学期的学习状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有多敷衍。


    当然分到张昭和的班级,想出淤泥而不染也很难。


    黎容打断他:“谢了,我虽然没怎么上课,及格应该没问题吧。”


    宋赫还想说什么,但看黎容没有临阵磨枪的欲望,他也只好闭嘴了。


    虽然考试的东西肯定不会刁钻,但他手里的复习资料总结了几个班级老师画的重点,应该是最全的。


    而且A大有隐形规定的挂科率,如果别人都考的好,哪怕黎容能达到六十分,也不一定会飘过。


    黎容还等着宋赫向他打探什么,但宋赫问完这些就不说话了。


    似乎对除他学习生活以外的事情并不感兴趣。


    黎容噘着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第二天,上午和下午两节考试,考试内容都是再基础不过的东西。


    黎容每科答了不到一个小时就交了卷。


    由于考场是按班级分配,和黎容在一个考场的都是张昭和班级的人,他们看黎容的答题速度,以为黎容已经放弃了垂死挣扎。


    连续两天,黎容完成了四个专业课的考试。


    不过他就算再厉害,也无法预测每个老师的判卷标准,所以他也没有秀一把控分的兴致。


    他把每道题都尽心尽力答了,至少可以保证分数在九十分以上,绩点可以拿满。


    到时候拿了张昭和给签的免修手续,平时分也够了,拿个年级第一最高奖学金应该没有问题。


    下午三点,黎容提前出考场。


    他本想给岑崤打个电话,却发现于复彦在九区的工作群里叫了起来。


    【于复彦:六区取缔成功了!何大勇已经去旸市有关部门交代问题了!听说本来要解散的六区工作群乱成一锅粥,蒋钟已经气炸了,何大勇倒是真的狡猾,自己装懵逼,把事情都推到我们身上,不过也算帮我们揽功了!】


    【耿安:是啊,估计蒋钟到现在都不知道何大勇的小心思,还以为何大勇只是愚蠢,被我们吓唬住了就去自首了。现在整个九区都对队长高看一眼,这次是真的扬眉吐气了,韩组长还说要给大家发奖金。】


    【于复彦:嘿嘿,这次真的要谢谢黎副队长,没有你发现的那些证据,何大勇肯定不会束手就擒的!】


    【耿安:是啊,那天真是惊险,现在想想我都觉得心跳加速。】


    【黎容:好的。】


    他也没谦虚的说不用吹捧我,他知道自己挺厉害的,被夸奖也是应得的。


    他刚在群里发完言,岑崤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岑崤一直待在图书馆,此刻他站在安全通道口,走廊里丝丝缕缕的风声由下至上灌了进来:“这么快就考完了?”


    和黎容不同,他上一世毕业后就没再接触专业知识,到现在也已经三年了,所以他是真的要考前复习一下。


    黎容刚听说了好消息,声音颇为愉悦,懒洋洋道:“怎么样啊岑队长,大学知识不会忘光了吧?”


    他知道自己在何大勇办公室里提起GT200,已经没有再瞒下去的意义了。


    不过重生这件事他们早就心照不宣了。


    岑崤顿了顿,轻笑了一声,嗓音压的很低,却很有磁性:“还好,还没全部忘光,还可以抽出一天来陪我宝贝儿吃饭休息。”


    黎容眼睛一弯,指腹轻轻擦过手机的音量键,在零下的室外呼出白雾,揶揄道:“岑队长,美色误事啊,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岑崤当即反问道:“你今天才知道我是这种人?”


    黎容忍不住翘起唇角:“我在老图书馆前的小广场上。”


    岑崤低声警告:“别坐雪地上,我马上出来。”


    黎容立刻绷直后背,扭头看了看四周,意外道:“你怎么知道我坐在雪地上?”


    他还真坐在雪地上。


    小广场在春夏是一片剪裁整齐的草坪,平时经常有同学在这里聚餐拍照聊天。


    到了冬天,这里也是大家偏爱的室外活动场所,因为三面高楼挡着,一丝风都吹不过来。


    黎容就找了片干净的雪地,盘腿往雪里一坐,反正能坐着他就不会站着。


    岑崤无奈道:“诈一下你,快起来。”


    “好好好。”黎容只好抖了抖袖子,把手缩起来,然后压着袖子一撑地面,慢悠悠的站了起来。


    他穿的衣服都很滑,挂在身上的雪花在重力的作用下,不用拍就掉了下去。


    岑崤果然出来的很快。


    出来第一件事,他当然也不能免俗:“考的怎么样?”


    黎容抬眸看他,眼中带着笑意:“你觉得呢?”


    岑崤若有所思的挑眉,又问:“不准备藏了?”


    黎容也是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岑崤问的不是重生的事,而是他的成绩。


    黎容轻叹:“没办法啊,将来要进红娑研究院,成绩还是不能差。”


    岑崤:“那以后……他们可要忌惮你了。”


    黎容反问:“你觉得梅江药业事件后,他们还会继续轻敌吗?”


    岑崤:“你参与鬼眼组的调查,我们是全程保密的,除非有人泄露。”


    黎容摇头:“不用泄露,从我爸爸的假说发表,到梅江药业自食其果,都有我的影子,太多的巧合就不能算是巧合,他们只要有怀疑就没法心安理得的放过我,我要是考的很差,在他们眼中恐怕就是自欺欺人了。”


    不过这次何大勇自首,岑崤在鬼眼组的地位已经立下了,韩江再想提拔杜溟立,没有功劳也是徒劳。


    何大勇极力把一切都甩给了岑崤,蒋钟和素禾生物肯定也将岑崤视为了眼中钉。


    这样岑擎想不被卷进来都不可能了。


    岑崤没动用九区的信息组,但消息收集的又快又准,简复和岑崤的关系又一直摆在明面上,简昌沥的一区也别想彻底置身事外。


    他们已经不再是高中时孤立无援的六人小组了,拉下水的人越多,素禾生物就越不敢轻举妄动。


    黎容陷入工作状态,很容易变得一本正经,表情严肃。


    他望着图书馆一层的玻璃窗,双臂环抱,眉头轻皱着,目光微凝,说话的时候嘴唇一开一合,整齐小巧的齿尖若隐若现。


    岑崤一边听着他的分析,一边稍移视线,望向黎容被冻的泛红的耳骨和耳垂。


    人在冷到一定程度,是感觉不到自己冷的。


    黎容眼睛都不眨,从袖子里露出食指来,无意识的轻敲着手肘,显然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岑崤只好抬手,拽过黎容羽绒服的帽子,严严实实的扣在他的脑袋上,然后扯着松垮的帽带,一用力,将黎容拉到自己身前。


    黎容反应不及,踉跄了一步,下意识扶住了岑崤的小腹。


    岑崤就着这个姿势,低头,将懵懂被罩进羽绒帽的黎容亲了个够。


    黎容恍惚被困在了狭小温暖的空间里,冰凉的耳垂贴着皮肤,激的他一抖。


    他等岑崤的舌尖从他微凉的唇上离开,才终于反应过来,抿了抿唇,眉目含笑:“跟你说正事,你脑袋里都想些什么?”


    岑崤帮他把帽子理好,意味深长道:“想带你吃牛肉火锅,然后吃你。”


    第115章


    正巧最近大家都是考试周,也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聚过了。


    索性现在才三点多,离晚饭的时间还早,黎容在订位之前,先在他们的六人小群问了一句。


    【黎容:大家期末考还好吗,晚上一起吃牛肉锅?】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纪小川第一个跳了出来。


    【纪小川:我们不是一起考试吗,老大你交卷也太快了吧!】


    【黎容:难度还好啊,答得怎么样?】


    【纪小川:嘿嘿,冲击一下满分绩点!】


    【黎容:优秀~】


    【纪小川:哪家店啊?今天应该没什么事了。】


    【黎容:我现在在学校,等人到齐了我再选地方。】


    【纪小川:那行,我先去帮慧姨收摊。】


    纪小川爹不疼娘不爱,平时说话还有结巴的毛病,难免还会有人对她露出异样的眼光,虽然她不太在意,但学校毕竟没有可以独自消化情绪的私人空间,所以有时候学校宿舍呆腻了,她就跑去慧姨家住,慧姨俨然已经把她当成自己闺女宠着。


    无论曾经有多不受待见,只要热爱生命,一路走下去,总会遇到珍惜你的人。


    【林溱:我有时间!正好录制完一期节目,压力好大,需要放松。】


    【黎容:下次录制记得给我们留观众票,给你加油。】


    【简复:你们交卷都这么快吗?什么情况,全群只有我不是学霸?】


    【岑崤:我也不是,我还没考。】


    【简复:我昨天刚在网上下单了绝不挂科符,哥你也有需求吗?】


    【岑崤:那没有,我担心拿不了国奖,以后在黎老师面前自惭形秽。】


    【黎容:哈。】


    【简复:……】


    【林溱:谁让你不好好听课,考试傻眼了吧。】


    【简复:听听这话还有良心吗,是谁拉动全班给你投票,是谁开着女号给你管理后援会,是谁去录制现场给你撑场子?】


    【纪小川:哇哦!】


    【黎容:啧。】


    【岑崤:我让你查韩江的儿子你说最近忙,是忙着追星去了?】


    【简复:……老简给我安排的实习任务是真忙。】


    【林溱:咳,我现在去A大找你们。】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很正常的群内调侃,简复也是例行吐槽,但看了班长他们的反应,林溱居然有些耳根发烫。


    他深吸一口气,鼓着脸,用手在耳边扇了扇风。


    那傻子,胡说八道什么呢,一个粉丝后援会总共十个人,八个凑热闹的电影学院同学,还用他管理。


    黎容订了个小包间,晚上五点,他们六人组全员到齐。


    慧姨原本就对摆摊的生意随遇而安,自从可以在网上盈利后,她就更不在意摊位能卖出多少了。


    但是去A大已经成了她的习惯,一天不去她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不过以前在A大,她是心里有过不去的坎,执着于一个虚无缥缈的念想,但现在,她熟悉的四个孩子都在A大读书,她对这里爱恨交织的情感,又多了一份牵挂。


    徐唐慧摘掉手套,趁着屋内的暖风搓了搓冻得发红的脸:“还是你们小孩子会找地方,我自己一个人都不会往这边走。”


    黎容笑着给徐唐慧倒了杯老白茶:“天那么冷,少在外面待会儿。”


    徐唐慧接过茶,小心的抿了一口:“习惯啦习惯啦,你们忙的事情怎么样了?”


    黎容看了岑崤一眼,缓缓道:“收获不少,至少有一个明确的方向了。以前一直称呼’他们‘却又不知道’他们‘是谁,现在可以肯定,我爸爸的事,跟素禾生物脱不了关系。”


    徐唐慧长舒一口气:有收获了就好,善恶终有报,他们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纪小川:“果然是…素禾生物!他们已经…快做到行业第一了,为什么…用这么下作的手段陷害…黎教授?”


    简复唏嘘:“六区的水是真深,我这几天还试探了一下我爸,想问问蒋钟的背景,结果简昌沥同志居然怼我,说我都快把一区后台开放给我哥看了,还用问他?真夸张,我权限明明小的很!”


    林溱一边听着一边给他们倒茶,他对素禾生物的唯一认知就是,这个公司的股票在甲可亭问世后涨了很多很多。


    黎容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徐唐慧:“慧姨,那个金色的塔,你现在有印象了吗?”


    徐唐慧遗憾的摇摇头:“还没有,年纪大了,记忆力确实不行了,应该是很早很早之前的事情,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黎容拍拍徐唐慧粗糙的手背:“没关系,不着急。”


    岑崤面色严肃,对简复道:“我们这次扳倒梅江,难免要把一区牵扯进来了。”


    简复无所谓的耸耸肩:“嗐,老简一辈子不落是非,明哲保身,眼看着要退休了,也该给自己留点功绩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不然我利用一区的资源不会这么顺利。”


    岑崤点点头:“简叔有准备就行。”


    鲜切牛肉和手打牛肉丸陆陆续续的端了上来,简复轻车熟路的将两大盘肉都倒进了漏勺里,在沸腾的汤底中煮着。


    纪小川趁机问黎容:“老大,你给我的…资料,我还用给…何长峰吗?”


    黎容筷子一顿,眼睛垂着,摇了摇头:“不用了,他如果想知道,就让他自己去查吧,希望不会影响他的期末成绩。”


    这两天正是考试周,何大勇偏偏又是这个时间点去有关部门交代问题。


    虽然新闻没有大面积铺起来,但是这件事已经在业内传遍了,甚至他们很多专业课的老师都听说了。


    虽然因为清汭,梅江药业还能继续苟延残喘,但何大勇做劣质原合升的事却被人骂惨了。


    黎容不知道,一向骄傲自负的何长峰如何面对来自老师和同学的凝视,如何重塑崩塌的世界观。


    但这既是酝酿已久的灾难,也是逃脱不开的修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这世上的可怜人太多,和别人相比,何长峰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


    岑崤见黎容又陷入了伦理的漩涡,便撞了下黎容的膝盖,轻声道:“说点轻松的。”


    黎容被他撞得回神,抬起眼睛看向岑崤:“嗯?”


    岑崤的目光却落在他的眼角处,轻声道:“别动,睫毛。”


    黎容眼睑颤了颤,果然一动不动,等着岑崤。


    岑崤自然的凑近他的眼睛,冲着挂在眼角的睫毛轻吹了一口气。


    黎容下意识闭上眼,手掌撑在岑崤的大腿上。


    岑崤连吹了三下,才将黎容眼角的睫毛吹掉,他们都没意识到,彼此已经离得特别近了。


    林溱眨眼看着,连筷子只捏了一根都不知道。


    他不由得暗想,班长和岑崤的关系真好啊,从高中以来,岑崤就义无反顾的站在班长这边,这种感情,要比兄弟情还深了吧。


    比兄弟情还深的算什么呢?


    简复见林溱在发呆,随手将几片牛舌夹到了林溱碟子里,然后抬头对岑崤和黎容说:“吹个睫毛你俩都快亲上了。”


    还不等黎容和岑崤有反应,林溱突然一抖,手里捏着那根筷子狼狈的掉在地上。


    林溱:“……”


    简复莫名其妙:“我说话声音很大吗?”


    用拳头堵着唇重重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没事,你离我远点。”


    他轻轻推了推简复,简复左手举着漏勺,右手夹牛舌,为了够到林溱的碟子,他不得不紧紧贴住了林溱的肩膀。


    现在林溱一推他,两人之间就空出了一拳的距离。


    简复看着那个距离,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然有点低落,他小声嘟囔:“没良心,我是给你夹肉。”


    林溱却已经把头埋在桌子底下找筷子去了。


    黎容揉了揉眼角,笑盈盈的看着故作镇定的林溱和悻悻的简复。


    其实他从没把简复和林溱当成同龄人看待,对他和岑崤来说,林溱和简复才算是刚成年的小孩。


    反正还小,朦朦胧胧的也挺好。


    黎容靠着椅背,看向简复,懒洋洋道:“亲上又怎么了,大家都是男人,谁还能吃亏吗?”


    岑崤意味深长的看了黎容一眼,轻飘飘说:“要是你以前也能有这种觉悟就好了。”


    他说的,当然是上辈子。


    纪小川塞了满嘴的牛肉丸,鼓起圆乎乎的脸蛋,朝黎容竖起大拇指:“老大,有格局。”


    说罢,她又低头开始吃炒河粉。


    反正每次聚餐都是她这个小姑娘最能吃,她已经从最开始的羞涩到现在的破罐破摔了。


    当然,付出的代价是,减肥这个问题也只困扰着她。


    林溱虽然弓着身子捡筷子,但黎容的话他却听得真真切切。


    林溱对黎容是无底线的崇拜,以至于黎容的每句话他都会深深记在心里。


    在那个瞬间,他大概粉丝心态发作,觉得黎容说的逻辑满分。


    反正谁也不吃亏,他和简复也是一样。


    简复干脆也低头朝桌子底下看,然后小心的用一根手指戳着林溱的后背,嘟囔道:“还没找到啊,你别找了,再拿双新的呗。”


    林溱感受到戳在自己脊椎上的手指,顿觉头皮发麻,脑袋里乱成一团。


    “好了好了。”


    纪小川将头从炒河粉里抬起来,嘴里鼓鼓囊囊,含含糊糊的问:“你们怎么…只知道聊天,还不…吃啊。”


    徐唐慧扯了张纸,动作自然的擦了擦黏在纪小川脸上的油花:“怕我们小姑娘吃不饱。”


    纪小川弯起圆溜溜的眼睛,咧嘴憨笑:“嘿嘿。”


    黎容是故意没吃太撑。


    因为他知道,晚上回到公寓,他和岑崤还有一场‘剧烈运动’,吃太多了他怕岔气。


    黎容一边盘算着,一边给岑崤夹了两个生蚝。


    第116章


    一顿饭吃了两个半小时,纪小川撑得仰倒在椅子上双眼放空,黎容终于放下茶杯:“挺晚了,大家早点回去休息吧。”


    纪小川听了黎容的话,才慢悠悠的支起身子,懒洋洋的又往嘴里塞了一颗圣女果。


    简复伸了个懒腰:“哎呀,回去还得复习,考理论真是烦死了。”


    林溱无奈的瞥了他一眼:“不就是背点知识点吗,能比我们背剧本难多少?”


    简复略不服气:“那你陪我背试试?”


    林溱一顿,不自在的扭开目光:“谁要陪你背,我还得准备下次录制的歌呢。”


    简复却像突然来了兴致,笑嘻嘻撞了一下林溱的肩膀:“背歌词也是一样的。”


    林溱:“……”


    他后悔死接那句话了。


    岑崤正色道:“考完试,别忘了韩瀛的事。”


    简复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徐唐慧随口问道:“韩瀛是谁,又出什么事了吗?”


    岑崤解释道:“鬼眼组组长的儿子,当年韩江似乎违规操作,清除了韩瀛在国内上学的经历,我们打算抓抓他的把柄。”


    徐唐慧若有所思:“哦,那你们小心点,对方好像很有能力。”


    简复满不在乎:“放心吧,从这次梅江药业的事就能看出来,九区信息组跟一区根本没法比。”


    交完了钱,大家在餐厅门口道别后,各自回家。


    黎容坐上了岑崤的车,随手拉好了安全带。


    夜幕下,透过车窗外的路灯,黎容轻瞥了岑崤一眼:“累了吗?”


    岑崤勾了勾唇,指腹轻轻摩擦着方向盘:“当然不,我们还有很多事要聊。”


    黎容挑了挑眉。


    难道岑崤想聊他在何大勇办公室提到GT200的事?他们要把重生挑明吗?


    也不是不能挑明,只是这件事背后牵扯的太多,挑明了可能要聊很久很久,也没兴致放松了,所以黎容更倾向于缓一缓。


    谁料岑崤冷不丁问道:“你什么时候向何长峰借的项链?”


    “嗯?”黎容的心小小的颤了一下。


    他脑袋里装的都是大事,关键节点,对于某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并不在意。


    但他有何长峰项链这个问题……黎容很纠结。


    要不要跟岑崤说谎?


    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他也不发烧了,没必要再说谎,他也不想骗岑崤。


    但是黄百康的事他已经糊弄过岑崤一次了,现在让岑崤知道他发烧还偷跑出去一整天,后果还不是一样。


    黎容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陷入这种困境,要么及时止损,跟岑崤和盘托出,要么一个谎言就要用另一个谎言覆盖。


    说何长峰早早就借给他了也不是不行,反正岑崤也不会亲自去问何长峰。


    黎容的大脑飞速旋转着,可还不等他做出决定来,岑崤又道:“我在你衣服兜里发现一盒退烧药。”


    黎容:“……”


    黎容叫苦不迭,为自己的不小心痛心疾首。


    他还是太嫩了,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居然一直把退烧药揣在兜里,刚刚吃饭的时候,还让岑崤帮自己叠外套。


    岑崤步步紧逼,声音却温声细语:“我们去旸市那天,你是不是瞒着我偷偷跑出去了,还给自己吃退烧药降温,让我认为你恢复了?”


    黎容轻轻咬了下舌尖,眼神慢慢瞥向窗外,小声嘀咕:“哎?快跨年了街上果然漂亮,亮晶晶的都是彩灯。”


    岑崤差点被他难得的笨拙逗笑,这么明显的转移话题,显然黎容是被问的哑口无言了。


    不过笑意只在岑崤眼中一闪而过,车内昏暗,黎容根本看不清。


    岑崤:“彩灯圣诞节前就挂好了,你今天才看到?”


    黎容:“……”


    但黎容很快调整好了状态,他抬起眼眸,目光流转,神情格外无辜,声音软绵绵道:“那时候心里揣着事,没时间欣赏,现在和你一起看夜景,不是有情调嘛。”


    他还很满意,因为岑崤跟他聊起了街景,说明话题已经被他带走了。


    他就不必回答,这样也不会出错。


    结果岑崤根本没给他投机取巧的机会,下一句话就把话题绕了回来:“所以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才想转移话题。”


    黎容:“……”


    哪怕岑崤说个疑问句,他也能想办法辩驳,但岑崤就没给他迂回的机会。


    岑崤冷哼了一声,用余光扫了黎容一眼:“你一个学生化的,给自己滥用退烧药,还想瞒我。”


    黎容眨眨眼,知道狡辩已经于事无补,于是他往岑崤身边靠了靠,手掌轻搭上岑崤的大腿:“我当时也是没办法,时间紧迫,而且我没多吃,岑崤你累不累,我开一会儿?”


    岑崤趁着红灯,瞥了眼腿上搭着的白皙的手背。


    黎容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敲着手指,手指甲修剪的光滑整齐,骨节圆润漂亮。


    岑崤一时没说话,因为黎容正在他腿上敲摩斯密码——


    想在车里做吗?


    岑崤:“……”


    明晃晃的暗示,企图用美色诱惑他,继而逃避责任。


    但他的确很吃这套。


    两分钟后,岑崤拐进了公寓地下停车场,熄了火。


    黎容解开安全带,伸手勾住了岑崤的脖子,黑夜中,一双桃花眼依旧亮晶晶的,情态十足。


    “这个角度没监控吧?”


    岑崤顺势搂住黎容的腰,隔着羽绒服轻揉了两把,然后拍了拍他:“车库这么冷,你还想生病?”


    然后岑崤毅然决然的拒绝了黎容开辟新战场的建议,将人从车里拎出去,一路带回了家。


    打开门,站在幽暗的玄关,岑崤一抬手按亮了吊灯。


    他主动贴近,伸手帮黎容脱了羽绒外套,低声在黎容耳边道:“我们班长怎么总想着逃避责任?以后该怎么给同学们起榜样作用?”


    黎容眼睛微弯,嘴唇轻抿了一下,后背抵着玄关的墙壁,整个人都被笼罩在岑崤怀里。


    到了这个地步,他只好破罐破摔,连声道:“是是是,我不该乱吃退烧药,不过这么难得的时光,岑队长真要揪着不放?”


    岑崤眯眼打量他几秒,低声道:“是,我不仅要揪着不放,还要好好教育教育班长。”


    黎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用膝盖蹭了蹭岑崤:“玄关不好,去卧室教育,我一定好好听岑队长的高见。”


    第117章 (二更)


    岑崤磨了磨牙,低声道:“认真说呢,严肃点……”


    可惜他这句话没说完,黎容突然扑上来,堵上了岑崤的唇。


    他紧紧环住岑崤的脖颈,恨不得整个人挂在岑崤身上,牙齿不轻不重的在岑崤唇上咬着,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直到把岑崤吻的说不出话,黎容才慢慢的放开他,眼睑垂着,指腹轻轻按揉着岑崤的后颈,低声呢喃:“严肃的事儿一会儿说,先解决教育问题。”


    岑崤:“……”


    他一向是个思想坚定的人,但面对黎容的时候除外。


    望着灯光下水盈盈红润润的唇和爱人春思萌动的眼神,岑崤干脆抱起人,用膝盖踢开了卧室的门。


    黎容抿唇轻笑。


    等过一会儿,岑崤大概没有力气探讨他骗人的问题了,没有比这更好的转移话题的手段了。


    下一秒,卧室门“砰”的死死关上。


    墙上挂着的摆钟被震的一抖,八点报时的声音无辜且郁闷的响了起来。


    透过卧室门的缝隙,恍惚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细微声响。


    柔软的床铺发出骤然内陷的闷声,紧接着,岑崤低沉的声音传出来:“好好交代,那天都干什么去了?”


    黎容并不老实,一阵窸窸窣窣的爬动,床头柜被撞的吱嘎一声。


    “好好好,别闹……我交代。”


    他好像终于被制服了,卧室里一时半会没有传出叮叮咣咣的动静。


    几秒种后,黎容又软又服帖的声音传出来:“也没干什么,就是马上要去梅江药业了,那毕竟是人家的大本营,我们只有五个人,心里多少有点没底。由于韩江的误导,我们对何大勇的画像始终不清晰,毕竟韩江口中那个把鬼眼组成员逼得跳楼的何大勇,和何长峰口中的何大勇存在偏差。”


    黎容一口气说到这儿,喘息了一会儿,不知岑崤做了什么,他低低呜咽了一声。


    岑崤的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嗯,继续说。”


    黎容稳了稳心神:“我需要知道何大勇的道德底线,调整自己对梅江药业的态度,才能将利益最大化。所以我又去找了陈平警官,陈警官再三向我保证江晟是意外坠楼,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有人迫害他,我放下了一半的心。”


    “但这也只是一半,万一对方是职业的,手段高超,陈警官没发现呢?所以我又找了黄百康。黄百康是野路子,却能最短时间解决问题。大概是生病的缘故,我的情绪受到了影响,比较焦虑,如果不确定这件事,我真的睡不着。”


    岑崤语气中酸气四溢:“在机场,你还背着我跟黄百康打电话。”


    当时他默默站在黎容身后,不敢上前。


    他怕打扰到黎容的私人领域,让黎容觉得没隐私,但私心里又不想黎容跟他之间有秘密。


    尤其是,黎容接黄百康电话的时候,烧的脸红扑扑的,但唇边一直挂着笑,也不知是被电话对面的人逗笑的,还是看着玻璃窗外的风景心情愉悦。


    黎容乐不可支的低笑:“我不是怕黄百康说漏什么,让你知道我那天跑出去了吗。”


    而且窗边确实噪音小一点,他当时心急,担心听不清黄百康的声音。


    岑崤咬着牙道:“你这一天可跑了不少地方啊。”


    黎容轻吸一口气,声音细细碎碎:“冤枉啊…我是给黄百康打的电话,就只去了派出所和A大,去A大是为了向何长峰借那条十字架项链。何大勇对何长峰极其疼爱,我拿着何长峰的贴身物品,也算是个保障,万一何大勇真是丧心病狂的凶徒,打算把咱们几个灭口,看到这个项链,他也得犹豫一下,因为我跟何长峰说,会亲自还给他。”


    岑崤无奈道:“不知道你这么担心,我怎么可能让你出事,我们一进梅江药业,徐风就带着人在外面等着了,我每过半小时给他一个消息,如果没有消息,他就会报警。”


    黎容诧异:“徐风也来了?你爸那个贴身助理?”


    他还记得,徐风是蓝枢红娑联谊会上,给他送吃的被拦在七星酒店外面的可怜打工人。


    岑崤轻嗤:“徐风非要跟来的,名义上说是自己的想法,但大概是我爸吩咐的吧,无论怎样,岑会长确实怕我真出事。”


    黎容还有些遗憾:“我怎么没看见他,连个招呼都没打呢。”


    上次徐风给他送了两大盒好吃的,结果自己没吃上七星酒店的美食,反而在咖啡厅蹲了一晚上,他还是有点过意不去的。


    岑崤轻叹:“我们没事他就回去了,三区的人不适合明面上介入鬼眼组的工作。”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厚重的羽绒服从床角滑落到地上,金属拉链碰撞到地板,发出清脆的声响。


    黎容压抑着嗓音,断断续续道:“这段时间一直忙着…梅江药业,把韩瀛都…给忘了,他那个前女友…是叫姜筝吧,我们找时间…去拜访一下,肯定能获得不少消息。而且姜筝还是张昭和的学生,不知道这位’学术混子‘对跟韩瀛谈恋爱的姜筝怎么看。你…轻点!”


    岑崤声音低沉,呼吸加重:“韩瀛一定会查,但要偷偷的查,不过你身体才刚恢复健康,就又开始折腾,我真的很生气,你知不知道……”


    岑崤的话音一顿,脑海中又浮现出黎容面色苍白,摇摇欲坠,每天在教室里捂着胃难受的模样。


    还不止这些,还有红娑研究院的实验室……


    他真的怕了,一点都不能忍受。


    他可以把一切都暂时放下,只要黎容是鲜活的。


    “知道你很生气……”黎容先是乖乖服软,但停顿一秒,画风一转,便意有所指道:“不过……岑队长,你没交代的事可还多着呢,你确定要在这时候先翻我的旧账?打铁还得自身硬啊,如果自己都没做到,该怎么教育别人呢?”


    岑崤低笑:“看来我们一团乱麻的旧账,需要找个合适的时间统一算算。”


    黎容翻身跃起,将岑崤按住,低喘着:“当然,现在再跟我聊正事,我要怀疑你某些水平没继承过来了。”


    第118章


    几个小时后,黎容汗津津的躺在床上,连根手指都懒得抬。


    汗液蒸发完,岑崤硬拖着他去浴室冲洗,黎容懒洋洋的窝在床上,眼睛差不多快要闭上,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了。


    岑崤硬是把他拉到床边,拦腰抱了起来,半哄半催的拖去了浴室。


    黎容洗过澡,浑身舒舒服服,回来又不想睡被汗水打过的床单。


    两人只好又扯下床单塞进洗衣机,铺了新的上去。


    新床单刚铺好,黎容就钻进了被窝,把被子一捂,打着哈欠闭上了眼。


    岑崤心中好笑,问他:“我某些水平继承过来了吗?”


    黎容眼皮抖动了一下,含含糊糊道:“睡觉睡觉,你明天不复习了?”


    岑崤又接着问:“有些问题,什么时候一一交代?”


    黎容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抬手将卧室灯给关了,强行阻断精力充足的岑崤跟他闲聊:“考完试再说。”


    刚解决完梅江药业,难得清闲,黎容也想让大脑放松几天。


    上辈子错综复杂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


    考试周这段时间,黎容和岑崤的生活总算恢复了正轨。


    黎容这几天都没回学校宿舍,因为他不知道何大勇会跟何长峰说什么,他也不知道下次再见何长峰,会是什么场景。


    凭心而论,何长峰并没有得罪过他,甚至还请他喝过一瓶矿泉水。


    黎容当然不会圣母心泛滥,觉得自己对不起何长峰,更不会后悔利用何长峰。


    他只是对达到目的的过程中不得不伤害个体感到无奈。


    黎容比岑崤的考试周提前结束一周,考完试,差不多也到了放寒假的时间,虽然名义上不许离校,但是也没什么人管。


    他得回宿舍把衣服送去盥洗,顺便用塑料布将床单被罩遮起来省的落灰。


    他回去的时候,没看到经常出现在宿舍的何长峰,反而看到了宋赫。


    何长峰不在,宋赫正站在冰箱门口取东西,看到黎容,宋赫明显意外:“你怎么回来了?”


    黎容轻笑:“我的宿舍,我怎么不能回来了?”


    宋赫抿了下唇,目光一扭,干巴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以为你回家了。”


    黎容:“你不回家?”


    宋赫将西红柿从冰箱中取出来,在水龙头处洗着,摇了摇头:“假期可以做点兼职什么的,回家浪费时间。”


    黎容盯着宋赫精瘦的背影,看他囫囵吞枣的洗着西红柿,半晌没说话。


    以前他总是看到何长峰从冰箱里取拿东西,里面存的水果也都是高端进口的车厘子,奇异果,冰箱被挤得几乎没有别人放东西的地方。


    当然何长峰并不介意跟室友一起分享,但黎容揣测,宋赫根本不会碰何长峰的东西。


    “何长峰呢?”黎容问。


    他看到冰箱里空了不少空间,怪不得宋赫的西红柿有地方放了。


    宋赫洗干净西红柿,抖了抖手上的水,随意往衣服上抹了抹:“考完试就回家了,他家里……算了。”


    宋赫皱了下眉,他不想在何长峰背后碎嘴人家的家事,虽然这件家事恐怕全年级都知道了。


    黎容微微歪头,看宋赫在啃西红柿,宋赫低着头,脖子后面的骨头凸起的很明显,显得更加清瘦。


    黎容冷不丁的问了一句:“怎么又开始找兼职了?”


    这个“又”字让宋赫微微一顿,猛地抬起眼,诧异的看向黎容。


    他从来没有跟室友透露过自己找兼职,黎容是怎么知道的?


    “你……”


    黎容笑着摇摇头,表情有些无奈:“既然你不打算再监视我了,能告诉我,让你做这件事的人是谁吗?”


    他相信宋赫不是傻子,能听懂他的话。


    宋赫蓦然睁大了眼睛,瞠目结舌,嘴唇抽动了一下,直接僵在了原地。


    西红柿的汁水沿着他的指缝滑下来,一路没入他的袖口,但他一无所觉。


    黎容淡淡道:“要知道也没那么难吧,实在是你有的时候表现太过僵硬了。”


    但他明白,宋赫这样孤僻高傲的个性,显然是不屑于在背后做这种事的。


    这段时间宋赫肯定也承受了不少煎熬,所以才决定把假期的时间腾出来兼职,宁可不回家过年,也不受制于人。


    宋赫喉结一滚,手臂颓然垂下,侧脸隐隐涨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以为自己克制,小心,结果黎容早就知道,只不过一直没有戳穿他。


    他就像个小丑一样,在人心知肚明的情况下盯着人家的一举一动。


    宋赫重重的咬了一口腮肉,恨不得咬出血来,他低声道:“我没有监视你,我只需要把你的近况传达过去。你身体怎么样,学习怎么样,心情怎么样,家里有没有事情,生活上有没有困难……只有这些。


    可你很少回宿舍,我也很少能看见你,我们不在一个班级,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样,我传达的唯一有价值的信息,就是你生病了,然后又好了。我不觉得对方是想监视你,他更像关心你,但我帮不到什么,拿着钱于心有愧,就不干了。”


    黎容微怔。


    其实宋赫的说法他一开始就隐隐约约能猜到,他只是不敢相信,这世上除了岑崤和他那些朋友,还真有人关心他这个人。


    太匪夷所思了。


    黎容:“是谁?”


    宋赫抬起眼,表情挣扎:“他不让我告诉你。”


    黎容微微眯眼,语气变得有些冷:“你口口声声说不是监视我而是关心我,但却并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我不需要这种躲在暗处的眼神,这让我感到如芒在背,换做是你,你也不会喜欢这种手段。你想要用目的为自己开脱,可你的手段就不光明磊落,又何谈目的名正言顺。”


    宋赫叹了口气,他明白自己对不起黎容,说到底他还是利用黎容换了钱。


    宋赫一咬牙:“江维德教授,那个红娑研究院的名誉教授,大佬。他找到我的时候,我也很惊讶,但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我一直以为你虽然比我家境好点,但肯定跟何长峰没法比,没想到你们俩都不是一般人,他有个做老板的爹,你也有当知名教授的亲戚。”


    宋赫以为,江维德一定跟黎容有亲属关系,江维德看黎容进了张昭和的班级,操心黎容的未来,才嘱咐他盯着黎容。


    虽然这种手段并不正义,但不可否认,宋赫还是羡慕的。


    有些人天生就比自己活的轻松,有无数光环笼罩着,有厉害的亲人呵护着。


    怪不得黎容进了张昭和的班级也不着急,怪不得黎容不把学习当回事。


    有江维德在,黎容根本不用发愁前途的问题,从入学这一刻,他就已经赢在起跑线上了。


    而宋赫不仅要让自己优秀起来,还得抽出仅剩的空闲时间打工,每天夜里躺在床上,就是操心妹妹的病,操心家里的钱还够不够买明年的甲可亭。


    其他同学可以趁着假期旅游,和父母团聚,看电影追剧,他都不能。


    他没有选择。


    黎容听出来宋赫最后那句话中带着的自嘲。


    知道何长峰家里的事后,宋赫可能经历了很长时间的心里不平衡。


    毕竟是朝夕相处的室友,巨大的差距的确容易让人产生自卑心理。


    黎容勾了勾唇,平静道:“江维德不是我的亲戚,我只在我父母的葬礼上见过他一面。”


    宋赫刹那间错愕:“葬……礼?”


    黎容的父母已经去世了?!


    黎容转回身,锁上自己卧室的门,将钥匙收在兜里,弓腰拎起了装好的脏衣服。


    “既然你不打算做了,那我下学期可以多回来几次了。”


    宋赫默默攥紧拳头,脸色发白:“那江维德为什么那么关心你?”


    黎容耸了耸肩,无所谓道:“不知道,或许是可怜我吧。”


    黎容说罢,拎着袋子离开了宿舍。


    宋赫僵硬的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原来黎容没有父母了,原来江维德不是黎容的亲戚,他这么长时间以来,到底在羡慕什么?


    黎容刚一出宿舍,表情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他完全没想到,让宋赫盯着他的人会是江维德,而且不是监视他做了什么,是否跟黎清立假说事件有关,就只是关心他的生活和学习,关心他有没有钱。


    其实这一学期,宋赫几乎没能给江维德提供太多信息,但江维德还是资助了宋赫这么久,似乎并不介意自己的钱打水漂了。


    宋赫确实是个因为规则没能得到助学金,但确实需要帮助的学生。


    江维德到底想做什么?


    黎容隐隐觉得头疼。


    原本被他埋藏在记忆深处的过往,又像拨开了灰尘的屏幕,桩桩件件尽数出现在他面前。


    每天给他带家常早餐的江维德,兢兢业业指导他科研项目的江维德,戴着老花镜转悠两个楼层找他,让他帮忙注册网购账号的江维德。


    看他穿的裤子薄,嗔怪他将来要得老寒腿的江维德,每次科研报销,恨不得把打印纸钱都给他出了的江维德,红娑研究院给名誉教授发海鲜,难得利用职务之便,给他讨了一箱的江维德……


    第119章


    可江维德又为什么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撒谎?为什么要说黎清立的论文是红娑研究院发表的?


    现在事情败露了,江维德本人的声誉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难道他之前那么说,是确信可以堵住所有人的嘴,不让真相流传出来吗?


    黎容真想冲到红娑研究院,亲自问问江维德,到底知道什么内情,红娑研究院为什么对他父母被害的事没有任何反应。


    可他不能。


    现在的江维德,对他连师徒的情分都没有,更不可能向他透露一点内情了。


    黎容在宿舍走廊里来回走了几圈,才逐渐冷静下来。


    他不能寄希望于让江维德主动告诉他,他要抓住江维德的把柄,让江维德不得不说出来。


    但其实找江维德的把柄是件很难的事,黎容凭心而论,江维德是个非常合格的导师,教授,虽然有的时候脾气急,但他确实将学术发展看的极重,黎容跟着他两年,从没见他铺张奢靡过,而且他也不是很在意金钱。


    江维德和黎清立之间最大的分歧,就是江维德极其不喜欢红娑研究院的教授在外开公司,这让他觉得学术不纯粹,不专注。


    他自己确实是除了研究院的工作外,没再开拓任何副业。


    黎清立因为经营着浓安医疗器械公司,也就自然而然的退出了角逐红娑研究院院长的行列,大家几乎都默认,等老院长退休了,接班的会是江维德。


    不过直到黎容死之前,江维德都还没当上院长。


    老院长确实有点过分了,七十多岁的人了,还始终待在那个位置上不下来,江维德也因此候补了好几年。


    回到公寓,黎容跟岑崤提起江维德找宋赫盯着他的事,岑崤也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岑崤对江维德倒是没有恶感,不像对杜溟立那样,看一眼都嫌恶心。


    黎容知道,至少在岑崤的调查中,江维德跟他的死没关系。


    那时候的岑崤,大概唯一关心的就是他的死因了,所以对他下手的应该只是杜溟立,杜溟立也确实没道理能控制江维德。


    反正江维德目前也不像要伤害他的样子,黎容打算暂且放下,他现在唯一明确的目标是素禾生物。


    想要扳倒素禾生物,还需要更多证据。


    元旦天气很好,积雪被清扫过后,已经没什么痕迹,中午阳光直射下来,居然能感到难得的暖意。


    三区办公大楼里,岑擎在落地窗口来回踱步,徐风就尴尬的站在一边,看着岑擎踱步。


    岑擎转悠了一会儿,突然停住脚步,一抬头,问道:“岑崤多长时间没回家住了?”


    徐风扯起一丝并不自然的笑:“岑崤都那么大了,我也不可能一直盯着他,要不您问问夫人?”


    岑擎白了徐风一眼,又自顾自的轻哼了一声,忿忿道:“算了,过了十八就相当于丢了。”


    徐风忍俊不禁:“毕竟九区工作那么忙,现在又是考试周,岑崤没空回家也正常,这次梅江药业的事他就办的很漂亮,出乎我的意料。”


    徐风一直盯着岑崤的航班信息,得知岑崤只带着几个人去旸市,他赶紧请示了岑擎,买了下一班飞机紧急赶了过去。


    本来他已经预设出几种应急方案,结果最后一个都没用上。


    岑崤不仅安全出来了,还把何大勇劝的去自首了。


    岑擎深吸了一口气,拧着眉头,抬起手掌,没着没落的抓了抓:“他是怎么…你说他是怎么让何大勇去自首的呢?”


    徐风轻轻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虽然九区那边传,是因为检查过程中发现了清汭的数据问题,但那时候何大勇应该还想贿赂岑崤,至于后来他们去办公室谈了什么,恐怕只有何大勇,岑崤和……那个黎容知道了。”


    “黎容。”岑擎低声念叨这个名字,梅江药业清汭生产车间里发生的事,他已经打听到了。


    别人不了解黎容的身份,只会当他是九区的工作人员,但岑擎可了解。


    “这个黎容真就那么厉害,李白守都找不到的漏洞,他居然可以找到。”岑擎自言自语。


    徐风:“是啊,我也没有想到,他今年也才十九岁。”


    岑擎瞳仁一缩,眼睛眯了起来,朝窗外望着:“所以黎清立的那篇假说,有没有可能是他儿子投稿发表的,跟徐纬无关?”


    徐风吓了一跳:“这不至于吧,虽然我也不是专业的,但是能通过返稿审核,在《From Zero》刊登,怎么也该是博士生的水平了。”


    岑擎捏了捏眉心,叹息道:“素禾生物要送我一家赛车俱乐部的股份,你找个理由帮我推了吧。”


    徐风无奈道:“这素禾生物还挺灵敏,大概是想让你叮嘱岑崤,别跟素禾对着干。”


    岑擎冷笑:“素禾生物的钱不干净,岑崤早晚要对他们下手的。”


    徐风:“好,我这就想个理由推辞掉。”


    说罢,徐风转身出了门。


    岑擎等徐风走后,站在办公桌前,盯着面前的座机看了一会儿。


    终于,他抬手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


    过了几秒钟,简昌沥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老岑?怎么用座机给我打电话?”


    岑擎单手举着电话,目光却落在桌面上摊开的那份素禾生物的招股书上。


    他看了几眼,移开眼神,脸上露出笑容:“老简,好久没跟你聚聚了,你不是一直喜欢赛车吗,这周末一起去放松一下?”


    简昌沥:“……我只喜欢看赛车比赛,我都这个岁数了,我怕把自己开出心脏病来。”


    岑擎:“啊…这样啊,看比赛也行,清台山是不是每周都有比赛?”


    简昌沥沉默一会儿,低低笑了两声:“行了,你也别试探我了,素禾生物给你送赛车俱乐部的股份了吧,跟我装什么装。”


    岑擎被戳穿了也不尴尬,他并不觉得自己能瞒过精明的简昌沥。


    岑擎自顾自的点点头,长长“哦”了一声:“你既然知道我想问什么,那就给我个准确的答复呗。”


    简昌沥略有不满:“我的答复你猜不到?我还能怎么办,要不是我儿子被你儿子拽进沟里去,我至于不敢接这股份吗?”


    岑擎嘲笑道:“在我这儿你就别装了,就你搞中庸之道的本事,你才不会因为你儿子不敢碰,你是知道素禾生物不干净,怕惹火上身。”


    简昌沥强词夺理:“反正我儿子就是被你儿子带坏的!”


    岑擎也不太讲理,直言道:“以后还有用得上一区的地方,记得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简昌沥哼哼:“我这哪是睁一只眼,我都快闭着眼睛把权限卡揣简复兜里了,我们一区冰清玉洁与世无争的,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扯进来,被迫站队,我心里苦!”


    简昌沥虽然平时一副云淡风轻,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但最近发生了什么他都知道。


    收到素禾生物礼物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自己是被素禾生物当成对立面拉拢了。


    这礼一旦退回去,他想继续中庸不惹麻烦都不可能,素禾生物自然而然就会把他当敌人提防。


    这事儿要是手底下哪个员工惹得,简昌沥早把人扔出一区了。


    但简复是他儿子,他没法扔。


    岑擎:“你苦吧,拜拜。”


    简昌沥震惊:“不是说周末一起放松一下?”


    岑擎冷漠无情:“你不是猜到了,就是试探你而已。”


    简昌沥:“……”


    要不是儿子没法扔!-


    元旦后的第一个周末,林溱的选秀节目开始第二次录制。


    录制之前,林溱及时在群里叫人。


    【林溱:班长,你们要来看选秀节目录制吗,就跟拼盘演唱会差不多,评委们都很出名的,导演组说我们选手可以给亲戚朋友留票。】


    A大的期末考试成绩还没出来,闲着也是闲着,黎容打算去。


    【黎容:行啊,需要带荧光棒给你加油吗?】


    【林溱:不用不用,你们专心看唱歌就好,台下基本都是评委的粉丝,带了也看不清。】


    【简复:啧,这也太可怜了,哥去制片厂门口给你雇个粉丝团,放心,不用你花钱!】


    【林溱:……不用,饶了我,节目组明令禁止。】


    【黎容:等节目播出,会有粉丝的。】


    【简复:是榛子酥,我起的粉丝名!】


    【黎容:哈?】


    【林溱:……一人发起投票,一人投榛子酥,一人敲定的粉丝名。】


    【纪小川:榛子酥,挺好听的啊,真想象不出来是简复哥取的。】


    【简复:什么叫想象不出来,我可是高考语文高达六十分的文艺青年!】


    【岑崤:已经很用心了,想想他家的狗叫茶叶蛋,乌龟叫绿甲勇士,鹦鹉叫鹅鹅鹅。】


    【林溱:……我谢谢你。】


    【简复:那都是小时候起的名字好不好,谁像你家给只猫还起名勿忘我。】


    【岑崤:不是我,是我妈起的。】


    【简复:啧啧,你不也挺喜欢,还用猫当头像。】


    【岑崤:因为没法用人。】


    因为暂时不想戳破和黎容的关系,所以没办法把猫光明正大换成人。


    【简复:啊?什么人?】


    【黎容:你猜。】


    第120章


    这些年以来,黎容第一次走进多人聚集在一起的娱乐场所。


    没出事以前,他也曾跟父母去听过音乐会,看过舞台剧,享受过艺术带来的滋养和熏陶。


    他不能说他在艺术方面有多深的造诣和研究,但他家也算是高级知识分子,父母从小对他的培养还是很到位的。


    他能领会到音乐和文学的美感,舒适,但却始终没深入理解过创作者的初衷。


    但经历了这些年的事,他反倒越来越能理解作品背后的含义了。


    只是这种理解太过痛苦,所以他也开始逃避,尽量不出现在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


    林溱的比赛是他第一次,主动决定打破自己的舒适圈,尝试着重回曾经风平浪静的生活,尝试享受正常人的人生。


    林溱给他们留的票并不在前排的正中央,稍微有一些偏,但完全不影响观看。


    黎容朝中间的位置扫了一眼,看了看那些人手里拿着的条幅,确定了应该是一些大公司或者本身就有一定名气的选手的亲人朋友。


    这也很正常,林溱和他们相比,出身太过普通。


    不过播出之后就不一样了,黎容记得很清楚,林溱最初的镜头根本不算多,但每一个都让人印象很深刻,他一出现就有火的征兆了,所以才被没什么良心的公司盯上。


    但现在……有简复在,他也不用担心林溱会被雪藏了。


    场内不能带大包的零食,但因为录制时间长,倒是可以带点补充糖分的小零食。


    黎容买了一包巧克力,打算听饿了的时候吃,当然他也没忘了带润喉糖,既然坐到了这么好的位置,不给林溱加油打气是不可能的。


    黎容把大包一点的巧克力揣进了岑崤兜里,叮嘱道:“你一会儿趁着人多溜进去,别被检票的发现了。”


    岑崤:“……”


    他这辈子都没做过偷偷摸摸的事。


    简复捏着两个印着溱字的灯牌,踮起脚尖朝前面望了一眼,忍不住嫌弃道:“至于吗,根本就不用带吃的,想吃就去后台找林溱啊,他那里多的是零食。”


    黎容没有经验,疑惑道:“后台可以随便进?”


    简复理所当然道:“我们当然可以啊,一会儿林溱会送工作人员的牌子给我们,其实不送也没事,卫生间都是相通的,中场休息的时候都能碰到选手去卫生间,到时候直接跟着他们回去也没人拦。”


    黎容若有所思:“我还真没去过演出后台。”


    简复撇撇嘴:“挺乱的,连个单人休息室都没有,一帮人挤在一起,想说点话都不好说。”


    黎容挑眉诧异:“你想说什么话还需要背着人?”


    简复眼珠滴溜溜乱转:“……我就是打个比方,谁想背着人了。”


    黎容轻笑,摇了摇头,也没戳穿他。


    幸好,大概岑崤看起来就不太好惹,所以检票员也没为难他,让他把巧克力带了进去。


    录制会场里已经坐满了人,后排观众席好多都是评委老师们的粉丝,他们早早进来,为了抢个好位置,给自己的偶像摇旗呐喊。


    前面的嘉宾席倒是稀稀拉拉,有人来了淡定的低头玩手机,有人甚至还在处理工作。


    嘉宾席的手机也是不必收的,待遇比观众好得多。


    果然他们坐下没一会儿,林溱就从后台跑过来,给他们送了工作人员的胸牌。


    林溱画了一半的妆,看起来比平时光彩夺目,他单手拢着唇,在黎容耳边道:“班长,你拿着这个可以去后台找我,后台有吃的可以随便吃。不过就是有点乱,台里的领导和投资商的领导有可能会去,但他们也就跟选手说说话,没事的。”


    黎容点点头,不得不拔高音量:“好,知道了,你快去准备吧!”


    林溱刚想扭身走,简复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你怎么只跟大熊猫说话,我呢?”


    林溱被他拽的一晃,刚想翻个白眼,但一想到场内不少粉丝会偷带长焦镜头,只好默默忍下去。


    “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吗?”


    简复撇撇嘴,他其实就希望林溱也像凑在黎容耳边那样,跟他说一遍。


    至于为什么希望,希望就是希望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你这次第几个表演?”


    林溱觉得这个问题还是有意义的,他也忘了把自己的袖子从简复手中抽出来,两人就保持着仿佛拉手的姿势。


    “嗯……这次比较靠后,可能要等很久。”


    简复皱着眉:“靠后是不是不太好啊,万一前面有人发挥超常,压力多大啊,而且后面观众都听疲劳了,也没什么呼声。”


    林溱耸耸肩:“是啊,但比赛就是这样,抽到了也没办法。”


    黎容轻声道:“也不一定是抽到的。”


    林溱的注意力立刻被黎容吸引过去:“班长你说什么?”


    黎容怕给林溱太多心理压力,摇摇头:“没什么,快回去吧,有空我们去后台找你。”


    其实当初诱导林溱签约的那家公司,也是有参赛艺人的,按他们的德行,不可能一点手脚都不动。


    后来大概是看自己的艺人实在是扶不上墙,才不得不签下林溱的。


    林溱也确实不能一直在前台呆着,没聊两句,就在编导的催促下匆匆跑回了后台。


    岑崤倒是听清了黎容的话,等林溱走后,他问道:“你还有时间关注娱乐圈的事?”


    黎容弯着眼睛,贴着岑崤的肩膀,歪头凑近他:“没关注,只是不小心看到了。”


    他是说上一世,他知道林溱被雪藏的消息。


    岑崤剥了一颗巧克力豆,喂进黎容的口中:“还真是巧。”


    黎容舌尖一卷,含到嘴里:“是啊……”他抿着巧克力,想到了什么,突然挺直了身子,“你是不是在我提醒林溱的时候,猜到我……"


    他点到为止。


    他是在岑崤知道他家的地址时,第一次对岑崤产生怀疑的。


    不过这个怀疑算是歪打正着。


    他认为曾经的岑崤根本不知道他家的地址,但其实岑崤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关注他了,以前的很多不知道不了解,大多也都是装的。


    但他的怀疑没错,岑崤的确也拥有了上一世的记忆。


    岑崤也给自己剥了一颗巧克力豆,算是默许了。


    其实不只是那一次,他经过了很多次的验证和旁敲侧击,才确定这个结论。


    最开始黎容大概是仗着重生这件事太过离奇,所以说起话来无所顾忌,但后来从他身上捕捉到了什么,就开始变得谨慎小心,甚至反过来旁敲侧击他。


    其实最初看到高中时期的黎容,岑崤的心情很复杂。


    他一方面认为自己的介入并没给黎容带来好结果,所以不敢再轻易接近他,和他产生超出同学关系的链接。


    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无法让眼前人取代那个记忆中的,和他经历了几年岁月的人。


    或许在黎容眼里,他们的经历并不美好,但对他来说,哪怕是针锋相对的每一秒,也格外珍贵。


    虽然他知道这是一个人,他或许可以重新开始,弥补所有的偏差,让黎容不像上一世那么讨厌他,让自己过的好受一点。


    可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忘记,哪怕痛苦也想要一直记得,记得记忆中的那个人曾经存在过。


    所以,当听到黎容在他面前说出和上一世有关的事情时,岑崤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


    失而复得,小心翼翼,惶恐,欢喜,担忧。


    他不敢轻易踏出一步,担心难得的平静会顷刻间破碎,他小心翼翼隐藏着自己的秘密,却也在黎容陷入困境时忍不住出手相助。


    幸好,他们都没变,但他们也都变了,所以才能像今天这样走在一起。


    会场的灯光一暗,纪小川兴奋的叫道:“开始了!开…开始了!”


    简复直接将手里的灯牌塞给纪小川一个,作为他们几个当中唯一一个可以伪装粉丝的,纪小川当仁不让。


    黎容和岑崤也停止了闲聊,专心等着节目开始。


    最开始是现场导演上台,帮忙活跃气氛,引导观众录制可以插进节目中的欢呼声。


    一切结束后,评委导师才正式上台。


    紧接着就是选手介绍和表演。


    黎容听了几个,有的唱的的确不错外形也好,有的就显得很尴尬,或许是紧张,反正表现的并不如人意,但仍然有一小撮粉丝声嘶力竭的尖叫支持。


    他忍不住向后看了看,想找一找和自己品味截然不同的那些人。


    简复开始嘟嘟囔囔:“我就说也给林溱雇点粉丝,你看看人家大公司的艺人,别管唱的怎么样,反正牌面是有了。小傻子就是太低调了,没有人帮着容易吃亏啊。”


    黎容瞥了瞥简复,意味深长道:“是的,他没人帮着的确会吃亏,你可得看好了。”


    简复:“那当然!”


    他想都没想就应承了黎容的话,但话一出口,他立刻心虚的闭紧了嘴。


    黎容刚刚说的,是让他看好了,而不是我们一起看好了。


    这算什么?


    是觉得他最能保护好林溱吗?


    也有道理啊,毕竟他爸是互联网行业商会的会长,他有太多可以帮林溱的了。


    简复隐隐觉得特别满足,好像能帮到林溱是个让他感觉荣幸的事。


    节目录制了两个小时,还是没有排到林溱。


    黎容坐的有点腰疼,他忍不住站起身,扶着岑崤的肩膀:“我去后台转转,看林溱准备怎么样了。”


    岑崤轻揉他的手背:“我陪你?”


    黎容摇头:“不用了,林溱没什么背景,让人看到他带这么多人进后台不好,我很快就回来。”


    与此同时,节目组工作人员热情的从后门引来一位投资商老板。


    “郑总,您这边请,艺人都在后台等着,晚上都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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