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黎容宿醉之后,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岑崤已经在看书了,只是他一手举着书,一手揽着黎容的背,还将黎容圈在他怀里。


    黎容勉强睁开眼睛,眩晕感已经消失了,只是明显感觉身上有些浮肿。


    他嗅嗅身上的酒味,立刻从岑崤的怀里钻了出来,自我嫌弃的冲进了浴室。


    在浴缸泡了一个小时,黎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盘腿坐在床边埋怨道:“你怎么昨晚上没给我洗澡?”


    岑崤把书放下,一伸手,将他往里扯了扯:“看你太困了,胃里难受吗?”


    黎容摇了摇头,幸亏岑崤一开始让他喝了牛奶,他这脆弱的胃安然无恙的度过了宿醉。


    他把腿伸进被子里,故意用脚尖撩拨岑崤的膝窝,被水泡得软乎乎的脚趾在岑崤的痒痒肉上蹭来蹭去:“你现在怎么不去书房看书?”


    岑崤痒的绷紧了肌肉,却忍住没躲,还面不改色的自我反省:“自制力不够强。”


    “啊?”黎容挑眉,擦着头发的动作一停。


    他没听错吧,岑崤还叫自制力不强?


    岑崤伸手抓住黎容在被里乱蹭的脚趾,用力捏了捏,直白道:“你在被窝里睡着,我抱都抱不够,怎么舍得下床。”


    黎容闻言勾了下唇,眼睛亮晶晶的,脚趾不老实的在岑崤掌心动了动,故意挑衅道:“是么,让我看看你有多不舍得。”


    岑崤随手将书扔到床头柜上,一用力将黎容拽了过来,按在了身下。


    两人折腾的筋疲力尽,黎容望着天花板失神的喘着气。


    岑崤这才说:“对了,你们也该选课了吧。”


    黎容扭过脸,冲着岑崤眨眨眼。


    “我们下学期都是专业课,学校分配,不用选。”


    新学期马上开始,选课系统也开了,虽然他们不用选课,但黎容确实也想了解一下专业课的老师。


    毕竟这一世他不在最好的班级了,分配的老师大概也都名不见经传。


    黎容酝酿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从床上起来,踩着拖鞋去书房开电脑。


    登录自己的学号一看,课程果然已经安排满了。


    只是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的这门课,教师安排上赫然写着——江维德。


    以江维德的身份地位,根本不该带任何课程了,哪怕今年和A大有合作协议,他教的也只会是一班而不是张昭和班。


    黎容讶异了几秒,在教室系统里搜索江维德,发现他只带两个班级的课,一个一班,一个就是他的班级。


    黎容并不是自作多情的人,但他可以百分百肯定,江维德是冲着他来的,因为宋赫不干了,江维德再想知道他的近况就只能以老师的身份。


    黎容按了按太阳穴,伸手关掉电脑。


    所以,他这位亦正亦邪的导师到底是哪边的?-


    三月,玉兰花初绽,转眼到了开学季。


    多条线的调查进程暂时放缓,因为开学初的事情实在太多,总要顾好眼前才能持久战斗。


    黎容一回宿舍就听说何长峰的行李已经搬走了。


    何大勇判了缓刑后,何长峰没过多久也办理了休学。


    这样的结局,黎容也能预料的到,何大勇付出的代价已经很小了,缴纳的罚款也总有一天可以付清。


    只是何长峰难免会受到波及,哪怕何长峰并不知道何大勇做的事,哪怕何长峰根本没参与过害人,但因为他是何大勇的儿子,花着何大勇给他的钱,他就永远也撇不清干系。


    人的冲动是没有边界的,当大家开始审判一个具有瑕疵的人,不会有人在适可而止的那个节点喊停,即便有人喊,也没人愿意听。


    A大并不是只有生化系,新闻出来后,很快整个学校的圈子都传遍了,何长峰俨然成了群众公敌,任谁都可以批判指责几句,而何长峰却没有任何立场为自己辩驳。


    这样的冲击,黎容曾经承受过几十上百倍,他知道是什么样的感受。


    大概只有熬可以准确形容行尸走肉的生活。


    他还记得他为了让妈妈能吃点东西,就去顾浓很爱吃的那家私房菜打包。


    老板是认识他们一家的,没出事之前,老板会把和黎清立顾浓的合影高高挂在墙上,每逢招来新员工,都要与有荣焉的感怀一番。


    出事之后,合影自然是第一时间拆了下去,且为了不让以前听他吹过牛的熟客以为他还是’黑心科学家‘的走狗,老板几乎成了反黎先锋。


    一夜之间,炒菜的厨子仿佛比科学家还懂新药研究,靠在网上看来的一知半解,对黎容父母极尽羞辱谩骂之词,生怕骂的晚了一秒就被人抓住把柄。


    从那以后,黎容哪怕是从这家店门口路过,闻到那股炒菜的味道,都会恶心的想吐。


    只是后来他想明白了,不管是炒菜的厨子,还是见多识广的A大高材生,没人逃得开人性的桎梏。


    不过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望着突然空旷下来的客厅,黎容心里还是有点唏嘘。


    原来何长峰的东西那么多,他一走,这宿舍就像没人住过一样。


    宋赫一整个假期基本都在宿舍,这次没有了何长峰囤在门口的矿泉水,宋赫递给黎容一杯白开水。


    “你这学期也不回宿舍吗?”


    黎容将水接过来,却只是握在手里没喝:“可能吧。”


    宋赫点点头:“反正我是不会再盯着你了,你不经常在的话,我想在客厅放个电脑桌,何长峰把插排留下来了。”


    黎容:“可以。”


    他们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宋赫在安静的气氛中忍了几秒,扭身回房间了。


    其实还是尴尬的,他做过靠监视黎容赚钱这种事,仍然没办法面对黎容。


    黎容不经常回来,对他们都好。


    岑崤今天没陪黎容一起来学校,他去了九区。


    九区这段时间正忙着蓝枢各区的审查工作,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半用。


    韩江还是没放弃杜溟立,这次有个去南方的任务,韩江给了杜溟立,让岑崤在A市呆着。


    九区的外派工作含金量还是很高的,也非常容易做出成绩,只要杜溟立完成的好,就足以弥补在梅江药业这件事上的失利。


    所幸岑崤也不想出市,毕竟他还有学校的专业课要上,而且黎容也在A市呢。


    岑崤站在大厅等电梯,没想到电梯门一开,杜溟立正巧在里面。


    杜溟立一抬头看到岑崤,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摆出一副浮于表面的笑容:“岑队长,好久不见。”


    杜溟立刚换了发型,他以前的头发偏长,平时又不经常喷发胶,显得气质多少有些柔和,现在他把头发剪短一半,整个人年轻干练了不少,也更配他偏黑的肤色。


    岑崤对他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听到他的话,只是瞥了一眼,连头都没点一下。


    也幸好此刻电梯里没有别人,所以也没人注意到两个队长之间的暗流涌动。


    杜溟立似乎已经习惯了岑崤对他的态度,现在完全连心里不舒服都没有了。


    “岑队长,我们虽然是竞争对手,但毕竟在一个单位共事,还是不要闹太僵,我们可以谈谈吗?”


    岑崤低头瞥了一眼手机,耿安正在群里连环催于复彦,过去的几个月受六区取缔影响,其他区退出的企业也很多,蓝枢可谓受到了近几十年来最大的创伤。


    他根本不想在杜溟立身上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他刚准备按楼层,却见杜溟立一抬手,挡住了电梯门:“我知道你身边的那个美人是谁。”


    岑崤的动作一顿,眼皮掀起,目光不善的盯着杜溟立。


    杜溟立一耸肩:“我只想跟你谈谈。”


    大厅左侧的小型图书馆是个好去处,这个时间,所有员工都在办公室里忙,没人有闲情逸致来图书馆放松。


    杜溟立关上图书馆的玻璃门,直言道:“你身边的那位,就是黎清立和顾浓的儿子,黎容。可叹我已经见过他很多次了,居然才认出来。”


    岑崤扯了扯唇,淡淡道:“杜队长的情报倒是很快。”


    杜溟立笑出了眼尾的两条皱纹,意味深长道:“见笑,只是我这人有个习惯,做失败的case非得分析出原因来才罢休,我从梅江回来,反复思考总结,想来我是没有一位能干的蓝颜知己吧。”


    岑崤并不意外杜溟立发现这点。


    那几个月,杜溟立在梅江药业扎根很深,虽然一直没有撬动核心成员,但不起眼的小卒还是很容易买通的。


    黎容毕竟亲自现身了,清汭的原始数据问题也是黎容发现的,哪怕后来何大勇已经做了防范,还是控制不住有心之人的打探。


    杜溟立见岑崤并没有惊讶,担忧,忌惮的意思,也就悻悻的把笑容给收起来了。


    “其实我真的不理解你对我的敌意,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前年黎家出事的时候,我好像并没落井下石过,甚至我还愿意相信这里面存在恶意竞争。”


    岑崤:“杜队长,我也不理解,你到底哪儿来的自信,觉得只有自己才是一身正气?”


    杜溟立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他曾经是笃信这点的,毕竟岑崤也当着他的面说过,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但梅江药业事件之后,杜溟立也开始怀疑,没有好心却能办成好事和空有好心办不成好事,到底哪个正确。


    他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所以目光一躲,缓缓道:“我猜你是要帮黎家正名是吗?这件事我关注过,的确有很多诡异的地方,如果黎清立真是被冤枉的,那我们就不该是敌人,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你的忙。”


    这下岑崤总算正视了杜溟立的脸,他面露嘲讽,没有直接应杜溟立的建议,反而问道:“你曾经问我,作为一辆失控电车的司机,两条铁轨上分别绑着一个人和五个人,我要把车开向哪个方向?如果是一个人和一百人该怎么办?一个人和一千人该怎么办?”


    杜溟立皱了下眉,警惕的看着岑崤:“这是菲利帕.福特提出的思想问题,并不存在正确答案,几十年来人们也讨论了很多种可能性,就连国际知名教授都不会给出唯一的答案,而且,我什么时候问过你?”


    他不认为他跟岑崤的私交好到可以讨论这种经典理论了。


    岑崤嗤笑一声:“问题争论了几十年,都不会有正确答案,也不需要正确答案,当你真正坐在驾驶位,自然就能做出选择了。”


    那是本能的,原始的选择,不必经过思考,也不必学习教授的课程,到不得不扳动方向盘的时候,身体会做出答案。


    那天他用皮带扣间藏着的利刃抵住杜溟立的脖子,质问他为什么要对黎容下手,杜溟立意识到自己死到临头,反倒不害怕了。


    他只是面如死灰,苦笑出声,问了岑崤这个问题。


    然后他说:“等坐到了这个位置,自然就能做出选择了。”


    第142章


    时间仿佛又回到那个白日,鬼眼组组长办公室里,窗外光线强烈的仿佛要晃瞎人的眼睛,趴在纱窗上的蜻蜓翅膀缓慢颤动,就像被架在烤盘上刷好了油,下一秒就要烤的焦黄。


    日光是最好的掩护,谁也不会想到岑崤要对杜溟立不利。


    杜溟立是个很谨慎小心的人,他知道该小心岑崤,所以岑崤一进九区的大门,就被强制搜了身。


    结果当然是任何凶器都没有。


    杜溟立在谨慎的同时,又很自负于自己的判断,他笃定岑崤背着岑家萧家两座大山,断然不敢在青天白日对他不利。


    所以他同意见岑崤一面。


    他当然不是为了嘲笑奚落岑崤,更不是要替黎容流几滴假惺惺的眼泪。


    只是他虽然是鬼眼组的组长,如果岑崤对黎容感情太深,终其一生和他作对,对他来说也是万分难办的事情。


    他以为,他可以说服岑崤。


    只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情人罢了。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现在才过了半年,岑崤或许还放不下,但两年三年呢,五年十年呢,或许他连黎容长什么样子都会忘了。


    这不是杜溟立夸大其词,这是他基于人性的判断,常识的判断。


    岁月总是会磨灭一些东西,身体也会不断自我调节,直到让自己可以顺畅的运转下去。


    半年了,总不至于像事情刚发生那样。


    况且刚发生的时候,看见黎容的尸体,岑崤也没痛苦的殉情,说明这个人还是有理智在的。


    杜溟立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服,拉开抽屉,瞥了一眼里面摆放的微型消音手枪。


    哪怕岑崤来者不善他也不怕,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岑崤出现的时候表情非常平静,他甚至都没靠近杜溟立的办公桌,只是静静的望着杜溟立的脸,一句话都没有说。


    杜溟立审视了岑崤良久,并没有从他身上看出半点攻击性。


    杜溟立踌躇了一下,将手从抽屉上移开,然后冲跟进来的耿安挥了挥手。


    耿安担忧的看了杜溟立一眼,但看杜溟立很有信心的模样,也不好说什么。


    他朝杜溟立轻轻点了点头,缓慢退出去之前,还戒备的盯着岑崤的后背。


    不知该怎么形容,他有非常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源自于多年在培训机构看过的形形色色的学生和家长。


    他见过的人远比杜溟立要多得多,有时候表面的平静并不是真正的平静。


    耿安一离开,玻璃大门便虚掩起来。


    杜溟立轻叹一口气,靠坐在椅子上,玻璃窗外的光线斜着打进来,只能照到他半边身子。


    他一半身子沐浴在阳光里,一半身子藏匿在阴影下,那道分明的界限偏巧切开他两只眼睛,一阴一阳。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岑崤听杜溟立开口,眼皮终于动了一下,他还是站在原地,声音很沉:“那条信息是你发给我的。”


    黎容出事之后一个小时,岑崤才收到消息。


    他从不可置信,到眩晕,再到浑身冰冷以及无法思考,经历了他今生最痛苦的十二秒。


    然后他听见助手从深渊之外飘来的空洞的声音——


    “是自杀,他们说是自杀。”


    自杀?


    岑崤循着这个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才清楚的理解了这两个字的含义。


    他只觉得双耳嗡鸣,嗓子眼里一阵腥甜,他眼前一黑,晃了两下,被助手紧紧扶住。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他得去现场,这个世界上在乎黎容的人只剩他了,他不去,黎容就是一个人。


    事实上,哪怕他不去,警察也会找过来。


    之所以断定黎容是自杀,源自黎容手机里的一条短信。


    那条短信是在黎容出事前发出的,在进入危险药品室之后。


    收件人是岑崤。


    岑崤后知后觉的翻看自己的手机,才发现不知怎的,那条短信被手机自动分类到广告信息里,并没有提示他。


    那条短信只有七个字,看起来很平静,很坚决,却又带着残酷的温柔和不可言说的蛊惑。


    ——我走了,你一起吗?


    岑崤看到这句话,仿佛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


    你一起吗……


    他难道以为他不敢吗?


    他反复盯着这句话,好像真的被吸进了那股危险的漩涡。


    死了也好,至少一切都安静了,不用再劳神费力,不用再彼此折磨。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骤然熄灭,仿佛一击重锤,将他砸醒。


    他的理智迅速回笼,拼命将他拉出诱人的漩涡。


    虽然这个梦很美,但他必须清醒的面对现实。


    他对黎容爱入骨髓,不知该如何是好,可黎容并不爱他。


    黎容哪怕死,也不会带上他一起。


    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在死前的最后一秒不忍孤单祈求垂怜呢?


    除非,这个短信并不是黎容发出的。


    警察却只能根据这一条线索展开调查。


    作为一个年纪轻轻就成就不俗的天之骄子,黎容自杀简直是天妒英才。


    那么让这个英才不堪重负决定去死的,一定是无法解决的重担。


    岑崤和黎容的相知相识被挖了个干净。


    其实岑崤根本没想隐瞒,曾经他为了保护黎容,不让黎容卷进蓝枢和红娑利益斗争的漩涡,从不承认自己对黎容的感情。


    但现在黎容已经离开,他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警方从黎容的就诊记录,师友口述,走访询问分析得出,黎容在父母出事后,始终承受着极大的心理压力,日积月累,他的精神早已经不堪重负,而岑崤的出现,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在抑郁的困扰下,走向了极端。


    这一切都合情合理无懈可击,除了那个短信。


    岑崤甚至想欺骗自己,那条短信就是黎容发给他的,他想和他一起走。


    可惜黎容不会。


    那么发这条短信的人,分明知道他对黎容的感情。


    那人担心他成为威胁,想让他背负愧疚,跟黎容一起死。


    查到九区只是时间问题,毕竟他能通过简复调动蓝枢一区的所有资源。


    所以岑崤就来了。


    杜溟立并没否认,他只是轻轻叹息一声:“看来你还是没有爱他爱到可以跟他一起死。”


    他根据自己收集到的情报,认为岑崤是能做出这种事的。


    不过岑崤没这么做也好,说明岑崤足够冷静。


    杜溟立看向岑崤,他其实很想微笑,因为这是他最熟悉的表情了,但他现在并不想刺激岑崤,所以只是温和道:“这件事不是我做的,短信不是我亲手发的,相关技术也在国外,就是追查下来,也查不到我头上。”


    他说的是事实,在鬼眼组多年,他当然知道该怎么让自己清清白白。


    “我想知道原因。”岑崤并没有被杜溟立的自信激怒,他的语气依旧很平淡,仿佛黎容被害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杜溟立双手撑在桌面上,站起身来,一下子,他的上半身全部隐在了阴影中。


    “如果我说,我是为了大局呢?”


    杜溟立的表情很无奈,但对于自己给出的答案,他没有一丝愧疚。


    他就那么理直气壮的站在阳光的阴影里,发黑的皮肤上带着这个年纪难得出现的油脂。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他与黎容无冤无仇。


    岑崤扯唇笑了笑,只是笑是无声的,他的表情还算轻松自如:“韩江告诉过你什么?”


    杜溟立缓缓摇头,手指在光滑干净的木质桌面上轻轻拂过:“你想错了,我和韩江不是一种人,韩江只会为了自己的私利做事,而我是为了大局,只不过我们恰巧在同一件事上有了相同的态度,让你以为我继承了他的意志。”


    岑崤脸上的笑寡淡起来,声音也不由得放大,他沉声质问:“你为的是谁的大局?”


    杜溟立绷起脸,双臂发力,骨节发白,义正辞严道:“当然是社会的大局,大多数人的大局!岑崤,或许我应该叫一声副会长,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和你们这种纨绔子弟不一样,我杜溟立进入九区,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为的不是我自己,而是整个社会!”


    岑崤已经很久没听到这种理直气壮的价值了。


    他用食指轻轻按揉着虎口的枪茧,眸色是一滩死寂的黑。


    “你杀黎容是为了整个社会,那黎容研究GT201又是为了谁!”


    杜溟立猛地一拍桌子,咬着牙,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他错就错在不该参与GT201,是江维德玩火自焚,你要怪就怪江维德自不量力,害死了你的情人!”


    岑崤的眸色越发冰冷,他突然向前走了一步,杜溟立下意识扣住了抽屉。


    岑崤幽幽道:“所以当年黎容父母的死另有隐情。”


    杜溟立一梗脖子,扣住抽屉的扶手,只需要一秒,他就可以把抽屉拉开将手枪拿出来。


    “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如果你坐在我这个位置,成为鬼眼组的组长,你自然会知道,然后做出跟我一样的选择。”


    岑崤嗤笑一声,目光微微下移,在杜溟立紧张的握紧的右手上一闪而过。


    杜溟立讲了那个电车的故事,他相信聪明如岑崤,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没有私心,只是黎容必须要死。


    岑崤突然转向明亮的落地窗,他情绪不明的看向浓郁明媚的天色,看向晴朗湛蓝的天空。


    可惜这样的天色,黎容已经看不到了。


    他淡淡道:“黎家出事的时候你还在金融公司,所以你没有参与陷害黎容父母。”


    他在分析,也在陈述事实。


    杜溟立并没有参与当年的作恶,如今却选择跟幕后黑手站在一起。


    “陷害?”杜溟立摇了摇头,看向岑崤的眼神中带了些嘲讽,“你打算为黎清立和顾浓报仇吗?你以为他们的仇人是谁,是具体的没有被你查出来的某个人吗?不是,凶手是民意啊,是散落在这个世界每个角落,平庸,愚昧,一拥而上的民意啊!是被蒙蔽的,煽动的,无法独立思考的活生生的人啊!真正杀死黎清立和顾浓的是他们,是黎清立顾浓热爱,眷恋,想要救助的他们!你又能怎么办呢,把他们都杀掉吗?让他们亲眼看到自己的鄙陋,罪恶,阴暗吗?你想要的报仇是完全没有意义的,黎容也是,难道天下人的一时疏忽,要为你渺小的个人赎罪吗!”


    岑崤摩擦着枪茧的动作停住了,他按了下手指,骨节发出咔吧的闷响。


    杜溟立笑了起来:“可我和黎清立不一样,我可以为了大局付出一切,却不期待得到任何回报,因为我了解人性,我只要实现自己的价值就好了。”


    说着,他手腕一用力,突然拉开抽屉,快速抽出了静音手枪,一抬手,对准了岑崤的心口。


    杜溟立慢条斯理道:“但我知道,你没办法替黎清立顾浓报仇,却会替黎容报仇,你早晚会杀我的。”


    岑崤盯着那枚对准自己的银色手枪,脸上没有一丝慌张,他甚至顶着枪口,又向前走了两步。


    此刻他与杜溟立的距离,几乎只隔着一张办公桌了。


    岑崤甚至能看清杜溟立粗大的毛孔正微微渗出细汗,和他因为注意力过于集中而皱缩的瞳孔。


    “你怕了?”


    杜溟立低低笑着:“怕?我不会。只是我得提醒你,再深的感情和仇恨都终将过去,如今已经半年了,你是不是觉得没有半年前那么痛苦了呢,再过一年,两年,你早晚会忘掉这一切,只有活着的人才是有意义的,或许将来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如果你愿意冷静的想一想,我们根本不必鱼死网破。我不好在办公室里对你做什么,你背后还有岑家和萧家,黎容是漂亮,但以你的家世,想要漂亮的应该不难。虽然我说的话不好听,但这世界对有些人就是不公平的,或许这就是黎家这些人的命。”


    岑崤轻叹了一口气,终于又向前了一步。


    杜溟立戒备的扣动了扳机:“别动。”


    岑崤的手微微上滑,在自己的皮带扣上轻摸了一把,趁杜溟立的注意力还没被他的动作吸引,他突然开口问道:“你算过GT201成功后能挽救多少人吗?这些人和你愚昧的大局相比,到底谁才代表了民意?”


    杜溟立被他问的怔了一下。


    他确实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谁才代表了绝大多数?


    他一向自诩为普通百姓发声,可咒骂黎清立的是百姓,患细菌性早衰症的也是百姓。


    谁是那个他应该追随的大局?


    就像他问岑崤的那个问题,如果铁轨上是四比五他该怎么选,四百九十九比五百呢?甚至是人数相同呢?


    就在他发愣的短短几秒中里,岑崤眸色一凛,突然出手,动作快的几乎要划出残影,双手抬到与肩等高的地方,他的身子早已顺势拧了九十度,让枪口从要害堪堪擦过!


    倾泻的光线被切成畸形碎片,光影颤抖间,锋利的铁片已经贴上了杜溟立的大动脉。


    形势在电光火石间变化,上膛的手枪如今仿佛也成了鸡肋,冰凉的铁片重重扎着皮肉,一用力就可以穿透杜溟立的脖颈。


    杜溟立的冷汗刷的流了满身,他僵硬的绷着脖子,但丝丝缕缕的血液还是沿着铁片缓缓渗出。


    岑崤丝毫没有留情,尖锐的刺痛和艰难的呼吸已经让杜溟立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岑崤,我刚刚说的话,你一点都没听进去吗?”


    岑崤不应他,反而问道:“韩江临走前告诉了你什么?”


    杜溟立肌肉绷紧再松弛,重复几次后,终于颓然的垂下了胳膊。


    他想过反抗,但他知道,对于岑崤应该是没有用的。


    “你不会放过我的,哪怕我告诉你了,你也不会放过我。”杜溟立很清楚,岑崤藏了那铁片进来,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他是打算抛弃岑家萧家的一切,替黎容要一个公道了。


    杜溟立只是很懊恼,自己居然还是低估了岑崤。


    他更是心惊,岑崤从未在人前暴露过实力。


    这样的枪斗术,这样的反应能力,哪怕在鬼眼组也是无出其右,这么多年,居然没有人发现这一点。


    岑崤就是个疯子,他不该对疯子有任何期待。


    杜溟立面如死灰,他闭上眼,嘴唇动了动,用极其轻微的声音对岑崤说了最后一句话。


    像是嘲讽,又像是报复,他甚至抽动着唇角,露出一丝难看的笑。


    话音刚落,一阵剧痛袭来,鲜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杜溟立嘶哑着低叫着,双眼努力向上翻着,望着天花板灯罩上映出来的鬼眼组的印章。


    他就在这样的不舍和遗憾中遁入黑暗……


    “岑崤?”


    “岑崤!”


    杜溟立中气十足的声音在空旷的小图书馆响起,时光轮回,时间倒转,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发生。


    岑崤回过神,看向杜溟立那张略带疑惑的脸。


    杜溟立见岑崤刚从溜号中清醒过来,他勉强将火气压下去,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没有听清我的话吗?我说,我有个同学曾经在素禾生物做财务总监,据他说,素禾生物的高层亲口承认,不会对甲可亭进行大幅度的优化,而且近几年都不会研制根治细菌性早衰症的药物,因为那样赚不到钱,我那同学觉得正义感受到了挑战,不愿意继续跟这种企业文化的公司干了,所以就辞职了。你说巧不巧,黎清立正好发现了根治细菌性早衰症的方法……岑崤,其实我们可以合作的。”


    岑崤低头看了眼表,已经超过打卡时间十分钟了。


    他淡淡道:“等你找到不是‘听说’‘据说’的证据,我们再谈合作吧。”


    说着,岑崤皱着眉,面色严峻的离开了小图书馆。


    想起了上一世的画面,他仍然有很强烈的PTSD,他此刻一点也不能看杜溟立的脸。


    走出了小图书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肺内的淤浊都清干净了,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杜溟立临死前的那句话,他现在还没办法告诉黎容-


    A大的生化楼重新刷了漆,走廊里有一股浓郁的甲醛味道。


    黎容确实没想到,会在走廊里碰到江维德。


    按理说,江维德是在红娑研究院的豪华办公室里工作的,再不济也是在红娑的专业实验室里。


    A大,以及这里刚刚卸掉老化帽子,还飘着刺鼻气味的生化楼,都装不下江维德这尊大佛。


    黎容捂着鼻子和嘴,想礼貌都做不到。


    这个时候,他应该不算跟江维德有交集,他甚至不知道要说什么。


    结果是江维德主动说的话。


    他似乎对这股刺鼻气味的忍耐力很强,他仔仔细细的打量黎容,神色间既有宽慰又有忧虑,他客气道:“黎容,还记得我吧。”


    黎容眼睛微眯,继而弯了弯:“记得,我父母的朋友,江教授。”


    江维德点点头,提醒他:“这学期我有你们班的课。”


    黎容干脆装傻充愣:“啊是么,我还没仔细看课表。”


    江维德也不在乎他是不是装不知道,有些自尊心强的孩子,是不愿承认自己受父母庇佑的。


    但江维德确实不是因为黎清立顾浓才来,他解释道:“你的成绩很优异,哪怕在不是那么好的班级。你应该是在生化方面很有天赋的,就像黎兄那样,我不想你被这么耽误了,所以这次特意选了你的班级。”


    江维德说的是实话,看到黎容的期末成绩,他的第一反应是欣慰。


    欣慰于黎容的优秀,欣慰于黎清立和顾浓总还是留在了世间一些东西,而且是尚有价值的东西。


    黎容把捂着口鼻的手拿下来:“您这么说,我实在是受宠若惊。”


    江维德走过来,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望着黎容,然后他伸出手,轻轻的拍着黎容的肩头,语重心长道:“好好努力,尽早做出成绩,你父母也会很欣慰的。”


    黎容轻轻挑了下眉。


    他非常敏锐,对情绪的感知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江维德用‘尽早’,而不是‘争取’‘加油’‘期待’,人人都知道,科学研究有时候也讲究个运气,并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有回报的,一旦方向选错,可能努力了几年都会功亏一篑。


    所以老师一般会规劝宽慰自己的学生,不要急于求成,要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胜不骄败不馁。


    江维德似乎很急着他做出成绩似的,他现在的表面年龄也就十九岁,要求一个十九岁的大一新生做出成绩,是不是太苛刻了一些?


    黎容不由得回想起来,上一世江维德似乎也很急。


    他刚跟江维德不久,江维德就让他试着独立带组研发,他甚至是整个红娑研究院最年轻的研究员,江维德居然让他带一群博士生博士后。


    他不负所望,虽然压力极大,但到底也克服困难,完成了GT201项目。


    当然不到两年的时间,能完成GT201也靠江维德的实时监督指导,一旦黎容做的东西偏离了轨道,江维德就会让他打回去重想。


    黎容发现,他一直忽视了江维德的急。


    因为他自己也很急,急的要命,恨不得尽早完成父母的遗愿,所以他没意识到,江维德同样很急,急着完成GT201,推进动物实验,再申请一期试验。


    黎容一脸天真,郑重的点点头:“我会的。”


    江维德这才松开眉头,似乎舒心一点了:“你才大一,还是要稳扎稳打,有什么不会的,尽管问我,如果你假期有时间,可以来实验室做助教,提前了解一下将来要做什么。”


    黎容没想到,江维德已经打算给他安排实习了。


    这跟上一世不一样。


    上一世至少在大学期间,江维德是没怎么出现在他的生活里的。


    他记得自己上一世也总是拿年级第一,他全神贯注的学习,想早日到达父母的高度,周遭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毫不重要的,他的世界是真空的。


    可这一世不同。


    CAR-T优化及CRS弱化假说莫名其妙发表了,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梅江药业被查出重大事故,岑崤在九区的声望水涨船高,而这整件事都萦绕着他的影子。


    他走马观花的上课,最后居然以极高的成绩,拿到了全额奖学金。


    他是怎么学习的,什么时候学习的,没人知道。


    在不知道他重生的前提下,江维德或许会认为他父母生前教给了他非常多的生化知识,有这样的基础,他想要深入这个行业会非常快,所有的目标都可以加快进程了。


    江维德是看到了希望,才忍不住早早出现在他面前的吗?


    黎容走出生化楼时还在思考,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个方向,只是本能的顺着一条路往前走。


    如今天气还不算暖和,但路边的积雪融化的彻底,只留下一汪汪亮晶晶的水痕。


    黎容躲着树枝,踩着没有水坑的沥青地面,一抬头,发现自己走到了经管楼旁边。


    他仰头看着那几个看起来就非常有钱的大字,突然特别想见岑崤。


    他知道岑崤会来上《微观经济学》的。


    A大的课一般都是允许旁听的,尤其是本校学生,更加没有限制,只是每个专业的课业都很繁重,一般情况下也没有人经常旁听。


    黎容按着记忆上了楼,拐到右侧最大的一间教室。


    他先是趴在玻璃窗口寻找岑崤的位置,确认了位置后,他才一推门,走了进去。


    岑崤的表情似乎有点凝重,注意力也完全没在老师的课业上。


    他面前摆着笔记本,笔记本上显示的课件也已经不是老师正在讲的那页了。


    “岑崤,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老师用教鞭敲了敲桌面。


    岑崤的位置实在是离黑板近了些,也不怪他的走神被老师尽收眼底。


    岑崤确实没有在听课,他每回忆起黎容离开那半年,总会经历不同程度的心理创伤,他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缓和过来。


    岑崤抬起眼,快速扫过老师的课件,但他并不确定老师问的是什么。


    “机会成本递增,简而言之就是生产可行性曲线变化的原因。”黎容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他回答完,特别自然的按下椅子,坐在了岑崤的身边。


    窗户开着,一阵风吹过,岑崤鼻翼间尽是黎容身上洗发露的香气。


    清淡却让人沉醉。


    老师打量着黎容漂亮陌生的面孔,也没生气,因为这个外来者确实答得非常准确。


    老师问道:“我让岑崤回答,你是岑崤吗?”


    黎容笑盈盈的,肩膀贴着岑崤的肩膀:“他刚才大概没听到问题,我听到了,我答也是一样的。”


    老师见黎容没有丝毫怯场,反问道:“这怎么能一样?”


    黎容瞥了岑崤一眼,对上岑崤深沉如水的双眸,轻声道:“因为他在想我。”


    第143章


    岑崤绷了一上午的脸总算有了点春暖花开的意思。


    黎容的一绺头发被风吹得翘了起来,岑崤很想帮他压下去,但碍于这么多人关注,他还是强忍着没把手抬起来。


    黎容眼神狡黠,目光流转,就是想看岑崤听了这句话之后是什么反应,他还故意将身体的一部分重量压在岑崤身上,让两人的肩膀靠的更近。


    岑崤被他一折腾,就从低落的情绪中脱离出来了。


    没有什么比生动鲜活的黎容更能抚平伤痛,他活生生的,身体是暖的,重量是踏实的,情态是灵动的,就连不小心翘起来的头发都带着真实的风的痕迹。


    “嗯,我想你溜号,你替我答题,很公平。”岑崤坐的又直又稳,牢牢撑住黎容的重量。


    两人对视几秒,就默契的将眼神都收了回来,黎容无辜的看着经济学老师,岑崤调了两张PPT,一脸理直气壮。


    “公平什么公平,你们俩什么关系啊,他就替你答题。”经济学老师并没有特别严肃,他已经完全将学生当作成年人看待了,课堂上一时懈怠也不算什么大事,老师反倒愿意利用这个机会活跃气氛。


    果然班里响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鼓掌声和笑声。


    老师还佯装正经的敲了敲桌子:“笑什么呢你们,人家旁听生都答出来了,想想你们能不能答出来。”


    岑崤和黎容从来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打趣过,黎容是因为曾经太高冷,不爱招惹是非,岑崤,岑崤本身就是是非,别人招惹不起。


    但这个情景下,也容不得招不招惹的起,反正两人被迫成了活跃气氛的火苗。


    不过他们毕竟都见过大世面了,也不至于被一群学生笑的面红耳赤。


    黎容面不改色,平静的等所有人笑过,好脾气道:“大家觉得什么开心就是什么关系。”


    他分明知道大家笑是为了什么,也分明知道大家心里的期待是什么。


    这么说就很讨巧,既没承认又给了大家开玩笑的空间。


    老师也很满意黎容的回答,不过他不打算继续浪费课堂时间,所以宽容的放过了岑崤:“笑够了吧,笑够就好好听课,再答不上来我可真扣分了。”


    课上讲的这些基础知识,其实岑崤都知道,他只需要过一遍课件就能全部想起来,刚刚实在是他没听清问题。


    他标好批注,将笔记本推到了自己和黎容中间,让黎容也能看到电脑屏幕。


    黎容也不真是来学经济学的,他并不打算逼自己做个全才,能将一个专业学好就已经很不错了,况且这可是他课间休息的时间。


    黎容的手指不老实,放在岑崤的键盘上,轻轻敲了两下,在课件上方打下一行字——


    【想我什么呢?】


    打完,他把手指撤回来,单手拄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的望着窗外的风景。


    岑崤看了一眼,也轻轻在键盘敲了几下。


    【想你以前为什么不爱吃早饭。】


    为什么不爱吃早饭呢,因为不吃早饭,所以那天出门前他们又是在吵架。


    他将黎容压在玄关,将吐司按在黎容嘴边,黎容的唇上都沾着面包屑,但就是不肯吃一口。


    其实他并不想逼他,只是很担心他的胃。


    年纪轻轻的胃就受了严重损伤,将来会有很多隐患。


    但他们那时候很难好好说话,哪怕是好意,话到嘴边也变味了。


    那居然是他们上辈子见的最后一面。


    黎容很敏锐的察觉到了岑崤的情绪,其实一进教室,看到岑崤的侧脸,他就觉得岑崤心情并不算好。


    他替岑崤答题,配合着插科打诨,也是为了活跃气氛。


    原本岑崤都已经逐渐松弛了,因为他这个问题,勾起刚才的念头,岑崤肉眼可见的又低沉了下去。


    黎容想了想,先是瞥了一眼在黑板前奋笔疾书的老师,然后又将手伸过去,在键盘上敲。


    【不是不爱吃,江维德每天给我带,我太撑了。】


    他只是没跟岑崤说过。


    他并非不知道早餐是为了他的胃,但他并不善于跟岑崤沟通,他们那时候都太倔了,根本没有磨合的意识,所以这件事就这么摆着,谁也不去打破僵局,渐渐地就成了后来那样。


    老师警告似的咳嗽了一声,岑崤不好继续打字了。


    好不容易上完了一节课,黎容陪岑崤收拾完东西,慢悠悠的往食堂方向走。


    黎容偷偷端详了一下岑崤的脸色,然后故意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岑崤:“哟,没想到我们老成持重的岑队长也会上课溜号啊……”


    岑崤终于抬起手,把他翘起来那绺头发给按了下去,顺便淡淡道:“溜号不是很正常,我以前还逃过课呢。”


    他知道黎容是想活跃气氛,但他需要多一点时间。


    黎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是啊,他都差点忘了,岑崤还有过跟父母作对叛逆的过往,只是那时候他们还没在一起。


    岑崤不止跟父母作对,对他也是又爱又恨,当然不能让他看见真实的一面。


    他那时候也很难以理解,每次考完试放榜,他都刻意不去看排名,虽然肯定是第一名,但对班里其他人来说,不屑是一道牛逼轰轰的风景线,最适合向全校其他同学形容他的高冷形象。


    现在回想以前,只觉得既幼稚又好笑,那是他们真正青涩的模样,还没有被生活逼着学会很多规则。


    黎容踩在路边的马路牙上,努力让自己沿着直线走,像一只散步的猫。


    岑崤一把将他揽下来,带着他拐上一条便捷的小路:“不过你又是什么时候学的经济学,还给不给普通人活路了?”


    黎容也不在乎岑崤把他从心仪的马路牙上拉开,直接又找了条砖缝踩着走,他低头看着地面哼笑一声:“偏巧在教室外听到了自己总结下而已,谁有时间学经济,是你自己不好好听课。”


    “你现在不怕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了?”岑崤也瞥了一眼黎容踩着的那条线,这人走直线还很讲究,遇到砖缝里生出来的杂草不踩,遇到不慎路过的小虫子不踩。


    黎容莞尔一笑:“其实真相只有藏着掖着才更让人深信不疑,越是坦荡自然人家可能越不当回事。”


    说完,黎容突然扭回头,盯着岑崤:“你上午在九区遇见什么了,怎么心情不好?”


    岑崤早晨出门的时候还很正常,早餐甚至吃了两个鸡蛋,再一见面,就有点强打精神的意思。


    肯定不会是学校的事,那就只能是九区了。


    在韩江的事情上,他们目前占着上风,掌握着姜筝这条线,岑崤总不至于被韩江影响心情。


    那就只有杜溟立了。


    杜溟立能影响到岑崤的,必然跟他有关。


    难道杜溟立跟岑崤提他了?


    不过黎容虽然猜到了,却没有咄咄逼人的问出来。


    他只是挑了下眉,一脸轻松的等待着岑崤的回答。


    岑崤望着黎容明锐的双眸,避重就轻,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都已经让我心情不好了,难道再说出来让你也心情不好吗,不是大事,大事就跟你说了。”


    黎容微微眯着眼,叨叨咕咕:“瞒着我,还很理直气壮。”


    他虽然不喜欢被瞒着,但是也打算暂时放过岑崤,毕竟杜溟立触及岑崤的痛点,而且现在的杜溟立,还真的不知道什么大事。


    不过心里放过了,嘴上却不愿意放过。


    黎容用手扯了扯岑崤的衣领:“你说什么是大事就什么是大事吗,再瞒着我……”黎容话音一顿,突然挨紧岑崤,抬起膝盖,在某个地方重重蹭了一下,“再瞒着我你就去睡书房!”


    他声势浩大的放完了狠话,转身就走,起初还是竞走的速度,但见岑崤倒吸一口冷气后,咬着牙追上来,黎容就不管不顾的跑起来了。


    毕竟是两个正处盛年的男生,跑起来速度还是很快的,想要追上也没那么容易。


    黎容跟着唐河强身健体几个月,这时候终于见了成效,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快的跑过了,春风在他耳边呼啸而过,带着潮湿的晨露和新翻的泥土的味道。


    大约跑了三公里,岑崤才抓住黎容的绒衣,将他按在自己怀里。


    黎容踉跄了一下,不得不站住,两人一时顾不上说话,纷纷大口喘着气。


    黎容甚至激动的咳嗽了两声,绒衣也被岑崤给拽的领口大开,他面色潮红,身上出了薄汗,快速的呼吸让他胸口一起一伏,柔软的鬓角被汗水打湿,打着卷贴在侧脸。


    岑崤比他好一点,但以这种速度跑三公里,确实很累,他甚至能感觉到小腿在强烈叫嚣。


    不过他怕黎容还有力气跑,只好紧紧箍住黎容的腰,索性他们已经跑到了荒废的老实验楼,这里除了不起眼的荒草花园,陈旧的建筑,偶尔路过的环卫工,算是校园里最隐蔽的地方。


    黎容看着已经长出嫩芽的草地,只想躺在上面,好好休息一会儿。


    他觉得一颗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岑崤居然追着他跑了这么远,他居然逗了岑崤一下,然后玩命跑了这么远。


    “不跑了…不跑了,衣服被你扯掉了。”黎容上气不接下气,说话断断续续。


    岑崤看他外套确实从肩膀上滑下来,这才慢慢松开了他,自己扶着膝盖缓解。


    黎容被松开就蹲了下去,他单手理着衣服,另一只手趁岑崤不备,抓了一把草叶,飞快向岑崤扔了过去。


    岑崤歪头闭眼,下一秒将黎容按倒在草地上:“没完了?”


    黎容赶紧蜷缩双腿护住自己的痒痒肉,抬着一双喘得潮湿的桃花眼,笑道:“完了完了,不闹了。”


    这样幼稚的行为发生在他们俩身上太罕见了,但却是最像大学生的模样。


    他们本该这样生活。


    第144章


    黎容被岑崤按倒,干脆直截了当的躺在地上,双手摊开,望着湛蓝无云的天空,继续缓解身上的疲劳。


    刚才铆足一股劲儿跑的时候没觉得,现在一停下来,才感受到肺里和气管的难受,好在他够年轻,躺一会儿就喘的没那么厉害了。


    岑崤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这地方的绿化几乎变成了野蛮生长的荒草地,老式实验楼在三十年前就停用了,后来部分没有做过实验的房间改建成了员工宿舍,再后来就连宿舍也不怎么使用了,只有管理员偶尔来检查一下,打扫卫生。


    “这地方以前都没来过,你怎么想着往这儿跑?”


    黎容歪过头看着岑崤,润了润喉咙,断断续续道:“跑的时候…哪会想那么多,哪里人少往哪里跑。”


    岑崤抓住他摊在草地上的手,捏着他柔软的掌心把玩:“我让我妈去打听韩瀛的事,之前忘了告诉你。”


    黎容眨眨眼,两根指头揪住岑崤的拇指,岑崤动作太轻,刮的他掌心有点痒:“怎么说?”


    岑崤任他抓着拇指,就不动了,缓缓道:“韩瀛这次回来,确实是因为老人生病了,以前老人还能去国外看孙子,这回肯定是去不了了,韩江对家庭很看重,也很孝顺,生怕这是最后一面,这才同意韩瀛回来,这次韩瀛大概会在国内待到老人去世。不过韩瀛其实对一两年才能见一次的奶奶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他嚷嚷着要回来是因为家里妻子闹得烦,他又勾搭上了姜筝,所以借着看老人的名义再续前缘。”


    黎容忍不住嗤道:“这些破事他妈都知道?”


    岑崤:“知道,也多亏韩江不愿意用公事烦扰家庭,很多情况没有告诉他夫人,不然我妈也套不出来。他夫人这些年也挺无聊,不用工作,整天在家待着,韩江什么都不告诉她,她的心思自然都在儿子身上,韩瀛什么想法她知道的门儿清。”


    嫩草尖有点刮脖子,黎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那当年的事呢?”


    岑崤:“过去这么多年了,她放松了戒备,才愿意跟我妈发发牢骚。她倒是没提当年发生的事,只说她并不愿意韩瀛出国,还是想儿子在身边,是韩江执意要韩瀛出去,韩江也知道韩瀛仗着他的地位在同龄人中作威作福,嚣张跋扈,以前韩江工作忙没空管韩瀛,后来觉得再这么下去韩瀛就废了,才送出去锻炼。她还抱怨,韩江嫌弃韩瀛没出息,给韩家丢脸了,生了好大的气。”


    黎容皱了下眉:“韩江居然是这么想的?”


    岑崤:“只是他夫人的说法,但按韩江的秉性,觉得韩瀛丢人是很有可能的,毕竟是在实验室里做那种事被人撞见了,要是传出去,韩江自己也没法做人了。”


    黎容冷笑一声,又低头咳嗽了两下。


    一阵风刮过,身上的汗液蒸发,甚至还有点冷。


    岑崤赶紧把他的衣服系好:“都跑到这儿了,午饭干脆去东门吃吧,好像有家卤肉饭不错。”


    他一用力,将黎容从草地上拉了起来,黎容一站稳就乖乖的扭过身子,等岑崤给他拍背上沾上的草根。


    黎容的衣服白,沾上脏东西还是很显眼的,岑崤替他掸掉挂着的细草根,最后使了点力气在他挺翘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好了。”


    黎容被他拍得轻晃一下,抿着唇忍住笑意,他知道岑崤在报他刚刚用膝盖蹭他那里的仇,所以打就打吧,反正穿得厚。


    他往后一靠,岑崤自然的揽住他的肩膀,俩人往东门的方向走。


    从杂草丛走出去,沿着碎砖小路绕上大路,必然会经过那排荒废的实验室。


    以前的实验室并不是楼房,而是一排排的平房,平房窗户用铁栏杆围着,会有白管子从墙上的洞里伸出来,接到外面一个巨大的白桶里。


    管子的正下方,墙面被腐蚀的呈现一条条锈痕,白桶周围也必然造成了污染,方圆几米都没长出杂草来。


    实验室荒废后,白桶处理了,管子撤走了,只留下墙面上一个结了蜘蛛网的黑洞,还有沾满灰尘涂黑避光的窗户。


    黎容看着几十年前的实验环境,难免唏嘘,现在的设施好多了,实验要求也规范多了,但那些要求也都是前人一遍遍试错后留下的经验教训。


    做研究真的不容易,不仅要投入百分百的专注和热情,还要承担不可预知的实验风险和身体伤害。


    他知道很多先辈因为长期在试验环境中,身体被化学药物污染,生下有缺陷的后代,痛苦一生。


    为科学奉献已经很艰辛了,可本该纯粹神圣的领域,却难免被人性自私染上泥污,一个好的科学家不仅要专业过硬,还得分出心神学会保护自己。


    “你看那里。”岑崤揽着他肩膀的力道紧了紧,示意他向窗边锈迹斑斑的铁牌上看。


    黎容回过神,不解的望过去。


    大概离避光窗户一米远的地方,还留着当年的名牌,只不过这牌子经历了几十年的风吹雨打,早已经锈化的不成样子,只有一颗钉子还留在墙上,拉扯着摇摇欲坠的铁牌。


    凑近了看,从棕黄的锈迹和泥污的痕迹中,还依稀能辨别出曾经印下的字体——


    朱焱XXX实验室。


    很早之前,有些实验室是会以人名命名的,前提是这个名字有足够的分量,大家一看就知道是做什么的。


    朱焱,现在的红娑研究院院长。


    黎容看了岑崤一眼:“这是朱焱呆过的实验室。”


    岑崤低喃:“原来朱焱也在A大带过学生。”


    黎容解释道:“早先那批学者,哪有不在大学教书的,红娑研究院退休的老人们,不是在A大任职也是在别的高校,现在倒是有很多回国直接进研究院的了。”


    得知这是朱焱曾经做实验的地方,黎容不由得看的更仔细了些。


    他透过碎裂的窗户缝隙向里看着,屋内的空气带着股浓重的灰尘味道,他立刻捂住了口鼻。


    里面没什么特别,构造还是老式实验室的构造,有水槽,试验台,烧瓶,保存药品的铁柜子。


    只是如今里面堆满了废弃的桌椅,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布窗帘,风干多年的拖布扫帚,还有一张脱皮严重的旧黑板。


    黎容站直身子,思索了一会儿:“看不出什么,三十多年了,估计人为处理无数次了。”


    岑崤本来也没指望从这破地方看出什么来,只是偶然跑到这儿,遇到朱焱曾经的实验室,真是很巧。


    他外公的口很严,一直不肯透露为什么看不上朱焱,甚至连文人相轻这种自我贬低的话都说出来了。


    但岑崤以为,朱焱应该不算文人,跟他外公也没什么竞争关系,怎么就算文人相轻了?


    “先去吃饭吧。”岑崤刚想拉着黎容走,简复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他直接开了公放。


    简复中气十足:“喂喂喂,哥,你和大熊猫出来吃饭吗,小明星刚录完二十进十,投票又是第一,他难得有天假。”


    林溱的声音紧跟着传过来:“其实是因为学校有课程,节目组不得不给我放假的,现在上学比录节目轻松多了。”


    岑崤看向黎容:“吃吗?”


    他们已经离喷泉广场很远了,要回去还得走几公里。


    黎容思索了一下,林溱已经排进前十了,那意味着娱乐公司的招揽计划也要开始了。


    前十已经是普通选手能拿到的最高的名次了,再想往下走,必然要倚靠公司。


    人家办比赛,可不是为了做慈善的。


    黎容:“吃啊,我们去东门外打个车。”


    林溱听到黎容的声音,觉得安心又兴奋:“班长,节目组安排下周去临市的孤儿院做公益录制,你有没有要吃的特产啊,我带回来,听说山里的东西都原汁原味没有打药呢。”


    黎容喃喃重复:“临市的孤儿院?”


    综艺节目去户外录制,做公益拔高立意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只是近期对孤儿院比较敏感。


    岑崤忍不住问了一句:“临市的哪个孤儿院?”


    岑崤知道,这种流量大的综艺节目,选择外景合作单位也是很有说道的。


    随便一个穷困的地方报名就能被选择吗?不可能的,这个综艺可是素禾生物参与投资的。


    林溱回忆了一下:“好像叫小橙香孤儿院。”


    简复一个激灵,疑惑道:“小橙香孤儿院,这不是当年参与律因絮一期试验的孤儿院吗?”


    第145章


    小橙香孤儿院位于临市洪宁山知远县,孤儿院四面环山,重峦叠翠,风景秀美。


    早几十年,这里还是个交通闭塞,寸步难行的边缘地界,与临市发展迅猛日益繁华的市中心相比,完全是两个世界。


    后来,洪宁山开发了一片巨大的采石场,采石场招来了成百上千的工人,这些工人为了赚钱,在洪宁山一呆就是几年。


    他们很多人已经结过婚了,可知远县实在是太穷困了,一到晚上几乎连灯都没有,工人们耐不住寂寞,就跟附近的姑娘们搞在了一起,一来二去,不小心就有了孩子。


    有的不想负责,觉得自己早晚要回老家,干脆没良心的把孩子遗弃了,自己跑的无影无踪。


    有的想负责,但老家的妻子又来闹,最后一地鸡毛。


    还有的没有任何生理卫生常识,怀孕期间无所顾忌,让孩子有了缺陷,觉得养不起就不要了。


    小橙香孤儿院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建立起来的,建立者是一位叫隋婉君的老人。


    起初孤儿院里都是附近被遗弃的孩子,其实原本是谁家的,大家心里都有数,所以虽然把孩子扔给孤儿院了,但亲生母亲家也会偷偷送点东西来,只是对外不承认。


    隋婉君尽职尽责,任劳任怨,几乎把全部的生命都奉献给了孤儿院。


    小橙香的口碑越来越好,隋婉君又是出了名的心软心善,所以后来城市里的孤儿也被人偷偷送到这儿来。


    随着孤儿越来越多,孤儿院的日子一直很清苦,但好在孩子们都懂事,大的能带小的,也给隋婉君解决了不少麻烦。


    再后来,官方注意到了孤儿院的困境,打算将小橙香的孤儿收编进正规的孤儿院,接受系统的教育。


    但隋婉君就像被抢了亲生孩子一样,寻死觅活,就是不同意。


    那些孩子也愿意跟着她,因为她人好,善良,有耐心。


    后来官方实在没办法,只能给小橙香办正规的手续,但要求专业的教师和管理团队入驻,给孤儿们符合标准的照顾。


    隋婉君却总是担心外来的年轻人对她的孩子们不上心,敷衍,但凡跟她有任何理念上的不合,她就认为人家是对孩子不负责任,没有她爱孩子。


    为了这件事,又扯皮了一年不止,聘来的管理老师都被气走了好几个。


    最后不知怎的,居然是官方妥协了,不仅给小橙香挂上模范福利院的牌子,还给初中文凭从未考过资格证的隋婉君校长的头衔。


    虽然小橙香孤儿院第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是因为律因絮一期试验,但其实早在进行试验之前,小橙香就已经获得了非常多的扶持和帮助。


    明明是穷乡僻壤的孤儿院,却建设的比市里的孤儿院更豪华。


    “而且听说,这里患有细菌性早衰症的孩子都用得起甲可亭,新版。”简复将电脑往岑崤和黎容面前一推,在‘新版’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徐唐慧的小屋重新装修后,在客厅放了一张大桌子,就像A中宿舍里的那样,样式很简单,但很长很宽,能容纳五六个人学习。


    徐唐慧补充道:“对,我就是听我对门说的,你等我把她叫过来。”


    说罢,徐唐慧小跑着去找对门的邻居。


    黎容将电脑拉过来,轻轻滑动鼠标,查看小橙香孤儿院的资料。


    网上的资料大多是关于孤儿院正面报道,形容校长隋婉君多么艰辛伟大,孤儿院做出了多少成绩云云。


    关于具体个人的报道非常少,需要简复动用特殊手段才能挖到,眼下时间不太够。


    林溱也说:“真人秀的大致流程我都懂,按现在节目的流量,一旦这期播放了,小橙香也会备受关注的,到时候应该会得到社会各界更多的援助。”


    纪小川将两个拳头叠在一起,拄着下巴:“所以这个…机会很重要啊,我弟弟出…生后,我也想过自己…还不如去孤儿院,但傻乎乎的跑…跑过去,才发现人家…收留人也很…很麻烦的,这个隋婉君说留就…就留下,不符合…程序。”


    很快,慧姨扯着对面的中年女人过来了:“这是沈桂,就是她告诉我小橙香孤儿院可以吃到甲可亭。”


    沈桂和去年比,明显疲老了一圈,人也更瘦了,凸起的颧骨让她整个人显得有些不好接近,但其实她个性温顺,人又热心。


    “我也是听群里的人说的,我们那个群……都是吃不起药的苦命人,大家只能想办法救自己孩子,有人说打听到临市的小橙香给最好的甲可亭吃,这个药说是吃到十八岁就能控制住了,那时候孩子也长大了,而且听说院长很热心,不会不管孩子,我就想……我就想把桐桐送过去。”


    沈桂说完,用粗糙的手掌揉了揉脸,表情说不出的痛苦。


    她并不知道屋子里这一群学生是做什么的,但她相信徐唐慧。


    要不是徐唐慧一直关心她,借钱给她,她也不敢倾诉这种事的。


    黎容看着这个一年前还带着女儿努力生活的女人,心中无比酸涩,但他还是一脸平静道:“你这是遗弃,是犯法的,况且你女儿能接受离开你成为孤儿吗?”


    沈桂苦涩的笑笑,眼眶有些湿红:“我和她相依为命,我难道舍得离开她吗,可我是为了救她,我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们母女命苦,摊上这个无底洞的病呢!”


    黎容轻吸一口气,扭过头,不去看沈桂的脸。


    他一直知道这个病是无数家庭的苦痛,是无数孩子无法治愈的恐惧,这也是为什么他父母要不计代价的研制律因絮。


    但细菌性早衰症的可怕,根治这个病的重要性在他眼中始终是个概念,直至面对生存在痛苦中的具体的人,他才真实的感受到自己父母做的是多么伟大正确的事。


    有人用财富堆砌功名簿,有人用慈悲撰写墓志铭。


    岑崤深深望了黎容一眼,然后冷静的对沈桂说:“你不用哭,更不用把孩子送去孤儿院,再坚持两年,我保证根治这个病的药会出来,而且你一定买得起。”


    黎容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眼睑也随之一颤。


    林溱简复纪小川纷纷望向岑崤,表情难免惊讶。


    沈桂苦笑,声音凄凉:“你别安慰我了,这药哪能说研究就研究出来的,这么难的病!”


    岑崤眸色微凛,笃定道:“能,一定能,他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


    黎容看向岑崤,一瞬惊讶过后,是难得温柔的笑。


    他眼睛里像盛了璀璨星辰。


    第146章


    综艺录制定在周五,周四就要求选手去往临市准备,黎容和岑崤在周三驱车赶往洪宁山。


    同行的还有简复和姜寻威。


    姜寻威皱着眉头,低头看着手表上的时间。


    现在是早晨七点,越往山里开越是湿气重,空气中飘着迷蒙的水雾,连太阳都看不真切,山风贴着车玻璃嗖嗖刮过,路两旁未经修剪的柳树肆无忌惮的伸展着枝条。


    姜寻威深吸一口气:“我推了三个手术,希望这次来确实能有收获。”


    接到岑崤的电话,姜寻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郑重的答应了。


    当年的事是他的心结,他虽然不是参与者,却全程亲历,这里面有多少古怪,他看的明明白白。


    后来黎清立和顾浓遭受了什么,他也看的清楚。


    他知道黎家和他无关,但心里朴素的正义感让他没法忽视,他知道如果自己在这件事上沉默了,那就一辈子过不去了。


    岑崤淡淡道:“我也逃了韩江的周会。”


    他按照流程请假的,但是韩江不允许,哪怕是出差的杜溟立,也要在线上旁听会议。


    然后岑崤就逃了,为了不收到韩江的短信轰炸,他还把手机给关了。


    之所以叫姜寻威来,是因为姜寻威抢救失败的那个孩子就是小橙香孤儿院的。


    当时来交涉的负责人姜寻威还记得,如果需要打探情况,姜寻威的身份是最合适的。


    姜寻威听到韩江的名字,眼皮跳了一下,但他也只是平静的放下表,没有说什么。


    黎容闻言扯了扯唇,他望着窗外从眼前快速划过的树干,轻叹:“我今天也逃了江维德的课呢,宋赫跟我说,江维德还给我带了师母的早餐。”


    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在江维德眼中,自己老婆做的餐是最健康营养的,他非常喜欢。


    也确实是,江夫人是国内有名的营养师,一般人请都请不到。


    简复抱着笔记本,目光在几人当中逡巡,随后狠狠咽了咽口水,正色道:“我爸发消息来了。”


    这次情况紧急,他查了好久都查不出小橙香孤儿院和嘉佳中心医院以及素禾生物的关系,从表面看,他们就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个体,被律因絮一期试验拉扯到了一起。


    但简复知道,真相一定不会是那么简单的,如果他看不出问题,说明他调查的还不够深入。


    可以他的能力,想要深入调查需要更多的时间,又或者时间多了也不一定能查出来,他毕竟是单打独斗。


    所以简复在简昌沥面前撒泼打滚,要求简昌沥亲自帮他挖内幕。


    他知道以他爸的人脉和能力,查找真相的效率绝对是他的几倍。


    简昌沥一开始不答应,他虽然对简复的行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自己下场意义可就变了。


    自从六区取缔后,整个蓝枢的日子都不好过,加入的企业怀疑其他区也有六区对梅江药业的包庇纵容情况,所以对联合商会的信任垂直下降,简昌沥忙的焦头烂额。


    简昌沥不答应,简复就去磨他妈,他妈心软又不禁折腾,被他磨的来跟简昌沥吹枕旁风。


    简昌沥本来坚持简复自己招惹的事应该自己解决,但他也清楚,要是跟老婆掰扯孩子教育问题,紧接着就是夫妻大战。


    简复能是今天的性格,能有那么拉胯的高考成绩,跟他们夫妻教育理念不合有很大的关系。


    简昌沥为了平息争端,只好给简复解决小橙香孤儿院的事情。


    山路上信号不太好,文件传输了好久,简复刚刚才收到。


    结果当然是令人震惊的。


    简复:“周洪是隋婉君的亲生儿子,但是隋婉君和周清磊在周洪两岁的时候就离婚了,周清磊带着周洪走的,很快跟别人组建了家庭。周清磊搬到了塘市,非常偏南的城市,如果是这个距离,按照当年的交通情况和隋婉君的财务情况,她几乎是没什么见周洪的机会的。”


    姜寻威竖起耳朵听着,他对周洪的名字更敏感一些。


    “我们医院没人听周洪提过隋婉君,周洪的父母以前经常来看望他,夫妻俩很有素质,看起来条件也不错,温文儒雅。周洪跟他父母的关系也很好,给他们安排医院附近的酒店,那时候最好的酒店,然后还带着他们在A市旅游。隋婉君应该没出现过,周洪每次提起老家,说的都是塘市,提起母亲,应该都是继母。”


    姜寻威说的委婉,但是表达的意思很准确。


    周洪似乎跟隋婉君没什么感情,毕竟不懂事时就被带走了,而隋婉君也从来没出现在他们医院。


    岑崤低声道:“居然是周洪。”


    没想到跟小橙香孤儿院存在联系的,是周洪。


    简复得意的笑了笑:“何止啊,翟宁是小橙香孤儿院收养的第一个孤儿,也是隋婉君带大的第一个孩子。隋婉君将她养到了十六岁,她的亲生父亲才把她认回去。她父亲以前是来洪宁山打工的采石工人,生了翟宁后不负责任跑了,因为家里本来就有老婆孩子。这人回去干了装修,慢慢成立了个包工队,也算赚了些钱,结果他儿子出车祸死了,老婆也不能生了,他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孩子,辗转把翟宁找回去了。翟宁跟着亲生父亲,才能在市里最好的高中上学,后来才能出国留学把最难啃的医学博士学了下来。我说我怎么一点都查不出来呢,这两人的身世一个比一个巧。”


    周洪,翟宁,洪宁山。


    隋婉君起的名字是有含义的,虽然两个人毫无血缘关系,但名字里的缘分却将他们缠绕在了一起。


    姜寻威眯着眼睛,陷入了回忆:“我们都见过周洪的父母,但是没见过翟院长的。翟院长这个人似乎很独立,很自主,大家都知道她家境不错,但是她从不主动提父母,哪怕聊天聊起来,也没有很亲昵的感觉。”


    黎容接过简复的电脑,认真看着简昌沥发过来的材料。


    简昌沥是真的厉害,已经过了几十年了,还真能被他挖出照片来。


    照片甚至是黑白的,模糊的。


    照片上的翟宁很年轻,但依稀能看出端正的容貌。


    她乖巧的站在土坡上,双手交叠在身前,被隋婉君揽着肩膀。


    面对镜头,她有些局促,生涩,所以很依赖的紧靠着隋婉君。


    隋婉君看起来有四十岁了,她的表情有些伤感,看她手指的弧度,应该把翟宁搂的很紧。


    黎容深吸一口气,将照片放大:“看样子,这张照片是翟宁十六岁时拍的,可能就是被亲生父亲接走之前,不然以隋婉君当年的清贫程度,是不会随随便便带翟宁拍照的,这个时刻,一定非常值得纪念。”


    简复皱了皱鼻子:“已经十六岁了,我觉得……”


    他迟疑了一下,担心自己的猜测出现偏差,结果岑崤却把他没说的话说下去了。


    岑崤:“翟宁应该跟隋婉君感情很深,毕竟是隋婉君把她养大,给了她活命的机会,而她亲生父亲已经抛弃过她一次了,来找她也并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儿子死了。翟宁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还要帮隋婉君照顾更小的孤儿,应该成熟的非常早,她选择跟父亲回去,是为了教育机会。她看的很明白,自己想要回报隋婉君,必须成为有能耐的人,亲生父亲可以给她这个机会。”


    姜寻威又想起来什么,赶紧问道:“翟院长的父亲也在A市吗?”


    黎容摇摇头:“在徐阳市,到A市做动车要四个小时,当年的话,大概得八个小时不止。她父亲几年前肺癌去世了,也不是在嘉佳中心医院治疗的,是在徐阳本地的中心医院。”


    姜寻威补充道:“翟院长每年春节都会留在医院值班,说是给其他回不了家的孩子做榜样,也有不少人劝她,愿意替她,但她就是没答应。”


    黎容轻声道:“临市很近,把隋婉君接到A市过年倒是方便。”


    简复不免唏嘘:“这么说,小明星这个综艺选择小橙香孤儿院,是看在翟宁的面子上?”


    “郑竹潘正绞尽脑汁的讨好翟宁呢,没想到却给我们留下了线索。”


    黎容盯着电脑屏幕看了一会儿,有点晕车,他把电脑递给岑崤看,自己皱着眉头拉开了一点窗户。


    山中潮湿的风很快灌了进来,扑在他脸上,吹乱他的头发。


    空气中有腐朽的树根的味道,也有初绽的新叶的味道。


    黎容将呕吐感压下去,抬起手,让风吹进温热的掌心,喃喃道:“一切都要真相大白了。”


    第147章


    自从知远县大刀阔斧建设了柏油马路后,这里的经济发展比以往好的多,可即便如此,一进入洪宁山,看到山腰中央的豪华四层福利院,众人还是被震惊了。


    这何止是比临市市中心的福利院好,简直比A市的福利院都豪华几倍,如果不说这是收留孤儿的地方,他们还以为是哪个高端私立幼儿园。


    能在山上建设这么一所气派的福利院,可远不止有钱那么简单。


    也不怪沈桂群里的人说要把孩子扔在小橙香门口,说的残酷一点,孩子留在这所孤儿院里,大概率比留在他们身边生活更有保障。


    黎容按下车窗,望着孤儿院气派的装修,喃喃道:“看来翟宁确实已经报答隋婉君了。”


    隋婉君自己自然是没有多大本事的,可身为嘉佳中心医院院长的翟宁就不一样了。


    岑崤推开车门,走了下去,山间雾气瞬间将他包裹,凉意沿着衣服缝隙渗透进去。


    “如果只是报答就好了。”


    黎容也跟着下了车,他在车上吹着热气,一下车被山风吹得哆嗦了一下,岑崤顺势站在风吹来的方向,给他挡着风。


    好在黎容哆嗦了一下后也适应了这个温度,他轻轻抵着岑崤的肩膀,微眯着眼睛:“真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洪宁山的风景很美,远处山峦郁郁葱葱,蜿蜒起伏,晌午的阳光自上而下铺洒,却被浓郁的枝杈切割成细碎的金片,站在半山腰,隐约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山涧流水声。


    知远县的村民尚不算富裕,所以开进来的车辆稀稀拉拉,柏油路像是被墨刷过一遍,一点也没有过度使用的瘢痕。


    洪宁山万事俱备,只欠旅游开发的东风了。


    这次综艺录制就是最好的机会,粉丝,观众,媒体会因此来到洪宁山,宣传这里的风土人情,为这里带来经济效益。


    现在节目录制还没开始,工作人员也没赶来,小橙香孤儿院还是往常的模样。


    走近点,隔着阔气的镂空铁门,可以看到孩子们在偌大的广场上玩耍。


    广场铺了塑胶,健身器材也都小心翼翼的裹了海绵,防止孩子们磕磕碰碰。


    仔细看那些孩子的动作,其实能看出来,他们有些人跟健康的孩子不太一样,但至少在这里,他们都是无忧无虑的。


    综艺录制期间,孤儿院的员工应该是聚集的最全的,隋婉君本人也绝对会亲自来,他们之所以挑这个时间,就是怕隋婉君躲出去,毕竟老太太年纪大了,体弱多病,虽然像母鸡护小鸡一样看着孤儿院,但到底力不从心了。


    姜寻威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看着被打造成伊甸园的孤儿院,不免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谁能想到,周洪,翟宁献祭的就是这里的孩子呢。


    姜寻威环视一圈,看向黎容:“你要我现在去打听什么吗?”


    黎容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 你不用急着露面,我们先去看看。”


    黎容拉着岑崤的手腕,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停住脚步,扭头问道:“你学生证带了吗?”


    岑崤摇头,他每天只带九区的证件,学生证又不会有人天天检查。


    黎容又开始在自己身上摸,学生证他是没有的,但幸好还带着学校食堂的饭卡,上面有学号和照片,可以证明他的身份。


    简复从车里探出脑袋来,疑惑道:“哎你们干嘛去,我要一起去吗?”


    黎容没回头,懒洋洋道:“你要来就跟上。”


    简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赶紧下了车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小橙香孤儿院有门卫,一早就看到了停在孤儿院附近的私家车,虽然不知道这些人是做什么的,但对外来者,门卫都很警惕。


    黎容知道瞒不过别人的眼睛,所以他径直朝门卫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黎容笑着将饭卡一递:“您好,我们是A大校青协的,因为今年报名的学生很多,所以想多和几家敬老院,孤儿院合作,请问可以见一下小橙香的负责人吗?”


    A大是一块金字招牌,光是喊出来就让人肃然起敬,更何况黎容长得就很讨巧,非常容易得到别人的信赖。


    门卫拿着那张饭卡,迟疑了一下,说话声音不由得温柔了许多:“这我不太懂,我去帮你说一声吧。”


    他虽然说先去通报一声,但也顺手将铁门打开,放黎容岑崤和简复进来了。


    既然是A大的高材生,把人留在门外就不太礼貌了。


    简复站在后面,又吐舌头又眨眼。


    他脸皮还是有点薄的,像黎容这种胡扯还面不改色的境界,他大概一辈子都达不到。


    岑崤等门卫走了,才看了黎容一眼:“你想试探什么?”


    黎容微微仰着头,轻叹一口气:“想看看隋婉君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年头久了被利益腐蚀了,还是不忘初心春风化雨呢。”


    可惜门卫喊来的不是隋婉君,而是一个年轻的负责人。


    负责人大概有三十多岁,面色蜡黄,毛孔粗重,扎着马尾辫,穿着工作服,胸口别着名牌,上面写着姓名和公职。


    红茹,副校长。


    红茹皱着眉头打量黎容,岑崤还有躲在后面低着头的简复。


    黎容确实是眉目如画,眼含桃花,哪怕是有些年纪的女性,看了也不由得心软几分。


    但岑崤却给人莫名的压迫感,虽然他看起来很年轻,也一直没说话,只是默默站在漂亮男生的身边,但红茹不是幼稚小姑娘了,气场是无法隐藏的。


    红茹的目光在他们俩之间逡巡一圈,问道:“你们是A大的?来做志愿者?要拍照吗?你们想怎么配合?”


    黎容笑着解释:“我们现在不做志愿,只是来考察一下,看看合不合适,这个活动也不是为了评优敷衍的,是想认真做的,如果双方都有意愿的话,A大大概每个月会来八个同学,给这里的孩子讲课,陪他们看书,玩,都可以。”


    他并不急躁,相反,还不时的用审视的目光观察红茹,仿佛自己也在挑剔。


    这样的挑剔反而让红茹放下了戒心,她的表情随和了一些:“这样啊,这个我暂时决定不了,要开会。”


    能和A大青协合作,对小橙香孤儿院来说绝对是好事。


    他们这里虽然有政策扶持,但是毕竟是山里,偏僻又荒凉,好老师根本不愿意过来,要是能有A大的学生来上课,那孩子们能学到不少新东西。


    黎容迟疑了一下,问道:“请问小橙香的校长在吗,要不我们跟她谈谈?”


    红茹以为对方不信任自己的权威,立刻解释道:“隋校长身体不方便,在家里休息,现在孤儿院是我暂时负责。”


    她语气加重,强调了暂时两个字。


    黎容和岑崤对视了一眼,轻挑一下眉:“好吧,不着急,我们能先看看孩子们吗?”


    红茹并不拦着:“孩子现在一部分在上手工课,一部分在操场上活动课,你们去看看吧。对了,马上要中午开饭了,你们留下来吃点不?”


    果然,操场东侧的一小排平房传来大锅炒菜的声音,炊烟顺着烟囱飘出去,融入山中的雾里。


    黎容拒绝:“我们吃过东西了,谢谢您。”


    看红茹的坦荡,还有隐约飘来的炖肉香,他基本可以确定,小橙香不存在虐待孤儿的现象。


    孩子们很好找,尤其是那些在塑胶操场上跑着玩的。


    山里的风吹得他们脸颊通红皮肤干涩,但能看得出,他们吃得饱穿得暖,笑起来天真无邪,没有半点遭受欺凌的胆怯和哀伤。


    黎容蹲下身,以便能更好的观察他们。


    俯视和平视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视角,平视更容易让人接近。


    黎容从兜里翻出一块巧克力,托在掌心,笑盈盈的看向那些孩子,有些幼稚道:“我这里有个巧克力,你们谁来亲亲我,我就给谁。”


    孩子们不约而同的停止了玩耍,好奇的看向黎容和他的掌心。


    几个男孩蠢蠢欲动,但彼此看了看,又不敢贸然上前,反倒是一个胆大的女孩子蹦蹦跳跳的跑了过去,在黎容脸上重重的亲了一口,伸手拿走了他的巧克力。


    女孩子披散着头发,玩的疯疯癫癫,但站在黎容面前,反倒变得含蓄了,她捏着巧克力,抿了抿唇,呢喃细语:“你长得真好看。”


    黎容诧异的愣了几秒,才喃喃道:“谢谢。”


    女孩子认真的掰着手指头:“你是我见过的第二好看的人,第一好看的是我们校长,她最最漂亮。”


    女孩子说完,甜丝丝的咧着豁口的牙,紧紧攥着巧克力跑去玩了。


    黎容捏着眉心,自嘲的笑了笑。


    他也是太敏感太多虑了,隋婉君要真是虐待孩子,用孩子换取财富,又怎么敢让综艺节目来拍摄,到时候这里聚集那么多粉丝和媒体,一旦孩子们表现的不正常,就会被做文章。


    能够坦荡的面对外界,说明隋婉君认为自己是问心无愧的。


    岑崤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但他没有打断黎容,而是等着黎容自己去验证。


    其实这是个残忍的结果,黎容潜意识里希望隋婉君是个与翟宁周洪狼狈为奸的坏人,这样对隋婉君设套的时候,就不必有一丝愧疚。


    黎容绝对足够狠心,在完成大事的路上,他没有半点犹豫。


    他可以将计就计,用把柄控制黄百康反咬徐纬,让徐纬失去一切不敢回国。


    他可以骗来何长峰的十字架,在精神上打击何大勇,让制作劣质甲可亭的梅江药业一蹶不振。


    他可以利用姜筝韩瀛的旧事,引导姜筝成为藏在韩江背后的一把刀。


    他不必对得起任何人,不必为任何事情感到抱歉,因为他自己就遭受了莫大的折磨和冤屈,没人有资格要求他一如既往做个好人。


    只有黎清立和顾浓希望他做个好人,希望他坦荡如初,清白如初。


    所以黎容偶尔会在这样的矛盾里挣扎,他当然希望好坏可以泾渭分明,但偏偏天不遂人愿,世上没有非黑即白,非此即彼。


    岑崤曾经希望,所有的脏事坏事都由自己来做,黎容只管醉心科研就好。


    可惜不行,他们走的是一条艰险无比的路,他不能将黎容当情人圈养起来,他们必须是可以将后背交给对方的战友。


    岑崤干脆蹲在黎容身边,侧过头看着他,低声道:“我也想喂你一块巧克力,可惜没有了。”


    吃了糖,心情就可以好一点。


    黎容眼睑轻颤了一下,微微勾起唇,手指揉搓着广场上的胶粒,然后随手一扔,让胶粒四散弹开。


    他仰着脸,眯起眼,让阳光尽数落在脸上,柔软纤细的发丝也被染的金灿灿。


    他小声嘀咕:“你又不需要用巧克力换。”


    简复在一旁看着,不由得心跳快了几拍,他突然觉得他哥和黎容看起来有点旖旎,是……超出朋友关系的旖旎。


    第148章


    隋婉君不在,黎容没有轻举妄动,和岑崤佯装认真的转了一圈后,就坐车回了临市酒店。


    简复一路上都有些魂不守舍。


    他一直没想过一种可能性,黎容和岑崤是那种关系。


    其实也不是他笨,主要两个人都是男的,而且黎容还交过女朋友,他哥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以前也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倾向。


    但如果把黎容当成姑娘,或者把他哥当成姑娘,那俩人之间的很多亲昵行为就解释的通了。


    操…


    操操操…


    简复狠狠的揉了一把脸,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赶紧把这个重大发现告诉小明星。


    小明星肯定也会被惊呆,谁能想到当初针锋相对的两个人最后会发展成这种关系。


    他们高中都在一个班,林溱肯定特别能理解他的心情。


    简复憋了一路,差点憋出内伤,到了酒店之后,他马不停蹄的给林溱打电话。


    选秀节目组包了临市五星酒店的两个楼层,他们当然也选择了这个酒店,不过花了比平时高一倍的价格。


    自从黄牛把节目组酒店的消息放出来,酒店就几乎被粉丝抢购一空,大隐隐于市,藏在粉丝当中的他们也十分安全。


    不过简复的电话并没有打通,林溱的手机被收了上去,节目导演把他带进了制片方的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是酒店顶层的小休息室,但休息室的人都被请出去了,里面只有几个制片方的负责人,为了不让他心里有负担,负责人都是女性,林溱也很熟悉。


    “盼姐。”林溱拘谨的环视她们几秒,才缓缓将休息室的门带上。


    严盼朝林溱温柔的笑了笑,又亲切的招了招手:“别紧张,过来,就是找你随便聊聊。”


    林溱轻轻点头,走上前去,坐在严盼对面,但椅子只坐了一半,后背也绷的很直。


    他本来就不是大方的个性,只有在舞台上的时候,他才敢尽情的表达自己,私下里,他还是很少言寡语的。


    严盼和选手们相处了这么久,对他们的性格特点已经了如指掌,平心而论,她并不喜欢林溱这样的。


    平时看着安静乖巧,其实特别有自己的主意,但有主意又不像愣头青一样摆在桌面上,而是拐外抹角,刚柔并济,非要达成自己的要求不可。


    这样的艺人有心眼,有主见,不好控制,也不会什么话都跟你说。


    但你又特别容易轻视他,因为他平时表现的太乖了,等你真正发现不对了,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但没办法,观众喜欢,市场喜欢,可能近几年这种类型的艺人太少了,出来一个就宝贝的不得了。


    她们内部的数据检测显示,林溱的粉丝量已经是不可撼动的第一了。


    严盼戴着粉金色的手镯,她没说话前,一直用手镯轻轻撞击桌面,发出的声音不大,却很有节奏感,无形之中就可以给人心理压力。


    盯着林溱看了几秒,严盼才开口:“林溱,你已经进了全国前十,是非常好的成绩了。”


    林溱点点头。


    他也知道自己的成绩很好,当然他不敢自负的觉得自己唱功天下无敌,只是非常幸运,获得了观众的喜爱。


    严盼画风一转:“但是你看,前十名目前只有你是个人选手,你懂吗,别的选手都已经有公司了,你一个人继续往下走,中插商务啊,推广啊,都没人接洽,你又忙不过来,怎么不给自己找个帮手呢。”


    林溱心里已经明白了严盼的意思,但他佯装不懂,谦虚道:“还没人找我做推广呢。”


    严盼叹了口气:“眼看着都要到决赛了,你还想不明白,没人找你做推广就是因为你没有公司啊,一些大品牌都只愿意跟大娱乐公司合作,大公司当然要把广告曝光的机会留给自己的艺人了。那些不入流的小品牌,我们节目根本不可能让进的,就算他想找你都没用。”


    林溱继续点了点头,仿佛坦然接受了这个现状,没有表现出一点遗憾和不甘。


    “我能理解大公司把机会留给自己人。”


    严盼看了一眼周围的同事,她的表情有点无语,其实已经点的这么明白了,但林溱就是不上道。


    严盼干脆道:“你将来不可能不签约公司,正好现在关注咱们这个节目的娱乐公司很多,比如娃字开头的公司,对你就非常感兴趣,他们也有两个艺人在前十呢,所以能向你抛出橄榄枝我们都没想到。”


    林溱张了张嘴,眼睛睁大,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


    其实黎容早就提醒过他了,但他必须表现出惊讶才符合自己在制片心中的印象。


    娃京公司,以前他不了解,但现在有简复在,他算是了解的清清楚楚。


    这家公司也有素禾生物的影子,郑竹潘本人持股百分之二十,虽然不是一把手,但也能够说得上话。


    而且这家公司的负责人宋演艺算是郑竹潘的表侄,他这公司能有雄厚的资金在娱乐圈开疆扩土,多亏了素禾资本在后的支持。


    严盼:“你很幸运真的,节目给你了一夜爆红的机会,这是很多艺术生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但是能不能守住这个机会,还要看你自己的选择。我很欣赏你,拿你当自己人,所以说点真心话,在这个圈子,单打独斗是不可能的,你需要公司给你运营。而且我们做的毕竟是节目,节目都是有人投资的,那投资的人是不是也需要回报呢,投资人可不是慈善家,你也是成年人了,我相信你能懂。”


    林溱当然懂。


    这两年他跟着黎容也见了不少世面,严盼这种术话对付两年前的他百分之百管用,但现在他已经不会觉得恐慌了。


    但林溱能演出恐慌。


    他紧紧揪着裤腿,浑身肌肉僵硬,不自觉的频繁吞咽着口水,眼神似乎理解,但又有些茫然。


    “我……我可以想一想吗,盼姐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得跟我父母商量一下。”


    严盼挑了下眉,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嫌弃。


    到底是个刚上大学的孩子,真遇到大事只会找爹妈,她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独自打拼了。


    “也行,不过你要快点,咱们这个公益活动最后剪出来的时长可能也就两三个小时,十个艺人呢,大家都有公司,后期正头痛呢。”


    严盼这是在拐外抹角的暗示林溱,如果不答应,就一定会被删减镜头。


    林溱忙不迭的答道:“我懂我懂,谢谢盼姐。”


    从休息室出来,林溱拿过自己的手机,先是瞥了一眼收自己手机的工作人员,然后才背过身去,按亮手机屏幕。


    他发现简复给他打了四个电话。


    林溱担心有急事,赶紧给简复拨了回去。


    “简复?”


    简复长出一口气,绷着的一根弦总算放松了,他立刻提起了兴致,神神秘秘道:“你可算接电话了,我有个大秘密要告诉你!”


    林溱有点紧张,以为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又出了什么事:“怎么了?你们去孤儿院发现什么了?”


    简复激动的搓了措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但一想到电话对面是林溱,他就更激动了:“我觉得我哥和黎容在……你明白吗,在谈恋爱,就是……男女的那种!”


    林溱:“……”


    林溱深吸一口气:“班长在吗?”


    简复:“啊?”


    林溱:“我有件事要跟班长商量,找个理由下去找你们。”


    林溱说着,匆匆往安全通道的方向走。


    简复眨眨眼,小心翼翼的问:“你听见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为什么林溱一点都不惊讶,不激动,这不正常,不应该啊,那可是他们身边的人,还在一起了,任谁都会倒吸一口冷气吧。


    林溱叹息道:“听见了。”


    简复抿了抿发干的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呃……那你……”


    林溱无奈道:“你才意识到吗,班长又没想瞒着,不说了,我下楼了。”


    他挂断电话,这下轮到简复傻眼了。


    林溱知道?


    林溱居然知道?


    那他为什么没第一时间告诉自己呢?


    简复晃了晃脑袋里的浆糊,为什么林溱就这么平静的接受了?


    是不是学艺术的都特别见多识广,习以为常了?


    简复默默把手探到自己的心口,仔细的感受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了。


    林溱居然不介意这种事哎……


    不过他现在为什么要这么兴奋啊?


    林溱是跑着下楼的,他一出现在走廊,简复条件反射似的把手从心口抽开了。


    他做贼心虚的看着林溱,手机还搭在耳边。


    林溱疑惑的歪了歪头:“你还站在这里干嘛,去班长房间啊。”


    黎容的总统套成了几人谈论正事的地方,林溱进了屋,才摘掉帽子和口罩。


    他出了节目组包的楼层,就有被粉丝发现的风险,不过好在粉丝只熟悉在舞台上星光闪闪的他,不熟悉台下低调朴素的他。


    林溱看见黎容,就像看见主心骨,整个人瞬间放松下来:“班长,刚刚制片方找我谈话,希望我签约郑竹潘入股的那家公司。”


    黎容正在吃午餐,听到林溱的话,他并不惊讶。


    算算时间,也该是林溱被坑的时候了。


    黎容放下筷子,正色道:“你还记得我高中时候跟你说的话吗?”


    林溱点点头,在黎容身边坐下:“一定不要跟这家公司签约。”


    黎容想了一会儿:“那时候我没有深入了解过这个行业,劝你别跟这家公司签约,是知道他们合同的坑特别多,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但后来我仔细了解了一下,娱乐公司并不一定都是坏的,不跟这家合作,不代表不可以跟其他家合作,你现在成绩好,向你抛出橄榄枝的只会越来越多,等比赛结束,各种合作方涌来,你确实需要专业的工作人员帮你处理这些事。选择公司不能只看他们能给头部多大助力,也要看他们对底层有多怜悯,对底层的态度,才是一家公司的良心。”


    林溱怔了怔:“你是说,我还是要签公司?”


    黎容眨眨眼:“你想自己组建工作室的话,我怕时间上来不及,还有可能被神棍骗,而且都走到决赛了,我猜你不签公司的话,他们不会给你一个好名次的。”


    林溱只觉得黎容果然料事如神:“刚刚制片方暗示我,不同意和娃京签约,会删减我的镜头。”


    黎容拍拍林溱的肩,认真叮嘱道:“所以你也需要找一家靠谱的公司帮你博弈,这个第一,可不能拱手让人。放心吧,你多咨询一下学长学姐,让岑崤和简复也帮你打听打听,烂公司比比皆是,好公司也不会没有,这家就婉拒了吧,但要好好想想术话,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林溱一向听黎容的话,他知道黎容的安排绝不会出错,让他不要得罪,委婉拒绝娃京一定是为了他好。


    黎容见林溱一副听进去的模样,这才转过头对岑崤说:“那就这么定了?”


    岑崤闭了下眼,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算是赞同黎容刚才的方案。


    从知远县出来,他们的计划制定的很快,但也很冒险。


    一旦有任何环节出差错,都有可能打草惊蛇,让素禾生物提前察觉。


    不过他们这一路都是踩着钢丝前进,风险与收益从来都是并存的,想要尽快突破翟宁,这是最好的机会。


    风险越大,黎容就表现的越发松弛。


    倒不是他真的松弛,只是这种模式成为了他的应激反射,以至于他没有发现林溱紧蹙的眉头和满是心事的眼神。


    黎容拿起筷子,随手夹起一颗灌汤包,喂到岑崤嘴边:“你尝尝,一点都不甜,汤还特别少,是我吃过最难吃的小笼包了。”


    岑崤瞥了他一眼:“最难吃的就给我吃。”


    他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听话的把黎容喂过来的小笼包咬了过去。


    第149章


    黎容将自己和岑崤的计划重新说了一遍给林溱和简复听,姜寻威也跟着又听了一遍。


    姜寻威始终皱着眉头,低垂着眼,不参与讨论,更不发表任何意见。


    但他仍然认可了黎容的计划,因为想要解决这件事,他们别无选择。


    林溱不能在外面耽搁太久,他听完了计划,就全副武装,低调的离开了。


    简复本来还想跟他说点什么,但是林溱跑的太快了,他一伸手,居然没抓住林溱的胳膊,简复愣了一下,他发现林溱根本没注意到自己。


    简复站在门口,抓了抓头发,喃喃道:“想什么呢?”


    林溱心事重重的回了自己的房间,没想到刚摘掉口罩没几秒,就有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来敲门。


    他走过去把门打开,工作人员一愣:“你回来了?刚才干什么去了,导演叫开会呢,就你没在。”


    林溱含糊道:“出去透口气。”


    工作人员本来想吐槽点什么,但看着林溱的脸又硬生生的憋回去了。


    现在还留在节目上的都是未来的大小流量,他可得罪不起了。


    林溱跟工作人员一起去了会议室。


    明天周四,是彩排时间。


    是的,哪怕是公益真人秀,也还是需要彩排,放到观众眼前的东西,其实全是人为操纵过的痕迹。


    开完会,林溱拉住现场导演,问道:“盼姐呢?”


    导演看了林溱一眼,他知道严盼跟林溱谈过话了,谈话的内容他大致猜得到。


    想到这位不久之后就会是娃京的艺人了,导演笑的意味深长:“哦,盼姐去跟临市这边的接待人吃饭去了。”


    林溱微微垂眸:“我还想跟盼姐说点话,不知道现在打电话合不合适。”


    导演看了眼时间:“现在应该还没吃,你打吧。”


    林溱道了谢,给严盼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铃响了六声,严盼才接听,倒不是她在的地方嘈杂听不见,而是她这人有讲究。


    如果是比自己牛的老板,她二十四小时开机的工作号可以秒接,如果是地位不如自己的,她会让对方多等待一会儿,她得让对方知道,能跟自己通一次话不容易。


    等待的时长也很有讲究,由对方的重要性决定。


    看到是林溱,严盼虽然不喜欢,但为了工作还是接听了。


    “喂,在忙呢,有事?”


    林溱客气赔笑:“盼姐,我仔仔细细想了你跟我说的话,刚才一直特别兴奋,也跟我父母说了,他们也很开心,嗯……我可不可以亲自见见娃京的负责人啊,就是宋总。”


    严盼的声音瞬间拔高:“你想见宋总?”


    宋演艺可没什么工夫跟新人见面,一般签约,都是公司里的经纪人和人事主管跟艺人谈合同的。


    林溱委婉道:“盼姐,我知道娃京的当红艺人特别多,也都发展的很好,我就是有点……想认识认识宋总,我是真的新人,在圈子里一点经验都没有,还是得多见见大佬,学习学习。”


    严盼懂林溱的意思了。


    林溱是怕自己签了娃京之后被冷待,被其他当红艺人压的抬不起头来,怕宋演艺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怕有机会也分不到他头上。


    其实林溱大可不必担心,娱乐圈是最现实的地方,只要林溱的粉丝还支持他,宋演艺就不可能不知道他是谁。


    但严盼也知道小艺人的畏首畏尾,急需有点分量的人的鼓励。


    她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作为节目组的人,跟林溱谈过之后,林溱犹犹豫豫,是因为林溱觉得她在娃京没有话语权。


    如果是宋演艺说点什么,可能林溱就痛痛快快的签了。


    其实林溱根本不知道,她就是宋演艺的人,不然也不会帮着娃京提前招揽林溱。


    严盼:“你等我帮你问问吧。”


    挂断电话,林溱唇边的笑就收了回去,他紧紧攥着手机,做了个决定。


    周五节目正式录制,原本偏僻清净的洪宁山被粉丝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孩子们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吓得有点发蔫。


    还是隋婉君亲自出来安慰情绪,才让孩子们放松下来。


    隋婉君总算出现了,她已经满头银发,后背也因为常年劳累变得有些佝偻。


    她长得几乎和好看没有任何关系,哪怕抛去岁月和风霜的摧残,她也并不是一个美人。


    她很瘦,露出的手背皮肤有些发黑,皱纹叠着皱纹,指甲盖又厚又硬,但是指甲缝又很干净。


    就像她的脸一样,洗的非常干净,头发丝也梳理的整整齐齐。


    就是这样一个人一张脸,却莫名有种宽善和慈悲的意思,这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这样的气质不止不谙世事的孩子感受得到,现场围观的粉丝同样感受的到。


    虽然都说不能仅凭外表给一个人下定论,但相由心生的说法还是有依据的。


    黎容和岑崤挤在一群激动的粉丝里,紧紧挨在一起。


    黎容推了推帽檐,抬起眼示意岑崤:“你看隋婉君的腿。”


    隋婉君走路有些一瘸一拐,虽然在镜头面前,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百倍,容光焕发,但还是站一会儿就要坐下歇歇,用粗糙的手掌揉着膝盖。


    岑崤为了能让黎容听清,只能贴着他的耳朵,嘴唇几乎擦着黎容的耳垂:“关节炎或者骨质疏松吧,她身体确实不灵便了。”


    黎容轻笑:“当初宁可和丈夫离婚,与孩子分别,也要继续建设孤儿院,这样的人,要不是身体实在不允许,是不会把孤儿院交给副校长红茹的。”


    岑崤:“不过还能出镜,也不算特别差,希望能支撑的住。”


    希望这个做了一辈子固执好人的院长,能支撑得住残酷的真相。


    现实总是无情的,无论人是否能够承受,它永远在那里。


    黎容眼睑轻颤了一下,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还不等他开口,就听旁边的粉丝在聊天。


    “我们溱宝今天怎么这么兴奋啊?”


    “笑死我了,今天跟打了鸡血一样,他是不是喜欢小孩子啊,以前节目花絮都安安静静的,特别乖。”


    “哇,喜欢小孩子好萌啊,他也是小孩子啊,小孩子都喜欢跟小孩子玩。”


    “B节目的福气,我们溱宝太有综艺感了,这次能剪的素材太多了。”


    “笑死,我都能想到他们怎么剪,啊啊啊好羡慕那个小女孩,溱宝跟她玩躲猫猫!”


    “就应该这样,溱宝总算知道争镜头了,妈的就没见人气第一镜头这么少的,连中插广告和推广都没有。”


    “溱宝没有公司啊,只能靠自己,但是观众眼睛是雪亮的,皇族就是干不过民选。”


    “但我还是希望他有公司捧,全靠自己太难了,妈妈心疼。”


    ……


    黎容也纳闷:“林溱今天怎么这么兴奋?”


    也不能说是兴奋,就是很有表现欲,而且表现的还特别好,有几个明显出笑点和温情点的地方,核心人物都是林溱。


    虽然黎容从不怀疑林溱的学习能力,但突然换了个风格,还挺奇怪的。


    难不成林溱现在喜欢户外活动?


    高中也不喜欢啊,被简复同化了?


    林溱整个录制期间都像打了亢奋剂,到后来举着长枪大炮的粉丝们也累的萎靡了,黎容都跑回车里放平椅子偷懒睡觉,林溱还是兴致勃勃。


    他的积极让导演组也很欣慰,人气高的选手表现好,后期能省很多工作量,也不用绞尽脑汁的想梗了。


    岑崤的体力比同龄人都强得多,但他在录制现场转了两天也很疲惫了,那些粉丝们却还一直坚持着,想把偶像出现的每分每秒都记录下来。


    岑崤回到车边,发现黎容正缩着腿,枕着胳膊,面朝椅背,睡得香甜。


    车里开着暖风,黎容的呼吸很匀称,睫毛温顺的搭在眼睑下,衬得他肤色格外白。


    这几天精神高度紧张,黎容虽然嘴里不说什么,但岑崤也知道他没休息好。


    本来岑崤是想回车里坐坐歇一下的,但看黎容在睡觉,他怕一开车门冷风吹进去把黎容冻感冒。


    虽然现在黎容的身体早就不像高中时那么脆弱了,但岑崤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任谁有过他这样的经历,都会患上点PTSD。


    所以岑崤干脆找了块路边的青石,拍了拍上面的土,坐了上去。


    林溱在录制最后一天收到了严盼的通知,说回A市后,宋总愿意跟他见面聊一聊。


    这件事林溱并没有告诉黎容。


    他想过要不要告诉简复一声,但简复不是能瞒住事的,班长那么敏锐的人,肯定能第一时间发现简复的不寻常。


    所以林溱忍了再忍,也没敢跟简复说。


    简复有林溱亲口认证的好友加持,脸皮很厚的混了一张工作证,混进了孤儿院里,堂而皇之的坐着孩子们的小板凳休息。


    当然他也不是光看热闹不干活,林溱没有助理和经纪人,拍外景很累,工作人员忙里忙外,顾不及,很多时候他渴了饿了都要自己解决。


    简复就充当了林溱的临时助理,拍摄间隙冲上去给林溱喂口矿泉水,塞块巧克力,擦擦脖子上的汗。


    其实擦汗轮不到他,化妆师能干的很利索,但简复就是爱重新擦一遍,其实就是打着干活的名义,把化妆师留在林溱脖颈上的香水味儿抹掉。


    节目组的其他人只觉得林溱这助理不会来事儿,眼里除了林溱就没别的活了,其他几个大公司的助理直翻白眼。


    但简复不在乎。


    在孩子们的小板凳上坐累了,简复才想着出去找找黎容和岑崤。


    好不容易避开粉丝,他在距离孤儿院一百米的简易停车场找到了坐在大石头上的岑崤。


    简复纳闷,快跑过去:“哥你坐这儿干嘛?”


    岑崤刚给于复彦交代完九区的工作,一抬头,看见了简复:“林溱那儿忙完了?”


    简复伸了个懒腰,他在小板凳上坐的背酸:“哎呀他们快录完了,现在开总结会呢,我出来透透气,你怎么就坐石头上,脏兮兮的,车不是停着呢吗。”


    岑崤淡淡道:“黎容睡觉呢。”


    “他睡觉又不影响你进去坐,你直接……”简复突然顿住,想起了岑崤和黎容的关系,他在胳膊上挠了挠,干巴巴道,“容易把他吵醒是吧,关门声还挺大的哈。”


    这下可真成大熊猫了。


    岑崤直白道:“嗯,外面凉,他没披外衣。”


    简复挺想跟他哥交流一下,喜欢男的是什么感觉,但这话就堵在嗓子口,怎么也问不出。


    他动了动唇,跃跃欲试几次,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呃……”


    黎容就在这时睡醒了。


    他双眼泛红,发丝凌乱,侧脸还被毛衣压出了几道痕迹。


    他按下车窗,将下巴搭在车玻璃上,探出头来,半眯着眼,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岑崤,到时间了吧。”


    第150章


    时间确实到了。


    摄像机关掉,仿佛一场狂欢的结束,节目组的车率先驶离,依依不舍的粉丝陆陆续续从山腰离开,太阳西坠,地面留下碎纸少许,孩子们茫然望着空荡荡的马路,似乎一时还适应不了迅速降温的空气。


    红茹连哄带催,将孩子们哄入室内,等着晚餐开席,一众老师强打精神,挤出温柔的笑意,一边揉着发酸的腰,一边指挥孩子们洗手洗脸。


    短短三天的狂欢好像一场梦境,山外的俗世烟火灌入山中,总有些微妙的东西,已经潜移默化的改变了。


    红茹不知该怎么跟这群孩子们解释,那些温柔的,和善的,耐心的,漂亮的,充满健康和阳光气息的哥哥们明天不来,以后可能也不会再来了。


    好在孩子们的注意力很好转移,或许过几天,就也忘了这段插曲。


    隋婉君拄着拐杖,坐在孤儿院的门口,一边歇息,一边望着红灿灿的夕阳余韵。


    她并不觉得有多么漂亮,这样的风景看了几十年,再漂亮也习以为常了,她只是很感慨,感慨到了这个年纪,自己身体不济,也还能为孩子们再做些什么。


    当然这全部源于自己孩子们的优秀,可如果不是她当初一时心软,将那些被遗弃的女孩子拉扯长大,又怎么会有这段善缘呢。


    这都是命运的馈赠。


    喧嚣散去的黄昏,值得人慢慢欣赏,回忆,品味,告慰一生。


    隋婉君心中充满了满足。


    黎容看了姜寻威一眼,姜寻威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他再一睁眼,古井无波的眼中难得的充满了年轻时的坚毅,他推开车门,大跨步朝孤儿院大门走去。


    黎容伸手从车内储物箱里拿出来一个九阶魔方。


    上次他在家里玩的是三阶,这东西掌握了规律后就不算难,倒是很磨人的心性。


    他玩透三阶就换四阶,一点点往上玩,现在已经换到了九阶。


    魔方被打乱的彻底,各种色彩散乱交杂,光是看一眼就让人头晕眼花,更不用说还得记住复杂的公式,将它一点点还原回来了。


    姜寻威小跑几步,走到孤儿院门口,晚风将他半白的发丝吹得凌乱,大衣裹紧他快速起伏的胸膛。


    他急切的问:“是隋婉君老院长吗?”


    隋婉君就坐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听见姜寻威叫她的名字,她赶紧扶着拐杖坐直身子,朝门口望去。


    来人她不认识,但看起来倒是有股正义之风,老而不颓。


    “您是?”隋婉君为表礼貌,站了起来。


    食堂里,红茹听见了外头的动静,也快走几步寻了出来。


    姜寻威扶了扶眼镜,表情焦急,语气沉重:“老院长,可见到你了,我是前嘉佳中心医院儿科的副主任,我叫姜寻威。”


    “嘉佳中心医院?”隋婉君的表情立刻变得亲切了许多,她招呼门卫,“快开门快开门。”


    她对嘉佳中心医院的所有人都充满了善意和信赖,因为那是她儿子和女儿所在的地方。


    红茹此刻也跑到了隋婉君身边,她将隋婉君扶住,朝姜寻威看了过去。


    姜寻威也看到了她,其实早在过来之前,他已经详细了解了小橙香的所有人,只不过他仍然装出思索一会儿才回忆起来的模样:“哦我记得,两年之前来嘉佳办理那几个孩子离世手续的就是你吧?”


    红茹懵懵的点了点头,她办手续并不是面对姜寻威,她也只见过姜寻威一面,现在早就不记得了。


    但隋婉君见红茹点头,对姜寻威已然没有了任何防备。


    “姜医生,您过来是有什么事吗?”隋婉君温善的问着,顺便催促着红茹去给姜寻威拿椅子。


    姜寻威叹了口气,手指越过眼镜框揉了揉眉心:“人一退休,总是回忆起以前的事,我想来看看那个被我抢救失败的孩子,我心里不好受,过不去,我从医一生,这是最无力的一次。”


    隋婉君是个感性的人,听姜寻威这么一说,她的眼圈瞬间红了。


    两年了,她没有一刻忘记那个黑暗的时刻,十八个孩子失去了生命,如果不是她身体不好,没有精力照顾到每一个孩子,不是她没看出他们的难受痛苦,也不会延误治疗。


    “姜医生,我不如你,我都不敢回忆……”隋婉君拉着姜寻威的手,眼中噙泪,在红霞的映衬下,那泪光恍若掺着血水。


    黎容轻蹙着眉,噘着嘴,端详手中的魔方。


    不知哪个地方计算错了,他拼出一面,却卡在这里,车内暖气氤氲,他面如白瓷,眉眼如画,就连皱眉都别有风情。


    岑崤看着他细白手指托着的魔方,低声道:“如果走入死胡同,不妨打乱重来,说不定另辟蹊径。”


    黎容瞥了岑崤一眼,只犹豫了一秒,就果断将完整的红色方格全部打乱,似乎毫不怜惜好不容易拼凑完整的一方阵地。


    “也是。”他说的轻描淡写。


    与此同时,一百公里外的A市,沈桂牵着女儿桐桐的手,抬头看向七层高楼上悬挂的那枚嘉佳中心医院的牌子。


    这块牌子曾经如此巍峨,巨大,高不可攀,它意味着高精尖的技术,无休止的等待。


    可今天,她这个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卑微蝼蚁,是来打破它的。


    沈桂的手一紧,用力攥住女儿:“妈妈告诉你的话都记住了吗?”


    桐桐年纪虽小,但在生存边缘的锤炼让她比同龄人成熟的早,她重重的点了点头:“记住了。”


    下午四点半,正是坐诊医生即将下班的时刻,院长翟宁的号早在两个月前已经抢完了,还剩最后一个患者,办理完入院手续,她就可以下班了。


    沈桂带着桐桐坐上了电梯。


    因为是个衣着朴素的瘦弱女人,还带着个小姑娘,看起来怯生生又很可怜,所以一路畅通无阻,就连问诊台的护士都懒得多问一句,只当她们是来找医生看检查结果的患者。


    沈桂根据门外的电子指示牌找到了翟宁的诊室,她咬着牙,敲响了门。


    半分钟后,里面椅子拖拉声一响,大门从里侧拉开,露出一个侧身的影子:“进来。”


    夕阳的半个身子藏在了青山后,天边残红仿佛漾开的水波,一石激起千层浪。


    “孩子们葬在哪儿?我想看看。”姜寻威回握住隋婉君的手,两个老人因为同一段悲惨的遭遇产生了链接,伤感在遍山红霞中蔓延,“我想再看看。”


    “后山,就葬在后山,我们这儿没有陵园,都是在山林子里自己搭,离得近,我偶尔带老师们去祭拜一下。”隋婉君的语气有些激动,年纪大体虚,一激动就容易出汗,身上那股平价蛇油膏的味道挥发进空气中。


    红茹从教室里取来椅子,发现隋婉君正拄着拐杖,拉着姜寻威往后山走。


    这条小路有些崎岖,天色眼看着要黑了,红茹有些担心:“要不明天再去吧,天快黑了。”


    隋婉君摆摆手:“不碍的不碍的,我也好久没去看他们了,他们该想我了。”


    红茹只好紧紧扶着隋婉君的胳膊,防止她一时不慎滑到。


    幸好隋婉君一辈子生活在山中,对山里了如指掌,哪怕腿脚不灵便,也不妨碍赶路进程。


    姜寻威看了一眼表上的时间,在越过两个高坡后突然开口:“隋院长,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疙瘩,这两年也没想明白,所以还是想问问你。”


    隋婉君一颗心提了起来,赶紧道:“你问。”


    姜寻威咽了咽唾沫,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指:“我在抢救孩子的时候,发现孩子有基础病,他有凝血障碍。”说着,姜寻威重重闭了下眼,擦了擦额头的汗,“这很严重,一下子打乱了我们的抢救计划,赶紧止血换药换方案,但是他……他参与试验的体检单上没提到这个问题,如果我能早知道,或许就能救过来。”


    姜寻威突然沉沉叹了口气,眉头皱的极深,他由于情绪激动,忍不住抬起手,给隋婉君比划着什么:“参与药物一期试验的志愿者,按理说不可以有基础病,所有根本没有人想过这种可能,我现在就是不明白,他是怎么通过审核的,不只是他,我在事后查了所有孩子的抢救病历,他们……他们都有先天缺陷,因为有先天缺陷,所以更容易传染细菌性早衰症。可为什么,他们都通过了医院的审核?”


    隋婉君愣住了。


    她对医学一窍不通,但是姜寻威说的基础病她是懂的。


    这些孩子除了细菌性早衰症,还有其他病,也在吃其他的药,需要更多的关照,它们因此被贫穷的家庭抛弃,被扔在小橙香孤儿院。


    他们中甚至有些孩子已经懂事了,认得自己的亲生父母,但他们也明白自己为何被抛弃,因为家里无力承担高昂的治疗费用。


    小橙香是他们唯一的避风港,寄居地。


    他们苟延残喘,他们孤单寂寥。


    所有的苦难都被期待有一个梦幻的拯救,然而现实是,小橙香支撑他们的生活也很艰辛。


    那段时间老师更换的非常频繁,几乎一两年就会换一批新面孔。


    很多老师将小橙香当作自己镀金的地方,有了一两年的支教履历,于他们的职业生涯而言,好处良多。


    隋婉君又急又无力,她不能要求所有老师跟她一样奉献一生,她只能寄希望于这些孩子早日好起来。


    “阿宁说基础病没问题,是药的问题,律因絮是丧良心的药,孩子们吃了它才出事的。”隋婉君说到这,突然情绪上头,她用力晃着姜寻威的胳膊,愤恨道,“阿宁也没想到药会出问题,都怪那个可恨的黎清立,他只想着赚钱,害了我的孩子们,他活该遭报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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