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岑崤带着黎容办理了入住手续,黎容将行李推进了房间。


    他的房间是临海的,推拉门一开,阳台面对的就是大海。


    沙滩又细又白,海面是一片深邃的蔚蓝。


    也不只是蔚蓝,还有夕阳余晖淋漓落在水面上,随着波浪上下翻腾起伏,仿佛一席红粉倾泻千里。


    黎容环抱着双臂,默默望着海面,任由海风吹乱他的头发,潮湿的水汽沾染每一寸毛孔。


    上一次来海边度假是什么时候?


    过了太长时间,他想了好久才想起来。


    应该是初中毕业那个假期,他考了全市第一,而且分数实在是太高了,他的名字第一次在A市各学校,各教育机构传遍了。


    那些教育机构为了招揽学生,就声称拿到了他的学习笔记和学习方法,说的言之凿凿,后来就连A大都开始流传他的学习方法,还说是黎清立和顾浓总结的。


    那段时间,每个见到黎清立和顾浓的人都在问学习方法,黎清立恍惚以为自己已经放弃生化投身教育了。


    但是黎容考的好,起决定性因素的应该是智商,黎清立和顾浓工作那么忙,还真没怎么过问他的学习,甚至都没要求他一定要学习好。


    黎清立被人夸的心虚,顾浓更是扯不出什么理由来,越说不出来越被人认为小气,俩人不堪其扰,干脆请了个假,带黎容去海边度假了。


    已经快上高中的黎容,其实不是那么愿意跟父母一起旅游了。


    黎清立和顾浓也不勉强他,除了吃饭的时候在一起,其余时间,就是黎清立顾浓你侬我侬和黎容自由活动。


    为了不打扰父母追忆往昔谈情说爱,黎容一般走的很远,他会沿着海岸线,从宾馆的私人海滩走到公共浴场,走上几公里,找个人少的地方,靠着沙滩玩手机。


    那时候他没珍惜,还觉得度假挺无聊的。


    躺到天气有点凉了,黎容才沿着海滩走回去,他回到酒店的时候,父母正在阳台喝椰子。


    黎清立单手托着椰子,望着沙滩上跑来跑去的小孩子们,叹息一声:“时间一长,很多人就忘了自己的初衷,药物还没研究成功,就开始想着利益,这件事之后,我看还是……”


    “想什么呢?”岑崤从背后单手环住黎容的腰,然后将一个新鲜的椰子递到黎容面前。


    黎容回过神,低头含住吸管,用力喝了一大口,他出了很多汗,现在的确渴了。


    酒店的椰子是冰镇过的,清冽甘甜,他明明上午还呼吸着A市的寒气,现在已经穿着单衣站在海边喝椰子了。


    “想上次来塘市度假的事。”


    他隐约记得父母好像在聊什么,表情还挺严肃,不过听到他的脚步声就不说了,他也没有在意。


    现在能想起这句话已经很难得了。


    岑崤直接就着黎容喝过的椰子也喝了一大口。


    “好事还是坏事?”


    黎容琢磨了一下,轻蹙着眉:“不知道,就是觉得我爸妈好像真的有很多工作上的事没告诉过我。”


    岑崤:“你那时候对生化也不太感兴趣吧。”


    黎容点点头:“也有可能,他们不想影响我未来的专业选择。”


    岑崤:“天快黑了,海滩烧烤差不多开始了,出去吃吗?”


    黎容收起回忆,转过身,又埋头喝了一口椰汁:“等我冲个澡就去。”


    他身上的汗干了,但还黏糊糊的贴在身上,非常不舒服。


    黎容冲凉的速度很快,五分钟就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身上未擦干的水浸透了薄薄的T恤,白色的布料紧紧贴在他脊背上,勾勒出柔韧漂亮的背窝。


    岑崤喉结一滚,眼神沉了沉:“我饿了。”


    黎容快速擦着半长的头发,弓着腰伸手捞酒店提供的一次性拖鞋:“我很快。”


    岑崤单手搭在他背上,轻轻抚摸着黎容的腰:“是这个饿。”


    黎容挑眉,换好拖鞋站直身子,含笑和岑崤对视,然后用手轻轻推了岑崤一把:“我可四天没滚过床单了,吃饱点。”


    岑崤也低笑:“我之前是不是装的太正经了,怎么给你留下这种印象?”


    他们没点破重生这件事之前,岑崤的确是很怕勾起黎容不好的回忆。


    他记得,有几次黎容主动他还向后退了。


    黎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不过他对两个人互相试探那段时间也有点心虚,因为一开始,他纯粹是故意勾引岑崤。


    “咳,我要吃烤鱿鱼,走啦。”


    他一心虚就本能的转移话题,甚至还把目光扭到了一边。


    椰子被留在了酒店阳台,海滩上,夕阳已经彻底隐没在了海水里,天空呈现一片浓蓝,海岸线也逐渐模糊了起来。


    但海滩却格外热闹,自助BBQ刚刚开始,房客和外来游客熙熙攘攘,岑崤带着黎容坐到预定好的座位,有服务生端上来两杯白葡萄酒。


    黎容轻轻抿了一口酒,被涩的稍微眯了下眼:“你家人怎么不找你了?”


    岑崤随意道:“跟我爸说过了,他现在也管不了我,知道给我打电话没用。”


    黎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爸应该猜到你为什么跑出来吧。”


    岑崤:“何止猜,还想让徐风盯着我,车里的小玩意儿被我抠出去了,当九区的设备是摆设呢。”


    黎容不得不感叹,岑崤报考九区真的很明智,他可以利用三区的资源对付韩江,还可以利用鬼眼组的设备反过来制衡他爸。


    自助烧烤唯一一点不好,就是烤好的东西先到先得,也幸好酒店的人手够用,烤的及时,虽然吃的时间长了一点,但黎容和岑崤都吃饱了。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这酒店的海滩到了晚上也一点都不安静。


    黎容铺了个沙滩垫,懒洋洋倚在垫子上,看着不远处嬉笑打闹的半大孩子,还有趁着黑夜在海边拍照的情侣,转过头对岑崤说:“烧烤你吃了,人可能一时半会吃不上了。”


    岑崤靠坐在黎容身边,一揽黎容的肩膀,让黎容躺在他的腿上:“不着急。”


    黎容的头发很软,枕着他的腿,柔软的发丝就随意倾泻,岑崤伸出手,把玩着黎容的头发。


    “今天太晚了,都没时间带你在海边玩一玩。”


    黎容仰头望着岑崤,抬起手轻轻抚摸岑崤的喉结,轻声道:“我水性不太好,那些东西,都没玩过。”


    岑崤趁着身边人少,低下头,意味深长道:“真的吗,那更好了,到了海上,你就只能依赖我了。”


    黎容笑盈盈的勾住岑崤的脖子,腰腹一用力,坐了起来。


    “想什么呢,我要是逼一逼自己,半天也就学会了。”


    他对自己的学习能力一直很有自信。


    岑崤却直接就着这个姿势,含住了黎容的唇,他最初吻的很轻柔,一下下的,亲吻混合着清凉的海风,比大海的低吟更加温柔,后来就慢慢的用了些力气,掠夺的态势更加强烈,黎容自然不甘示弱,主动张开唇,探出舌尖,在岑崤的唇线试探。


    他能感觉到岑崤的肌肉绷紧,呼吸急促,和沉稳有节奏的海浪相比,他们就显得太急躁了。


    黎容将双手按在岑崤的肩膀上,在黑暗中,他的双眼依旧清澈明亮:“还有其他人呢。”


    岑崤稳了稳喘息,捏着黎容的指尖,暧昧的摩擦:“天黑着,他们看不见。”


    黎容喉结一紧,膝盖压着微凉的细沙,在沙滩上压出一个浅坑,里面似有海水溢出,细碎的砂砾黏在他的皮肤上,湿漉漉的海水顺着他的小腿流下。


    “岑队长,我可还要做人呢。”


    岑崤用余光瞥了瞥周围,还有几个孩子在海滩边玩耍,家长怎么叫都不回去。


    “我去租个帐篷。”


    黎容轻轻咬着舌尖,没反对也没拒绝。


    第132章 (二更合一)


    从狭小的帐篷里钻出来,黎容又出了一身的汗。


    其实他也分不清那是汗还是水汽,海边很潮,海面还恍惚起了一层雾,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他觉得深吸一口气,气管里都被水汽充满了。


    黎容单手撑地的时候,手臂还不自觉的发抖,因为刚刚他维持撑地的姿势太久了,少不了有点发酸,他干脆一卸力,懒洋洋的躺在了沙滩上。


    晚上的沙滩多少有点凉,海水在他不远处冲刷着,极目远眺,只能望到海岸线的方向,红色的灯塔一下一下闪烁。


    “看来在塘市至少要一天洗两次澡。”他嗓音也有点发哑,哪怕他为了不惹人注意,已经极力忍耐了。


    幸好他们进帐篷没多久,那几个乱跑的孩子就被父母扯回去睡觉了。


    “披着。”岑崤把大号的浴巾裹在黎容身上,不让他吹海风着凉,然后自己坐在黎容身后,让黎容靠在他身上。


    他刚刚从极致的餍足中恢复过来,肌肉上还挂着透明的汗珠,潮湿的沙粒黏在他身上,稍微有点难受。


    但黎容不走,他也不想动。


    黎容紧了紧浴巾,将肩颈的重量交给岑崤:“下次不能这么玩了,太挤了,酸死我了。”


    因为空间限制,他和岑崤很难变换什么姿势,幸好他现在年轻,不然至少得歇一天才能缓回来。


    岑崤也消耗了不少力气,但还是抓起黎容的胳膊,给他捏着僵硬的肌肉,故意道:“你不是很行吗?”


    黎容任由他按摩着,扬起下巴,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岑崤:“还是你行一点。”


    岑崤轻笑:“谢谢认可。”


    黎容收回目光,甩了甩潮湿的头发,看着大海:“和大海比,人类真是渺小,却也格外能折腾,最后不过是谁能折腾死谁的分别。”


    岑崤帮他捏完一只手臂,又换了另一只。


    “有所求,当然折腾。”


    “折腾,就折腾。”黎容感叹一声。


    反正他是绝对不会认输的。


    突然一阵海风刮过,风里带着浓郁的腥咸,黎容虽然裹着浴巾,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往岑崤怀里缩了缩。


    岑崤立刻搂紧他:“回去洗个热水澡。”


    黎容每次做完就犯懒,他是一根手指都懒得动。


    最后还是岑崤硬把他拖起来,披着浴巾回了房间。


    两人身上都是沙子,狼狈不堪,一到房间,就不约而同的冲向浴室,冲掉身上的海腥味和沙粒,擦上香喷喷的沐浴露,岑崤情难自已,忍不住将黎容抵在了洗手台。


    再次冲洗出来,黎容连小腿肌肉都有点发僵,他不等头发干,就快速钻进薄被,想要睡觉。


    岑崤只好又把他拽起来吹头发,一边吹一边说:“明天我还是得回疗养院一趟。”


    “嗯嗯嗯。”黎容困得只想睡觉,岑崤说什么他都会应。


    然而第二天,两人却一起相拥着睡到了下午。


    岑崤昨天请到中午的假还是逾期了,这次连岑擎都有些挂不住面子,开始发信息催他回去。


    岑崤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确实有点沉迷美色的意思了。


    而美色本人正捏着手机认真查外卖,给他自己查。


    ‘美色’选了一份海鲜意面,一块煎鹅肝,一盘天妇罗,然后扭过头看岑崤:“你怎么不着急回去?”


    岑崤瞥了瞥刚睡醒脸色红扑扑的黎容,又有点乐不思蜀的念头,他将黎容搂在怀里,动手动脚一番:“给我也点一份。”


    黎容盯着他半晌,忍不住笑了,然后用腿踢了踢他:“行了,你快点回去吧,不然你们全家一起找你我可受不了。”


    岑崤将手伸进被子里,攥住黎容的膝盖:“不走了,找个理由。”


    岑崤说找个理由就真的找了个理由,他说自己的车坏了,暂时开不回去,可能要晚点。


    岑擎看着这个理由忍不住当着萧父萧母的面翻了个白眼。


    “怎么了,岑崤出什么事了?”萧沐然皱眉问。


    岑擎冷哼一声:“恋爱上头都一个德行。”


    萧沐然心里也挺别扭,她一方面跟自己父母较劲,帮岑崤拖延时间,一方面又特别想知道岑崤是去见哪家姑娘。


    这姑娘也太不矜持了,就一直缠着岑崤不让回家?


    黎容本人吃着海鲜意面,吸了吸鼻子,低低咳嗽了一声。


    他可太冤枉了,是岑崤自己赖着不愿意走。


    初一一过,新年的气氛就慢慢淡了。


    黎容在海边安心休息了一个星期,也该打道回府了。


    度假虽然很舒服,但总让他有些焦虑。


    他明知道很多事情不能一蹴而就,可还是不愿意让自己闲着,他怕停下来就忘记了那股愤怒。


    回到A市,黎容就开始泡图书馆。


    虽然他掌握着领先这个时代五年的知识,但也不代表他不需要学习,起码学习能让他心静下来,冷静思考。


    岑崤已经回九区工作了,虽然开年还没什么事,但韩江要求的,必须人人打卡。


    纪小川就跟着黎容泡图书馆,黎容有时给她推荐专业书和期刊论文,有时候干脆指导她有关于GT201项目的内容。


    他指导纪小川的时候,也是他自己复习的过程。


    毕竟那么长的试错试验,厚厚的一沓报告,想要完全复刻回来,还需要大量的时间,其中很多精准的数据,还得重新再做一遍,毕竟他没带着移动硬盘重生回来。


    纪小川再次感受到了黎容的深不可测。


    想想最初相遇的时候,黎容还在给同级的同学补高中课程,那时候她还以为黎容只是应对考试特别有天赋,现在……现在她都不敢想,黎容到底比别人多学了多少东西。


    随着选秀节目的播出,林溱的名气越来越来,那个只有十人的粉丝后援会也被新涌进来的粉丝填满了。


    简复本人因为忙着调查韩瀛的事,没工夫实时上线看粉丝群都在做什么,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因为不干活被踢出群了。


    简复:“……”


    简复郁闷坏了,林溱这才突围小组赛,他就被卸磨杀驴了。


    林溱心里好笑,见简复噘着嘴,耷拉着脑袋,忍不住用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嗳,我学会滑雪了,你想去滑吗?”


    这是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安慰简复的方法。


    正巧A市城郊就有一座很出名的滑雪场,现在也正是滑雪的好时候,再等等,雪就要开始融化了。


    他记得简复今年还一次都没去过呢。


    简复一跃而起,眼睛顿时亮了一个度,但很快又冷静了下来:“你现在……出门不方便吧。”


    何止是现在,或许将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法跟林溱随便逛大街,高中时候俩人在步行街上拉拉扯扯,把林溱气的满脸通红的日子,好像一去不复返了。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遗憾,没人能永远停留在高中,大家都越变越好了。


    可他就是心里梗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无论他怎么调解,都触及不到根源。


    简复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林溱盯着简复,喉结轻滚了一下,然后撇开眼神,故作随意道:“哪有那么夸张,我就是唱了两首歌比较受欢迎而已,而且滑雪裹得那么严实,谁能认出谁啊。”


    可惜他虽然学会了给自己和简复找理由,但还是瞒不住内心的真实想法,所以这句话说出来,侧脸却忍不住发烫。


    他心里,只是想哄简复开心罢了。


    学了这么长时间的演戏,却连真实情绪都没办法隐藏,林溱也有点头疼。


    好在简复大大咧咧,并没有发现他的不自在。


    简复思索了片刻,终于跃跃欲试的搓了搓手掌:“那……去滑试试?你真会滑了吗?这次敢上中级道试试吗,真实雪道比滑雪馆里的复杂一点,有时候地面会有鼓包,人也不少,你现在能控制方向了吗,要是双板学会了,我教你单板怎么样?更爽,然后我们还可以上高级道……”


    简复一旦开心了就开始在林溱耳边喋喋不休,恨不得在去滑雪之前先给林溱上节理论课。


    林溱终于不耐烦的抬起手捂住了简复的嘴:“你再不去我就回去睡觉了。”


    简复被温热的掌心堵住嘴,立刻噤了声,睁大了眼睛。


    林溱的手掌很干燥,因为小时候练小提琴,指根那里会有些茧子,但这并不妨碍他手心很软,也很温暖。


    简复不由得绷紧了肌肉,连唇都不敢随意动一下,他生怕自己忍不住一动,就像是亲上了林溱的掌心一样。


    这不对,他们是一个小组的哥们儿啊!


    他为自己龌龊的联想感到羞愧,然而还没羞愧几秒钟,林溱把手一撤开,羞愧就变成了遗憾。


    特别特别遗憾,遗憾的他觉得自己要无理取闹了。


    林溱手插着兜,往前走了两步,发现简复怔在原地没跟上,便疑惑的蹙眉:“你怎么了?”


    简复狠狠吞咽了下口水,低着头遮掩住眼底的情绪:“没怎么没怎么,快走。”


    他推搡着林溱出门。


    林溱戴好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然后转身锁好宿舍门。


    简复跑来他的宿舍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幸好他宿舍里两个室友都是本地人,而且大一就接了戏,经常不回来,不然林溱还怕打扰他们。


    跃澜滑雪场是A市数一数二的滑雪胜地,每天都有几十万人来玩,专业的非专业的,人挤着人。


    也就黄昏时候大部队撤了,还舒服一些。


    林溱和简复到的时候太阳已经有下坠的趋势了,不少带着孩子的家长和年轻的大学生陆陆续续往外走,林溱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


    也幸好大家都穿的多,谁也不会过多注意别人,最多就是前台在登记身份证的时候,看到林溱的名字愣了愣。


    但好在他专业性很强,没有贸然点破林溱的名字,还是不动声色的给林溱办理了手续。


    只是在小票上签字的时候,前台忍不住拿出个笔记本,希望林溱给他签个名字。


    林溱是个不太会拒绝别人的人,而且脾气很好,他犹豫了一秒,快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简复已经兴致勃勃的扯着他去换鞋了:“你什么时候学会的,上次不是还一直摔跤吗?”


    林溱当然不太会,他来主要是让简复开心的。


    “谁一直摔跤,还不是你总干扰我。”


    简复举手告饶:“好好好,都是我的错。”


    林溱小声嘀咕:“本来就是你的错。”


    俩人换好了鞋,拎着滑雪板往外面走,林溱觉得口罩憋得慌,忍不住往下扯了扯,嗅了一口清冽的空气:“对了,班长最近都在做什么?”


    简复踩着松软的雪地:“没做什么,泡图书馆呢,说要整理点东西,纪小川跟着他废寝忘食学习呢,慧姨还没从老家回来,我哥在九区喝茶打卡。”


    “你呢?”林溱瞥了简复一眼。


    简复蹲身捞起一团雪,随便洒了洒:“查韩瀛。”


    而且有些眉目了,虽然韩江当初把信息删除的干净利落,但互联网那么大,总有漏网之鱼。更何况韩瀛虽然只在A大上了不到半年的学,但也还是有同学的,哪怕十多年过去了,那些同学都几乎快忘了韩瀛这个人,但刚入学还新鲜的时候,也会留下些合影。


    这些不是他一个人查到的,简昌沥虽然嘴里说着不管不管,息事宁人,但还是忍不住找人偷偷帮他。


    简昌沥心里也知道,上了这条船,如果不孤注一掷同心协力,就达不到最好的效果。


    其实简昌沥到底也当了这么多年的一区会长了,真不是简复和岑崤就能控制得了的,如果他咬死不掺和,不给简复任何权限,简复也只能干瞪眼没办法。


    简昌沥也没想到自己在这件事上松口那么快。


    和岑擎一样,岑擎松口的也很快,在旁人看来,他们好像是被自己儿子逼得屈服了。


    但他心里清楚,是未泯的良心和尚存的正义感在作祟。


    他相信黎清立是冤枉的,黎清立夫妇不该被这么对待,如果他们尚且有能力的人都选择冷眼旁观,那蓝枢联合商会乃至红娑研究院,还有什么值得活人付出的。


    林溱立刻问:“韩瀛有眉目了吗?”


    简复思索了一下:“有点,但还不够,等我整理一下再给他们看。”


    林溱听简复这么说,暂时放下了心。


    他是个挺爱操心的人,也知道他们要做的这件事有多难,大概是天生敏感,长时间没消息他就难免心慌。


    既然简复这里有推进,班长也有目标,那他就踏实了。


    林溱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三条雪道。


    初级道人最多,大多都是不怎么会滑的,中级道人也不少,有些滑的还挺好,高级道的人就寥寥无几了,毕竟那雪道真的很高很长,还有弯度,不会滑的人上去,很容易出危险。


    林溱为了保险,果断上了初级道,简复也只好跟了过去。


    林溱还赶他:“你去玩你的,不用管我,我在这里练一练。”


    简复却不舍得走:“看你滑的怎么样。”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看林溱滑雪的兴趣已经大于了这件运动本身带给他的乐趣。


    林溱当然滑的摇摇晃晃,但幸好这次没摔。


    他顺利滑到了下面,虽然姿势完全不正确,但也算是有进步了。


    简复跟在他后面滑了下去:“你这也叫学会了?看看隔壁的小孩都比你滑的好。”


    林溱没好气道:“那你跟着隔壁小孩,别跟着我。”


    简复立刻道:“我不,我就跟着你。”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简复愣是愣在自己居然说了真心话,林溱是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像他们排练演戏时候肉麻的情话。


    对视几秒,两人不约而同尴尬的扭开了头,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化解这份尴尬。


    尴尬,以及心虚。


    林溱也不知道自己脑子是不是坏掉了,为了盖过这次尴尬,他居然脱口而出:“来都来了,我去中级道试试。”


    简复晕晕乎乎。


    他知道以林溱现在的水平上中级道可能会摔,但是他被自己刚才的话给砸懵了,还没恢复过来,居然跟在林溱屁股后面去了中级道。


    上了传送带他还在想,自己刚刚怎么会那么说呢?


    虽然是实话吧,但林溱听了会怎么想?


    不会觉得他烦吧,林溱以前就不乐意他指导滑雪。


    他那话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狡辩?


    他怎么能说隔壁小孩比林溱滑的好呢,隔壁小孩跟他有个屁的关系,他怎么就没夸林溱都没摔倒呢?


    简复一边眩晕一边懊恼。


    林溱站在中级道上往下看,也挺眩晕的。


    他就不该一时逞能说要来中级道,没想到从上面看下去居然这么陡,连带着他的膝盖都开始发抖。


    可惜他话都放出去了,人也上来了,硬着头皮也得下。


    林溱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往前探了探。


    简复站在他旁边:“没事的,你可以自己控制速度,慢一点下去不会摔,我在旁边跟着你。”


    然而理论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


    林溱发现这个坡度他根本无法控制速度,虽然简复一直在他耳边喊慢点慢点,但雪板还是以一个失控的速度冲了下去。


    林溱自己也左摇右晃,根本连控制方向都忘了。


    林溱前面站着个小孩,穿的是单板,正在半山腰练习,林溱特别想避开孩子,可是现在他有心无力,只能大喊:“让一下让一下!”


    小孩听到喊声回头,可再想躲就来不及了。


    林溱一闭眼,觉得自己肯定要撞到孩子了。


    简复手疾眼快,将林溱往自己这边一扯,两人很快失去平衡,侧摔过去。


    简复很专业,一摔到雪地上,很快就止住了下冲的趋势,然而林溱也不得不摔在了简复身上。


    虽然两人都穿着厚厚的滑雪服,摔了也不疼,但一个大活人压下来的触感还是很真实的。


    同样,身下躺着一个活人的感觉也很真实。


    林溱下巴抵在简复的胸口,双手抓着简复的胳膊,双腿更是跟简复的叠在了一起。


    他觉得心里某种感情快要呼之欲出。


    简复眨了眨眼,狠狠的咽了几口唾沫,心跳如鼓擂,浑身血液运转仿佛都快了几倍。


    他也不是第一次跟林溱贴的这么近了,高中那时候就有一次,但这种微妙的感觉,怎么还越来越强烈了?


    幸好他们不是面对面摔在一起,不然……他大概就要沸腾了。


    林溱最先反应过来,狼狈的撑着雪地,想要爬起来。


    简复也慌慌张张的坐起身,胡乱怕打着身上的雪沫。


    两人都慌得无以复加,谁也不知道这次该怎么打破尴尬。


    不过幸好,有人给他们解了围。


    简复刚站起身打算拉林溱起来,他的手机就在兜里震了起来。


    简复还没松开林溱的胳膊,单手捞出手机,用冻得发红的指头碰了碰屏幕,只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


    林溱敏感的问道:“怎么了?”


    简复将手机屏幕冲着他,勾着唇笑了笑:“韩瀛没离婚,他果然是玩弄姜筝感情的。”


    第133章


    还是A大的那间茶室里,合上门,水汽弥漫,茶香四溢,与窗外的冰天雪地相比,室内温暖又安静。


    耿安亲手给姜筝倒了一杯茶,轻轻递到姜筝面前。


    姜筝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但不得不说,她是个气质样貌都十分亮眼的女性,看起来和二十多岁的人也差不多。


    她身材保持的很好,穿着条裙子,腰间系着白色的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


    她伸出手,轻轻捏住茶杯,举起来,低头轻抿了一口,茶水很烫,烫的她微微缩了一下,她也就顺势将茶杯放下了。


    姜筝揉了揉手背,朝耿安和陌生的黎容笑了笑。


    她保养的很好,妆容也很精致,但手背的皮肤仍然暴露了她的年纪。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天真活泼的大学生了。


    耿安和黎容对视一眼,然后笑着跟姜筝介绍:“这是我的朋友,他正巧有亲戚在国外做侦探,帮忙查到的。”


    黎容朝姜筝点了点头,姜筝再次勉强一笑。


    她笑的弧度都不大,似乎是怕笑的太过,暴露眼角的细纹,所以每次笑意都不触及眼底。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根本就不想笑。


    这次姜筝本想单独和耿安见面的,但耿安说帮忙找到证据的那个人也要来,姜筝想了想,还是听第一手资料更加精准,便同意黎容一起来了。


    她以为九区的工作人员都是面容冷峻五大三粗的,没想到还有黎容这样的。


    姜筝看黎容的第一眼,甚至恍惚了一下。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了。


    她从小到大也是被人夸奖过来的,漂亮几乎是她的专属名词,她身边的所有人都会被她比下去,她永远能获得最大的关注。


    但看着面前这个男生,姜筝甚至有些嫉妒,因为这个人不仅好看,还年轻。


    看模样也就是大学的年纪,但耿安应该不会有大学生朋友,所以他肯定要比大学生要大。


    真好啊,这样的样貌,给了一个男生,实在是有点浪费了。


    “耿哥让我帮忙查一下这个事,毕竟涉及到他工作单位的领导,他不好……你懂的,但你们是老同学,他确实担心你,正好我这里有渠道,就帮忙查了一下。”黎容客气的打开话题。


    姜筝深吸一口气,手指攥了攥,虽然她表情很冷静,但手上的小动作暴露了她的紧张。


    “你找的这些资料,确定真实吗?”


    其实看了那些证据确凿的照片和录像,她心里已经有谱了,只是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仍然蛊惑着她,让她渴望听到另一个答案。


    自从被未婚夫嫌弃后,姜筝也陷入了自我怀疑当中。


    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没有魅力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人生会如此坎坷。


    她就是这时候跟韩瀛重新联系上的,本来他们的人生已经很多年没有交集了,但初恋情人再次出现,温暖了姜筝冰凉的心。


    她越来越沉溺在韩瀛带给她的激情里,仿佛回到了当年,回到那个偌大的校园,回到了她最骄傲最盛放的年纪。


    回忆戴上了滤镜,让她回看曾经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韩瀛说要回国一趟,姜筝便开始蠢蠢欲动。


    但毕竟走入社会这么多年了,姜筝虽然意乱情迷,还是保持着起码的理智。


    韩瀛离开这么久,他现在到底怎么样,姜筝完全不了解。


    她也看过很多物是人非,被信任的人欺骗的社会新闻,为了保护自己,姜筝才没忍住主动问了耿安。


    耿安是九区的工作人员,是唯一一个有可能了解韩瀛情况的人,姜筝虽然不愿意暴露自己的隐私,但思前想后,还是大着胆子相信了耿安一次。


    没想到耿安很热情,对她也很耐心,虽然明确说不敢调查自己的领导,但也愿意找人帮帮忙。


    一个月过去了,这就是结果。


    韩瀛没离婚,他与一个外国人结婚顺利拿到了绿卡,还生了两个混血儿。


    他们住在一栋小别墅里,生活的相当不错,在外人看起来,就是家庭幸福,收入不菲。


    不过女方算是韩瀛的上司,韩瀛依仗对方多一点。


    以姜筝当年对韩瀛的了解,韩瀛是个十分骄傲的人,有时候甚至有些狂妄。


    这样的人肯定不甘心被自己妻子管束着,忍一时还可以,时间久了,再多的感情都会被消磨。


    韩瀛知道自己的父亲很厉害,他没出国之前,别人也都说他父亲很厉害,他也的确仗着韩江的地位做了很多为所欲为的事。


    可出了国,谁知道蓝枢九区是什么,谁又知道韩江是谁。


    他必须靠自己,没人会再让着他,哄着他。


    他觉得国内才是自己的天堂,所以这次才一定要回来,还联系上了姜筝。


    黎容郑重道:“查出来的资料都在这里了,根据资料显示,他们确实是住在一起的,也确实是夫妻,他们还有一个家庭账户,负责生活开销和孩子的学费,他两个孩子已经在私立贵族学校就读了,平时很少回家,家里大多数时间就他们夫妻。”


    姜筝的嘴唇抖了抖,黎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扎在了她的心上,让她清楚的明白,所有的幻想终将破灭。


    她这个年纪了,哪还有纯洁无瑕的爱情,她能遇到的,只有欺骗,隐瞒和利用。


    姜筝很想用力扇韩瀛几巴掌,可在黎容和耿安面前,她还得保持体面。


    “知道了,谢谢。”


    这句谢谢说的很生硬,实在是她此刻对韩瀛的怨恨和愤怒已经达到了顶点。


    爱与恨只是一瞬间的事,极致的爱路过了某个时间点,就会变成彻骨的恨与厌恶,仿佛曾经的美好全部都不存在,再回想起来,那些带着滤镜的回忆也涂上了一层沙。


    黎容瞥到了姜筝表情的细微变化,他垂下眼睛,认真的喝了一口茶,但却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碰耿安的膝盖。


    耿安立刻叹息了一声:“老同学,不是我说你,当年我就觉得那个韩瀛不靠谱,你说说那时候咱班多少人追你,你都看不上,谁想到马上要毕业了,被个大一的毛头小子哄住了。”


    他这话说得很有技巧,先是肯定了姜筝当年的魅力,然后再把一切推到韩瀛不靠谱上,完全是站在姜筝的立场上说话。


    姜筝本就心里难受需要倾诉,因为有黎容在,她一直克制着,原本想克制到结束,谁料耿安一句话就让她忍不住红了眼圈。


    是啊,她当初有多少人追呢,她当初的同学也有很多成了各行业里的成功人士。


    那些她当年不太看得起或者没注意过的追求者,如今也已经过的比她好了。


    姜筝很需要倾诉这些情绪。


    “是我当年傻,听信了他的花言巧语。”姜筝苦笑一声,扭过身,偷偷擦了擦眼泪。


    其实何止是她当年傻,她现在仍旧受了韩瀛的蛊惑。


    不过现在她知道自己和韩瀛已经没有未来了,也就不再顾忌什么了。


    黎容低着头,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连呼吸声都很轻。


    耿安又给姜筝填了些茶水,亲切道:“其实……如果你们毕业能结婚就好了,我们当时都觉得女神要被娶走了,谁想到他居然出国了。”


    他们并没有觉得姜筝会被娶走,甚至还有不少人在等着姜筝分手。


    谁会相信一个大一学生的求爱誓言,那不是傻吗,未来的变数太多了,人其实能选择的事情很少。


    姜筝摇了摇头,轻嗤了一声。


    她也就大学那时候天真,会跟室友们炫耀一下韩瀛,后来成熟了,再也没提过当年的事。


    但现在话说到这里了,姜筝也知道这事不该提,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倾诉欲。


    更何况耿安冒着被领导发现的风险帮助她,她很感激,所以也就放下了戒备。


    “当年,当年他不得不出国,只不过他对我说,出国是暂时的,等我申请国外的研究生,我们继续在一起。可是……”


    姜筝话音一顿。


    黎容眼睑颤了颤,手指轻轻抚摸着兜里的录音笔。


    他知道,姜筝终于要说到关键的地方了。


    耿安咽了咽唾沫,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虽然当初他们对姜筝和韩瀛的分手有各种猜测,但现在才是当事人亲口讲述的实情。


    耿安循循善诱:“对啊,你还可以申请留学,我记得你的外语成绩很好,当初怎么没有申请呢?”


    姜筝从包里拿出一张面巾纸,擦了擦眼角的水光,声音中带着些许哽咽:“因为他们不许我出去,也不许我再和韩瀛联系,还盯着我删除了我们之前的聊天和电话记录,不然就不给我毕业证书,我甚至不知道韩瀛在国外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他也没再主动找过我。”


    耿安心头一惊。


    他们当时正在毕业季,每个人都为毕业论文焦头烂额,这也是这件八卦没有大肆传开的原因。


    但他没想到,姜筝当年居然受到了这样的胁迫,A大一向宣传公平与尊重,很多媒体也拿A大与其他高校比较,说A大的培养方式如何科学如何先进云云,所以就连他们这些学生也相信,自己的确是去了最好的学校,受到了最好的教育,在这所学校里,他们感受到了尊严和自由,这是他们的骄傲。


    却原来,只不过因为灾难没有降临到他们头上。


    耿安因为震惊,就连嗓音也变得有些沙哑:“他们,是谁?”


    姜筝抬起眼,眼底再次蓄起莹莹泪光,她哭起来依旧是那么美,那么惹人怜惜。


    “韩江,张昭和。”


    第134章


    “张昭和?”耿安倒吸一口冷气,不由得有些呆愣。


    在他的印象里,张昭和是不配做一个老师,因为他看起来呆板,懦弱,像个软包子,几乎所有男生都或多或少‘欺负’过张昭和。


    一开始大家还很拘谨,后来见张昭和不管,也没能力管,那些逃课的就更加肆无忌惮了,找的理由也越发可笑。


    临近考试的时候,甚至还有人趁张昭和不注意,抢走张昭和手里的教材,企图从里面看出考试的范围来。


    那教材几经蹂躏,封皮被撕开了一个小口子,里面的书页也被揉的皱皱巴巴。


    即便这样张昭和都没生气,只是无奈的念叨着:“快把书还给我吧,里面没有跟考试相关的东西。”


    这一幕清晰的留在了耿安的印象里,当时他就站在抢书的学生身边,那时候,他并不怜悯张昭和,反而痛恨这个老师的无能。


    把班级带成这个样子,是对自己和学生的双重不负责任。


    所以他厌恶生化,最后选择了其他行业,大概也有张昭和的影响。


    他根本想象不出,张昭和威胁人的样子,威胁的还是全班的女神,当时风光无限的姜筝。


    姜筝重重的点了点头,拇指的指甲用力刮着食指,在食指侧面刮出一片红痕。


    “想不到吧,我也没有想到。”


    耿安立刻瞥了黎容一眼,因为黎容现在就在张昭和的班级就读。


    结果他发现黎容很平静,丝毫没有他的惊讶,就好像早就知道张昭和如此深藏不露。


    黎容其实心里并不平静。


    但不是张昭和的另一面令人惊讶,而是他终于找到了张昭和和韩江的联系。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鬼眼组组长,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普通讲师,按理说怎么都不该勾结在一起。


    如果是涉及到了韩瀛与姜筝就说得通了,张昭和是姜筝的班主任,他必然掌握着全部的信息。


    只不过,不知道这两人是狼狈为奸还是韩江威胁了张昭和。


    黎容安静了好久,终于开口:“他那么威胁你,你就没想过上报给学校吗?”


    他这句话问的很温和,却能激起姜筝内心埋藏已久的愤懑和不甘,所以姜筝也没计较黎容是个外人。


    在她眼中,自己变成了倾诉者,而黎容和耿安变成了倾听者。


    时至今日,能愿意听她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事情的人不多了。


    姜筝有些口干舌燥,自己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茶水已经不太凉了,她一口饮尽,稳了稳情绪:“我想过,可我不敢,因为还有韩江,韩江也对我说了类似的话,韩江来了A大,校长都是要亲自迎接的,学校又怎么可能帮我,况且我根本没有证据。”


    姜筝低下头,她曾经如此骄傲,怎么会甘心被人威胁,可实在是想不到好办法,她连联系媒体曝光都想过了,是媒体的人告诉她,她连录音都没有,拿不出证据,这样曝光出来,媒体是会被告的。


    耿安有些心疼姜筝。


    说到底,姜筝只是谈了段恋爱而已,谁也不知道会发展成这样。


    当初那么优秀的女神,如果人生轨迹没有被韩瀛改变,或许会过的很幸福吧。


    耿安:“可我还是不懂,你和韩瀛好好谈着恋爱,哪怕你要毕业了,或者韩江不想让你们在一起,直接分手好了,他为什么要出国?说实话,我……我朋友在调查的过程中,发现韩瀛当年在A大上学的一切痕迹都被清除了。”


    姜筝听闻苦笑一声:“是吗?全部清除了,还真是肆无忌惮啊。”


    清除的不光是韩瀛在A大的痕迹,还有韩瀛跟她在一起的痕迹,他们就是这么见不得光,面对她这样无法反抗的蝼蚁,韩江可以为所欲为。


    耿安想听的不是这个,但他又不敢逼迫姜筝。


    他知道当初一定发生了影响非常不好的事,才导致韩江不惜动用手里的一切权力封锁清除消息。


    耿安又想起了他们调查梅江药业的种种,何大勇也请了专业的公关团队,删除网络上所有关于原合升的负面新闻。


    耿安觉得很恶心,韩江面对梅江药业表现的如此嫉恶如仇,可他做的还不是一样。


    黎容按铃叫来茶室的老板,点了一份抹茶小蛋糕。


    很快,精致的小蛋糕端了上来,黎容轻轻推到了姜筝面前。


    “别自责,你并不懦弱,也不无能,你很聪明,知道如何保全自己,那是你当初能做的最好的选择,哪怕经历了这样的伤害,你依然能努力工作,热爱生活,你已经做的很棒了。”


    黎容的声音很温柔,很细腻,配上那双漂亮真挚的眼睛,以及飘着丝丝甜意的小蛋糕,这话就像柔软的毛毯,轻轻盖在了姜筝身上。


    姜筝猝不及防落下两滴眼泪,这次她没有尴尬的扭回头遮挡,而是放任自己在黎容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她不知道会有人这么看待她,不知道还有人认为她很好。


    她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自我厌弃,她真的很需要一次夸奖,黎容的话对她来说如此重要。


    黎容看着她,仿佛能穿透时光,看见当初在强权之下被压迫的少女。


    她大概也这样无助的哭过,她想过爬起来,为自己争取权利,却经历了一次次的求助无门,她抗争过,但她失败了。


    任何努力都不代表会迎来满意的结局,但只要人还活着,斗争就不会结束。


    黎容扯了张纸巾,递给姜筝,缓缓道:“夫欲善其事,必先知其当然,至不惧,而徐徐图之。你还有机会。”


    姜筝猛然抬起眼,怔忪的望着黎容,甚至忘记接黎容手里的纸巾。


    她此刻才恍惚发现,她看似是向耿安求助,但面前这个漂亮的男生才是掌控一切的人。


    他甚至……能掌控她的心理。


    姜筝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安于现状,过好原本的生活,不再纠缠进十多年前的旧事,可黎容的几句话,说的她心潮澎湃,仿佛一滩死寂的人生照入了亮光。


    人活着,需得有一个目标,能有为之努力的目标,才能感受到自己是真正的活着。


    她一直想让当年威胁过她的人付出代价,可那些人太强大了,她无论如何都扳不倒。


    而且她也清楚,在毕业之后的两年间,韩江还派人盯着她,后来也是看她太老实,时间也过了那么久,才彻底放松了警惕。


    她凭什么经历这些呢,更何况当年……当年也不全是她的错。


    耿安眼前一亮,身子向前倾了倾,语气甚至有些急切:“如果你相信我,可以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放心,我们九区是上治下,下克上的规矩,哪怕是我一个普通员工,也是有可能扳倒韩江的。”


    姜筝深深看了耿安一眼,没有说话。


    她用纸巾擦干了自己的眼泪,然后用勺子挖了一口抹茶蛋糕。


    蛋糕是夹层的,里面还有红豆酱,蛋糕胚格外松软,大概混进了芝士,奶油也不过分甜腻,反而有些淡淡的咸。


    入口后,三种口味交织在一起,倒是很好吃。


    姜筝轻轻翘起唇角,将勺子放在了蛋糕碟上。


    来茶室之前,耿安曾经问过黎容,要怎么委婉的告诉姜筝,他们有能力对抗韩江。


    黎容沉默了一会儿,告诉他,要充满欲望的说。


    一个经历了欺骗和压迫的人,会变得格外谨慎,很难彻底相信别人。


    在她眼中,已经没有纯粹的好人了,唯有利益,才能让人短暂的走入同一阵营。


    耿安的利益,就是扳倒韩江,取代韩江。


    这样巨大的诱惑,才能让姜筝相信,耿安在她的事情上,会孤注一掷,不遗余力,她才能完全信任的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


    所以耿安在诱导姜筝说当年的事情时,如此急切,眼神中充满了渴望。


    姜筝接收到了,眼底闪过一丝嘲弄,嘲弄过后,却安下了心。


    那一口蛋糕的甜意似乎也治愈了她片刻的脆弱,姜筝挺直后背,眼神从耿安脸上移开,望向了挂着水珠的玻璃窗。


    窗外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云朵遮住了本就不灼热的阳光,在冻得苍白的大地上,留下浅浅的阴影。


    “一开始,只是一件难以启齿的小事。”


    她缓缓说着,整个人也陷入了冰冷的回忆中。


    她的语气很无奈,也很冷静,剥离所有回望过去,一切都是那么的荒诞可笑,但事情就是发生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改变了所有人的轨迹。


    “到后来,我们冤枉了一个人。”


    黎容的睫毛轻抖了一下,他不动声色的用刚刚姜筝没接的纸巾擦拭着桌子边。


    他心里已经有了某种猜测,而且他直觉,他的猜测是准确的。


    那些混乱一团盘根错节的线条,正在他脑海中一点点的形成闭环。


    姜筝在谈到这件事的时候,心中是有愧疚的。


    一个饱受压迫的人,谈起另一个因此受伤的人,语气中都带着悲哀。


    “为了掩盖一个错误,只能犯下更大的错误。想让被冤枉的人背好不属于她的罪名,他们蛮横的删除监控,武断的判定,压住所有反对的声音,不给任何抗辩的机会,扫平人群中喧嚣的声浪。那时我是个惶恐的参与者,获益者,我不敢说话,到后来,我也成了需要被扫平的声浪,没有人为我说话。”


    “十多年过去了,我好像还记得她的名字,她是个实验室管理员,有次实验课,我突然…腹痛难耐,是她借给我一张卫生巾。她叫,徐唐慧。”


    第135章


    剖开的真相仿佛决堤的洪流,顷刻间冲毁了所有粉饰的美好,将一切埋入浊水毁于一旦。


    说出这句话后,姜筝唇色发白的揉了揉脸,掖在鬓角之后的发丝沿着她的指缝垂下来,让她整个人显得狼狈了许多。


    耿安并不知道徐唐慧是谁,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他看见姜筝懊悔的模样,又听姜筝口中的形容,徐唐慧应该是个挺好的人,他只觉得唏嘘。


    “这也不全是你的错,毕竟你人微言轻,哪怕当初你敢说出真相,韩江和张昭和也不会让你说的,更何况你那时候还是个大学生,没经历过这种事,没有勇气也是正常的。”


    黎容很清楚耿安说的不无道理。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说出真相的,哪怕被冤枉的是曾经帮助过你的人。


    故事里往往把人的品格形容的很美好,然而正因为这样的事寥寥无几,才会被写进故事歌颂。


    只是他亲眼看见过慧姨这十多年的苦痛坚持,情感上无法接受这样的情有可原。


    所以黎容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耿安偷偷看了黎容一眼,觉得黎容沉稳的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


    但这按理来说不可能。


    他只知道韩江针对岑崤,从一开始就想推杜溟立上位,所以岑崤不得不反击,努力找韩江的把柄,必要的时候,要将韩江从鬼眼组组长的位置上推下去。


    而他从分到岑崤小组的那刻起,就别无选择,他想在九区混的更好,就要全力帮助岑崤。


    可看黎容的模样,似乎里面还有他不知道的事。


    但耿安非常聪明,不该他知道的他绝不多打听。


    姜筝得到了些安慰,抿了抿发白的唇,将手放下来,深吸了一口气。


    “你们需要什么?”


    她已经认定,耿安是想扳倒韩江上位,才主动帮她的,所以她也不打算装傻,韩江韩瀛父子把她害的很惨,一个毁她的前途,一个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她的感情。


    她为了报复,可以配合任何事。


    黎容还是没有说话,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姜筝的声音。


    耿安见过黎容这副表情,曾经在梅江总部,他看着何大勇的时候,也曾经露出过这幅表情。


    前一秒还谈笑风生,下一秒就正言厉色。


    在耿安心里,黎容和岑崤不同,黎容仿佛有能影响人心情的能力。


    他面带微笑如沐春风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安心,他一旦冷下了脸,周遭的气氛也会瞬间冷下来,让人既忐忑又焦虑,仿佛他就是一切情绪的焦点,也是稳定军心的支点。


    耿安相信,所有和黎容共事过的人应该都有他这样的感受。


    这甚至不能算是领导力,耿安也形容不好,大概就是黎容仿佛一片磁场,任何靠近他的人都会被影响,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是无从防范的。


    果然,见黎容不声不响,姜筝的神情似乎也变得有些焦躁。


    “虽然时间过去那么久了,但我总是能梦到当年的事,任何细节我都记得。”


    她甚至不由自主的开始说更多话,仿佛想在黎容面前努力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她确实是扳倒韩江的关键。


    黎容终于歪了下头,张开了唇,淡淡道:“那你详细说一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他已经差不多都猜到了,但姜筝的口述还是很重要。


    听到他问起当年的细节,姜筝甚至松了一口气。


    “是韩瀛,我不知道韩瀛谈过多少次恋爱,但他非常,非常会哄女孩子,花样特别多。我原本是个内敛的人,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跟着他的那段时间,的确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的‘精彩’,我非常沉迷,完全落入了他的圈套。那天韩瀛说,想在实验室跟我约会,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懂,对于一向保守克制的人来说,离经叛道就好像久违的精神鸦片,只要沾上一次,就彻底离不开了。”


    耿安摸了摸鼻子:“我好像记得,当年你室友说,你谈了恋爱变了很多,看来韩瀛对你的影响的确很大。”


    姜筝勉强笑了笑:“那时候我们都在做毕设,我做的项目正好需要天天去实验室看培养基,所以深夜带人进去也很容易。我最初以为韩瀛是对实验室很感兴趣,或者想了解我的工作,就同意了,但没想到他的意思是……”


    哪怕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姜筝还是觉得难以启齿,但她相信黎容和耿安应该能明白,两个年轻男女,深夜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她一进去就换上了实验服,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白大褂,但对韩瀛来说,还是有种禁忌的刺激。


    耿安尴尬的移开了眼神,甚至佯装平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他是没办法理解这种情趣的,而且实验室必然是有监控的,虽然当年的监控设备普遍比较模糊,但……正常人都会觉得羞耻而不是刺激吧?


    黎容依旧很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很刺耳:“他根本就不珍惜你。”


    因为不珍惜,所以可以为了自己的欲望,置姜筝的名声与安全于不顾;因为不珍惜,所以可以带着姜筝体验从没体会过的刺激,强行撬开她安全且纯粹的世界,将她拖入深渊;因为不珍惜,所以事发后一走了之,留姜筝一个人面对来自各方的胁迫和压力。


    人不是到了某个年纪才突然学会负责的,有的人永远也学不会。


    姜筝咬了咬牙,眼底涌起一丝迟来的愤怒。


    其实她恨韩瀛恨的很简单,现在的恨意大多来自于韩瀛还没离婚,一边和外国老婆相亲相爱,一边把她这个曾经的真爱当作可有可无的玩物。


    如果韩瀛已经离婚了,是真的想和她再续前缘,或许她可能迷迷糊糊的,再次跟韩瀛搅合在一起。


    正因为韩瀛对不起她的情谊,再联想起当初她受到的欺负,姜筝才愿意帮着耿安扳倒韩江,报复韩瀛。


    如今黎容这一句话,仿佛拨开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糊涂账,一刀扎在了她的心上。


    不珍惜。


    这三个字对她的触动很大,她曾经为了逃避现实给韩瀛找了很多理由,比如韩瀛还小,比她还小三岁,理应她承受的更多一点,比如韩瀛也是真的爱她,但是迫于韩江的压力无可奈何,比如韩瀛不是不想联系她,只是韩江那么可怕,对自己儿子也毫不留情。


    可惜现实是如此刺骨,她只是当局者迷,当年韩瀛对她做的种种,哪一件是真的为她好的?


    他的确不珍惜她,或许没发生这件事,等她毕业了,韩瀛就找下一个学姐体验刺激了。


    姜筝挖了一大勺蛋糕,塞在嘴里,用力咀嚼,吞咽了下去,仿佛要将卡在嗓子眼的恶心和愤怒一同咽下去。


    小蛋糕已经放的有些化了,蛋糕胚沾了水汽,不那么好吃了。


    姜筝舔了舔唇上沾的奶油,磕磕绊绊道:“我们当时……很激烈,韩瀛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新进口的实验仪器。当时整个A大只有五台,每台都要几百万,当时我吓傻了,如果要我赔,我是一定赔不起的,而且这件事传出去,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我,我是没脸活下去了。其实韩瀛当时也傻了,他没想到那仪器就随便放在桌面上,连固定都没固定,不过他一向张狂,目中无人,所以当时他夸下海口,说有他爸在一定没事。其实我觉得他是在虚张声势,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对韩江的影响肯定也特别不好,不仅是钱的问题,韩江那样的地位,最怕自己名誉受损。”


    损坏赔偿,是A大一贯的规矩,曾经有学生玩球,不小心砸了教室的玻璃,也是通报之后赔偿了结,也有学生在走廊里打闹,踢破了暖气管道,造成几个楼层水漫金山,后来也是家长赔了钱。


    但这是小钱,一台实验仪器,却不是普通家庭轻易赔得起的,更何况造成损坏的原因如此不堪。


    姜筝继续道:“虽然这件事很难堪,但到这时候,还是有补救机会的,韩瀛是有钱人,我……我毕业之后,也能找份得体的工作,总有一天还得清的,可是很快这个挽回机会就没有了,因为当时仪器摔下去的动静很大,被值班的实验室管理员徐唐慧听到了。”


    说着,姜筝低下了头。


    她想,一切都是那么凑巧,实验室按理来说不该带无关人员来,她为了将韩瀛带进来,刻意避开了管理员,韩瀛为了刺激,关了实验室的灯,所以没注意推倒了实验设备,实验室地面是大理石的,砸碰的声音很大,所以吵醒了本在浅眠的徐唐慧。


    姜筝:“我完全不知所措,站在实验室里一动不敢动,黑暗给了我可以隐藏自己的错觉,但窗外透进的灯光又让我无处遁形,直到我们听到了管理员的脚步声,走廊里有回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听得清清楚楚。因为我们关着灯,管理员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间实验室发出的声音,所以她只好一间间的开灯检查。她早晚会检查到我们这个实验室的,是韩瀛说,等她进去一个实验室,我们就趁机跑出去,我只能听他的。”


    如果徐唐慧没有听见,没有过来,没有看见韩瀛的脸,那接下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或许韩江会选择偷偷赔偿,压下这件事,而不是甩锅到另一个人头上。


    姜筝目光无神的望着木质桌面上的花纹,那花纹是树轮状的,仿佛一道道闭合的囚牢,让人无处逃脱。


    “我们听到她进了旁边那个实验室,她进去十秒后,韩瀛拉开门我们就往外跑,只是我们没商量好逃跑的方向,所以出了门,我们就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跑了,当时也没有时间拉住对方,我跑的方向是里侧的楼梯,韩瀛跑的方向是楼门口,我比较幸运,楼梯很近,我飞快的上了楼,韩瀛……韩瀛和徐唐慧撞了个正着,我听见徐唐慧喊了一声‘你是谁’,可韩瀛没理她,应该是直接跑出去了。我不敢说话,也不敢出去,在实验室楼梯上呆了一夜。”


    那一夜,她发着抖,不敢动弹分毫。


    她给韩瀛发消息,但是韩瀛没回,她从来没有那么无助过,也从来没有那么后悔过。


    桌面上的茶壶已经彻底没有了温度,但也没人叫老板添热水,黎容的杯底还留着几点细碎的茶沫,他抬手一扬,将杯底的茶水连同茶沫一起倒掉了。


    姜筝顿了顿,看了一眼黎容的脸色,见他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才继续道:“后来你们也应该能猜到,韩瀛被人发现了,我以为我们完了,我们会上通报批评,会被找家长,以后全校人都会戴着有色眼镜看我们,那时候我居然庆幸,我马上要毕业了。可第二天,一切都不一样了。”


    耿安叹息一声:“你们把一切都推到了徐唐慧身上。”


    姜筝口中有些发干,听到耿安这句话,她仍然能感受到当时的羞愧与耻辱。


    “是张昭和先找到的我,他说已经知道我的事情了,我当时很无助,很害怕,我求张昭和不要告诉我父母,我恨不得给他跪下,但他却跟我说,这件事涉及到韩瀛,影响非常恶劣,所以韩江会亲自处理,我需要做的只是配合,只要我配合就不会有事,还不会赔钱。我当时顾不了那么多,听到自己可以逃避责任,当然满口答应,那时候我还庆幸韩瀛有背景,庆幸韩瀛可以为我遮风挡雨。”


    黎容听到这里,却忍不住蹙了蹙眉。


    按照姜筝的说法,张昭和第二天就找到她,说韩江准备亲自处理这件事,让她配合。


    张昭和虽然是姜筝的班主任,但以他的身份地位,韩江恐怕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就算一贯嚣张的韩瀛能第一时间意识到兹事体大,豁出脸面,在韩江面前讲出这件让全家蒙羞的事,韩江也能第一时间从愤怒中走出来,冷静的替韩瀛善后,清除全部监控,迅速串词安抚姜筝,他也不应该通过张昭和。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消息封锁在金字塔尖才是最安全的,因为金字塔尖上的每一个人身份都很不凡,不愿轻易跟韩江交恶。


    韩江没道理让平平无奇的张昭和来给姜筝施压。


    张昭和在学生眼中根本毫无威信可言,把事情全盘告诉张昭和,在不清楚张昭和能不能挨过良心谴责的情况下,让他代表自己威逼利诱姜筝,到底图什么呢?


    韩江就不怕张昭和是个耿直性子,关键时候反水吗?


    不过黎容把怀疑揣在心里,没有打断姜筝。


    姜筝继续道:“我以为这件事会悄无声息的平息下来,直到实验室那边传出消息,说有个实验室管理员,不慎毁坏了学校的精密仪器,论坛上有偷偷流出来的照片,仪器就是韩瀛推倒的那个,管理员是徐唐慧。我没想到,这就是韩江的处理方法,因为徐唐慧看到了韩瀛的脸,所以韩江才不放过她,把脏水泼到她身上!”


    姜筝说着说着,愤怒中夹杂着啜泣。


    是韩江的狠毒,让她背负愧疚这么多年。


    耿安苦笑:“我们九区有一段历史,当年第一代鬼眼组组长为了证明鬼眼组的确是铁面无私为民服务的,他将自己涉嫌强奸的儿子送了进去,当时那个环境,以他的地位,明明有很多解决方法,但为了鬼眼组的名声,他还是那么做了,从那以后鬼眼组才越来越让人信服。到了韩江这一代,真的挺讽刺的。”


    黎容若有所思。


    其实当年那个故事……真相谁也说不清楚。


    据说当初那组长的儿子坚持自己没有强奸,又因为拒不认罪,一天刑期都没有减,后来他出来,就和组长断绝了父子关系。


    还有说法,组长当时已经离婚另娶了,新妻子也已经怀孕,他和这个儿子的关系早就降到了冰点。


    明明有很多解决办法,却声势浩大的将自己儿子送进牢里,确实像是为了立威有意为之。


    但时过境迁,除了各种各样的传说,一切都没有痕迹了。


    可韩江也很奇怪。


    哪怕徐唐慧看到了韩瀛的脸,执意要找到韩瀛,举报韩瀛,但韩江还是可以私下解决的。


    慧姨不是死咬着不放的人,只要韩瀛赔偿了仪器,付出了代价,她不可能坚持让两个学生身败名裂。


    韩江何必非要把脏水泼到慧姨头上呢,难道就像姜筝说的,是觉得慧姨碍事,为了泄愤吗?


    姜筝勉强冲耿安笑笑,平复了下情绪:“韩江真不是个东西。因为徐唐慧曾经借给我卫生巾,我觉得很对不起她,当时我找了张昭和,我问他能不能别这么做,能不能别诬陷别人。可张昭和告诉我,徐唐慧值班时仪器损坏,她本来就应该担责,学校肯定不能留她了,她顶了这个罪名对所有人都好,不然不好解释,张昭和还说学校知道她家庭不富裕,也不会为难她,不可能让她全额赔款的,只是尽快给这件事画上句号。他还说这件事对徐唐慧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因为徐唐慧只是个小人物,没人会记得她,就像很多单位,把错误推给临时工实习生一样。”


    当时只是大学生的姜筝哪里懂那么多,她除了相信,没有别的选择。


    可惜那时她没有意识到,徐唐慧是小人物,她也同样是小人物,他们可以牺牲徐唐慧,同样可以牺牲她。


    姜筝缓缓道:“本来这件事应该告一段落了,学校连公告都出了,可惜还是横生枝节。徐唐慧坚持不承认是自己弄坏的,她说她看到了个学生,找出那个学生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但那时候监控录像莫名其妙没了,只凭她一张嘴,没有人会信她的,按理说没有人会信她的,可是……”


    “可是什么?”耿安听她停住,有些着急。


    姜筝自嘲的摇了摇头:“可是这世界上不会只有一种声音的,当时教一班高分子化学的黎清立,他坚持认为徐唐慧是被冤枉的,这件事漏洞太多,必须重新调查。其实我不相信他不懂,哪有那么巧,监控刚好都坏了,这明明是息事宁人的做法,当时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他却非要反其道而行,坚持什么正义。我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前年的新闻,黎清立他……那件事闹得那么大,肯定跟韩江脱不了干系,韩江当年可以报复徐唐慧,就也可以报复给他找麻烦的黎清立。”


    耿安听说过黎清立顾浓的事,因为多少跟他本科专业有些关系,他当时看了全部新闻,唏嘘了几天,然后就忘了。


    他并不知道黎容和黎清立的关系。


    黎容慢悠悠的把玩着手里的小茶杯,对姜筝的话无动于衷。


    姜筝清了清嗓子:“扯远了,总之我担心了好久,但这件事总算是平息了,徐唐慧也被赶出了学校,我以为我可以安心的跟韩瀛在一起了,可是张昭和告诉我,我们不能在一起,这样对我们都不好,而且韩瀛要出国了,希望我把我们之间的记录都删除,我当然不同意,可我那时候已经联系不上韩瀛了,张昭和说他也没办法,如果我不按照韩江的要求做,他就没法让我顺利毕业,因为仪器损坏了,我的毕业设计也耽误了。我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而且我已经习惯听他们的话了。”


    耿安:“你就真的一点记录都没留?”


    姜筝摇了摇头,哽咽道:“他们说,如果查到我不听话,不会放过我的,还会告诉我父母实验室发生的事,不管是无法毕业,还是被父母知道丢脸的事,对当时的我都是灭顶之灾,我只能缄口不言。”


    耿安有些遗憾。


    当年的网络也不发达,论坛也已经封站消失,照片更没有云端保存的说法,清除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十多年过去了,多少证据都被彻底销毁,姜筝是唯一的突破口,可……


    黎容淡淡道:“发生过的事,一定会留下痕迹。”


    上一世杜溟立能够扳倒韩江,靠的绝不是信口雌黄,他一定掌握了韩江无法辩驳的证据。


    那些证据,一定还在。


    姜筝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眼神有些躲闪,似乎欲言又止,但却难以启齿。


    黎容抬眸看着姜筝,眼神锋利,仿佛刺骨钢针扎入姜筝的皮肉:“姜筝,徐唐慧在A大广场卖了十多年的棉手套,她丈夫忍受不了和她离婚,她的家人骂她是疯子,有神经病,她伤痕累累饱受摧残,只为了给自己挣一个清白,你大可去A大随便找个学生问问,有谁不知道广场上那个执拗的傻瓜,在等一个毫无希望的真相!


    再看看你自己呢,你被威胁,被恐吓,被卷入构陷别人的漩涡,被玩弄感情剥夺权利,你的所有悲剧全部来自于韩瀛的不负责任和韩江张昭和的精巧算计。你说黎清立不懂息事宁人,反其道而行,你扪心自问,作为毫无反抗能力的小人物,当灾难降临到你身上,你是希望这世上都是韩江张昭和之流,还是希望有能替你说话的黎清立!”


    他突然将手中茶杯重重置在桌面上,瓷杯与实木碰撞,发出沉重的闷响。


    那股震颤仿佛沿着木桌传递到了姜筝心底,姜筝惶恐的睁大眼睛,猝不及防的落下两滴豆大的泪珠。


    黎容从未如此严厉的和人说话,那一瞬间,就连耿安都被吓傻了。


    第136章


    姜筝咬着唇,将原本发白的唇瓣咬出了淤血,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她是带着一腔愤怒答应耿安的邀约的,愤怒之下,恨意之下,她将曾经她发誓要保守的秘密和盘托出,愤怒也冲淡了盘桓在她记忆里的恐惧。


    可稍稍冷静下来,她才发现自己仍然有不愿说出口的隐痛和顾虑。


    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


    黎容的话,更像是向她泼了一盆冷水。


    让她无法躲藏在自己搭建的温床里,必须直面自己和别人凄惨的人生。


    直面真相很痛苦,姜筝险些恼羞成怒,好在她已经过了任性的年纪,被岁月磨掉了几乎全部的锋芒。


    现在她必须坚定下来,要么让韩家父子付出代价,要么继续这毫无希望,背负屈辱的一生。


    姜筝终于鼓起了勇气,豁出脸面,低声道:“当年我,怀孕了,就是实验室那晚。”


    说罢,姜筝羞愤的扭开了头。


    耿安倒吸了一口冷气,直接忘记遮掩脸上的惊讶和不可思议。


    黎容却是收起了咄咄逼人的目光,冷漠的看着姜筝。


    “你生下来了?”


    姜筝恨恨道:“怎么可能,当然是做掉了,我是过了三个月才发现的,那时候韩瀛已经抛弃我出国了,学校里张昭和还在密切监视我,我为了毕业证,根本不敢让他们知道,幸好我很瘦,肚子不是特别明显。”


    耿安皱了皱眉:“你怎么三个月才发现,你……”


    姜筝麻木道:“第一次怀孕的人,怎么会知道什么感觉是怀孕,至于月经不调,我以为是那段时间受的刺激太大,毕业就会好,直到小腹开始凸起,我才觉得有什么不对。”


    哪怕觉得不对了,却还是想要自欺欺人,觉得自己只是吃多了,喝多了,长赘肉了。


    到后来,实在没办法骗自己了,才恐惧的不知所措。


    时过境迁,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段时间的,她无数次想去死,但又畏惧的缩了回来。


    没有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她还要在同学面前强颜欢笑。


    黎容问:“既然他们一直监视你,难道没有发现你去做手术吗?”


    姜筝绷紧了唇,片刻后,叹了口气:“我父母都是嘉佳中心医院的医生,我妈是妇产科的,我爸是儿科的,我去医院找我父母天经地义,我父母瞒着别人给我手术,顺便做一份DNA鉴定,也很容易。”


    耿安哑口无言,姜筝身上发生的事,可比他想象的复杂多了。


    嘉佳中心医院。


    黎容听到这个名字,稍微有些敏感。


    黎容:“所以你父母还是知道了。”


    姜筝已经把自己最屈辱的经历说出来了,她现在无所顾忌。


    “是,我父母很失望很生气,我爸爸差点气到脑出血,可我那时候精神状态也很差,尤其是对比结果出来,算算胚胎的大小,正好是那天晚上……他们怕我真的去死,就也不敢多说什么。我六神无主心力交瘁,还是我父母细心,想办法做了鉴定报告,保存了下来。如果出事之后我就把这件事告诉我父母,他们一定不会允许我答应韩江的要求。”


    姜筝的父母比姜筝考虑周全的多,他们得知姜筝手机里所有的合照和信息都被强行删除,就知道一定得留下点姜筝和韩瀛在一起过的证据。


    虽然韩江和张昭和这一招移花接木把姜筝也摘了出去,但这件事情里,姜筝并没有占到便宜,甚至还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这个证据,或许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但是有备无患,不能让姜筝一直处于被动。


    这件事,姜筝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后来和她在一起的富二代。


    黎容突然道:“你父母还在嘉佳中心医院工作吗?”


    姜筝愣了一下,不知道黎容为什么突然问起她父母,但她还是答了:“我妈妈还在妇产科,我爸这些年都没拼到个科室主任,心灰意冷,去年已经从儿科退休了,院长要他返聘,他没答应。”


    “去年。”黎容轻轻念叨了一句。


    律因絮的一期试验就是在儿科做的,进行这个试验的时候,姜筝的父亲还在儿科工作,虽然不是主任,但也是很有资历的医生了。


    姜筝深吸了一口气:“鉴定报告还在我手里,但现在不能给你们,如果你们让我看到确定能扳倒韩江的实力,我会全力以赴的。”


    姜筝说罢,抹了抹挂着泪痕的脸,捋了捋头发,双手一撑桌子,打算站起身离开。


    耿安忍不住问道:“老同学,你都跟韩瀛失联这么多年了,也和别人谈婚论嫁了,为什么又能被韩瀛骗?”


    姜筝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黯然:“我,已经和未婚夫分手了,我这个年纪,也需要感情填补内心的空虚和伤害,韩瀛恰巧这时候出现罢了。”


    旧情人,有过去,有肌肤相亲,有感情基础,有时光滤镜,所以她一时意乱情迷,又陷入了这笔糊涂账。


    耿安不解:“好好的为什么要分手呢?”


    韩瀛才跟姜筝在一起多久,这个富二代可是很多年了。


    姜筝舔了舔发干的唇,眼睛颤了颤:“流产手术后,我就很难怀孕了。”


    说罢,姜筝也不等耿安再问什么,她拎起手边的包,把棉大衣往身上一披,匆匆离开了茶室。


    黎容也没阻拦,他只是抬手碰了一下茶壶,紫砂壶壁上,已经彻底没了温度,凉的透骨。


    姜筝走后,耿安看向黎容。


    他有太多疑问了,黎容为什么知道那个徐唐慧过的惨,为什么好像对姜筝的遭遇心里有数,为什么他们明明都是帮岑队长的忙,但黎容却像感同身受一样。


    黎容笑了笑,抬手拍了拍耿安的肩:“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今天谢谢你了。”


    耿安对韩江和张昭和来说是一个变数。


    上一世耿安在杜溟立手下,杜溟立顺着这条线挖出了韩江的秘密,在韩江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击即中。


    这一世,这个秘密同样也是他的武器。


    岑崤还没在九区站稳脚跟,现在不是扳倒韩江的时候,而且黎容还有一些疑问没有搞清楚。


    姜筝的叙述中,除了既定的事实,还有很多主观臆断的成分,比如她认为韩江因为徐唐慧的不识时务耿耿于怀,栽赃陷害是为报复,张昭和在她口中,是韩江命令的执行者,是下属,是牵线木偶。


    姜筝甚至还认为韩江记恨黎清立十多年,然后在律因絮事件出手,对黎清立打击报复。


    她不认为黎清立罪有应得让黎容很欣慰,而且刘檀芝掌管的那些造谣账号确实归韩江所有,但黎容仍然对这一点持保留态度。


    如果张昭和真是韩江的下属,那他为韩江办事图的是什么呢?


    刘檀芝好歹赚的盆满钵满,已经完全不把李白守放在眼里了,可十多年过去了,张昭和依旧穿着朴素的中山装,在可有可无的位置上,做一个永远没有升职机会的讲师。


    韩江帮过他吗?


    好像没有。


    张昭和可是掌握了韩江最大的秘密,韩江为什么这么有自信,可以不用钱财和权势捂住张昭和的嘴呢?


    难道韩江也握着张昭和的秘密吗?


    如果张昭和的秘密同样的震撼人心,罄竹难书,那更说明张昭和不该是个普通讲师。


    黎容留了钱,对耿安说:“我还有事,先回去,你辛苦了。”


    耿安虽然有一肚子疑问,但黎容暂时不能说,他也不会上赶着问:“好的,你忙。”


    黎容去了慧姨家。


    他特意通知慧姨,今天不要出摊,在家里等他。


    徐唐慧虽然不明所以,但正好有几个网单的娃娃没做完,她就安心留在家了。


    黎容对长街里小区早已经轻车熟路,他面无表情的踩着碎裂的地砖,迈过蓄着积水的洼地,走过飘着瓜果香和麻辣烫味儿的小摊,径直走向慧姨家里。


    徐唐慧自从有了网店生意,生活好了不少。


    其实她并不是没有赚钱能力,只是以前更像是涸辙之鲋,除了洗清冤屈,再没别的念想了。


    前段时间她终于想起关照一下自己的生活,拿出一部分钱,把家里做了个简装,装修之后,整个屋子规整透亮了不少,虽然从外面看起来依旧是黑黢黢的墙面,但屋内已经非常精致干净了。


    徐唐慧说是要对自己好一点,其实主要是因为纪小川经常跑她这里来,她自己怎样都行,可不能苦了女孩子。


    黎容踏上已经磨的透亮焦黑的楼梯,连上两层,就到了慧姨家的楼层。


    黎容敲了敲门,等着慧姨来开门的间隙,他扭头向对面看了一眼。


    对面那扇铁门紧紧关着,门上贴了张A4纸,纸上是打印出来的漆黑的大字——房屋出售。


    徐唐慧很快来开门了,看见黎容,她温善的一笑,热情的让黎容进去:“快来快来,外头冷吧。”


    黎容低头,看见徐唐慧手指上又缠上了创可贴,他无奈道:“慧姨,做东西的时候小心点。”


    徐唐慧赶紧把扎破的手指背了过去,憨厚道:“没事,皮糙肉厚的一点都不疼。”


    黎容心里有很多想法,能帮徐唐慧赚的更多一点,但这些都不着急,等事情解决了,徐唐慧才有心思琢磨。


    黎容随口问道:“对门的邻居要搬走了?”


    徐唐慧关门的时候朝对门看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你还记得广场上卖手机壳的妇女吧,对门就是她和她闺女,卖房子还不是为了治病吗,我说我可以借她钱周转一下,先把房子留着,有个住的地方,她不要,说还不上了,早晚都得卖房。”


    黎容皱了下眉:“甲可亭不是出了新甲吗,旧甲的价格降下来了。”


    徐唐慧苦笑:“是啊,我也是那么想的,之前还替她开心呢,谁知道价格降下来了,产量也少了,不赚钱的东西谁愿意做,旧药有限,都靠抢的,现在都有黄牛了,黄牛一加价,根本比新甲便宜不了多少,她这不是又挺了快一年,实在挺不下去了。”


    “黄牛。”黎容扯了扯唇,冷笑道,“素禾生物为了赚钱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徐唐慧给黎容倒了杯小吊梨汤,黎容接过来,暖着手喝了一口,清甜温热的暖流沿着喉咙蔓延至胃里,格外舒服。


    徐唐慧还问:“好喝吧?好喝我多熬点,小川这两天正好小腹疼,我明天给她带过去。”


    黎容放下梨汤,拉着徐唐慧的手,让她坐下:“慧姨,我要给你看个东西。”


    徐唐慧笑笑,用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水:“还弄得这么正式,啥东西?”


    黎容看徐唐慧一脸轻松的笑,心里有些不忍。


    他不知道徐唐慧会是什么反应,十多年的追寻,无数次的心灰意冷,现在终于有了眉目,个中滋味,恐怕无人能感同身受。


    黎容从相册里翻出韩瀛的照片。


    照片是简复收集的,有韩瀛的近照,也有几年前的照片。


    他将手机屏幕递到徐唐慧面前,轻声问:“慧姨,你认得这个人吗?”


    徐唐慧小心翼翼的将挂在脖子上的花镜戴好,单手扶着眼镜腿,凑过去,仔细端详。


    一开始,她还面露疑惑,但渐渐地,她微蹙的眉头舒展开,眼睛慢慢睁大,饱经风霜的脸上挂着仓惶局促的神色,她“腾”的站起身来,双手微抖着掐住黎容的手机,有些焦急的语无伦次:“他!他!是他!娃,就是他!”


    她情急之下,松开手机,紧紧抓住了黎容的衣服,仿佛抓住自己的救命稻草。


    她不住吞咽唾沫,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仿佛有一大堆话需要倾诉,可话到了嗓子眼,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徐唐慧一抿唇,眼泪从日渐苍老的眼眶中滚滚流下,流过她粗糙泛红的脸颊,松弛的脖颈,没入洗的发白失去弹性的毛衣里。


    “我知道,慧姨,我知道。”黎容心中酸涩,用手指轻轻擦去徐唐慧脸上的泪痕,朝她露出一个心疼的微笑。


    徐唐慧用手指着已经变暗的手机屏幕,激动的念叨:“他老了,可我一眼就能认出他,我绝对不会忘记这张脸!”


    黎容点头:“他叫韩瀛,试验仪器是他推倒的,他把这件事推到了你头上,慧姨,你是被冤枉的,我一定能还你清白。”


    徐唐慧怔怔望着黎容,几秒后,终于释怀的一笑,然后飞快的用粘着创可贴的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呜咽道:“谢谢,娃,谢谢,姨以为没有希望了,我真的以为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黎容握住徐唐慧的手腕,轻声劝慰:“慧姨,你现在得告诉我,你记得的全部。”


    徐唐慧捂着脸啜泣了一会儿,才用掌心将泪水抹去,吸了吸鼻子。


    她示意黎容等等,然后自己去了卫生间,缓了好一会儿,才擦干眼泪走出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拿起手机,仔细翻着韩瀛的照片。


    她从没看一个人看的那么细致,仿佛想用目光把他的每一寸皮肤都穿透。


    就是这个人,害她含冤受屈十多年,就是这个人,让她一朝之间体会了世界崩塌的痛苦。


    现在这个人重新出现,老了,胖了,看样子似乎还过的不错。


    徐唐慧咬了咬牙:“娃,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黎容缓缓道:“他这么多年一直在国外,也不怪你找不到他,我也是无意中发现,他和当年的事有联系。”


    徐唐慧把几张照片看了个遍,才扶着膝盖坐到椅子上,微微仰头望着墙上的钉子,喃喃道:“当年,我被实验室的声音惊醒了,猜到有人进来,我就赶紧去看……”


    黎容安静的听着。


    徐唐慧叙述的过程跟姜筝说的大差不差,她并不知道实验室里有两个人,姜筝个子小动作轻,跑的地方又黑,而韩瀛慌里慌张,动静还大,跟徐唐慧打了个照面,徐唐慧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韩瀛引去了。


    她问了一句“你是谁”,可韩瀛只想逃避,他甩开徐唐慧,疯了一般向实验楼外跑去。


    徐唐慧只好去追。


    可她怎么也不可能追过一个年轻力壮的少年,她追的上气不接下气,追出了两公里,还是让韩瀛给跑了。


    徐唐慧也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她还在追丢的地方找了好久,企图找到蛛丝马迹。


    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她才捂着肚子回到实验室,打开灯一看,她就吓傻了,实验仪器砸在地上,连大理石地砖都给砸裂了。


    徐唐慧赶紧通知学校保卫处,等保卫处来人,检查实验室,再通知保卫处处长已经又过了好久。


    那一晚徐唐慧都没能睡觉,可保卫处处长第二天早晨六点才从家里赶来。


    实验室毁坏了仪器,徐唐慧声称见到了逃跑的学生,保卫处处长只好通知调查监控。


    可谁想一查才发现,监控偏偏没记录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保卫处处长心知肚明,监控应该是被人处理掉了。


    但那时候徐唐慧不懂这些东西,翻来覆去的看不着昨晚的录像,急的她直跺脚。


    保卫处处长含糊劝她,说监控可能坏了,要等技术人员来检查。


    那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徐唐慧回忆着:“有个老师,怀疑我自己弄坏了仪器,不想承担责任,才推给一个莫须有的学生,没有监控,我百口莫辩,也不怪人家怀疑我。”


    说着,徐唐慧低下了头。


    黎容却一皱眉:“老师,哪个老师?”


    徐唐慧只将韩瀛的脸记得深刻,其余的,当时人实在是太多了,七嘴八舌的,她也不记得说这句话的那张脸了。


    徐唐慧:“应该不是熟脸,经常来做实验的教授我都认识,可能是行政管理的老师吧。”


    黎容眼睑轻颤,若有所思。


    看来就是这个人的话,引导了学校的思路,校领导又在韩江的要求下,做实了慧姨的罪名。


    那这个不经常去实验室,又让慧姨觉得陌生的老师是谁呢?


    黎容心里浮现出一个名字。


    黎容:“慧姨,我就是想让你认认这个人,韩瀛的身份很复杂,我们现在虽然掌握了一些证据,但还没到要彻底扳倒他的时机,不过你放心,那一天不远了。”


    徐唐慧连连点头:“找到他我心里就踏实了,也算是完成了我一生的愿望了,娃你们安排,别耽误你们的大事。”


    黎容将姜筝讲述的经过详细告诉了徐唐慧,又陪着徐唐慧坐了一会儿,到天都有些黑了才动身离开。


    他这一天接收了太多的信息,实在是有点疲惫,回到公寓,黎容脱了外衣,直接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才发现床头的小台灯点着,岑崤已经从九区回来了。


    黎容半醒半梦,顺势翻了个身,伸出胳膊勾住岑崤的脖子,像只树袋熊一样趴在了岑崤的身上。


    他睡得浑身热乎乎的,发梢打着卷,靠在岑崤脖颈乱蹭驱赶睡意。


    他知道只要停下动作,他会很快陷入睡眠。


    “我今天去见了姜筝。”黎容半阖着眼,眼睛还不是特别适应床头的亮光,睫毛尖就在岑崤敏感的颈窝处一下一下的抖。


    岑崤只好放下手里的书,喉结滚动一下,伸手托住黎容的腰,凑到他耳边道:“耿安跟我说了。”


    岑崤的唇似有似无的擦过黎容压的发红的耳骨,最后轻轻含了一下黎容的耳垂。


    虽然黎容蹭的他心猿意马,但看样子黎容今天很累了,他也不舍得把人吵醒,不然就不会开着床头灯看书了。


    黎容耳朵痒的缩了一下,不满意的探出齿尖在岑崤肩头轻咬了一口,他一边咬一边含含糊糊的跟岑崤说他今天听到的信息:“姜筝说是韩江设计的…但我觉得张昭和有点怪…慧姨说有个老师…姜筝父母居然是嘉佳中心医院的医生…律因絮也是在嘉佳中心医院。”


    他困得要命,说话多少有点语无伦次,也难为岑崤从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的叙述中捋出了头绪。


    他扶着黎容的脑袋,把自己的肩头从黎容齿尖拯救出来,忍俊不禁的在黎容唇上亲了一口:“困成这样,明天再说吧,你要是再不睡,一会儿就没机会睡了。”


    岑崤的手顺势要从黎容的睡衣里伸进去。


    黎容闻言眼皮抖了一下,然后他闭着眼睛往旁边缩了缩,躲开岑崤的手,紧接着一骨碌身抱住了被子,躺回自己的枕头。


    他虽然临阵逃脱了,却不忘嘟嘟囔囔的强调:“我不是没体力,只是怕耽误你学习。”


    “那你真乖。”岑崤似笑非笑,扯过被子将黎容的胳膊腿裹了进去,往自己怀里搂了搂。


    第137章


    岑崤早晨一睁眼,发现黎容正靠在枕头上,专心致志的把玩魔方。


    他玩的很认真,微微皱着眉,嘴里无声的嘟嘟囔囔,似乎在算着什么,魔方在他手里转的不快,显然他对这个玩具还很生疏。


    岑崤也没出声打扰他,就安静的躺在他身边,看着他玩。


    厚重的窗帘被打开一半,只遮挡着一层薄纱,亮光从外倾泻进来,在薄纱的映衬下,把黎容的侧脸染得精致雪白。


    黎容翻来覆去摆弄了好久,终于将魔方复原了,他满意的揉了揉脖颈。


    一扭头,才发现岑崤已经醒了。


    岑崤伸手拿过黎容复原的魔方,轻笑:“怎么想起玩这个了?”


    黎容随意道:“学校有社团招新,想让我报名,一个女部长送的。”说完,黎容扭头看向岑崤,唇边含笑,“你不会吃醋吧?”


    岑崤掀起眼皮和黎容对视:“我是那么容易吃醋的人吗?”


    黎容轻挑眉:“你不是吗?”


    岑崤点点头:“好,我是,现在想做点吃醋的人该做的事!”


    说完,他伸手一拉,将黎容扯进了被子里。


    “喂你……”黎容低呼一声,声音就被被子给盖住了。


    折腾了几个小时,两人汗津津的去洗澡,等洗完澡出来,岑崤去房间换床单被罩,黎容揉着肚子在客厅高脚椅上发呆。


    有点饿过劲儿了。


    岑崤一边收拾,黎容一边和他复盘昨天发生的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整合信息,将思路顺了一遍。


    岑崤将换下来的床单被罩卷了卷,扔进了脏衣篓:“以后要小心张昭和了,他和朱焱的关系,我想办法从我外公那里套一套。”


    黎容喃喃道:“张昭和这个人,明明那么不起眼,但似乎哪里都有他的影子。”


    岑崤:“我建议韩瀛姜筝这条线我们埋一下,以防打草惊蛇。现在的首要目标还是素禾生物,看样子,韩江跟素禾生物并没有利益关系,唯一明牌的六区被取缔了,梅江药业这只触手也被砍掉,素禾生物才是最明显的目标。”


    黎容单手拄着下巴,轻轻晃悠着拖鞋,脚踝一扭一扭:“素禾生物的突破点在翟宁,但我暂时没想好该怎么办。”


    岑崤从卧室出来,垂眸瞥了眼黎容白花花的脚踝,难免又动了点不该有的心思。


    他喉结一滚,低声问道:“饿吗?”


    黎容点点头。


    岑崤走过去,将坐在椅子上的黎容圈在怀里,俯身吻了他一下:“我去煮点面条。”


    黎容仰着脑袋,抬眸望着岑崤的眉眼:“方便面吗?”


    岑崤哼笑,伸手在他下巴上摩擦了一下:“以为我是你?”


    给自己和黎容准备吃的,岑崤从来不敷衍。


    他切了西红柿,又拿出牛腩块解冻,锅里煮着面条,他又顺手煎了份芦笋。


    黎容像个大爷一样,坐在餐桌边等着,朝厨房里张望。


    虽然已经是下午了,但阳光依旧很充沛,房间里除了滋滋啦啦煎煮的声音,再无其他。


    他突然觉得是时候跟岑崤交流上辈子的事了。


    他所有的心结已经完全被此刻的温情覆盖,那些针锋相对的过往,也都能理解了。


    人都是需要成长的,他是,岑崤也是,只不过他们成长的代价有点大。


    但还好,还有机会。


    黎容靠着餐桌,慢悠悠的问:“岑崤,你当初是怎么给我报仇的?”


    他虽然声音轻,但不远处的厨房应该能听清楚,他感到岑崤微微一顿。


    岑崤背对着他,锅里的面还在咕嘟咕嘟冒泡,片刻后,岑崤低声道:“蛋要全熟的还是溏心的?”


    黎容诧异的挑了下眉,岑崤在扯开话题,看样子,他暂时还不想讨论自己死后的事。


    可为什么呢,他们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啊。


    明明彼此都猜出来了,该知道的线索岑崤也都透露了。


    不过……他唯一没想通的是杜溟立为什么要杀他,但这一点,岑崤在报仇之前,想必已经查清楚了。


    不能说吗?


    为什么?


    黎容眼睑颤了颤,沉默半晌,还是摇头笑了笑:“溏心的吧。”


    岑崤立刻打了两个荷包蛋进去,黎容兀自倒了杯清水,也没再继续刚刚的话题。


    但气氛就莫名变得有些古怪,黎容虽然没继续追问,可脑袋却没停止思考。


    岑崤有事瞒着他。


    好在古怪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简复突然打了视频电话过来。


    黎容看了看手机:“简复。”


    岑崤关掉火,冲黎容道:“用你的手机接吧。”


    黎容点击了接通,刚一接通,简复的声音就从对面传了出来:“我可是加班加点给你……”


    简复的声音一停,朝黎容的背景看去:“哎你是在我哥家吗,怎么还穿着睡衣啊?”


    林溱低咳的声音从简复身边传来,紧接着,简复急吸一口气:“你掐我干嘛?”


    林溱瞪了简复一眼,温声冲黎容道:“班长,我们老师给发了《尤利西斯》VIP票,你和岑崤要去看吗?”


    黎容笑了笑:“不用,你和简复去看吧。”


    “额…哦。”林溱皱了皱鼻子,没想到班长拒绝的这么干净利落。


    但黎容一向玲珑心思,林溱猜他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


    不过黎容还有点好奇:“你现在这么红了,出去还方便吗?”


    林溱不好意思道:“总不能舍弃自己的生活啊,我遮的严实一点,应该没问题的,而且拍到就拍到呗,我又没干见不得人的事。”


    简复跟着附和:“就是,我们俩光明正大看歌剧,碍着谁了。”


    纪小川刚接入通话,只听到这一句,忍不住问道:“谁们俩?”


    简复理直气壮道:“我和林溱啊。”


    纪小川:“哇哦。”


    岑崤端过来两碗面,把煎好的芦笋摆在面上头,提醒简复:“说正事。”


    他递给黎容一份牛肉特别多的,溏心蛋就在面上飘着,汤汁香滑黏腻,芦笋青翠欲滴。


    黎容看了一眼,仰头朝岑崤弯了弯眼睛。


    岑崤轻轻抚了抚他的手背,算是为自己刚才的回避收尾。


    简复清了清嗓子:“被你们给搅合的我差点忘了,我去查了姜筝的父母,她没说谎,她父母都在嘉佳中心医院工作,她妈何萍是妇产科的医生,如今还在工作,她爸姜寻威去年三月,刚到退休年龄就走了。我查了一下患者评价还有从业履历,姜寻威应该很早就是专家了,挂他的号还挺难的,基本要提前一两个月预约,一些寻医问诊的平台上也有很多感谢他的,他在儿科方面算是比较权威的医生了,也不怪嘉佳要返聘他。”


    黎容昨天从茶室离开,就让简复去查姜筝父母了。


    其实他没想过一定能有收获,只是一时兴起,对嘉佳中心医院比较敏感罢了。


    黎容问道:“姜寻威身体不好吗,为什么返聘没成功?”


    简复撇撇嘴:“身体挺好的吧,他拒绝嘉佳的返聘,去私立医院开诊了,应该是私立医院开价比较高,而且有一批经济上还不错的病人也跟着他去私立医院了,看病都是看医生嘛,以姜寻威的口碑,日后找他的患者也不会少,私立医院确实赚的更多。不过还有一点……”


    黎容看了看自己碗里成堆的牛腩,夹起一块,轻轻放进了岑崤碗中:“还有什么?”


    简复:“姜寻威没有当儿科主任的机会了啊,晋升途径没了,院长更是遥遥无期,那就只能哪儿给钱多就去哪儿呗。”


    岑崤看了一眼黎容夹过来的牛腩,低头吃了,总觉得这块牛腩比其他的要好吃的多,吃完他才问:“你刚才说姜寻威的业务水平不错,以他的资历,在同级医院怎么也该是个主任了,怎么会这么坎坷。”


    简复哼了一声:“我最开始也纳闷呢,嘉佳中心医院的院长,儿科主任都比姜寻威年纪小,还不是小一点半点,按岁数说,姜寻威甚至都有可能当过主任的带教老师。翟宁倒是一骑绝尘的厉害,不管是业务能力还是在外的名声,但你要说儿科主任有多牛吧,其实也不至于,医院还不是个拼资历的地方吗。后来我又查了查,发现这个主任算是翟宁的表哥,反正这就是个任人唯亲的事呗,俩个都可以选,当然选自己家人。”


    黎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其实这也没什么,翟宁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给了事业,自己也没结婚,身边的亲人就显得格外重要。


    两个人水平差不多,那选择自己亲人也无可厚非。


    如果姜寻威拒绝返聘只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也没有必要查下去了。


    不过姜寻威有没有可能知道翟宁配合素禾生物办的事?


    身为副主任,总能接触到更多信息的。


    当时律因絮一期试验声势浩大,几乎全网媒体都关注着,姜寻威身在其中,会一点都不感兴趣吗?


    他有没有怀疑过律因絮的药效?


    简复:“我还查到点东西,我发现论坛上有人问芙瑞可药效好不好,说孩子湿疹,找了姜寻威,给开了这个药,但市场上最常见的湿疹药膏是素禾生物的蓝汀,后来有人回蓝汀是芙瑞可的仿制药,药效差不多,但是芙瑞可贵一点,而且近些年医院进口的也相对较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供,断供就只能去药店找了。那患者怀疑姜寻威是不是拿了芙瑞可公司的回扣,但是也没什么人应和他,后来帖子就沉了。之后我又……咳,一不小心进了医院的系统,发现自从前年九月,姜寻威就没再给患者开过素禾生物的药,基本都是用别的药替代,我也不知道这算是有意为之还是……”


    黎容眼前蓦然一亮,岑崤却已经笃定道:”姜寻威一定知道点什么,医院科室也是个小社会,姜寻威作为有多年临床经验的副主任,即便没有参与律因絮的一期试验,也绝对看过那些去世孤儿的病历,甚至他可能参与过抢救,但是失败了。”


    第138章


    既然姜寻威有可能知道真相,那就势必还要麻烦姜筝了。


    挂断视频电话,黎容三两口把剩下的面条吃完,舔了舔沾着汤汁的唇角,心满意足:“吃饱了。”


    岑崤紧跟着吃完最后一口,抽出纸巾擦了擦嘴,问道:“好吃吗?”


    黎容颇为赞许:“你在做饭方面还是挺有天赋的。”


    确实是好吃,但也有他太饿的加成。


    岑崤站起身,把碗碟都送进洗碗机:“正好今天周六,姜寻威应该不接诊,我让耿安联系一下姜筝,我们找姜寻威聊一聊。”


    岑崤放完碗碟,一回头,发现黎容正双臂环抱,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岑崤动作一顿,眼神闪烁了一下:“怎么了?”


    黎容眼睑微抬,轻叹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倒还算轻松,语气悻悻的:“没什么。”


    岑崤刚要松一口气,就见黎容轻描淡写道:“要是将来让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他话不说全,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岑崤,威胁的意味格外浓。


    当然,岑崤也不是随便就能被吓唬到六神无主的。


    他从厨房走出来,环住黎容的腰,低头在他唇上摩擦了一下:“好啊,那你到时候再找我算账。”


    黎容嘴唇绷了绷,一歪头躲开岑崤的吻,心道,看来岑崤是执意不说了。


    可惜他虽然洞悉人心,却没办法从岑崤严丝合缝的防备下套出什么来。


    黎容深吸一口气,推了一把岑崤的肩,没好气道:“走了,找姜筝。”


    岑崤轻笑,在他腰间掐了一把:“都说可以随便找我算账了,怎么还生气。”


    黎容轻哼一声:“那你可小心点,我这人报复心强,凶狠毒辣,到时候找个地方把你关起来,扒光衣服,拿鞭子抽!”


    岑崤轻挑眉,喉结滚了滚,嗓音低沉:“那你现在就可以。”


    眼看太阳落山,天际一片橙艳艳的霞光,道路两旁洒扫的积雪终于慢慢停止消融,等待一个喘息的深夜。


    有耿安在,姜筝还是很好约的。


    只是这次出来,姜筝似乎有点抵触。


    姜筝看着面前的三个人,皱了皱眉头,揪紧自己的包带,谨慎道:“不是说现在不能把证据给你们吗?”


    她也没想到,耿安第二天就又要找她,她以为自己当天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而且她其实也需要时间消化乱成一团的感情。


    耿安指了下岑崤:“这是我的直属领导,鬼眼组的队长,他还是蓝枢三区会长的儿子,我们要帮你,主要得靠他。”


    姜筝抿了抿唇,多看了岑崤一眼。


    她多少有点惊讶,因为岑崤实在太年轻了,至少比耿安年轻十岁,没想到已经是鬼眼组的队长了。


    她不管这人是凭实力上位的,还是因为有个不错的爹,但起码说明,耿安没有骗她,他们的确是有扳倒韩江的能力。


    姜筝也不想知道岑崤扳倒韩江到底是为了正义还是为了利益,这和她无关,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想到这儿,姜筝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她伸出手:“你好。”


    岑崤跟她轻握了一下,但是非常克制得体,刚碰到她的手指就很快抽离,让姜筝不由得一怔。


    虽然她年龄比岑崤大得多,但到底也算是个广义上的大美女,岑崤身边又没女人,就算没有任何多余想法,也不至于如此避嫌。


    姜筝清了清嗓子:“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


    耿安瞥了岑崤和黎容一眼,转过脸笑呵呵冲姜筝道:“老同学,韩瀛昨天联系你了吗?”


    姜筝沉默不语,耿安知道她这是默认了。


    耿安:“其实你可以假装跟他再续前缘,要是能趁他没有防备套出话就更好了。”


    姜筝咽了咽唾沫:“这我当然知道。”


    其实她不好明说的原因还有一个。


    她逼问韩瀛有没有结婚,是不是离婚了,这些年在国外过的怎么样。


    韩瀛一开始还顾左右而言他,后来被逼急了,就隐晦的暗示她自己现在是单身,还给她晒了一下戴在食指的戒指。


    姜筝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看着韩瀛的满口谎话,她只想冷笑。


    而且韩瀛对她说,这次回国是因为祖母生重病了,快不行了,所以回来照顾祖母的,同时也很想念她。


    姜筝明白,韩瀛根本就不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能够负责的人。


    祖母重病了还能天天跟她撩骚,说明在韩瀛眼里,亲情都不算什么,更何况她一个外人。


    耿安说了两句上次的话题,就该岑崤切入正题了。


    岑崤严肃道:“其实这次来,我们主要是想拜访一下你父亲姜寻威。”


    姜筝怔了怔,立刻皱眉道:“我爸爸也不会把证据交给你们的,而且这件事我爸爸还不知道。”


    岑崤摇头:“不是这件事,是另外的事。”


    姜筝面露疑惑。


    一直安静的黎容突然开口:“你知道你爸爸为什么不接受嘉佳中心医院的返聘吗?”


    姜筝愣了一下。


    其实她不愿意承认,自从上次会面后,黎容在她眼里有种莫名的威慑力,让她完全不想得罪他。


    “当然是因为私立医院给的待遇更好,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黎容垂着眼眸,扯了扯唇角:“真的吗,那姜寻威医术资历足够,为什么一直当不上主任呢?”


    姜筝从来没仔细想过这些问题。


    她毕业后没能出国深造,也就没在生化领域继续干下去,一开始她考了教资做老师,后来呆了几年,觉得女老师的晋升途径太小,所以就离职去做服装生意了,这些年起起伏伏,也算是一直在正轨上。


    也是因为她专精的领域是个体商户,所以对医院的运行规则,体制构成一知半解,也没能站在父母的角度上思考过。


    但黎容这一句话,让她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难道这里面还有问题?


    难道是因为当年她父母偷偷给她安排流产手术的事情暴露了?


    “这……是我爸爸性格的原因吧,他这个人很倔,脾气也不是特别好,有时候患者东问西问不专业的东西,他都不爱解释造成不少矛盾。而且他还死板,根本不愿意妥协,所以在科室的朋友也不是特别多,既然是选主任,除了业务能力还得看统筹能力领导能力,就我爸的人缘,支持他的肯定不多。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


    姜筝很慌,她怕自己真的影响了父母的职业生涯,因为她隐约觉得,她爸爸还是很在意主任这个位置的。


    岑崤知道,黎容其实也不清楚内情,但他说这些话都是在引导姜筝,让姜筝心虚发慌,到时候哪怕他们不想见姜寻威,姜筝也会拉着他们见。


    毕竟涉及到自己家人,没有人能完全泰然处之。


    “对嘉佳这样的大医院来说,出于对旗下医生的人文关怀,任何主任副主任退休的时候,医院都会发一份返聘的邮件,但是真的求贤若渴还是客气一下,从待遇上就能看的一清二楚。翟院长真的不知道姜寻威的价值吗?要是真想留下,会开出让人没法接受的条件吗?”


    黎容表情淡然,说话也心平气和,但就是这样冷静的模样,才越发让人焦虑。


    经历了当年的事,姜筝本就变得多疑敏感,如今黎容这么说,她理智上已经深信爸爸返聘的事另有乾坤。


    就像她父母不能忍受她受委屈一样,姜筝也不能忍受她父母受委屈。


    姜筝思虑再三,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应允道:“我爸爸今天刚从临市讲课回来,现在在家,我……问问他吧。”


    黎容突然道:“你问他,愿不愿意为了律因絮的事过来一趟。”


    姜筝僵硬了一下,虽然疑惑不解,但还是咬着唇,握着手机躲远了。


    她确信说话声音不会被听到,才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拨打了电话。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姜筝才从角落里回来,她直接看向黎容,似乎有些意外但又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我爸爸说他马上赶过来。”


    黎容点点头,也没表现的因此放松。


    姜筝却更加意味深长的看着黎容,她是越来越觉得这人奇怪了。


    这么年轻,却又似乎知道很多事。


    知道徐唐慧受了多少苦,知道当年的实验室案件另有玄机,甚至知道律因絮。


    姜筝还记得,律因絮跟黎清立有关,而黎清立是上次聊天时她主动提的,她怀疑韩江报复黎清立。


    但那只是她的猜测,而且当时黎容根本对此毫无反应。


    可现在,黎容似乎笃定她爸爸会为了律因絮而来。


    她刚刚不确定的问姜寻威,愿不愿意为了律因絮来一趟,她本以为她爸会想不起律因絮是什么,但没想到姜寻威沉默了一会儿,就说了一个字“来”。


    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了,姜筝都不知道,她爸爸也了解律因絮的内情。


    但她知道,以姜寻威刚正不阿又执拗古怪的个性,他愿意来,就说明律因絮这件事的确有猫腻。


    当年轰轰烈烈,潦草收场的一期试验,不知还有多少糊涂账。


    他们在姜筝家附近的一个日料店。


    店里包房私密性很好,只是榻榻米的构造有些不方便。


    虽然目的并不是吃饭,但为了装装样子,耿安还是点了盘刺身多拼和炸天妇罗。


    干冰旺盛的从小孔中飘出,在鲜嫩清亮的刺身上方笼出一片仙气飘飘的云雾,但却没有一个人动筷子。


    包房里安静的很,直到四十分钟后,姜寻威赶到。


    姜寻威今年六十岁,头发已经几乎全白,零星有几根黑发,显得多少有些突兀。


    他五官轮廓很深,表情十分严肃,看起来不怒自威。


    从面像上依稀能辨别出他年轻时候的清俊模样,浓眉大眼,鼻直口阔,姜筝的容貌多半是随了他。


    姜寻威一赶来,看着陌生人一个比一个年轻的面容,不由得皱起了眉。


    他以为,至少是很有分量的人物来调查当年律因絮的事情,所以他才赶来的。


    结果就是一群毛头小子,姜寻威有点后悔了,甚至觉得自己这一趟是多此一举。


    黎容总算有了动作,他抬起头,朝姜筝友善温柔的一笑:“姜小姐,可以请你回避一下吗,我们要和姜医生谈的事情与韩家无关。”


    姜筝被看的有些恍惚。


    这样无理的要求,她本该拒绝的,可是看着黎容那双眼睛,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这个人太神秘太狡猾了,他能洞察人心,也能蛊惑人心,让你明知道不该顺着他的意思来,却又难免被情感支配,想要放弃一些原则让他得偿所愿。


    哪怕她比他大了十岁,却还是会受这样的磁场影响,仿佛看着他那样期许的眼神,就觉得自己回避也不是大不了的事。


    况且,连姜寻威都没有异议。


    姜筝看了姜寻威一眼,发现姜寻威似乎也不想让她了解跟律因絮有关的事。


    姜筝抿了抿唇,这才一把捞起自己的衣服,站起身来,推开了拉门。


    耿安见状立刻跟上:“哎,老同学,我陪你喝杯清酒。”


    姜寻威用并不友善的目光打量着岑崤和黎容,然后脱了外衣,在刚刚姜筝的位置坐下:“你们两个半大孩子……”


    黎容云淡风轻的打断姜寻威的话:“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黎清立顾浓的儿子,我叫黎容。”


    姜寻威蓦然睁大了眼睛,嘴唇微张,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黎清立,顾浓?


    这两个名字太久远了,已经很久没有人提到了。


    他完全没想到,有一天会和黎教授的儿子坐在一个日料店里,谈起两年前的事。


    他并不怀疑黎容的身份,如今还能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的,也就只有血亲了。


    想到这儿,姜寻威又难免觉得心酸。


    原来真的没有人继续调查那件事,最后找到他这里来的,居然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不管黎家夫妇生前有多大的成就,在很多人眼中,也不过是一个过期的热点新闻罢了。


    姜寻威揉了揉喉咙,谨慎的问:“黎教授和顾教授当初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他都没发现,他对黎容说话的语气温和了许多。


    黎容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段时间对我父母来说无异于天塌地陷,在被铺天盖地的恶意席卷,连家门都不敢出的情况下,没人能够理智思考这里面的阴谋。他们的照片贴的到处都是,就连小区门口的报刊亭也没遗漏,每天是我出门买吃的,拿回家来,哄着他们吃,但其实我们谁都吃不下去。


    那时候最常做的事是怀疑,但不是怀疑一期试验,而是怀疑自己,怀疑世界。我们企图把分崩离析的世界观拼起来,起码拼成一幅看得过去的模样,但横竖看着,都像是魑魅魍魉,不伦不类。


    我们甚至试着理解,试着分析自己的错误,来让这件事变得合理,不然就没办法接受,一生行善积德,为什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那样的日子,光是回忆起来就会让人感到生理性厌恶。


    好在痛苦已经被时间磨的迟钝,他也可以说一句“都过去了”。


    岑崤轻轻抓住了他的手,温热的掌心安抚着微凉的手背,黎容总算暂时抛开回忆的漩涡,打起精神看向姜寻威:“姜医生,你当时就在儿科,可以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吗?”


    姜寻威已经重重的低下了头。


    他本就是个刚正不阿比驴还倔的老头子,他心里的正义感让他无法面对黎容口述的过往。


    “律因絮一期试验不是由我负责的,这么重要的项目,翟宁院长交给了周洪主任。我承认我心里有点不痛快,觉得翟院长任人唯亲,甚至在出事后,我还觉得,是不是因为我个人的思想问题,所以才觉得周洪主任有问题。为了不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其实我已经不想在医院呆着了,也正好嘉佳没有留我的意思,返聘被拒绝后,院长就没再坚持了。”


    “周洪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他有问题?”岑崤问道。


    姜寻威叹了口气:“我们医院的主任在病房都有办公室,周洪办公室就在我对面,你们应该也知道,平时患者会在我们没有门诊的时候找过来,问问病情,或者请求特定的医生给做手术,除了患者,也有一些……”


    黎容见姜寻威不好直说,淡淡接道:“医药代表。”


    姜寻威苦笑:“那是五六年前,现在医药代表直接来办公室找已经少多了,因为管得严,大家也都洁身自好,生怕没了公职。但就因为这样,所以我几次在周洪办公室门口看见素禾生物的人才觉得奇怪。他们没说自己的身份,穿的也是便衣,但我毕竟工作这么多年了,眼睛还是很毒的。”


    姜寻威说到这儿,刻意观察了一下黎容和岑崤的脸色,发现两人都没惊讶的意思,就知道,他们已经查出来素禾生物牵扯其中了。


    姜寻威继续道:“当时周洪院长一门心思负责律因絮一期试验,所以科室里很多工作都交给我了,我当时就觉得,如果律因絮成功了,那受冲击最大的就是素禾生物的甲可亭,不是说素禾生物一定会做什么,但周洪这时候跟他们走的近,多少有点不合适。”


    黎容安静的听着,从姜寻威的口中,他们又知道一位关键人物,周洪。


    随着浮出水面的关键人物越来越多,谜团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姜寻威捏了捏眉心:“这些只是我随口一说,根本代表不了什么,直到我参与了一场抢救。”


    黎容微微眯起眼,下意识反握住岑崤的手。


    此刻刺身盘里的干冰已经彻底挥发掉了,鱼肉贝肉没了雾气的渲染,显得有些狼狈。


    姜寻威望着包厢的墙壁,陷入了回忆:“其实我看过黎教授有关律因絮治疗原理的论文,从理论上来说是完全可行的,这就跟他那篇CAR-T优化的假说一脉相承,而且之前的动物实验也成功了,唯一的问题就是,人体,尤其是还未发育完全的人体能不能适配,以及是否会产生副作用。


    因为律因絮是药剂,而且嘉佳的床位很紧张,所以那帮孩子都是领药的时候在医院住两三天观察着,然后就回家,下次领药再来,这期间大概要过十天。也就是这十天,出现了问题。”


    姜寻威不由得叹息一声:“那天晚上正好是我值班,有个孩子凌晨三点送过来的,说是已经烧的休克了。你们应该知道,出事的二十个孩子大多都是孤儿院的,孤儿院人多,老师有限,不可能像家长一样时时刻刻盯着,而且有的孩子孤僻内敛,身体不舒服也不敢说,等忍得实在不行了,也就晚了。


    我尽力抢救了,但还是太晚了,其实在抢救的时候已经不正常了,因为那孩子是志愿者,所以医院有他完整的病例说明,可我们按照病例抢救的时候,却发生了意外。后来孤儿院的负责人犹犹豫豫的承认,说这孩子有基础病。”


    岑崤皱眉道:“药物的一期试验,在不能保证完全安全有效的情况下,只会招没有基础疾病的孩子。我记得当初的媒体宣传稿说的也是,只要没有基础病的孩子报名。”


    姜寻威点头:“我不知道是瞒报还是哪里出现了问题,我参与抢救的这个,还有其他去世的孤儿,或多或少都有基础病。”


    黎容垂着眼眸,语气有些疲惫:“律因絮早晚要用在有基础病的孩子身上,我记得我父母说过,一期试验为了稳妥起见,条件才苛刻一点。”


    姜寻威摇头:“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那些孩子感染很严重,神经系统也受到了损伤,如果免疫力强的就能抵抗过去,有基础病免疫力又差的就不行了。当时我就怀疑,是不是药品质量的问题,但那时候大家关注的都是律因絮在细菌性早衰症上没有任何正向作用,药品是否清洁已经没人关注了。后来闹得沸沸扬扬,医院也开始讳莫如深,连私下讨论都不让,其实我一直有个猜测……”


    姜寻威说到这儿,就将目光转向黎容,欲言又止。


    黎容面露嘲讽,低声嗤笑:“嘉佳中心医院用的根本就不是律因絮,而是做的跟律因絮很像的劣质甲可亭。”


    果然!


    姜寻威心头一震。


    因为不是律因絮,所以根本治不了细菌性早衰症,又因为连正版甲可亭都不是,所以连抑制作用也没有。


    这药的生产环境堪忧,造成用药的儿童真菌感染,孤儿院的现实问题,导致这些异常没有被重视,所以那批有基础疾病的孩子,就成了黎清立最好的罪证。


    姜寻威只觉得头皮发麻,心惊胆寒。


    众目睽睽朗朗乾坤之下,这些人竟然敢实施这样恶性的犯罪,而且还成功了!


    最让人觉得讽刺的,是参与到这件事里的几个相关方,一个是与疑难杂症对抗的药企,一个是治病救人的医院,还有一个是关怀孤儿的福利院。


    每个人为了利益走错一步,就酿成了如今荒唐可笑的大案,所以讳莫如深,积重难返。


    姜寻威重重锤了下桌子,双眼憋得通红,哆嗦着咬牙道:“可惜我没能留下什么证据,当时为了避嫌,我甚至还刻意躲着这个项目,不然一定能抓到周洪的把柄!”


    黎容比姜寻威冷静的多,只是突然问道:“您觉得翟宁怎么样?”


    姜寻威是个有正义感的好人,所以黎容对他说话的语气也客气许多。


    姜寻威主动端起茶壶,倒了一杯抹茶汤,喝进去稳了稳情绪。


    “我知道你会怀疑翟院长,翟宁毕竟是周洪的表妹,说实话,我对翟宁选周洪当主任也颇有微词,但客观地说,翟院长是个合格的医生也是个好人。可能你们感受不到,我毕竟在医院几十年了,医院有时候会收到一些……没什么钱的可怜人,按常理不能给治,只能劝他们离开,不是医院无情,但这就是现实。可实在没希望的也就算了,那些只差一次高水平手术的,翟宁都会尽力给安排,这些年也帮助了不少人。我是不相信她会为了钱让这些孤儿送命。”


    黎容没说话。


    他是亲眼见过翟宁与郑竹潘在一起吃饭的,至少翟宁肯定知情。


    姜寻威见黎容持保留态度,也能理解。


    “当然,或许翟院长有我不知道的另一面,至少她身为院长,在出事之后让大家闭嘴就很奇怪。”


    姜寻威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他表示如果哪天黎容有需要,看在黎顾两位教授的面子上,他也会出来作证的。


    “我就先回去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我女儿的,但她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我和他妈觉得兹事体大,当初就没告诉过她,我们今天聊天的内容,你们也别跟她说了。”


    黎容挑了挑眉:“姜筝也三十多岁了吧,总不能什么都瞒着她。”


    姜寻威沉重道:“做父母的,不会让任何麻烦事牵扯到子女,我和她妈还在呢,想让她少操心一点。”


    他这是不动声色的警告,希望黎容不要把姜筝牵扯进来。


    姜寻威知道,律因絮事件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搅合进来的人都不能幸免,他为了心中的正义感可以豁的出去,但是动姜筝不行。


    他必须保证姜筝不受到伤害。


    黎容当然是不怕姜寻威的威胁的,只不过这句话却让他愣了好久。


    原来,做父母的都是这样想的。


    原来父母还在,是这样的感觉。


    他今年满打满算,也才二十五岁,可他没有避风港了。


    黎容回过神来,冲姜寻威莞尔一笑:“好。”


    第139章


    姜寻威一离开,姜筝就跟着走了。


    她担心黎容和岑崤说些有的没的,让姜寻威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又跟渣男有联系。


    不过好在姜寻威的脸色还好,不像是知道了什么。


    耿安目送走姜筝和姜寻威,拉开推门,就见黎容轻轻摩擦着瓷杯出神,侧脸有些落寞。


    耿安赶紧看向岑崤,岑崤给他使了个眼色。


    耿安心领神会:“那我也先回去了,家里有点事。”


    黎容听见声音抬了抬眼,但还没等他说什么,耿安就赶紧溜了。


    岑崤看着桌上一点没动的天妇罗和刺身,也不强行将黎容从低落的情绪里拖出来,只问道:“点都点了,多少吃点,看着还挺新鲜的。”


    黎容也知道自己不该沉溺在消极的情绪里,但很多时候,人就是连自己都没办法控制的。


    他看了看桌面上的菜,突然深吸一口气,按住岑崤的胳膊,将脸凑过去,弯着眼睛狡黠道:“喝酒吗?”


    岑崤不动声色,只是看向黎容的眼睛。


    虽然黎容在笑,但那笑意始终未达眼底。


    他知道,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坚强如黎容早就已经接受了父母的死亡,只是今天有点特殊,姜寻威对姜筝的维护实在是有些刺激人。


    黎容见岑崤没有立刻回应他,也没不满,他轻轻捏捏岑崤的手臂,慢悠悠道:“你啊深不可测的,还没人知道你的酒量是多少,陪我喝点?”


    岑崤眸色深沉,沉的就像他没人知晓的酒量,他知道黎容需要发泄,只是压抑隐忍久了,却连发泄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依靠这种方式。


    岑崤按响呼叫服务生的按钮,片刻后,服务生推门进来,客气道:“先生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岑崤客气道:“两杯牛奶,两瓶清酒,谢谢。”


    服务生关门出去准备。


    黎容不满的撇了撇嘴,仰身往身后墙壁一靠:“怎么还要牛奶啊。”


    岑崤严肃道:“不把牛奶喝了,别想我陪你喝酒。”


    黎容忍俊不禁,这种威胁其实挺没有力道,但听起来却让人心里暖暖的。


    岑崤知道他胃不好,但也知道他一定要喝不可,所以尽可能的提前准备补救措施。


    服务生很快送来两杯鲜牛奶,两瓷瓶清酒:“牛奶是我们送您的,这是清酒,我们店里还有新鲜的竹筒酒,请问要尝一尝吗?”


    黎容来者不拒,还不等岑崤拒绝,就阔气道:“好好好,上来尝尝。”


    很快,服务生又送来一扎竹筒酒,酒确实是装在竹筒里的,竹筒呈黄绿色,外面挂着一层水雾。


    闻起来,酒气中带着股竹子的清香,倒是很有特色,只是黎容也没想到,这一筒居然这么大。


    岑崤只嗅一下就知道,竹筒酒的度数不低,他把那杯牛奶递了过来:“乖乖喝了。”


    黎容皱着眉接过杯子。


    他其实挺不爱喝牛奶的,这种纯牛奶,连点甜味儿都没有,但被岑崤灼灼的目光盯着,他不得不将一小杯牛奶喝了进去。


    胃里顿时感到充盈起来了。


    岑崤比他干脆,一口将牛奶喝了个干净。


    黎容先捏过清酒的瓷瓶,用两指掐住晃了晃,面露笑意:“先说好,我要是喝过你了怎么办?”


    岑崤也拿过瓷瓶,轻飘飘道:“你想怎么办?”


    黎容原本散漫的目光一瞬间变得认真起来,他看向岑崤,手上的动作也用力了些。


    黎容沉默几秒,才一字一顿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他的目光清亮,眼皮折出一道深深的痕迹,黑白分明的眼仁中映出岑崤的脸。


    岑崤一笑:“好。”


    他就没想过,自己会输。


    黎容其实对岑崤的酒量也没底,他只知道以前岑崤每次出去应酬,都会找不少理由推酒,所以每次喝的都不多,也没人试探到他的底线。


    应该……不至于多强吧。


    其实酒量跟基因的关系很大,黎清立顾浓喝酒从来不会上脸,黎容自认他继承的基因对酒精还是有很好的消化能力的。


    他轻轻跟岑崤碰了下杯:“我要是没喝过你……那就给你看我小时候的相册。”


    他记得上辈子岑崤要求过,但那时候他当然断然拒绝了。


    岑崤将瓷瓶抬到唇边,轻抿了一口,意味深长道:“你真以为我没见过?”


    黎容挑了挑眉:“哦?”


    清酒入口甘冽微辣,滑入胃里,很快带来一股暖意。


    岑崤解释道:“没偷看过你的相册,但见过你本人小时候,像个小雪人一样,笑都不笑一下。”


    黎容也笑着喝了一口清酒,多亏了刚刚那杯牛奶,让这酒进入他胃里没起到多大的刺激作用。


    “哪有人一整天都在笑的。”


    他知道岑崤小时候关注过他,不过他不记得自己一直那么严肃了。


    岑崤看着他唇上沾着的酒痕,低声道:“不过你不笑也很好看。”


    黎容又和岑崤碰了一下:“那么多刺身,不吃一点?我怕你一会儿交代问题没力气。”


    岑崤勾了勾唇,夹起一片北极贝,沾了料汁,却先送到黎容唇边:“那你一会儿审问也得有力气。”


    黎容乖乖张开嘴,牙齿咬住北极贝,嘴唇在筷子尖上一抿而过,被清酒滋润的唇泛着漂亮的红,与北极贝嫩红的贝肉相映成趣。


    岑崤沾的黄芥末很少,酱油有点多,他吃下去咸了,反倒还多喝了一口酒。


    岑崤就着黎容碰过的筷子尖,也给自己夹了块三文鱼吃。


    黎容看了看瓷瓶中的酒:“岑队长,照我们这速度,想要喝醉得好久之后了。”


    岑崤失笑:“你倒是很看得起自己的酒量。”


    不管是清酒还是竹筒酒度数其实都不低,乍一喝可能觉得没有什么,但是过一会儿就会有反应了。


    黎容和他毕竟都好久没碰酒了,谁也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但他希望黎容能醉的快一点。


    俩人你一杯我一杯将清酒喝干了,桌面上的刺身也被吃了大半,黎容的脖颈已经开始泛红,身体也变热了起来。


    他烦躁的扯了扯领口,让风灌进衣领,触碰越发滚烫的皮肤。


    热量被风带走一些,黎容稳了稳心神,伸手去拿沉重的竹筒。


    岑崤一把按住了他:“还要喝吗?”


    岑崤的掌心也比往日更热,呼吸间也带着丝丝酒气,他能感觉到自己神经变得兴奋了些,但离喝醉还有一段距离。


    “喝啊,说好要拼酒的。”黎容双眸水汪汪的,虽然身体难免有了些变化,但他意识还是清醒的。


    竹筒酒要比清酒好喝的多,甚至都没有那股辣意,入口居然还是丝丝发甜的。


    黎容就像口干舌燥的旅人,根本不用和岑崤你来我往,自己就一口一口的喝起来。


    每个不怎么碰酒的人都容易相信借酒消愁的谎言,但真喝起来,就知道不过是扬汤止沸。


    整整半筒酒喝下去,岑崤还能稳稳坐着,黎容却已经开始飘忽了。


    他双手捧着酒杯,胳膊肘搭在桌面上,保持一个姿势很久不动,眼前的景象还是很清晰的,只不过画面传递到大脑皮层做分析处理,这个流程被无限拉长。


    岑崤知道黎容已经喝的差不多了,再喝就真的要难受了。


    他不容拒绝的拿下黎容的杯子,接住他突然没有支撑的双手:“可以了。”


    黎容被酒精熏的双眸湿润,耳尖泛红,他盯着岑崤看了几秒,突然信赖的黏了上去,贴着岑崤明显比他凉快的侧脸,疑惑道:“你怎么还不醉啊,你不醉我怎么赢啊?”


    突如其来的温热和柔软扑了满怀,岑崤差点没握住杯子。


    黎容的头发也软绵绵的,撩拨的他颈间发痒,但这人已经醉的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了,只顾着在他还算凉快的侧脸和耳骨上蹭。


    岑崤强压住欲火,扣住黎容的后颈,一下下的抚摸:“我要是醉了,谁把你带回家,嗯?”


    黎容突然停止乱蹭,事实上也是因为岑崤的侧脸已经被他焐热了。


    他双手扶着岑崤的肩膀,支起身子,贴着岑崤的鼻尖与他对望:“回家?我没有家了。”


    岑崤心中酸涩,贴了贴黎容湿润的唇:“你有。”


    黎容双眼朦胧,似乎一个吻都需要品味好久。


    岑崤嗓音低沉,缓缓道:“已经被我拐回家了。”


    黎容认真琢磨了一下这句话,似乎很有道理。


    他是被岑崤带回家了,两辈子都是。


    黎容满足的舔了舔嘴唇,润红的舌尖一扫而过,然而他眼中的纯良还没持续多久,便很快蹙眉斤斤计较起来:“那你还瞒着我!”


    说罢,他忿忿的在岑崤唇上咬了一下。


    刺痛一闪而过,岑崤知道黎容还是留了情面的,至少没出血。


    但他还是疼的轻吸一口气,抬手捏住黎容的下巴,故意揶揄他:“赢过我了吗,这么理直气壮。”


    黎容平时是很狡猾的,但喝多了难免容易被挑衅,他盯着剩下那半筒酒跃跃欲试:“那接着喝。”


    “不喝了。”岑崤拉回黎容伸到半空中的胳膊,让他扶着墙站好,然后把棉衣取下来裹在他身上,替他把拉锁系到下巴,紧接着十分自然的亲了亲噘起的嘴唇,“宝贝儿,带你回家。”


    第140章


    这是黎容第一次喝醉,他喝多了也不闹腾,只是睁大眼睛看岑崤付款,穿衣服,然后揽着他的肩将他扶出包间。


    他觉得自己的意识还算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喝了很多酒,知道自己变得有点粘人,也知道自己现在反应有点慢。


    他唯一没办法控制的,就是平衡。


    眼前的景象偶尔有些飘忽,他的双腿也有些虚浮,踩在地上就像踏进了棉花里,没有实感,所以他不得不更加依赖岑崤。


    走到楼梯口,黎容用力眨了眨眼睛,抓住扶手不肯走了。


    无论他怎么眨眼睛,那一节节的台阶总是让他眼花缭乱,仿佛一脚踏错就要跌下去了。


    黎容绷着唇,表情有些懊恼,他一向十分满意自己身上各个零件,这还是他第一次感觉无法控制身体。


    岑崤干脆往下走了两节,站在黎容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腿:“上来,背你下去。”


    黎容低头望着岑崤的背,怔忪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岑崤是什么意思。


    方才的酒没能让他染色,但岑崤的一句话却让他面红耳赤。


    黎容觉得这么大了喝次酒就让人背特别羞耻,所以他果断道:“不要!”


    可虽然口中拒绝着,他却把手掌轻轻搭在了岑崤背上。


    岑崤不容分说的拉了他一把,让他趴在自己背上,然后揽住他的膝窝,轻松的将他背了起来。


    黎容每次好不容易长点分量,总会遇到什么事,工作一忙起来也就忘了养生,不知不觉的又瘦回去,所以他的体重一直没有太大变化。


    黎容发现双脚突然悬空,顿时感觉眼前更加眩晕,他赶紧闭上了眼,把脑袋缩在岑崤颈间。


    当然他也没忘了将自己的脸埋在岑崤衣领里,因为他仍然觉得被人背下楼很丢脸。


    眼看到了三月,气温已经回暖许多,晚上也不至于凉的刺骨。


    夜风软绵绵的扑到脸上,反倒让人觉得舒服。


    黎容揪着岑崤的外套,低声道:“你放我下来吧。”


    岑崤依旧背着他,感受着背部真实的重量和温热的呼吸:“不急。”


    黎容呆呆的望着暗沉的地面,下巴一下下在岑崤肩头蹭着:“不放我下去你怎么开车啊?”


    岑崤扭过头来看他:“我们都喝了酒,谁也开不了。”


    “哦,对。”黎容的大脑已经拒绝工作了。


    他趴在岑崤背上,只觉得踏实安心,甚至还有点想睡觉。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明明应该帮忙想办法如何回家的,但却缓缓合上了眼,就连揪着岑崤外套的力气也松了。


    岑崤当然叫了代驾,但看情况,代驾应该是被晚高峰给耽误了。


    他也不想把黎容放下,黎容很少有这样服帖和依赖的模样,像只睡熟的猫,尖利的爪子和所有坏心思都收了起来,用柔软的脸蛋挨着你,挡风也取暖。


    岑崤轻声问:“睡着不怕着凉吗?”


    但是黎容眼睛酸涩的厉害,眼皮抖了两下根本睁不开,所以只纡尊降贵的动了动手指。


    岑崤知道,他这是一放松,醉意彻底涌上来了。


    “宝贝儿。”他又叫了一声,黎容没有反应。


    趁着代驾还没到,岑崤轻叹一口气:“不是不告诉你,是没办法告诉你。”


    岑崤其实也喝的不少,如果黎容能清醒的站在他面前,绝对能从他的表情上分析出什么,可惜现在的黎容已经半梦半醒,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现实了。


    岑崤:“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希望是事情彻底解决后,你能有更大的底气面对。”


    代驾终于姗姗来迟,他气喘吁吁的从岑崤手里接过钥匙,将车开了过来。


    岑崤小心翼翼的松开手上的力道,想将黎容放下去,黎容不知道,只觉得稳固的世界在塌陷,他下意识搂紧了岑崤的胳膊,把自己的脸贴的更紧了。


    岑崤怜爱的在他手背上吻了一口,才将他的手掰开,将人抱着小心翼翼的放进了车里。


    黎容倒是不挑,一挨到坐垫就快速躺了下去,他双手蜷缩着,眉头因为嗅到了些许尾气而轻皱着。


    岑崤告诉了代驾方位,就扶起黎容的脑袋,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黎容热的脖颈泛红,嘴唇微微张开,呼吸也很匀称,并没有什么醉鬼的坏毛病,格外的乖。


    车开到了家,岑崤也觉得有些困倦,酒精多少还是对他有影响。


    他把黎容抱上楼,放在床上,自己也出了一身汗。


    他看了眼时间,还是强打起精神,先是给简复发消息,让他着手调查周洪和当年参与一期试验的孩子,然后岑崤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拨通了萧沐然的电话。


    萧沐然独自一人在偌大的别墅里,平时也很孤单。


    她刚刚给勿忘我洗澡,被水蹂躏过一通的猫完全蔫了,它顶着被吹风机吹得乱糟糟的毛发,一跃跳上阳台,叠着爪子,勾着尾巴,一脸忧郁的望着窗外的黑夜。


    显然它正为刚刚突如其来的惊吓生萧沐然的气。


    萧沐然柔声细语的哄它,但勿忘我只是眯着蓝眼睛,抬起肉垫在窗户上拍了两下,给擦洗明亮的玻璃留下两个浅浅的爪印,根本不回头看萧沐然。


    平时黏人的猫儿子不理她,一向疏远冷淡的亲儿子反倒来了电话。


    这么晚收到岑崤的电话萧沐然也很吃惊,但她还是想都没想,立刻接了起来。


    “喂?”


    岑崤:“我是岑崤。”


    岑崤的呼吸有些重,声音里难免有些醉意。


    萧沐然顿了顿,有些尴尬道:“嗯。”


    其实,她给岑崤的电话号码备注过,她当然知道是岑崤,只不过岑崤不认为她会做这样的事。


    当然,她一贯的表现,也确实不像是会给儿子备注的母亲。


    岑崤冷静道:“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如果可以,他是绝对不想找萧沐然的,可眼下萧沐然是最好的人选。


    萧沐然谨慎的问:“是…跟你们要做的事情有关吗?”


    岑崤直截了当的承认:“是。”


    萧沐然不说话了,算是应允了岑崤的要求。


    岑崤无声的勾了下唇,眼神有些发凉。


    他知道萧沐然会同意的,只要是在不损害家族利益的前提下帮助黎清立,萧沐然都没法拒绝。


    “韩瀛回国了,我记得你和韩瀛的母亲还有点交情,我想知道韩瀛为什么出国,韩江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


    “韩瀛?你要对韩江下手了?”萧沐然很敏感,一下子就知道了岑崤的目标。


    她虽然平时处事明哲保身,但不代表她看不懂。


    她知道岑崤进九区是有目的的,虽然九区的权力很大,但毕竟有个韩江在上面压着,岑崤要是想大刀阔斧的动用九区的力量,势必要拿捏住韩江。


    只是萧沐然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


    她有些不安,那可是韩江,能在鬼眼组组长的位置上呆二十年的人,能是一般的角色吗?


    岑崤并不否认:“可以吧?”


    萧沐然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咬了咬牙:“可以。”


    她还能怎么办呢,她没有选择,岑崤已经替她选好了方向。


    她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了一辈子,做过很多让自己后悔的事,但这件事,她知道自己不会后悔。


    她甚至庆幸,自己可以在这件事上帮忙。


    岑崤觉得应该再说些什么,毕竟萧沐然是被迫跟韩家撕破脸皮,这已经违背了她一贯的处事原则。


    但也不知道是酒精的影响还是别的什么,岑崤最终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淡淡道:“好,我挂了。”


    萧沐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儿子沟通,只好后知后觉的跟了一句:“啊。”


    两人各揣心事的挂断电话。


    岑崤脱掉衣服,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打起精神,快速去冲了个澡。


    等他披着浴巾回到卧室,发现黎容正在床上慢悠悠的滚着。


    黎容应该是很热,所以只好尽可能的贴着床上凉快一点的地方,原本平整的床铺被他滚得都是皱痕,他自己不知怎的扯开了睡衣的扣子,露出柔软的肚皮。


    “还行,没有滚下床。”岑崤觉得好笑,看他滚得快要把睡衣给蹭掉了,这才迈步上床,一把把人捞进了自己怀里,捏了捏细瘦的腰线。


    黎容痒的一缩,但他很快感受到了岑崤身上的凉快,于是自觉的将燥热的身子贴了上去,恨不得夺走岑崤身上每一片凉意。


    这还是第一次,凉快的是岑崤,发热的是黎容。


    “喝多了原来是这样,要不是你胃不好,真应该多让你喝醉几次。”


    岑崤像抱着个小火炉,心满意足的睡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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