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纵情半晌,天已经蒙蒙亮,灰蓝色的天空布满晨雾,空气里带着清冽的芬芳。
黎容翻身从岑崤身上下来,靠在椅背上,双眼失神,微微喘气。
他的大腿还因为刁钻的姿势不住发酸颤抖,凌乱的外衣搭叠在身上,掩盖住暧昧的痕迹。
汗水顺着脊背流下,又在清晨的凉气中蒸发,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动动手指把衣服给系好。
“我得回宿舍了,天都亮了。”黎容说话声音都有点哑。
岑崤用手指摸了一下他汗津津的鬓角,哀怨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头啊。”
黎容难得听到岑崤这种语气,所以疲累到极点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肩膀轻颤,揶揄道:“我这不是在好好努力了吗。”
岑崤帮他把衣服裹紧,自己推门去了驾驶位,一路开向A大宿舍区。
黎容虽然休学了,但还住在A大,倒不是学校的人文关怀,而是他的宿舍费已经交了,让学校往外吐钱的流程之冗长,导致宿舍管理部门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黎容走了也没有学生能够住进来,还不如留给黎容,也让学校蹭点热度。
黎容在无人察觉的小巷里下了车,一路走回宿舍。
他推开宿舍大门时,宋赫已经起床了。
宋赫并没有黎容休学的勇气,他一边要完成课业,一边还要去黎容的实验室实习,恨不得把二十四小时掰成四十八小时过。
但好在他本就刻苦惯了,再难的生活也能适应。
宋赫看到黎容,难免震惊:“你…你加班到现在才回来?”
黎容稍僵了一下,淡淡回:“唔。”
他实在是太困了,也不知道衣服穿的严不严,有没有把所有痕迹都遮住。
宋赫看了看时间,担忧道:“你这么消耗也不行啊,要不今天休息一下吧。”
黎容揉了揉眉心:“今天不行了,在A大有个演讲,我下午我再去实验室。”
名气,可以左右很多东西。
黎容刚入学的时候,是无人关心的吊尾车班的一员,但现在,A大教务处特意邀请他回来做讲座。
这个年纪休学的学生,还能被原校请回去演讲,实在是特别的荣耀。
其实A大也是没办法,黎容现在的热度太高了,他的每次采访,都会被讨论上热搜,讨论内容从律因絮的研究进程到黎容的长相穿着,谈吐内涵,公众对黎容本人的热情也大大超出想象。
“容老师今天讲的我依旧没听懂,但不妨碍我欣赏这张漂亮的脸。”
“我们容包穿的越来越正经了,妈妈要看学生装……”
“实验服也很有feel啊,啊啊啊想跟科学家谈恋爱,真的好帅好帅。”
“醒醒,实验服也分人穿。”
“其实黎教授也挺帅的哈哈,不过成名太晚了,还是他儿子跟我年龄相当。”
“律因絮,GT201,名字也很好听,人长得也好看。”
“就是说,做梦都没想到我一个美术生现在在学校图书馆看生化书……”
“文科生泪目,数理化生就是我追求容包路上最大的坎坷!”
……
终于,在热度居高不下的情况下,开始有高校向黎容伸出橄榄枝,希望黎容能去他们学校演讲。
该校学子欢呼雀跃,还有一众网友跟风吹捧,直呼“别人的学校”,让该校官博赚透了KPI。
A大眼睁睁看着自己锅里的饭被别人挖走吃了,怎么可能甘心,于是仗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火速敲定了黎容独家演讲时间。
黎容当然乐得跟A大互相利用,欣然答应了请求。
其实公众的兴趣从律因絮迁移到他身上,也是他早就预料到的。
医药行业,生化领域毕竟太过专业,虽然巨大的阴谋和冤情引起了公众的愤怒和关注,但公众的精力是有限的,能一直关心下去的只有患者和家属。
黎容也是无可奈何,现实就是,人类最基础的欲望需求更能跨圈层传播。
比如对美色的追求。
他诚心诚意的感谢顾浓女士给了他这张皮囊,让他在人生的道路上,获得很多意料之外的帮助。
黎容跟宋赫简单聊了两句,推开卧室门,倒在床上,没一分钟就沉沉睡了过去。
他知道自己没洗澡,但是没有岑崤代劳,他实在累的不想动弹。
宋赫望着紧闭的房门和已经露出曦光的天色,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力量。
他曾经以为自己的生活已经很难了,妹妹患上了要终生服药的病,拖垮了整个家,别人在快乐的享受大学生活,他却要早早体会勤工俭学的艰辛。
但是和黎容比,他这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黎容从云端跌落,家破人亡也没有抱怨命运不公,只要有一点机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黎容也会死死抓住,为之拼尽全力。
这样鲜活的热烈的生命力,就连他这个边缘人都能被照耀到。
他有什么资格怨天尤人?
宋赫振奋精神,背起书包,小心翼翼的离开宿舍,顶着晨光去教室自习。
因为做爱姿势刁钻而全身疲软的黎容,浑然不觉自己不经意间点亮了一个单纯少年。
他睡了四个小时,强迫自己从床上爬起来,然后拎着洗漱用品去楼下洗澡。
因为热水洗礼,让某些痕迹更加明显,黎容只好穿了件简单刻板的白衬衫,把每一颗扣子系好。
对着镜子,他看了看自己的脸,昼夜颠倒一整天,除了眼底隐约有些青外,倒没别的痕迹。
幸好是二十岁的身体,还能经得住这么折腾。
九点四十,黎容准时出发去明理楼。
凑巧的是,明理楼离经管系大楼只隔着一条马路,所以在这条路上,必然会碰到经管系的学生。
比如他舅舅顾兆年花钱塞进来的顾天,还比如同样昼夜颠倒却仍然精力充沛的岑崤。
顾天依旧对他羡慕嫉妒恨,但如今两人差距越来越大,顾天根本不敢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跟黎容是亲戚。
他远远的看到黎容,撇撇嘴,不甘心的“哼”了一声,立马扭身转弯,朝反方向走了。
“哎顾天,你干什么去?”
“怎么了这是?”
顾天烦躁道:“手机没带,你们先去教室吧。”
黎容看到了,但是懒得理他。
倒是那几个经管系的学生,按捺不住好奇心,凑上来,小心翼翼的问:“是黎容吗?”
黎容对A大的学生还是比较客气的,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朝对方点了点头。
“啊啊啊真的是你,我看到通知说你要在学校演讲,所以特意赶来的。”
“当初我也是支持黎教授的,现在也支持你,你很棒啊!”
“有些不好的言论,不相信你的话,希望你不要在意,总有些人倚老卖老不承认年轻人的潜力。”
“加油啊,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功做出律因絮的!”
……
黎容弯着眼睛,朝他们笑笑:“谢谢。”
A大到底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知名学府,这里的学生大多还是有思辨能力,愿意理智思考且有反抗精神的。
虽然他现在已经不需要通过别人的肯定来获得动力,但没有人不喜欢支持和夸奖。
黎容的笑容还未收回去,岑崤正从教学楼里走出来。
现在正是第一节 课下课的时间,他和岑崤在车里放纵到五点多,岑崤八点居然还有课。
黎容不远不近的望着岑崤,慢慢将笑容收敛起来,眼神变得有些冷淡,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在他眼前轻轻扫过,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清冷疏离了起来。
方才兴致勃勃的经管系学生也感受到了黎容的变化,他们不约而同的噤声,顺着黎容的目光望去。
岑崤正迈下最后一截台阶,斜挎着背包,站住了脚步。
他也看到了黎容,随即,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岑崤对于经管系学生来说,其实是很陌生的。
鬼眼组队长的身份,让不少同窗对他敬而远之,岑崤当然也不会上赶着跟谁交朋友,所以在外人看来,岑崤背景很深又有点不近人情。
与岑崤目光碰撞,黎容的眼睑敏感的颤了一下。
岑崤却毫不介意的朝黎容走了过来。
他比黎容高一些,仗着身高优势,他上下打量黎容,目光落在黎容扣的很紧的领口。
岑崤:“真巧。”
黎容扯了扯唇,眼底没什么笑意:“是啊,够巧的。”
岑崤抬手,搭住黎容的肩:“最近风光无限啊。”
黎容用余光瞥了一下自己肩头上的手:“客气了。”
岑崤感叹道:“在A大都有这么多人围着你,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明星来了呢。”
黎容终于按捺不住,一抖肩膀,将岑崤的手甩掉:“岑队长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岑崤却一把抓住黎容的手腕,强制性的将他按了下来,不咸不淡道:“别急啊,怎么投靠红娑后聊两句都不愿意了?”
黎容轻轻咬住下唇,眯起眼睛,眼底有些愠怒。
那几个经管系学生狠狠咽了咽唾沫,干巴巴道:“我们还有课,先走了。”
他们推推搡搡,快速离开了矛盾现场。
离着不远,还能隐隐听到窸窸窣窣的讨论——
“他们俩怎么回事啊,剑拔弩张的?”
“嘘,别馋和,据说蓝枢想让黎容在四区做律因絮,但黎容选择了红娑研究院,因为他父母就是红娑的,蓝枢不乐意了吧。”
“我还以为他们关系不错呢,没想到还是为了利益闹掰了。”
“什么关系不错啊,也不看看他们的身份,立场肯定大于友情啊。”
“我看像是岑崤故意找茬,黎容又没做什么,选择红娑研究院也很正常啊,他父母的助手都是红娑的。”
“我也不懂,反正他们现在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
总算没人旁观,黎容也松了一口气。
他实在是睡眠不足,已经没多大精力把戏演好了。
黎容脸上冷若冰霜,嘴里轻声问:“早上有课你还……”
不过其实,他看岑崤也没多累。
岑崤慢慢放松了抓着黎容手腕的力道,也小声说:“洗澡了?身上香香的。”
“刚洗的,这么热的天,差点没找到合适的衣服。”黎容嘟囔道。
本来这个天气,穿短袖T恤都可以了,但他没有一件T恤可以遮住全部锁骨。
岑崤了然,想笑,但一想自己还在学校里,周围还有那么多眼睛好奇的望着,他只能忍了回去:“你要是住家里,我就可以给你洗了,衣服也有的是。”
“啧,你要是不做,我就不用洗了。”黎容绷着脸打趣道。
岑崤忍不住挑了下眉:“昨天是谁让我弄在里面的?”
黎容立刻扭开脸,深吸了一口气,一本正经道:“有演讲,走了。”
留给外人看的,就是他用力甩开了岑崤的手,成功被岑崤气到气血上涌,双颊通红。
第182章
黎容拿着话筒,走上讲台,向下望去,阶梯教室乌泱泱坐满了人。
他将话筒微微移开,长叹了一口气。
看着这样的场面,他多少有些感慨。
他曾经如此熟悉A大的讲台,进入红娑研究院后,他就经常回校给同专业的学弟学妹们上课了。
时至今日,他已经两年没站上这个位置了。
对他来说非常习以为常的事,如今也变得有些生涩了。
他轻轻的揉搓着话筒,动了动唇,一时没想起开场白。
幸好他的表情一贯冷淡平静,台下的同学并没有察觉到他复杂的心情。
黎容垂下眼,抿唇笑了笑。
他笑的时候眼睛弯着,眼珠澄澈明亮,仿佛比窗外的阳光更加温暖,那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气场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惹人喜爱的亲切温和。
“没想到,还有机会清清白白的站在你们面前,把律因絮讲给你们听。”
黎容说完,又将话筒向下移了移。
这句话,是他的心里话。
他走的是一条看不清未来的路,在路上的时候,他也不知道结局是皆大欢喜还是玉石俱焚。
所幸,他够聪明努力,也有不错的运气,才能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台下一片寂静,数百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时候,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是苍白的,黎清立顾浓已经去世,伤害永远无法抹去了,哪怕黎容此刻并没有抱怨什么。
黎容的喉结滚了一下,他隐去情绪,伸手捏过一只粉笔:“还是说一下大家都关心的问题吧,律因絮的重制项目已经进行过半,我实验室……”
哪怕两年没有站上讲台,他还是适应的飞快,短短十几分钟,就已经由最初的生涩变得熟练自然。
他并没有讲的太高深,甚至连PPT都没有准备,他只是简单的在黑板上列了个提纲,然后用浅显易懂的语言,详细介绍了实验进程和律因絮的治疗逻辑。
来听讲座的有很多媒体记者和其他专业的学生,太专业的知识他们并不懂,他们只需要知道实验顺利与否。
教室里人太多,哪怕开着空调,黎容还是流了汗。
汗水沿着脖颈下滑至衣领,在阳光的照耀下,隐隐发亮。
衬衫紧紧贴在脊背上,被汗水打湿,可他丝毫不敢解开颗扣子。
话说的多了,他的声音也有些发哑发虚,需要时不时的停下来清嗓子。
可他又是那么有魅力,在讲自己的专业领域时,侃侃而谈,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都充满自信,双眼神采奕奕。
瞩目对他来说并不是负担,他很享受表达自己的过程。
演讲结束,黎容拧开矿泉水喝了几口。
他朝教室后方的直播镜头看了一眼,睫毛一垂,深吸一口气:“我父母出事那天晚上,曾跟我说,他们仍然愿意相信,这个社会上理智的才是大多数,会有看清真相的善良的人帮助我们,他们绝不会推卸责任,给合作方和志愿者家属带来的损失,他们都会尽力偿还。所以其实我也不明白,他们到底为什么突然失去了生存欲望,毕竟他们的梦想还没完成,细菌性早衰症也没被消灭……或许这个疑问,没有人能够给我答案了,不过他们的生命会和律因絮一起延续下去,这是我所做的事最大的意义了。”
黎容说罢,微微颔首,将话筒交给工作人员,自己默默离开了教室,留下一众怅然唏嘘的观众。
他的演讲也沿着网线,在A大师生的朋友圈扩散开来。
这样的传播速度,不出半日,也传遍了红娑研究院。
常莉将演讲视频点开,拿给言游中看:“黎教授顾教授去世之前,是这么说的吗?”
言游中沉默半晌,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冷笑:“张昭和不是这么说的。”
常莉咬了咬牙,虽然早就知道这点,但亲眼看到还是让她怒不可遏:“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李永石接话道:“他说黎教授顾教授愧疚自责,觉得自己是罪有应得,所以非常消极,希望能承担一切错误,不想给任何人带来麻烦。”
常莉:“可是黎容才是最后和两位教授在一起的人,他说他们没有放弃过希望。”
李永石叹气道:“是的,他们想承担责任,他们不想以死逃避。”
常莉默默攥紧手机,语气异常疲惫:“这下高塔小组会有人清醒了。”
言游中:“但愿吧。”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卷入这样荒谬的骗局,他们所有人,居然对一个毫无学术成就的张昭和深信不疑。
这天的高塔小组异常沉默,没有人对黎容的演讲发表任何意见。
但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黎容和张昭和的说辞是冲突的,可现如今相信谁,没人敢贸然出来发表意见。
常莉忍不住发言:“各位看到黎容今天的演讲了吗,他是真的非常优秀。”
其实她想点的是最后黎容提起他父母的那段话。
偶尔有人附和:“是啊是啊。”
“黎容确实前途不可限量。”
“啊我还没来得及看,今天太忙了。”
“什么演讲?”
……
常莉气的直翻白眼,指着手机道:“他们装什么傻,朋友圈都传遍了,我不信他们一点都不关注!”
言游中苦笑:“你想的太简单了,张昭和已经在高塔小组建立了威信,现在想轻易推翻他,没那么容易,推翻他不就意味着这两万人都是个笑话吗?”
李永石也说:“没人愿意承认自己被欺骗了,但他们又无法反驳黎容所说的话,所以只能装傻充愣,其实一开始我也一样,不愿意承认张昭和是这样的人,不愿意承认自己如此愚蠢和轻信,但是真相就是真相,早晚要看明白的。”
常莉:“我们不是还有江教授吗?江教授就要成为红娑研究院的院长了。”
言游中:“所以张昭和一直在边缘化江教授,只是不太成功罢了,但江教授要是贸然跟张昭和对立,红娑研究院和高塔小组都会大乱的。”
常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是气死我了!”
李永石:“我们现在做好分内的事就够了,人不可能在所有时刻欺骗所有人的。”
黎容下午到了实验室,还没来得及跟常莉他们说一句话,就被江维德叫到了办公室。
江维德基本上已经在代理院长的事务了,所以他最近忙得很,没有太多时间关注黎容。
不过今天,他不得不抽出时间了。
江维德等黎容进来,便严严实实的将门锁好。
黎容坐在沙发上,揪过一边的抱枕,无辜笑道:“怎么了老师,神神秘秘的。”
江维德沉了沉气,一脸严肃的看着黎容:“我很认真的问你一遍,你父母出事那天,真的跟你说过那些话吗?”
看了黎容的演讲,江维德心里异常烦乱。
其实他一直不愿相信,黎清立顾浓就那么决绝的自杀了。
他们明明是那么积极向上,善良阳光的人。
可江维德也清楚,没有人承受得起如此可怕的侮辱谩骂,再健康的人都不行。
人是会被情绪影响的生物,走向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那一瞬间扛不住了,所有的希望被浇灭了,会觉得放弃生命才是解脱。
或许下一秒就不那么想了,就变得有希望了,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黎清立和顾浓也只是普通人,谁能说他们就不是当中的一员呢?
就连江维德自己也不能保证,易地而处,他能不能顺利从那样高压窒息的环境中活下来。
黎容顿了一下,随后抬起眼,手上揉捏抱枕的动作停住,他的笑意加深,定定的望着江维德,并不回答。
江维德紧张的手心冒汗,又问了一遍:“他们没有主动放弃生命,是吗?”
黎容摇了摇头,低笑,轻描淡写道:“老师怎么想都可以,只要是你希望的答案。”
“你!”江维德急的直上火,但看黎容的意思,他是永远不可能问出答案的,于是他只能无奈叹息,“你啊……小心玩火自焚。”
他清楚,黎容在撬动张昭和在高塔小组立足的根基,一旦这个根基崩塌了,张昭和的权力也将不复存在。
黎容懒洋洋的站起身,揉了揉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嘟囔道:“知道了。”
江维德皱眉:“你别仗着年轻不注意身体,昨天是不是又在实验室通宵了?你不知道现在很多老年病都年轻化了?”
“唔……”黎容心虚的眨眨眼,“我先回实验室了。”
江维德操心的拦住他:“哎,你上次不是说你师母的蔬菜煎饼好吃吗?你要是喜欢,我每天早晨给你带一份,也不费事。”
黎容眼中含笑,也不客气,揪住江维德的袖口,撒娇似的晃了晃:“别只有蔬菜啊,我还长身体呢,给我加点肉。”
江维德“哼”了一声:“……要求还挺多。”
黎容打着哈欠走后,江维德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
刚才黎容晃着他袖子撒娇的样子,给他一种他们已经相识很久的错觉,因为那动作太自然了,太熟悉了,太亲切了。
江维德不想承认,黎容在他面前撒娇讨食,他真的很受用。
一晃,两个月过去。
七月,A市已经热的如火上蒸炉。
今年天气转暖的格外早,太阳炙烈的照耀着大地,柏油马路发出一股难闻的焦油味道,实验室的空调持续不断的运转着。
黎容摘掉防辐射眼镜,将一份实验论文交给江维德。
“截止目前,律因絮的重制工作已经全部完成,生产线一开,就可以进行一期试验了。”
常莉等人反反复复检查了整个实验流程,已经确保没有任何错误,但在江维德检查之前,他们还是不敢贸然向外宣布成果。
江维德戴起老花镜,仔仔细细看黎容完成的这份论文。
看了几个小时论文后,江维德又匆匆赶到实验室,检查黎容合成出来的未经压制的粉末。
江维德推了推眼镜,倒吸一口冷气。
常莉的心都提了起来:“江教授,有什么问题吗?”
江维德皱着眉,缓缓点头,但又很快摇头:“理论上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好像和我当初看的律因絮资料有些不同。”
常莉愣了:“不能吧,黎容不是完全背下来的吗?”
黎容莞尔一笑:“大部分是一样的,只是加入了一点自己的想法。”
他说的谦虚,但所有人都知道,能在这样的实验中加入自己的想法,必须要有非常深厚的学术知识和科研水平打底。
普通人别说创新了,连原实验都不一定理解得了。
江维德立刻严肃道:“这种激活T细胞的技术倒是前所未见,是为了减少神经毒性,降低炎性细胞因子的释放吗?”
黎容点点头:“是的,理论上来说,应该可以实现。”
其实不是应该可以实现,是必然可以实现,因为岑崤说,上一世GT201一期试验成功了。
江维德激动的抓住黎容的胳膊,眼中带着惊喜的光芒:“是啊,我也觉得这种激活技术可以实现!这样做确实让律因絮的风险更低了!”
常莉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言游中偷偷凑到李永石耳边,轻声道:“你听到了吗,这部分是黎容自己想出来的。”
李永石轻叹:“听到了。”
言游中:“我们还是低估他了,远远低估他了。”
李永石:“不可思议,二十岁,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江维德绕着实验室转了一圈,精神振奋道:“我认为,可以开始一期试验了!常莉,你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高塔小组,黎容,你也可以向公众公布了,两个月,你做的一切都意义非凡!”
黎容倒是比江维德淡定的多,他双手插在实验服兜里,轻笑道:“老师,这篇GT201的论文,我想让您做通讯作者。”
江维德一怔,连连摆手:“不不不,这是你的功劳,我没帮什么忙,哪能占这个虚名。”
黎容却一脸认真道:“老师,你值得。”
第183章
常莉憋不住事情,第一时间就把好消息告知了高塔小组。
常莉:“截止今日,重制律因絮的工作已经全部完成,接下来我们即将迎来一期试验,相信一定会是个好结果!”
有翟宁的配合,GT201完全可以省去一期试验前的准备工作,可以快速进入临床。
而且以黎容现在的知名度,招募志愿者也完全不是问题。
高塔小组自然是一片欢欣雀跃——
“有志者事竟成,你们短短两个多月就让律因絮重见天日,真是做了造福民生的大好事!”
“一直为你们忧虑,如今总算可以放下心了,相信一定会有个好结果的!”
“也是黎顾二位教授在天之灵保佑,希望这个病可以早日被消灭,不再有家庭因此破裂。”
“黎容确实令我刮目相看,当初我真的以为他是说大话,没想到他有如此深厚的科研功底,还是黎顾两位教育的好。”
“我时常能从黎容身上看到二位教授的影子,一样的优秀,一样的胸怀天下。”
“这就是传承吧,遭受灭顶之灾,却留了一丝希望在。”
“是的,大概上天也看不下去两位教授无辜枉死,才让黎容带着对律因絮的全部记忆活下来。”
“他优秀,也坚强,不愧是高塔小组的一员。”
……
‘无辜枉死’这四个字多多少少有些微妙,最初大家一致认为两位教授是愧疚自杀,直到听了黎容的说法,才知道他们在最后一刻也没有放弃生命。
不过这件事却从来没有被公开讨论过,就好像大家都没领悟到一样。
毕竟认可了黎容的说法就等于不再相信张昭和,这是撼动高塔小组稳固局面的大事。
但今天,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四个字,却没人跳出来反驳。
沉默的大多数并不愚蠢,只是很多时候选择不挑起争端。
怎么会有人不相信黎顾两人亲生儿子的话,转而相信一个外人呢。
更何况黎容已经证明了,他是那么优秀,沉稳,有天赋。
就像当初大家默契的没有戳破张昭和,如今也都默契的选择了相信黎容。
很快,这四个字被源源不断的夸奖淹没。
让律因絮重见天日,让黎顾两位死而无憾,才是众望所归,才是高塔小组坚定的信念。
没有人可以质疑这一点。
江维德分享了一份文件:“这是黎容投稿到《From Zero》的论文,我十分惭愧的被列为通讯作者,他感谢大家对他的支持和信任,作为科研新人他也希望得到各位的批评指正。”
江维德当然不是发进来让人批评的,他是发进来炫耀的。
他嘴里虽然说的客客气气,但言下之意是——
“快看黎容独立完成的论文,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能写出这样优秀的论文吗?没有!”
群里本就是一群科研人员,虽然大家隶属不同领域,但文章的好坏还是能看的出来的。
很快,话题就发展到学术领域,讨论的如火如荼。
而张昭和在发了一个笑脸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不是他不想说,是他掺和不进去。
与群里这些人比起来,学术是他的短板,他研究生没有读完,更没继续深造,这些年的精力也没放在钻研专业上,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开口,就会露怯。
红娑研究院这帮人骨子里都是骄傲的,只会佩服强者,一旦让他们察觉到张昭和并不值得拥趸,他们会立刻翻脸无情。
就算没人点破,张昭和也能意识到,自从黎容进入高塔小组的视线,重制律因絮成了大众热点,他在高塔小组中的影响力就被稀释了。
作为黎清立顾浓的代言人,黎容比他有优势的多,而且黎容并不是幼稚无知的小孩子,反而超出常理的优秀,踏实,不出错漏。
但同时,黎容又非常有攻击性,当初惨无人道的网络暴力并没有给他留下心理阴影,他面对聚焦面对目光依旧享受,坦荡,自然,他讲的东西生动又专业,配合着那张得天独厚的好皮囊,时刻牵动着大众的目光。
高塔小组自然也是大众的一部分,大众喜欢的,热烈欢迎的,充满期待的,高塔小组也不会例外。
他们并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科学家,他们也是拥有七情六欲有情感偏向的普通人。
黎容显而易见的成为了高塔小组的‘红人’,这些前辈对他不吝夸奖,甚至毫不收敛的称赞他现在的成就已经超越了他父母。
这种说法其实是有些夸张的,黎容所做的GT201是源自律因絮,他的新型激活T细胞技术也是黎清立假说给的灵感。
黎清立顾浓是茫茫迷雾中的开拓者,黎容则是站在了前人的肩膀上。
但从这些评价中也能看出,很多人情愿忽略事实也要表达对黎容的喜爱,在感情上,他们已经彻底认可了黎容的能力和其父母代言人的身份。
张昭和在被慢慢的忽略了。
张昭和一直以为,自己将黎容拉进高塔小组是时机成熟,是能将黎清立的儿子攥在手里当作傀儡的。
但黎容走的每一步,都超出了他的想象,让事情脱离了轨道。
他并不认为自己不够深谋远虑,实在是黎容的很多天赋过分夸张了。
他至今都想不通,黎容为什么能重制出律因絮,甚至还能在他父母的原方案上革新。
他很了解黎清立和顾浓,这两人的教育方式以尊重和自由为主,他们从不愿用自己的意志引导孩子的喜好,所以黎容在上学期间,并未接触任何生化领域的知识。
黎清立亲口说过,黎容非常有天赋,但是对生化没有兴趣,还是让黎容做感兴趣的事。
可怎么这样一个学生,在父母死后,突然无师自通了他都不能企及的专业知识呢?
张昭和曾经想找出一个类似徐纬的人,找出这个人在背后帮助黎容的证据,但事实告诉他,徐纬当初没说一句谎话,黎容完全是靠自己做到的这一切,虽然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张昭和看着掌心的钢笔,几秒后,他的手一松,钢笔掉落在地,他一脚踩上去,毫不留情的碾了碾。
本就年头过久的钢笔发出咯吱咯吱的碎裂声,很快,被摩擦的有些褪色的外壳彻底崩开,露出里面泛黄的墨管。
钢笔的碎片散落在地上,溅出的墨汁染黑了张昭和的鞋底,地面上印出一个残缺不全的鞋印,与碎片融合在一起,共同丑陋着。
朱焱昨天又经过了一轮抢救,如今已经奄奄一息,再也不能成为他的威胁,他也就没有必要留着这只钢笔了。
朱焱离开,又来了黎容。
不过没关系,他这辈子,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与人斗,他永远不会丧失斗志,他可以斗到死!
张昭和面目狰狞的笑了笑-
就在黎容打算宣布律因絮重制完成时,网络上突然出现了看似中立的质疑声音。
【@筷曰鱼州:全国企业座谈会昨日在鱼州隆重召开,知名药企CEO广继珠表示,企业应将踏实务实放在首位,一昧营销炒作是本末倒置。】
【@浪涛小沙:近日,知名药企CEO广继珠指出,医药行业,生化研究作为与人民生命安全息息相关的领域,更应以身作则低调做事,不应将心思花在营销炒作上。】
【@昙花书:知名药企CEO广继珠狠批行业乱象,指出行业中有些人将金钱精力花在营销炒作,难守初心。】
这些新闻乍一看是站在广大民众的角度,为民呼吁,直指行业乱象,所以很快受到了大家的支持。
“赞成!别的行业就算了,搞医药的就应该踏实低调一点。”
“哈哈哈CEO说的对啊,真的很讨厌营销炒作了。”
“有的药天天在电视上做广告,根本没吃过,不知道营销花了多少钱,是不是比研发还高了。”
“对啊,药为什么要做广告,医生给开什么就吃什么得了。”
“其实各行业都应该低调一点,高调的都翻车了。”
“踏实做事是永远不会出错的,给广总点赞,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额……因为之前一直关注律因絮的事,我怎么觉得这位意有所指啊?”
“确实,现在生化领域最高调的不就是吸父母血出名的黎容吗,我看那帮人关注他,也不是真感动他继承父母的事业,纯粹是把人当明星追捧了。”
“是啊,就没看有哪个科学家像他这么高调,还有一帮女生追着捧着犯花痴。”
“确实花里胡哨的,像个绣花枕头,不是说跟他一起做实验的还有几个红娑的科学家吗,我看人家都踏实做事,就他把心思用在打造人设上了。”
“怎么回事?现在有人开始骂黎容了?什么叫吸父母的血?你脑子被驴踢了?”
“额……科学家的粉丝来冲了哈,我就是说的难听点罢了,事实不就是那样吗,你真觉得一个二十岁的大一学生能搞出来这玩意儿?”
“我吐了,为什么畜生都能上网了,脑子里都是吸血,您就是互联网水蛭吧!”
“人家的父母人家想怎么提就怎么提,关你屁事?”
“你二十岁是个废物,不代表黎容也要做个废物哈,人家基因跟你就不是一个档次。”
……
这样的极端言论,非常容易挑起群体对立,所以原本流量并不大的几个博文,被迅速传播开来。
在怒斥所谓吸血论的同时,沉默的大多数也同样看到了,业内人士对黎容高调的质疑。
这时候,黎容如果宣布律因絮重制成功,必然达不到想要的效果,甚至还容易引起逆反。
黎容当然也看到这些新闻了,不过他并没有生气。
简复仔细检查了那些阴阳怪气嘲讽他的账号,发现他们大多来自同一地区,且都是三无小号,大概率是人为操控的水军。
而那三个最初发布新闻的媒体账号,他们更是眼熟。
黎容轻笑:“老朋友了。”
简复骂骂咧咧:“真是一群网络蛆虫,恬不知耻毫无底线!”
岑崤淡淡道:“刘檀芝的峰光文化沉寂至今,终于出来活动了,她不动,我都差点忘了她。”
他当然不是真的忘了刘檀芝,甚至简复也一直追踪这些账号的消息,观察它们的动态。
黎容挑了下眉,双手搭在沙发上:“梅江药业乃至素禾生物,都没让刘檀芝下场,看韩江的反应,也知道他们并不是一路人,可他们却在律因絮快要面世时下场抹黑我。”
岑崤:“刘檀芝三次下场,一次是对你父母落井下石,一次是阻止你进入A大生化系,还有这次。”
黎容:“她并不是收了素禾生物的脏钱造谣污蔑,她从头到尾的目的都是黎家,她是要我们家永无翻身之日。”
岑崤:“韩江和你父母无冤无仇,没道理处处下狠手,听杜溟立的说法,他从韩江那里继承来的观点是,你父母的死是为了点燃高塔小组这把火,来吞噬蓝枢和红娑,搅乱秩序。”
简复满脑袋问号:“难道韩江这一出还是打着正义的旗号?”
黎容缓缓摇头,眯着眼睛道:“韩江每次下手,都绕不开一个人,我一直在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有他们在慧姨事件中扮演的角色。之前我一直以为,以韩江的地位,怎么也该是上位者,但……”
岑崤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但把张昭和放在高塔小组组长的位置上,就不一定了,韩江很有可能是被他裹挟的,毕竟韩江这几次出手,对自己的好处有限,反倒是帮张昭和稳固了地位。”
黎容冷笑:“张昭和掌握着慧姨事件的真相,他这种人,会放着韩江不利用吗?”
简复难以理解:“不是,韩江难道就任由张昭和利用不反抗?他不是个暴脾气吗?他不是从来不受憋屈气吗?”
岑崤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是谁让我们发现刘檀芝和韩江之间关系的?”
简复睁大眼睛:“你说是韩江自己让人发现的?他疯了?他不怕当年的事挖出来自己身败名裂?”
岑崤轻叹:“韩江是个护短的父亲,也是鬼眼组的组长。站在这个位置的人,偏执,狡诈,圆滑,冷漠,怎样都好,但总有自己的信念,总有自以为是的正义。当初九区对黎家的冤屈视而不见,甚至落井下石,将人置于死地,这样颠倒黑白,荒诞至极的事情,想必韩江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
简复撇撇嘴:“我还是不相信韩江能这么有良心。”
岑崤轻嗤:“他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愿意给我们提示,只是为了让我们把矛头对准真正的敌人,毕竟他以为我们要指责他的事,已经时过境迁,完全没有证据了。”
简复猛然想起:“对!韩江和张昭和都不知道姜筝曾经怀过孕!”
黎容勾起一丝懒散的笑,他看着岑崤,将手指轻轻搭在岑崤肩头,戳了戳,意味深长道:“我突然觉得岑队长叫着不那么顺口了。”
岑崤和他对视,将黎容调皮的手指包裹在掌心:“好。”
简复好不容易跟上节奏,突然又被甩到了节奏外,他莫名其妙道:“什么跟什么啊?为什么不顺口了?什么好了?”
黎容笑眼弯弯,回握住岑崤的手,手指灵巧的从指缝中穿插进去,与他十指交叠:“岑…组长,是时候让他们从高高在上的位置滚下来了。”
第184章
黎容没有选择正式公布律因絮重制成功的消息,甚至也不再接受采访,好像他的确受到了网络风波的影响,不打算高调了。
但他本人住在学校,每天光明正大的往返于A大与红娑研究院之间,只要别人想,都能拍到他的照片和视频。
这些视频和照片因为他的低调而显得格外珍贵,每天只需一两个小时,就能从A大学生的朋友圈传播到网络上。
这种隐私的传播似乎更能刺激网民的神经,大众对他的关注非但没有降低,反而水涨船高。
“早起去图书馆自习,居然偶遇了黎容哎!太阳还没出来就去红娑研究院了,好辛苦好辛苦!来看一张侧脸吧!”
“哈哈哈我也偶遇到过,在红娑研究院附近上班,有一天我凌晨回家,撞到黎容刚出来。”
“天没亮就去工作,凌晨才回,居然还有人造谣他吸父母血,只知道营销炒作,有些赚脏流量的账号真恶心!”
“人家自己的事业,父母的遗愿,人家会不拼尽全力吗?信那些的都是什么脑子!”
“还有说他什么都不懂的,不知道连那几位参与的教授都说,他们只是辅助,黎容才是主导吗?”
“很多人只是不想承认人家二十岁的成是自己一辈子都够不到的,希望黎容的心态不要被影响。”
“大家都在义愤填膺,只有我火速保存美图……”
“好牛逼的侧脸,果然是大学生的年纪,又漂亮又青春,满脸的胶原蛋白。”
“上班路上有点清冷啊,可能没太睡醒吧,我觉得他比大学生稳重多了,看到他的时候,我都意识不到是个学生。”
“为什么不汇报科研进程了呢,我等的好辛苦。”
“都是被那些人骂的,现在只能看偶遇图了,气死我了,红娑研究院也不宣传,感觉不是特别重视的样子。”
“据说红娑研究院院长病了,大概没精力吧。”
……
林溱出差去偏远地区拍摄公益宣传片,但一有时间也会看看网上的言论,关注舆论风向,连他都笑谈:“班长都快赶上我的待遇了,到哪里都有人拍,拍得图倒是挺美的。”
黎容在电话对面嘱咐道:“关注我的和你的可不是一回事,简复说你被人跟车,注意安全。”
林溱坐下小马扎上,顶着狂风笑眯眯道:“所以出差也挺好,这地方没几个人愿意跟来。”
黎容打趣道:“早点回来,简复都要内分泌失调了。”
林溱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班长……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公布律因絮重制成功啊,我都快憋不住了。”
黎容一笑:“不着急。”
黎容确实是不着急,因为GT201略过面世,直接进入了一期试验。
嘉佳中心医院准备好了一切,这次翟宁亲自监督,严格审核志愿者的身体情况,稍微有点不确定的都被她毫不留情的筛掉。
就连宋赫的妹妹都差点因为咽炎没能入选一期试验。
宋赫跟翟宁没交情,只好苦哈哈的去找黎容。
他其实不想做个靠关系的人,但为了让妹妹早日康复,宋赫支吾半天,只好硬着头皮跟黎容开口。
“那个……我妹妹也报名了志愿者,但是她有咽炎。”
宋赫说完,紧紧咬着唇,面红耳赤,把头扭到一边,他既怕黎容当机立断的拒绝,又怕黎容因为他们的室友关系,热情的帮他解决。
黎容眨了眨眼,立刻知道了他的意思:“筛查太严了?”
宋赫点点头:“报名的志愿者太多,嘉佳中心医院那边说,只要完全没有任何基础病的,我妹妹好像不行。”
黎容思索片刻:“咽炎应该没有关系,但GT201毕竟还在试验阶段,不良反应还未知,小心谨慎也是对的,你……”
宋赫立刻抢道:“我相信!我相信律因絮会顺利通过试验,我相信律因絮能根治细菌性早衰症,我跟了全程实验,我知道这个药是真正有用的。”
黎容莞尔一笑:“你要是实在着急,我就让翟宁给你加上,也不是什么大事。”
宋赫不好意思的低着头:“谢了。”
太感激涕零的话他说不出口,但他是诚心实意感谢黎容,不管是让他参与实验实习,还是愿意帮他妹妹进入试验。
黎容后来去跟翟宁提宋赫,翟宁立刻瞪了他一眼,小声嘟囔道:“之前你爸爸也是跟我说基础病没问题。”
这句话本没有错,但这句话掀起的连锁反应,造成的无法挽回的后果却是翟宁一生的伤痛。
黎容失笑,手里晃悠着鸳鸯咖啡:“放心吧,至少一期试验,我可以保证不会出问题。”
翟宁:“你保证?你怎么保证?我们学医的都知道,绝不能把话说死。”
黎容总不能说,他上一世已经通过了一期试验,所以只好无奈的摊摊手:“你还说岑崤PTSD,我看你也得放松放松了。”
翟宁绷了半天脸,最后也只能叹气:“你同意就行,你的项目你做主。”
两年前那件事,给他们带来的影响都太大了,没人能在这场洪流中幸存,往往表面越正常的人,受到的伤害越大。
她确实有些应激反应了,但黎容要克服这种心理障碍,还得反过来劝说她,不知道会自伤多深。
翟宁既心疼又无奈,人的命运确实是截然不同的,有的人平安顺遂一生,有的人大概生下来就是为了渡劫的。
又是一年八月,火云如烧,夏山如碧。
七月的热潮绵延而至,两年前仓促的摧毁和斑驳的废墟犹如雪泥鸿爪,留在时光的阴影里。
GT201一期试验正式开始。
这次嘉佳中心医院加大力度,对五十名患儿实施集中看护。
统一用药后,部分患儿出现低烧,食欲减退的轻微不良反应,最严重的一例,出现呕吐腹泻症状,三天后,全部不良反应消失。
五天后,早衰症状得到明显抑制,达到与甲可亭同等效果。
七天后再次用药,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密切观察。
三个月间,有五名患儿需要三次用药,其余四十五名患儿在二次用药后,没有出现任何早衰症状。
三个月后,患儿离开医院,无严重不良反应,无持续用药需求。
大雪封城的那天,黎容再次出现在媒体面前。
他穿着素净的实验服,衣领理的整整齐齐,露出里面白色毛衣的边角。
见面会人潮汹涌,室内温度颇高,他被热的脸颊泛红,发梢濡湿。
他的头发刚刚修剪过,干净利落的搭在脖颈,浓黑的发丝被镁光灯照耀,泛着蜜亮的光泽。
他站在摄像机前,细长的手指握着话筒,目光逡巡周遭,望着一张张激动而热忱的脸,他只是弯了弯眼睛,很平静的宣布了一个事实:“GT201项目,律因絮一期试验成功。”
但透过镜头,与那双明亮澄澈的眼睛对视,不难发现,这笑容是直达心底的,是无比真挚的。
如静水藏惊涛,苍云隐霜雪。
这个冷冽的冬天,拥抱着一场炙烈似火的狂欢——
【@科学时报:黎清立顾浓之子黎容,今日向大众公布,律因絮一期试验成功!有关试验详细观察报告,点击链接,进入嘉佳中心医院官网查看。】
【@科学人:消失多日的黎容今日正式宣布,律因絮一期试验成功!迟到了两年的胜利,迟到了两年的恭喜!】
【@每日消息:律因絮一期试验共五十名患儿,全部恢复健康,后续持续观察,期待二期试验的开启!】
【@神奇现象观察记录bot:童话般的结局,否极泰来,浴火重生,恭喜。】
“啊啊啊啊啊律因絮一期试验成功了!”
“居然真的成功了,而且没有一个死亡病例,所有患儿全部停药了,病情也没有恶化!”
“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做出来的,现在一期试验结果都出来了!”
“因为之前有人骂黎容高调,所以他才不出来说了吧,唉,为什么总是对受害者要求这么高?”
“那些质疑黎容不务正业的还有良心吗?这么短的时间,做出这么高效的药品,怎么可能是把时间花在营销上?”
“他们都是收了钱故意的,我看现在已经删除了。”
“我太激动了!我家孩子有救了,求快点普及吧!”
“真为黎家开心,但又好恨,如果没有素禾生物的阴谋,是不是很多孩子两年前就可以治愈?郑竹潘的罪过真是罄竹难书!”
“虽然这才是一期试验的成功,但我已经能预感到,甲可亭要彻底退出历史舞台了。”
“谢谢黎家为细菌性早衰症所做的一切,你们对得起所有人,希望所有人也能对得起你们。”
……
夸奖,喜爱,赞誉,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将黎容包裹的密不透风。
他俨然已经成为了最炙手可热的红人,媒体平台上到处都是他的报道,合作邀约的电话也纷至沓来。
高塔小组里洋溢着振奋的情绪,对黎容的夸奖和称赞贯穿了整个寒冷的冬天。
而且大家不约而同的注意到了一件事,自从朱焱病重,江维德接管红娑研究院后,高塔小组与红娑研究院的对立情绪在急剧消退。
在大部分人眼里,江维德是自己人,江维德做了红娑研究院的院长,不就相当于高塔小组掌控了话语权吗?
那还有什么必要跟红娑研究院作对呢?
潜在的敌人消失了,对立的情绪也就消散了,张昭和找不到任何挑起对立,刺激神经的切入点,他在高塔小组里的作用也就越来越不明显了。
反倒是黎容,他的一举一动被整个高塔小组关注着。
这样聪慧杰出的年轻人,才最能继承黎清立顾浓的意志,代表高塔小组的形象。
而且,他又是那么的豁达,他大方的将律因絮的研究成果与其他人共享,从没计较自己付出了多少。
他有肉眼可见光明的未来。
不过这时候,高塔小组的所有人还没意识到,他们对黎容的好感,已经远不止欣慰那么简单。
这当中夹杂了无法言说的期许,大概是因为这个念头太过‘震撼人心’,所以没人主动戳破这层窗户纸。
期许,隐约的存在着。
“黎老师,江教授让我跟你说一声,《From Zero》给你发邮件了,让你尽快回复。”江维德的助手比黎容的年纪还要大,但在红娑研究院里,他还是情不自禁的称呼黎容一声老师。
黎容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抿了一口已经凉掉的甜牛奶,淡笑道:“知道了。”
他指尖的碎雪被体温融化,玻璃窗外的小平台上,却留下了几处猫爪印样的痕迹。
“黎老师,你在这儿看什么呢?”助手忍不住问道。
黎容抿去唇上丝丝甜意,将冰凉的指尖缩进袖子里,云淡风轻道:“风暴。”
助理愣了一下,随后憨厚的笑笑:“确实,红娑研究院这地理位置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冬天就是个大风口,一出门能把人吹跑。”
黎容但笑不语。
就在这个晴朗的冬日清晨,日光明亮且温和,光线散落在地上,与皑皑白雪紧密相连,织成闪闪发光的金网。
姜筝穿着一身姜黄色的冬裙,披着雪白毛绒的披肩,踩着黑色镶钻的细高跟鞋,拎着一沓厚厚的档案袋,面无表情的走进了九区的办公大楼。
仿佛一只黄色的鹂鸟飞入幽深的森林,看起来人畜无害,却能随时掀起一场失控的风暴。
一个星期后——
九区官网突然发布一则任免通知,免除韩江鬼眼组组长的职位,任命岑崤为新一任鬼眼组组长。
第185章
九区一贯是’上治下,下克上‘的制度,任免消息一放出来,就说明木已成舟,韩江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而岑崤就是揭穿错误的人。
当然,并不是所有揭穿错误的人都有取而代之的资格,只不过,他恰巧是岑崤罢了。
即便一切都符合流程,九区众人对于这个决定还是唏嘘不已。
这么多年,鬼眼组第一次迎来如此年轻的组长。
但这个结果似乎也并不荒唐,以岑崤的能力,背景,人脉,的确可以胜任这个角色。
他甚至都不必重新适应,毕竟他从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窗明几净的组长办公室,韩江已经将全部的私人物品打包成箱。
他没了往日雷厉风行的风采,躬下腰去封箱时,鬓角白发斑驳,似乎苍老疲惫了许多。
日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将整个屋子照的透亮,冰雪的凉寒被持续不断运作的空调抵挡在外,为室内留下了虚假的安宁。
这天依旧晴朗,窗外白雪皑皑,空气干燥清冽,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韩江望着窗外的景象发怔,这些已经看了几十年的建筑和呆板的街道,以后就和他彻底无关了。
他从没想到,以前毫不在意的一切,自己居然记得这么清楚,好像每根树枝都能叫出名字。
他再也无法站在这间办公室里向外望了。
失去组长位置的那一刻,韩江也想过挣扎,他脑袋里闪过好几个念头,最出格的,甚至是将岑崤置于死地。
但当他亲眼看到姜筝提交上去的证据,就突然间放下了全部的心思。
他根本没有抗争的余地,因为证据确凿,他利用职权,欺负压迫了一个无辜的女学生和一个善良的女管理员,他让她们承受了十多年的压力和痛苦,付出了要用一生治愈的代价。
他的任何抗争,都是对九区制度的亵渎,都是对鬼眼组的侮辱。
取代他的不是岑崤,也会是别人。
他还是想,能有个尽量体面的结束。
“舍不得?”
岑崤倚在门边,顺着韩江的目光向窗口看着,虽然外面并没有什么好风光,但看到了亮晶晶的雪花,他的心情还是好了许多。
“岑崤啊,是我低估你了。”
韩江站直身子,撑着不太利索的后腰,沉声感叹道。
他低估了岑崤很多事情,比如他没想到,岑崤能翻出十多年前的旧事,追查到姜筝身上。
他也没想到,姜筝的父母甘愿违反规定,私自给姜筝做了流产手术,还悄悄保存了胚胎。
但他最没有想到的,是岑崤可以为了黎清立事件做到这个地步。
他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岑崤是同情心泛滥,突然要为十多年前的姜筝和被诬陷的徐唐慧主持正义。
岑崤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为了替黎容报仇。
报九区装聋作哑,不为黎家发声正名的仇。
报韩江伙同刘檀芝,落井下石操纵舆论的仇。
他提防过岑崤,打压过岑崤,刻意扶持岑崤的竞争对手,可他失败了。
九区的规则就是能者居之,成王败寇,他本应无话可说,毕竟他当年上位的时候,也并不爱听前任组长的失败感言。
但真到了这一步,他发现,他有太多话憋不住想说,想发泄,他还是变成了他当初厌烦的人。
“都说黎容投靠了高塔小组,你和黎容闹掰了,我一直不信,其实你们根本就是在演戏,演给红娑研究院看,演给你们的敌人看。”
韩江转过脸来,目光锐利的盯着岑崤,他的眼神依旧有力,只是平白少了几分底气。
岑崤不承认也不否认,更没有躲开韩江的眼神。
他和当初的韩江一样,并不愿意听失败者的唠叨。
韩江却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可是我不明白,你怎么就这么急?你捏着我的把柄,随时可以取代我,但现在根本不是好时机。你太年轻,九区有的是人不服你,你的前辈和对手们虎视眈眈,你身边虎狼环伺,你又有多少精力,可以承担鬼眼组的责任?”
岑崤嗤笑出声,漫不经心道:“你比我爹管的都多。”
这套说辞,岑擎还真的跟他说过,不过他并不在意。
韩江眯了眯眼:“你别告诉我,你这么做,只是因为我让刘檀芝对黎容出手了。”
岑崤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眼神中隐约露出些冷意:“我这么做,当然是因为你对黎容出手了。”
韩江怔了一瞬,随后夸张的笑了起来,眼中带着恨意和失望:“刘檀芝的媒体账号是攻击黎容了,但舆论早就被你们掌控,这件事并没有对黎容造成什么伤害。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我以为你是个值得一战的对手,没想到只是个头脑发热的工具!”
韩江并不知道岑崤和黎容的关系,他只当黎容用友情作饵,让岑崤成了可以利用的刀。
岑崤并不会被韩江激怒,反而嘲讽的笑了笑:“你难道就不是张昭和的工具?”
韩江在与姜筝对峙的时候,岑崤已经梳理出了十多年前那件事的真相。
那天晚上,去过实验室的,除了小情侣韩瀛姜筝,管理员徐唐慧,还有不知有何目的的张昭和。
张昭和是眼睁睁看着韩瀛从实验室里跑了出去,徐唐慧慌慌张张的在后面追。
徐唐慧不认识韩瀛,张昭和却认得。
张昭和回到A大这些年,把很多关系梳理的清清楚楚,他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够报仇,也不知道怎样才能一步步爬上去,但他一直在做准备,从没有放弃。
看到韩瀛的那一刻,张昭和突然灵光一现,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没有指认韩瀛,反而第一时间去保卫处截掉了监控,私自存留。
一看走廊监控录像中出现的一男一女,张昭和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知道以徐唐慧的脚程,必然追不上韩瀛,但韩瀛做了这种事,肯定也不敢跟韩江讲。
张昭和便借着这个时间差,率先找到韩瀛,与韩瀛商量了一个可以脱罪又不给家族丢脸的办法。
这个办法,自然就是陷害徐唐慧。
韩瀛当时六神无主,能得一个人帮自己脱困,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只知道,要是让韩江知道他在实验室跟女生乱搞,韩江大概会打死他。
而且那个管理员确实是够可恶的,生生追了他几公里。
等韩江知道全部的真相后,一切已经木已成舟了。
韩瀛脱困,姜筝也被张昭和压了下来,风波早就风平浪静,徐唐慧也被处理,他总不会再把这件事挑起,将自己的儿子推出去。
他知道鬼眼组第一任组长有个让人津津乐道的事迹,但事情真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确实做不到大义灭亲。
鬼使神差的,他就默许了张昭和的计划。
而一个错误,往往需要用更多的错误来弥补,韩江也就不得不陪着张昭和越走越深。
只是那时候,他仍然以为张昭和是个想攀附他的小讲师罢了。
等他意识到自己被利用,已经晚了。
不是他太愚蠢,而是他完全想不出张昭和这么做的目的。
张昭和微妙的控制着边界,他一边要求韩江利用职务帮他做事,一边又不让这事超越韩江承受的底线。
就这么拉锯了十多年,直到张昭和对付黎容失去理智,让他在风口浪尖上下手,他才彻底跟张昭和撕破脸皮。
韩江的确是被迫卷入了漩涡,但他能被张昭和钻空子,还是因为心存侥幸和私心不死。
他并不无辜。
岑崤说他是张昭和的工具,算是精准刺痛他的心。
这件事恐怕会成为韩江有生之年最大的耻辱。
韩江果然被戳中痛点,阴阳怪气道:“简直太可笑了,我们鬼眼组两代组长,居然都做了高塔小组的工具!”
岑崤无所谓的耸耸肩:“你愿不愿意做张昭和的工具我不关心,我确实是愿意做黎容的工具。”
韩江怒道:“你费尽心机将组长的位置夺来,难道就是让鬼眼组成为高塔小组的傀儡吗!那你就不配站上这个位置,你会毁了鬼眼组!”
岑崤不耐烦道:“我配不配,已经跟前组长无关了。”
韩江冷笑,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你们真是愚不可及,居然拿藏了那么久的杀手锏来对付我,我已经给了你们提示,张昭和才是黎家的仇人!”
他发泄后,突然又变得冷静,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一抹诡异的笑,怡然道:“你们大概不知道吧,黎清立顾浓就是被张昭和给逼死的,当年张昭和去见他们,编织了一连串的谎言,精准摧毁了黎清立顾浓全部的希望和念想,逼得他们为黎容,为高塔小组,为滔滔民意自戕谢罪!可惜啊……他们那么相信张昭和,根本没想到,张昭和的目的就是让他们死!”
岑崤不由得皱起了眉,眼底带着掩饰不住的厌恶,可又不得不继续听下去。
韩江看着岑崤变了脸色,终于畅快了起来:“黎清立和顾浓实在是太温和了,高塔小组让他们养的好像一窝兔子,张昭和早就想取代他们,一直苦于没有机会。素禾生物简直就像是上天送给他的大礼,他顺势而为,借力打力,胁迫我,制造压垮黎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果然,黎清立顾浓真的死了,他也顺利接管了高塔小组,成功架空了朱焱!岑崤,你和我斗的你死我活,反倒让张昭和这个阴沟里的老鼠笑到最后,值得吗?这件事涉及到鬼眼组的名誉,必然会被封锁消息,你没了杀手锏,可怎么找张昭和报仇啊?”
韩江的笑并不真诚,脸上的肌肉也在不住抽动,他很想看着岑崤吃瘪,但一想到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总有种五十步笑百步的恶心感。
他缓了缓情绪,挺直后背,语气嘲讽:“岑崤,我可以好心告诉你,你做了鬼眼组组长后,为了九区的声名,鬼眼组的威信,蓝枢的地位和社会的稳定,你没有机会说出当年的真相,你甚至要坚持将脏水泼在徐唐慧身上,因为她的牺牲不值一提。
还有两年前的律因絮事件,你也不能追究任何人的责任,因为这件事里犯错误的人太多了,你没办法和所有人作对,它只能终止在素禾生物,可你明明知道,凶手不止郑竹潘。你越是想报仇,越是没有办法,你和黎容,你们只能空留遗憾。
岑崤,这就是鬼眼组组长的责任!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韩江一顿长篇大论的输出,仿佛要把自己心中的郁结尽数倾吐出来。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非常鄙陋恶毒,他以别人的伤痛哀伤为乐,为卑微怯懦高举大旗,他曾经如此不齿这种行径,可如今却从污秽中获得最简单的快乐。
就像吸食致命的毒品,明知道只会慢慢腐烂发臭,却心甘情愿的沉沦在短暂且虚伪的精神亢奋里。
他已经濒临癫狂,但岑崤却异常冷静,仿佛这个房间有一道泾渭分明的结界,一处是地心岩浆,烤的焦灼,一处是高山冰川,冷的彻骨。
“责任?”岑崤勾起唇,笑的人遍体发凉,他百无聊赖的垂下眼皮,手指轻轻擦过组长办公室的玻璃门,“我只对一个人有责任。”
干燥的指腹擦过光滑的玻璃,没发出半点声音,但空气中分明有什么东西骤然崩裂了。
浓云滑过太阳,房间里充沛的光线缓慢阴沉了下来,阴影慢慢拉长。
韩江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名声,威信,地位,稳定,这些他无比看重的东西,岑崤真的在乎吗?
万一岑崤是个疯子,不惜毁了鬼眼组,毁了蓝枢,毁了红娑研究院,也要让十四年前的冤情和两年前的罪恶大白于天下呢?
韩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岑崤能做出来吗?
他不知道。
他从未真正了解岑崤,所以才给了对手趁虚而入的机会,他过了太多年安逸的日子,几乎忘记了,九区鬼眼组,一直存在残酷的斗争。
昼夜更迭,星辰变幻,再严丝合缝的计划,居高临下的威压,也总有大厦倾覆的一天。
对正义失去敬畏,就是走向毁灭的第一步。
明明一开始,他只需要赔偿一台实验仪器,再好好教育自己的儿子。
岑崤抬了抬手腕,看了眼表,冷漠无情道:“十二点了。”
时间到了整点,韩江就不能再拖了。
鬼眼组已经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地,他多逗留一秒,都是对现任组长的不尊敬。
韩江的眼里瞬间失去了光彩,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尘。
他拎着手提包,目不斜视的走出办公室,留给岑崤一个有些凄凉的背影。
清理工就守在电梯口,迫不及待的等着将韩江的东西移出组长办公室,给年轻有为的新任组长一个顺眼的空间。
岑崤却因为要给鬼眼组开会,没时间等着看收拾出来的屋子。
会议没什么要紧,无非就是立威,让那些不服他的人早日认清形势。
这个流程他倒是熟悉,上一世夺他爸三区会长位置的时候,他也这么干过。
其他人心里怎么想,岑崤并不能完全摸准,但他知道,杜溟立一定是不服的。
杜溟立发现自己和岑崤竞争占不了上风时,就打算徐徐图之,甚至还和岑崤联手,为了合纵连横,做点业绩。
现在业绩是有了,根基也立稳了,但他完全没想到,韩江倒台了。
岑崤一上位,他所有的努力就白费了。
接到通知的那刻,杜溟立差点直接撂挑子不干了,但坐在办公室思忖良久,他又冷静下来了。
他不知道岑崤抓住了韩江什么把柄,但风水轮流转,岑崤也未尝没有出事的那天。
杜溟立留到了会议结束,他走到岑崤面前,笑的颇有深意:“恭喜了,岑组长。”
岑崤皮笑肉不笑:“客气,以后还需要杜队长努力工作,好好配合。”
杜溟立笑意更深,点了点头,他将笔记本夹在手臂,紧紧的扣住:“当然,只是也请岑组长小心,我会时刻做好对上峰的监督工作,希望韩前组长的错误,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岑崤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甚至没有回应他的话,岑崤直接略过他,大跨步走出了会议室。
门口等候的助手殷勤的接过岑崤开会用的稿件:“岑组长,您现在要去看看您的新办公室吗?”
岑崤淡声道:“不用,我回家。”
助手连忙道:“岑组长,我立刻给您叫司机,您稍等。”
岑崤一皱眉,跟助手拉开距离:“我没有韩江那么独裁,也没有开除谁的打算,有事会叫你,不用跟着我。”
助手这才松了一口气,满脸笑意:“是是是,岑组长您慢走。”
杜溟立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听着,每一声岑组长都仿佛插在他胸口的刀。
他总是在想,自己辞掉以前的工作来到九区是不是做错了,他这一年,就没有任何称心如意的地方,他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他人做嫁。
——要是没有岑崤就好了。
没有岑崤,鬼眼组组长的位置大概率就是他的了-
韩江倒台,张昭和失势,黎容也不必像前几个月那样小心克制。
岑崤回到家,黎容正从浴室出来,顶着湿淋淋的头发,给自己冲咖啡喝。
看到岑崤,他放下匙子,带着浓郁的洗发露香气凑过来,呼吸着潮湿的热气,弯着桃花眼揶揄道:“做岑组长的感觉怎么样啊?”
岑崤揉了揉他的发梢,指尖一片湿润:“又不吹头发。”
一见到黎容,韩江的那些话就从脑海里涌了出来,他心思有点沉。
黎容不满岑崤的一本正经,微凉的手指顺着岑崤的衬衫缝隙探进去,在岑崤的腹肌上按揉:“当了岑组长,还穿的这么严肃,说话像我长辈。”
岑崤把他的手指从衣服里捞出来,用手掌扶住黎容的腰,将他压向自己,低笑:“我难道不比你大?”
黎容贴近他,在他下唇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黎容挑眉端详片刻,就知道岑崤心里有事,口中的玩笑也不达心底。
黎容拍拍箍着自己腰的小臂:“韩江跟你说什么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他太了解岑崤,也太聪明,岑崤根本瞒不了他,如果可以,那也是他允许岑崤隐瞒。
岑崤只好把韩江和他说的话,原原本本的给黎容讲了一遍。
黎容一开始很克制,甚至还能平静的走到餐桌前,继续搅合那杯加了过量冰糖的黑咖啡。
他脸上也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垂着睫毛,绷着唇,任由潮湿的头发贴在脸颊。
匙子一下下毫无规律的撞击着杯壁,黑褐色的咖啡快速旋转,漩涡中央泛起几个细小的气泡。
咖啡杯里热气升腾,给他的眼睛也染上了一层水光。
岑崤讲完了,冰糖也彻底融化。
黎容抬起来想喝一口,才发现自己的手掌一直在抖,抖的咖啡杯里的漩涡都开始激荡凌乱,抖的他几乎无法安稳的喝下这一口咖啡。
他不是没有想过,他知道没有那么简单。
但当他亲耳听到他一生的悲剧全部出自一个人的一己私利,他很难不愤怒,不憎恨。
岑崤走到他身后,握住他的手背,帮他托起了咖啡杯。
“宝贝儿,别抖,胜利者不需要向丧家之犬施舍任何情绪。”
岑崤扶着黎容的手,帮黎容将咖啡送到唇边。
黎容低垂着眼,张开唇,轻抿了一口。
咖啡的苦涩中夹杂着冰糖的甜腻,两种极致的味道刺激着味蕾,热烫的液体沿着喉管一路滑到胃里,他终于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黎容深吸了一口气,将咖啡放下,将自己身体的重量靠在岑崤怀里。
他眸色幽深,望着客厅的吊灯喃喃道:“既然如此,还是让我给他选择个死法吧。”
岑崤蹭了蹭他的耳骨,最后用嘴唇轻轻一吻小巧的耳垂,宠溺道:“你想做什么都好。”-
律因絮二期试验开始前,高塔小组开了第二次组内会议。
参会的依旧是那三十多个最有声望,最有资历的组员,只不过这次会议的氛围,有些微妙的改变。
身为组长的张昭和自然要前来主持会议,但这次会议,却不是他主张召开的。
而是江维德。
张昭和脸上已经不再挂着气定神闲的微笑,自从韩江倒台后,他几方打听,但九区就像铜墙铁壁,一点消息都泄不出来。
他不知道韩江是倒在什么地方,不知道韩江被抓住的把柄对他来说有多大影响。
他很慌,也很急,而这种情绪,最近已经变成了他的常态。
直到他这个组长,接到江维德的通知,说要内部表扬黎容,预祝律因絮二期试验圆满成功。
简而言之,就是一场黎容作为主角的表彰大会。
张昭和自然不想参加,可是不参加,江维德的要求听起来又那么名正言顺,师出有名。
张昭和最近又瘦了很多,细瘦的骨头几乎挂不住那身中山装,他的拐杖重重的敲向大理石地板,仿佛他真的需要借着拐杖的力量才能行走。
他脸上的颧骨凸起的有些刻薄骇人,那双眼睛却是机警的,敏感的,仿佛轻微的声响都能让他神经紧绷。
他一进入会议室,就发现黎容坐在江维德身边。
江维德如今已经是代理院长,只等着朱焱那边一松口,他就正式上任了,所以他坐的位置,自然是非常中心的。
黎容挨着江维德,自然也就成了焦点。
张昭和逡巡一圈,挤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今天到的人可真全啊。”
他习惯性的伸手去摸胸口的钢笔,摸到一片空白,他才意识到,钢笔已经亲自被他踩碎了。
只是这多年养成的习惯,一时之间却无法改变,让他的动作变得有些滑稽。
黎容笑的人畜无害:“老师来了,快坐。”
江维德还没开口,反倒是他先说的话,对此,江维德目视前方,没有任何异议。
会议室里的人面面相觑,虽然觉得黎容来接张昭和的话有些奇怪,但也没谁出声反对。
张昭和盯着黎容的脸,缓慢的坐了下来。
他不知道黎容又要搞什么猫腻,但他猜测,韩江倒台,一定跟黎容脱不了干系。
他和黎容是同类,像他们这样报复心强的人,不会放过任何仇家。
韩江当初对黎家见死不救,必然不会被黎容放过。
只是这速度太快,下手太果断,仿佛一夜之间,九区就变了天。
张昭和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辛苦各位百忙之中赶过来,自上次见面,我们也已经很久没沟通交流过了,这段时间高塔小组发生了很多大事,当然最重要的,是律因絮一期试验圆满成功,也算是圆了黎兄一个夙愿……”
会议整体都非常正常且无聊,无外乎是将已经翻来覆去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
其实最近大家都没了危机感,也就不至于出现一点波动就担惊受怕,需要开会研讨了。
张昭和讲的东西又都非常空泛悬浮,最后还是江维德接过话茬来,提了一下红娑研究院与高塔小组的矛盾问题。
江维德:“红娑研究院是有很多弊端,但我相信,很快就会慢慢归入正轨,这么庞大的机构,牵一发而动全身,大家要给红娑调转方向盘的时间。”
江维德这一定性,几乎所有人都明白,至少江维德是不希望红娑研究院和高塔小组继续对立了。
从他的立场看,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他马上就要接任院长了。
张昭和当然不会赞同:“红娑老树根深,陈年疴疾顽固已久,恐怕没有那么好转向吧,我们高塔小组只管脚踏实地,维护好自己的权利。”
江维德也知道,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张昭和这么说,他一时之间倒也想不到反驳的话。
会议室的气氛陡然变得僵硬起来,但江维德和张昭和之间角力的氛围,每个人都感受到了。
等江维德成了院长,高塔小组必然要迎来一次震荡,只不过谁也预料不出震荡的规模和结局。
这样紧张和凝固的氛围,只有黎容浑然不觉。
黎容浑身松弛的靠在旋转椅上,手指把玩着一只碳素笔,他的目光落在阳台那盆水仙花上。
水仙花开的茂盛,白色的花瓣中央包裹着嫩黄色的心蕊,光是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
黎容却冷不丁的开口,笑盈盈道:“怎么会议室里还摆着水仙呢?”
他一说话,教授们均是一愣,仿佛一时间没办法从紧张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这个场合,任谁都能感觉到火药味儿,怎么黎容好像迟钝了一样?
常莉刚想解释:“因为张……”
她想说,因为张昭和很喜欢水仙花,所以高塔小组经常聚会的地方,都会摆着几盆。
她并不知道这个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过可以肯定,是想奉承张昭和的人准备的。
但他们看习惯了,也就不把这当回事了。
黎容却没打算听谁的解释,他直接站起身朝阳台走去。
“这花不漂亮,汁液也容易引起皮肤过敏,没什么好处,我觉得还是换成勿忘我吧,小巧玲珑,明目清心,正巧,我认识一只漂亮的猫也叫这个名字。”
张昭和眯起眼睛,死死盯着黎容的背影。
那是他喜欢的花,是因为他的存在,才能出现在这里的花。
黎容懒洋洋的伸出手,挑起水仙的花瓣,俯身轻嗅了一下,凝眉摇头:“也不够香,摸了一下就觉得指尖有点痒,倒是勿忘我的寓意很好,想必我父母,也希望不要被高塔小组的各位忘记,老师们觉得呢?”
其实水仙花很香,香气要比勿忘我浓烈的多,黎容这话,确实是有些牵强了。
不过提起他父母,倒是没人敢反驳。
江维德轻咳了一声:“白花确实素净了一些,勿忘我明艳一点,不是什么大事,你愿意换就找人换了吧。”
黎容笑的无辜,眨着眼睛看着默不作声的其他人。
常莉收到眼神,立刻开口:“这算什么,换盆花而已,我没意见。”
李永石:“我老婆喜欢勿忘我,我觉得挺好的。”
言游中:“年轻人的视角确实不一样,我们也得跟年轻人靠拢,看看年轻人喜欢什么。”
这几个人一说话,一些不好明说的局势,似乎变得有些明朗了。
那些隐藏在心里,没有被触及的期盼,终于开始破土而出。
黎容倚在窗台边,手指搭在花瓣上,脸上挂着气定神闲的笑,眼神里,却是超越年龄的冷静沉着。
那盛放馥郁的花朵,在他身边,仿佛变得黯然失色,失去了往日的魅力。
“都可以,我都行。”
“我没意见,改改风貌嘛,一盆花也该看腻了。”
“没见过勿忘我,怎么样,好看吗?”
“哎这可是我的专业了,管状花目、紫草科,最常见的就是蓝紫色的小花瓣,一般生长在碱性土壤里……”
“好养吗,我最近也打算养几盆花了。”
“对我们搞植物的肯定好养,你一个建筑工,那我就不知道了。”
“嘿你还看不起我,我从小农村长大的,什么菜没种过,花怎么了,还不是一样。”
“行行行,等换完了你看好不好养。”
……
会议室里讨论的氛围变得热烈了起来,大多围绕着养花,换花。
其实他们都知道,他们聊得不是花,而是花后面的人,他们的热情也并不是给花,是给那个人。
他们好似什么都没聊,又好似把一切都说清说透了。
谁都知道水仙是张昭和喜欢的花,但没有一个人出言反对黎容换花的提议。
绝不是张昭和已经没有了任何支持者,只不过他们早就不是大多数。
从江维德最先赞同黎容开始,一场无声的站队已经完成了。
他们以为这一天来的会再晚一点,却没想到,连震荡都是突然而至的。
他们慌乱间,来不及细想,就做出了服从大众的选择。
张昭和自然看的清楚,他感觉自己的权力像一个倒转的沙漏,正在以无法逆转的趋势流失着。
他脸上松弛的皮肉绷紧,肌肉呈现一种古怪的纹路,他拄着拐杖的手,发僵发白,指甲死死扣着拐杖,几乎要翻卷起来。
他看着面前一张张热情洋溢假装无知的脸,听着一声声欢快愉悦的养花讨论,只觉得有一把无形的刀,在生剜他的血肉。
他们是如此的虚伪,如此的敏锐,察觉到风向变化,就毫不客气的另投他处,还要热情的奉上一张投名状。
黎容啊黎容。
张昭和目眦尽裂,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会输给一个孩子,他辛苦钻营了十多年的地位,会在一夕之间荡然无存。
他满腹怨怼,他却无计可施。
黎容轻轻拍掉手上沾染的花粉,目光扫到张昭和的脸,那眼神中,有胜利者居高临下的鄙视,还有身为黎家人毫不掩饰的嘲讽。
只是那样的神情一闪而过,黎容淡淡道:“时间也不早了,各位老师还忙,今天就到这儿吧。”
会议开始,由张昭和说了第一句话,会议最后,由黎容说了结束词。
这仿佛是某种征兆,某种预示,也是某种结局。
高塔小组终将追本溯源,拨乱反正,回归塔山之上,黎清立期许的那个样子。
待人员散尽,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张昭和与黎容。
天色渐暗,夕光退却,空气也逐渐阴凉了起来。
张昭和终于撕破了伪装的面皮,他眼珠凸起,狞笑着:“黎容,好,好得很!我居然没想到,你是一只野性未退的狼!”
黎容面带微笑,自顾自的拿起了张昭和的茶杯。
他慵懒的抬起胳膊,垂眸看了一眼,里面的茶汤已经变得颜色很深,没了温度。
黎容漫不经心道:“我从老师身上学到了一件事,深有感触,大为裨益,老师随便听听。我手里拿着一杯茶,我说它是一杯可可奶,而所有人都认同我的观点,那它就是一杯可可奶,这叫做权力。老师当初在朱焱身上用的颇为自然,如今我举一反三,学的还算通透吧?”
张昭和浑身发抖,嘴唇紫白,他将牙齿咬的咯吱直响,手背上的青筋蹦出蛛网一样丑陋的纹路。
“黎容!”
“黎容…黎容!”
朱焱在意红娑研究院的权力,他为了报仇,让朱焱变成空有虚名的傀儡。
如今黎容将这场架空的戏码搬到了他眼前,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高塔小组。
他曾经以为,自己的野心已经足够疯狂,如今见了黎容的真面目,他才知道,心机城府究竟可以深沉到怎样的地步。
黎容用一只剧毒的箭,精准的插入了他的心脏,他鲜血横流,遍体鳞伤,而黎容在漫天的血色里,怡然自得的冲他微笑。
黎容长着一张漂亮精致的脸,也有一颗冰冷狠绝的心。
他的复仇计划里,从没划掉张昭和的名字,他只是在等待,最致命的一击。
第186章
黎容面带笑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的神色,他不想张昭和输的不明不白,所以临走之前,他留下了一句话——
“你逼死我父母的时候,有想过今天吗?”
张昭和听了这句话,却慢慢收敛起了濒临癫狂的情绪,他脸上的表情由狰狞变成讥笑,这样鲜明的变化,让他瘦削突兀的肌肉显得更加丑陋古怪,但他却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豺犬,从黎容的痛苦里,获得了短暂的快意的滋养。
“你知道了,我猜是韩江告诉你的。”张昭和深吸了一口会议室的空气,仿佛那空气里都酝酿着甘甜的气息。
他浑身变得松弛,享受,似乎已经脱去了最后一丝人性。
黎容看着他的样子,心底泛起压抑不住的恶心。
他并不会因为剖开伤痛而受伤,但能让张昭和享受到,还是足以让人觉得晦气。
张昭和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这才幽幽开口,一双眼睛仿佛深夜树梢上的猫头鹰,瞳孔尖锐骤缩:“你心里很清楚,杀死你父母的究竟是什么,我编织再多的谣言,也不会真正摧毁他们的心理防线,杀死他们的,是他们热爱的想要拯救的庸庸大众!还有……”
张昭和话音一顿,餍足的眯起眼睛,仰头望着天花板,他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方指了指,然后发出不怀好意的森森笑意:“你知道的,最终导致一切无法挽回,舆论失控刹不住车的,是默不作声道貌岸然的他们。
无论是荣誉加身的大教授,还是身处底层的学生,对他们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个体,个体的伤痛和悲哀是不配被关照和抚慰的,我不配,黎清立同样不配,可笑的是,那些同样不值一提的个体们,居然只学会了冷眼旁观,就好像这样的’大礼‘永远不会落在他们头顶上。
幸好,我比黎清立提前几十年看清了真相,没有人值得拯救和付出,人性一贯是如此丑陋,它只配被利用,被践踏,被亵渎,被把玩,我可以对不起任何人,但必须要对得起自己!”
张昭和指了指胸口心脏的位置,笑的瘦削的肩膀发抖,他一下下用力戳着自己的心脏:“这儿,被信任的人一刀刀扎进去,毫无防备的扎进去,人会迷茫,会错乱,会自我怀疑,会想要逃避,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通往解脱大门的钥匙,我是在帮他们啊!
这个世界太脏了,太丑陋了,根本不配拥有黎清立这样干净的人。疾病就是世界的清洁剂,它只是在打扫恶心自己的垃圾们,为什么要救他们,明明换来的是这样的结局,为什么要救他们!实在是愚善啊!”
他看着黎容,却又像是从黎容的眼睛里看到了昔日黎清立的模样。
他透过那双眼睛,朝已经消逝的灵魂怒吼,他不解,他痛苦,他一遍遍的提醒过黎清立,不要这样,不值得,可是黎清立居然不相信他。
他看着那样干净的不设防的灵魂被恶心的人性践踏,他反胃,他想吐,但他心底又隐隐滋生起一种快意——
谁让你不信我,你早就该信我!
他真的很想抓着黎容的肩膀,怒视那双与黎清立如出一辙的眼睛,问一句:“你后悔吗?你后悔吗!后悔没有相信我吗!”
可他永远都不会听到回答了。
他眼睁睁看着黎清立和顾浓死在那个夜里,他送走了唯一与世界格格不入的人,剩下的,没有一个值得他怜悯,值得他犹豫,值得他不舍。
但也是从那夜开始,他心中仅存的对人性抱有期待的火苗,彻底熄灭了。
如果黎清立是这样的结局,要被这样对待,那确实,没什么可期待了。
黎容冷漠的看着他,清透的瞳孔里,映出张昭和垂死挣扎的模样:“其实你很喜欢我父母吧,喜欢他们炙热的生命力,喜欢他们身上美好的力量,喜欢他们轻易相信,喜欢他们赤诚相待,你很贪恋这种温暖,仿佛阴暗冰冷的井底照进了一束光。
但你又憎恨他们,因为他们让你变得不像你自己,让你动摇自己的仇恨,动摇自己的报复心,你觉得他们是世界派来麻痹你的罂粟,让你沉浸在这种温暖里,忘记自己痛苦的过往,所以你要他们死,你要挣脱这种沉迷。
说到底,你只是心理扭曲自私丑陋,不要给自己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因为有你这种人存在,所以世界才脏,该离开的,是你,和你们。”
张昭和恍惚回神,终于彻底冷静下来了。
黎容和黎清立的眼睛太像了,又太不像了。
黎容不是黎清立,他的眼睛是冰冷的,提防的,隐藏着筹谋算计的,是披着漂亮皮囊的毒药,而黎清立的眼睛是温柔的,纯净的,热情的,像卸去了攻击力的阳光。
对于黎容,他不必有任何仁慈。
张昭和耸了耸肩,泛紫的嘴唇裂出一道缝隙,松弛的皮肤挤出深深的沟壑:“我不会认输的,一切还早呢。”
“呵。”黎容抬起手机,看了眼时间,遗憾的摇了摇头,“不早了,太阳已经落山了。”
太阳的确落山了,天空中最后一丝火红的霞光消失,只留下一片浓蓝,远处的层层山峦,却被映出难得清晰的身影。
黎容只说了看似平常的一句话,然后就从张昭和的身边走过,出了会议室的大门。
黄昏里,在那片浓蓝天色下,水仙花无辜的绽放着,花瓣皎白,香气四溢。
张昭和突然扑过去,手指抓向花瓣,用力撕扯着,叶片在巨大的力道下颤抖,四分五裂,最后化为一片狼藉。
张昭和垂下手,花瓣的碎片从他掌心坠落在地,他望着窗外流逝的黄昏,深深吸了一口气,自顾自的念叨着:“还早,还不是结局……”
两天后,红娑研究院里那些摆放水仙花的位置,一律换成了勿忘我,蓝紫色的小花安静又温顺,香气也淡淡的,不争不抢,单薄美丽。
黎容离开红娑研究院,抬手叫了辆车,司机师傅扭头问他:“去哪儿?”
“A大宿舍区……不!”黎容顿了顿,思索了片刻,“去长街里小区。”
长街里小区,慧姨和沈桂都住在这儿。
黎容下了车,踩在坑坑洼洼的柏油马路上,绕过一处处水坑,迈过来不及收拾的垃圾,一路走到里面。
他站在几个垃圾桶旁边,仰头向上望去。
这个小区实在是太老旧了,楼体墙壁上,已经变成了焦黑色,格子窗外的铁栅栏都挂上了厚重的锈斑。
他依稀记得,几年之后,A大策划了大型改建计划,要把城市里的老楼危楼推翻重建。
长街里这个小区,一定会被列入改建的吧?
那时候,房子就值钱了。
黎容抬腿迈上楼梯。
徐唐慧和沈桂正在楼梯口一边聊天一边掐豆角,桐桐蹲在小板凳前写作业。
桐桐眼尖,一下子看见了黎容,她立刻扔下了笔,兴奋的跑过来,一把抱住了黎容的腿,黏糊糊甜丝丝的喊:“黎容哥哥!”
黎容低下头,伸手轻轻揉了揉桐桐的脸蛋。
小孩子的皮肤娇嫩,水灵,充满稚气和生命力。
他现在急需这种真实的具体的力量,来对抗心底宏大空泛的冷漠。
桐桐仰起头,将身体的重量都倚在黎容身上,晃悠着小腿:“黎容哥哥是来看我的吗?”
黎容点点头,微笑:“当然。”
“耶!”桐桐相当满意。
沈桂擦了擦手上的泥,扶着膝盖站了起来,她向黎容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桐桐已经两个多月没吃甲可亭了,身体却没再恶化,前天刚做完检查,一切正常,跟别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我也不打算搬走了,这里的教育水平高一些,我打算做个小吃摊,卖我们老家的面,生意好的话应该能比现在多赚一倍……”
黎容弯着眼睛,搂着桐桐的肩膀:“嗯,留着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小区改建了,你这房子就升值了。”
沈桂淡笑,嗓音中带着哽咽:“谢谢你,你救了我和桐桐。”
徐唐慧赶紧跑回屋,洗了洗手,给沈桂摸出一沓纸巾:“哎哟,怎么突然哭起来了,你别吓着桐桐。”
黎容却转向徐唐慧,轻声道:“慧姨,我很快就可以还你清白了。”
徐唐慧的动作微微一僵,她的眼神颤抖了一下,随后慌乱的收敛起情绪。
她轻轻的在衣角上擦着手,一遍遍的,然后低着头小声说:“黎容,十多年前的亲历者很多还在工作岗位上,现在说出去……”
她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自己为何被冤枉,知道九区为什么要封锁消息。
一切都是因为,她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牺牲她一个,可以换来更多人的安稳。
这些人各有各的目的,各自利用,勾心斗角,她反倒是最边缘化的,最一无所知的。
她其实愤怒过,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又开始懂得。
她看过很多书,她知道历史上有太多相似的事情和同病相怜的人,这是现实。
站在宏观的角度,她们是如此的不起眼,可一旦妄图撬动真相,就会产生不可预估的连锁反应。
当年参与的人除了心怀鬼胎的张昭和,以权谋私的韩江,还有A大的校领导们。
一旦曝光,岑崤掌管的鬼眼组,享誉全国的高等学府A大,都会名誉受损。
不知多久,他们才能重新挽回公信力。
她当然不心疼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人,可岑崤在鬼眼组,黎容,简复,纪小川在A大,她在乎自己身边的人。
黎容无奈摇头:“慧姨,你不用想太多,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他们应得的。”
徐唐慧抬起头,挣扎道:“那岑崤可咋办呀,他刚接手鬼眼组就出这种事,老百姓管什么韩江是谁,要骂就骂鬼眼组了,他还得收拾烂摊子!”
黎容沉默了一会儿,一本正经的说:“慧姨,十四年了,受害者有权利获得公正的对待,不要继续委屈自己了。”
徐唐慧的眼圈立刻红了。
委屈。
是啊,委屈。
她浸泡在委屈里,到后来差点忘记了委屈是什么感觉。
是那天黎容出现在她的摊位面前,一点点唤起了她的委屈,来带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
人的际遇真的很奇妙,可能她守在A大一辈子,也等不来一个公平的结局,但是黎容就那么出现了。
然后,她全然信赖的给了黎容关怀和帮助,一点点,走到了今天。
徐唐慧知道,黎容答应过,要为她洗清冤屈,就一定会做到。
不惜代价也要做到。
徐唐慧缓缓点头,轻声抽泣:“好,好……”
当晚,岑崤开车把黎容从长街里接回家。
黎容在慧姨家吃了沈桂做的豆角排骨焖面,是沈桂娘家的手艺,风味特别地道,一点也不比高档餐厅差。
黎容吃的有点多,需要消食才能睡下。
于是他跟岑崤尽情的消耗了体力,最后洗干净身子,懒洋洋的躺在床上。
黎容靠在岑崤怀里,用余光看了岑崤一眼,然后歪头枕在他肩膀:“事情曝光后,你会很忙吧?”
岑崤抚摸着他光滑的肩膀,轻声“嗯”了一下。
黎容叹气:“慧姨怕给你添麻烦呢。”
岑崤:“没关系,九区走到今天,已经高高在上不接地气很久了,需要一记重锤清醒一下。”
黎容在他怀里蹭了蹭,坐起身子,与岑崤对视:“虽然我不想说,但心里还是觉得……”
觉得对不起岑崤。
其实他想过,先曝光这件事,让韩江收拾烂摊子,然后岑崤再上去。
但是那样,九区的反应就未必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了。
想要万无一失,九区必然要岑崤说了算。
不管是道歉,承担责任,赔偿损失,还是整改条例。
但这件事里,岑崤反倒成了最倒霉的一个。
他还是有点心疼的。
“我心里觉得很幸福。”岑崤拉过黎容,在他唇上亲了亲,“能活着,和你并肩作战,一步步达成目标,我从没觉得生命如此有意义过。早知道,我要更早爱上你,在见你的第一面就爱上你。”
黎容被他吻的眼睛水润,呼吸微急,但还是忍不住纠正道:“你第一次见我,我不还是个被抱着的小孩?”
岑崤低笑:“你现在不也是被抱着的小孩,有什么区别?”
黎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跪坐在岑崤腿上,凑近岑崤的耳边,用湿漉漉的语气说:“当然有区别,现在是被老公抱着。”
第187章
张昭和说要反击,黎容也知道他一定会反击,所以并没给他留太多时间。
他既然当着张昭和的面挑明一切,就代表着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他绝不会,给自己的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
高塔小组会议后只三天,黎容突然高调对外宣布,律因絮二期试验正式开始,这次共招募患儿三百名,如果二期试验结果良好,会申请紧急上市,扩大生产线,平价出售,争取尽早消灭细菌性早衰症。
消息一出来,网络上—片欢呼沸腾——
"“一定会成功的!如果二期顺利,那大家半年左右就可以吃上上市的律因絮了!““我认识参加一期试验的宝宝,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了,正常去幼儿园了!“
“太好了,如果治疗成功,我家孩子也可以跟别的孩子一起玩了,不用被歧视了。”“祈祷,真的不想一辈子靠药物治疗,我现在充满希望。“
“感谢,感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希望黎容一切平安,我会一直为你祈福的。”
“不知道大家看到没有,律因絮一期成功之后,素禾生物又有合伙人跑路了,现在感觉工资都要发不出来了。“
“甲可亭还在做,但是他们也意识到这个药要退出历史舞台了,新的支柱药物还没研发出来。”“已经不关心素禾生物了,郑竹潘进了局子,这公司也要被收购了。”
“等等……卧槽大瓜!已经爆了,大家快去吃瓜!“
“看到了看到了,居然是蓝枢九,区!“
…
就在网民因律因絮欢欣鼓舞时,一个突然冒出的小账号,放出了蓝枢九区的内部机密资料。
【韩江被辞真相!鬼眼组不敢向外公布的丑闻!】
"大家好,我是原鬼眼组组长韩江的助手,韩江被辞后,相关消息一直被封锁,大家以为他只是年纪到了退休,其实不然,我忍无可忍,这才决定不计后果说出真相!“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这张照片,我相信这些年在A大就读的学生,没人不知道她吧,走过广场,一定都听过她的吆喝声。”
这个账号的博文里面,夹了一张徐唐慧在喷泉广场卖手套帽子的照片,照片上的徐唐慧站在寒风里,裹得严严实实,但仍然冻得面颊通红,满脸沧桑。
她面前是一辆老旧的小推车,上面摆满了整整齐齐的防寒毛线织品,但这些东西的样式非常老l旧,所以基本卖不出多少。
她的头发被吹得凌乱,眼睛也睁不太开,自己穿的羽绒衣已经破旧开了线,露出的手指上带着常年劳作留下的老茧。
怎么看都是一个饱经生活摧残的苦命人。
“这位女士名叫徐唐慧,十多年前曾是A大的实验室管理员,在她值夜班那晚,鬼眼组组长韩江的儿子韩瀛与女生在实验室约会,不小心弄坏了实验器材,被徐唐慧发现,然而韩江为了掩盖这件丑闻,在A大一名叫做张昭和的讲师的帮助下,删除监控录像,威胁当事女生,反咬徐唐慧毁坏实验器材,导致徐唐慧被学校开除,被索要大额赔偿。徐唐慧坚持不承认,为了找出韩瀛,她在A大摆摊十余年,但韩江却早早将儿子送去了国外,就是这件事暴露了,韩江才被九区赶走的!”
网络上绝大多数人,对九区并不了解,只知道这是个很好的单位,很难进的组织。这样的组织爆出丑闻,本不该引起太多关注,毕竟离大家的生活太远了。
可徐唐慧的照片,却刺痛了所有人的神经。
九区离大家很遥远,但徐唐慧并不遥远,她是一个被冤枉并正在受苦的普通人,和全天下的普通人一样。
只是她倒霉,恰巧赶上那天的夜班,所以就成了牺牲品。这样的牺牲品还有多少,这样不见天日的冤屈还有多少?
“太恶心了太恶心了!不能放过韩江,九区居然还想隐瞒真相,继续愚弄大众?““我了解鬼眼组,可笑的是,这个组织当初成立的时候,可是用大义灭亲做宣传的。”
"阿姨真的太惨了,简直无妄之灾,有没有援助渠道,我可以买她的织品。”
“坚持十多年不认输啊,这是怎样的毅力,可惜现在才能真相大白,一生都被毁了!“
“不能光盯着韩江,没看到还有A大的老师协助吗?为人师表,居然能做出这种事,A大也烂透了!”
“不敢相信,A大这种高等学府也腐朽成这样了,肯定有利益往来吧,花钱捂嘴。”
“大家看到没有,这个老师威胁当事女生!两个人约会,男的有背景逃之夭夭了,女的被威胁,这是什么世道,这个老师太恶心了!“
“女生也做错了,但是这个老师问题真的很大,大家读过大学的都知道,老师针对你简直会留下心理阴影。”
“九区出来道歉!你们就是这么主持公平正义的吗?“
“鬼眼组现在换组长了,估计就是想逃避责任吧,反正都是前组长做的,跟现任组长无关。”
“额……我查了一下,现组长才二十二岁,刚加入鬼眼组一年,十四年前,他才上小学,好像他妈的是跟他无关。”
“无语,所以选这位年轻组长上来就是做傀儡,为了给鬼眼组脱罪吧,让大家想骂都找不到理由。“
……
值得庆幸的是,鬼眼组没有逃避责任。
账号爆料发出来一个小时后,现任鬼眼组组长就召开了发布会。
在发布会上,岑唏穿着一身庄重的西装,表情沉重。
他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
“徐唐慧事件,完完全全是鬼眼组的错误。鬼眼组理解大家的愤怒,也接受大家的批评指责,事件发生后,鬼眼组紧急处理了原组长韩江,并尽可能对当事女生与徐唐慧女士予以补偿,虽然十四年过去,任何补偿都无法弥补带来的伤害,但请相信我们的诚意和诚心悔过的决心。封锁消息是我们的处理失误,鬼眼组理应接受大众监督,将一切放在阳光下放在透明处。请大家放心,爆料人不会受到鬼眼组的打击报复,我们内部会开展深刻的自查自纠,感谢所有批评,再次抱歉。”
正常来说,任何高高在上的人都无法真心接受批评指责,更何况,这批评指责确实跟岑峭没什么关系。
十多年前,他还是个小孩呢。
网友预料到,鬼眼组可能会狡辩,会喊冤,会找出一切对自己有利的证据开脱,然后再把爆料账号一封了事,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在发布会的直播间,大家就已经做好了喷人的准备,可没想到,岑峭全部承认了。
承认错误,承认处理不当,还一次次的道歉。
这让大家有点懵,好像再骂下去,就是自己无理取闹了。
毕竟新组长完全没参与韩江的事,现在反倒要被推上来背锅。
“呃吧……你们怎么补偿的也得说说吧,不然我们怎么知道补偿了?“
“既然知道错了就严加整改,真不知道那个韩江在位期间还做了什么肮脏事。”
“道歉态度还是挺好的,希望不是只会道歉。”
“以前根本没听过这个组织,一查好像很牛逼啊,红娑研究院和蓝枢联合商会都挺忌惮他们,既然如此,那大家就好好监督喽。”
“来了来了,九区的官网好像公布了详细的补偿措施!”“速度还挺……快?“
………
就在网友还没找到新角度指责鬼眼组时,九区官网已经把给予姜筝和徐唐慧的补偿明细发布了上去,姜筝不愿意露面,但是徐唐慧倒是录了一段视频,代表已经和新任组长和解。
这件事刚发酵起来,还没等大众宣泄情绪,当事人的谅解都出来了,那股愤怒瞬间就哑火了。
“啊都解决完了,神速啊。”
“这赔偿我看着还行,挺有诚意的。”
“我有点点羡慕这个赔偿了,这么多吗?“"羡慕啥,你愿意含冤十几年吗?“
“啊散了散了,已经解决完了。”
“这个新组长满雷厉风行的啊,很难相信才二十二岁,希望以后鬼眼组能越来越好吧,别再寒大家的心了。”
网民这边凑完热闹散了,但高塔小组里却掀起了轩然大波。因为这个爆料涉及到了一个关键人物,张昭和。
高塔小组内部都知道,黎清立当初建立高塔小组,是因为看到了徐唐慧事件的不公,觉得科学家没有发言权,于是联系几个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成立了高塔小组这个科研工会
如果张昭和是徐唐慧事件的参与者,甚至是始作俑者,那他加入高塔小组,不是很荒谬吗?
谁都不愿意相信,张昭和是个混入内部的骗子,但是鬼眼组居然火速道歉了。
按他们对鬼眼组行事风格的了解,如果不是证据确凿辨无可辨,鬼眼组是绝不可能道歉的。
道歉意味着舍弃公信力,削弱权威,自砍臂膀,将来鬼眼组再监督别人,就会被死咬住痛点。当初一起登上塔山的十人里,总算有忍不住的,率先将文章甩到了张昭和面前。
“请组长解释一下,这篇爆料真实吗,你确实跟韩江联手,造成了徐唐慧冤案吗?你当初在塔山上,向黎教授陈情,涕泗横流,所以他让你加入了高塔小组,你是在表演吗,你欺骗了黎教授吗?”
“我也是塔山上的一员,当时我们有两三个人并不同意张昭和加入,因为我们跟他不熟,而且他的学术水平确实达不到高塔小组的要求,是黎教授给了他这个机会,说我们不要歧视还在学术道路上进步的同事。”
常莉:“还有这回事?我加入的太晚了,都不知道。”
言游中:“我现在心态还是很平和的,毕竟这只是鬼眼组的说辞,但还是想听听解释。”
李永石:“如果一开始就是欺骗,那事情就很严重了,大家都知道律因絮事件里,韩江装聋作哑,而张昭和当时也一直安抚我们,让我们不要发声,不要澄清,不要辩驳。”
江维德总算也出来说话:“是啊,其实我一直想说,张昭和与黎容对那晚的形容有很多对不上的地方,是不是有人估计曲解黎兄的意思,来引导我们为他做事。”
常莉:“大家还记不记得,律因絮重制实验,张昭和一开始也是横加阻挠,大家因为相信他,反而开始指责黎容冒进,但现在事实证明了,黎容没有自以为是,他真的可以。"
言游中:“律因絮资料被烧毁,是不想律因絮面世。阻止重制实验,也是不想让律因絮面世,其实是一套逻辑。”
李永石:“我说句很残酷的话,如果不是黎容恰巧有重制的能力,那么在放火的那天,黎教授和顾教授在高塔小组内的影响,就终结了,我们早晚会忘了他们。”
张昭和没有回复。
其实在被大家喊话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件事很难有让人接受的解释了。
韩江出事,他隐约猜到了是十多年前的事情败露。
但他笃定,九区一定会严密封锁消息,不让任何有损鬼眼组声誉的事情发生。
韩江大概率也不会有事,只不过没了职位,在家闲着。
那他就也不会有事,高塔小组这些人都扎不进九区高层,更不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只要他们不知道,自己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可是他没想到,岑嶓能为黎容做到如此地步,不惜拿整个鬼眼组陪葬,也要坐实黎容在高塔小组的地位。
张昭和不理解,非常的不理解。
他在反复思考,是不是自己遗漏了什么,是不是黎容抓住了岑唏什么把柄。怎么能有自断己路,也要为别人披荆斩棘的感情呢?
张昭和开始头疼,是生理性的疼,太阳穴持续不断的猛跳,头顶上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后脑勺也—片麻木。
他知道是因为他太久没有休息了,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这么消耗。
可他睡不着,也不敢睡。黎容下手太快了,他根本没有反击的时间。
他知道,自己还没有完,高塔小组里也有一直跟随他的人,他还有东山再起的资本,但他要好好想—想,想出个对自己有利的对策。
实在不行,舍弃高塔小组,再建立个什么低塔小组,总会有人跟随他的。
到底该怎么做?
张昭和咬着牙,用掌心锤着太阳穴,—杯杯的喝着浓茶。
这期间,的确有不少高塔小组的成员私信他,说愿意相信他,知道他对黎教授是一片真心。只要他给出个解释,大家还是会跟随他。
张昭和看着这些私信很想笑。
这些自诩智商高学历高的蠢货,证据确凿都不愿看清真相,还以为他只是被污蔑,在他这里表忠心。
怪不得那么好骗,怪不得轻而易举的相信了他的谣言。所以他只想掌控他们,并不想成为他们的一员。
太蠢了,真的太蠢了。要是黎清立也能蠢一点,自己也就不用把他逼死了。
张昭和怅然感叹。
有人清醒愤怒,有人心存虚妄,有人冷眼看戏,有人另投他处。
两万人乱成一团,好似戏台上的小丑,也幸好朱焱病重,红娑研究院没空趁火打劫,大家不过看个笑话。
时隔两日,高塔小组等来的并不是张昭和的解释,而是另一记重锤。那是一个来自遥远海外的,徐纬的实名自白。
徐纬离开A大已经很久了,以至于大家都快忘了他的名字。
但当他再次出现在大家面前,移动硬盘,A大,徐唐慧,黎清立假说,江维德,一系列关键字全部联系了起来,让大家恍然惊醒,这其实是个很重要的人。
徐纬在视频中只说了一个事实——
“我没有指导黎容完成论文,相反,当年是张昭和命令我,销毁黎清立的全部手稿。我一时心软,只销毁了律因絮的,留下了那份假说,所以黎容是自己根据手稿,独立完成的论文撰写,他当年将这个’功劳‘推给我,是怕幕后黑手斩草除根。
我远逃海外,没有把实情告诉大家,也是担心黎容被斩草除根,黎教授对我到底有知遇之恩,我做不到恩将仇报。以及,我承认我忌惮张昭和的势力,请原谅我的怯懦,我也有妻儿老小。”
徐纬的视频只发给了A大的同事,经由这些同事们传播,自然也传遍了红娑研究院和高塔小组。
这下彻底没人要张昭和的解释了,真相已经破土而出,张昭和就是个伪善的骗子,混入高塔小组,逼得黎顾二人一步步走入绝境。
若不是机缘巧合,黎容侥幸逃生,又天赋异禀,将律因絮重制出来,那这些真相永远没有见天日的时候。
在江维德的领导下,高塔小组自我修正的速度很快。
不管高塔小组内还有多少支持张昭和的人,小组内部都已经将张昭和除名,与此同时,事情也闹上了A大。
A大面对社会舆论焦头烂额,必须给出个交代,张昭和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于是A大校长干净利落的开除了张昭和,在校内网抹除了他的名字。
至此,张昭和已经成为了从学术圈到社会人人喊打的臭虫,哪怕他有再多的财富和人脉,也不可能以这个身份东山再起了。
他需得活在黑暗里,阴影中,借用别人的身份来搅弄风云,他无法光明正大的站在阳光下,俯视他瞧不起的蝼蚁。
依旧有人焦急的拨打着他的电话,他的手机震动几乎没有停止过。见他没有接,那些人只好留言——
“张组长,我们应该怎么办?”
“现在舆论对我们很不利,看看刘檀芝那边是不是还能启用?”
“组长,我们得开会商量个对策。”
“组长您请尽快回电话!”
这些都是他的心腹,如同当初的徐纬—样,和他—荣俱荣—损俱损。张昭和不耐烦的瞥了一眼,看着密密麻麻火急火燎的语气,并没有回。
披着别人的身份生存,实在是太没有意义了。
张昭和在一家禅室里闭目沉思良久,转而起身,打车去了人民医院。
朱焱就在这家医院的高级病房治疗。
前几日传来消息,说朱焱昏迷了一次,差点就没救过来,医生偷偷告诉家属,可能不行了,年纪到了,就这样了。
其实朱焱之前的身体还算不错,如果不是黎容搅合出那么多事,让他担惊受怕,他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但是世事无常,当年在律因絮事件中冷眼旁观的人,一个个,都遭了报应。
这是张昭和第一次来看朱焱,时隔几十年的第一次。
他哪怕回A大教书后,都没正式见过朱焱一面,他自顾自的与朱焱斗了这么多年,却从没名正言顺的暴露过自己的身·份。
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隐藏了。
张昭和拄着拐杖,站在朱焱的病房门口,透过窗户往里面看,才发现,朱焱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
朱焱正在浅眠,微微张着嘴,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脸上带着浓重的老年斑。
他的呼吸很微弱,干枯的手指搭在洁白的棉被上,干瘪的胸脯微微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来气了。
“这位老师,您大概只能探望十分钟,现在朱院长需要休息。”朱焱的护工小声说。
她没怀疑张昭和的身份,因为一直有人陆陆续续来看望朱焱,毕竟朱焱是那么德高望重的科学家。
张昭和点了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他看着朱焱那副样子,其实不太笑的出来。
因为他也同样苍老,同样落魄,他现在也是个失败者,他和朱焱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但他还是有些话,想在朱焱神志清醒的时候问出来。
他用拐杖敲了敲地砖,地砖发出“咚咚”的声响。
朱焱听到响声,悠悠转醒,松弛的眼皮艰难的抬起来,浑浊的眼珠看向张昭和。
他的眼神逐渐聚焦,干枯的手指也攥了起来,只是他没说话,就这么默默的盯着张昭和。
张昭和轻叹一口气,幽幽道:“你并不惊讶,你认出我是谁了。”朱焱从胸腔里发出有气无力的低吼,他一字—顿:“张,西,海。”
张昭和一笑。
他突然觉得很开心。
原来朱焱一直知道他是谁,原来他做的那些事,朱焱都知道是他做的。
所以他架空朱焱,让朱焱变成红娑研究院的傀儡,朱焱也清清楚楚的在恨他。
他很满意,他还怕朱焱不知道是谁带来的灾难,如果朱焱知道,那他的报复就达到了目的。
“嗯,我当年就说过,我一定会报复的,不管你有多高的地位,多大的权力,我都会咬死你,不放过。我做到了。”张昭和低笑出声,手指不住的摩擦着拐杖。
朱焱情绪激动,脖颈居然涨出淤红:“你这个疯子!你是个疯子!你真当我多看得起你的文章?当年大家……大家都这么做,所有人都孝敬老师!为什么你不行?为什么就你不行!你这个白眼狼!白眼狼!”
朱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差点喘不上气,他双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剧烈的咳嗽着,黑眼珠不住的往上翻。
张昭和咬紧牙关,凶态毕露,恶狠狠道:“我就是不想又怎样!大家都做就是对的吗?你凭什么把我赶出A大!”
朱焱抓紧被子,仿佛是在提起最后一丝力气,他强撑着抬起脖子,用浑黄的眼珠瞪着张昭和:“你这种喂不熟的狗东西,我为什么要把你留在身边!”
张昭和眯起眼,手指紧紧攥住拐杖,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抡起拐杖砸向朱焱的脑袋。
朱焱也以为,张昭和是来杀他灭口的。
他虽然奄奄一息,但还不想死,于是他挣扎着抬起胳膊,努力用手去够床头的呼叫铃,可惜他太虚弱了,动作也太慢,怎么都够不到。
朱焱急出一身汗,喘息的更加厉害了。
张昭和的拐杖却并没有砸下来,他所有的力气,全部自我消耗,发抖的身子逐渐平息下来。他看着朱焱求生的手,眼中充满了鄙夷,然后他一伸手,将朱焱的胳膊拽了回来。
朱焱面露惊恐,刚想扯着嗓子喊人,却没想张昭和问出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问题。
张昭和问:“你为什么不帮黎清立澄清?”
朱焱怔忪—瞬,眼中闪过错愕,手上的力道也暂时止住了。
张昭和又问了一遍,咬牙切齿:“你为什么不帮黎清立澄清?”
这下朱焱总算听清楚了他的问题,他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但随即,又挤出一丝讥笑:“我可以…纵容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成立高塔小组,但我…不允许他将你纳入同盟,他和我作对,我凭什么要帮他!这都是他自作自受!”
朱焱的尾音几近颤抖,如果不是大限将至,如果不是面对张昭和这样的白眼狼,朱焱是不会暴露出自己如此卑劣的一面的。
在张昭和回到A大的那—刻,朱焱就认出了他。
朱焱并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他把自己的敌人记得清清楚楚,之所以没对张昭和下手,只是因为张昭和看起来太不堪—击了。
可是,黎清立居然要跟张昭和做朋友,居然让张昭和加入什么高塔小组。这就是明目张胆的和他作对,挑衅他的权威!
朱焱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记恨多时,律因絮事发,他明知道黎清立顾浓是无辜的,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这就是得罪他的下场。
张昭和苦思冥想,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
当时所有人都期待着红娑研究院下场,为黎清立顾浓撑腰,甚至他……他也等待着。
原来朱焱冷眼看着黎清立被污蔑咒骂,是因为黎清立十多年前好心接纳了他。
“可笑……”张昭和仰头大笑,笑声凄厉悲凉,“真是太可笑了!”
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的苍白的头发挂在唇角,笑的眼角一热,恍惚滑下—道水痕。只是他脸上的皱纹太深了,没人能看清,到底有没有水痕。
不到十分钟,张昭和就离开了。
离开时,他没带走那根拐杖。
朱焱在张昭和探视之后,呼吸系统突然衰竭,他眼球凸起,牙齿紧咬,在抢救了三个小时无效后,去世了。
而张昭和失踪了。
据监控录像显示,张昭和出了人民医院,打上—辆出租车。联系到出租车司机,才知道,张昭和打车到塔宁区地铁尾站。
虽然也算市中心,但尾站荒凉,监控设备不齐全,往常都是要开车前往的,只是这个时候,连公交都停了。
第二天一早,黎容收到消息,他沉思了一会儿,淡声道:“我应该知道他去哪儿了。”
岑忆:“要告诉警方么,他们怀疑张昭和有杀害朱焱的嫌疑。”
黎容摇摇头:“先不用,我去找他。”
塔山。
初春的塔山还是一片光秃秃,灰粽色的枝权七扭八歪的支棱着,分布在山路两边。
地面也是焦黄色,去年脱落的枯叶被雨雪打湿,黏在土地上,腐朽残破,散入空气,有种独特的味道。
这个季节塔山的风景一般,所以来爬山的人很少,山路上冷冷清清,地面带着浓重湿滑的潮气。
黎容裹着白色的小棉衣,在岑唏的陪伴下,一步步沿着台阶,爬上了塔山山顶。
他们到达山顶的时候是正午,太阳直直照下,山顶的暖意更甚,棉衣之下,倒是出了一层薄汗。
到达山顶的最后几个台阶非常高,上次黎容是双手撑地爬上来的,这次,他是抱着岑峭的胳膊上来的。
能不费力的时候,他绝不自己费力。
站在山顶,举目望去,整座城市尽收眼底,空气也变得清冽许多。
张昭和果然在。
他就站在当初与黎容,或者说与黎清立并肩而立的地方。
也不知道张昭和站了多久,他的头发已经被风吹得凌乱不堪,他的脸也被刮出了干燥发红的纹路。
他目光悠远的向山下看着,却不知怎的察觉到了黎容的脚步声。
张昭和张了张唇,哑声道:“你来了。”
黎容一笑,他走过去,站在张昭和身边,嗅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望着山下稀稀拉拉的游客,喃道:“梦开始的地方,也是结束的地方。”
张昭和倦怠的扯了扯唇,朝黎容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岑唏。“鬼眼组组长,假装不合共同做戏,果然是小孩子的把戏。”
黎容懒洋洋道:“我要真是小孩子,今天你就不会站在这儿了。”站在这儿追忆往昔,回顾人生,也站在这儿油尽灯枯。
张昭和嗓子眼中发出低笑,他缓缓摇头,面露遗憾:“黎容,等你成为高塔小组的组长,你就会知道,我没有输,更没有败,因为你会发现,历史是个轮回,你父母的惨案绝非偶然,它必然会再度发生,就在红娑研究院,蓝枢联合商会,甚至是高塔小组和鬼眼组。”
“因为人性就是如此鄙陋,充满私欲,利益为上,你身边的人只不过没机会感受巨大的诱惑,不然他们也会沉沦的。黎清立的梦想是个永远也画不成的圆,虽然美好,但注定不会实现。”
“还记得米兰昆德拉的那句话吗?他们只有在安全的时候才是勇敢的,在免费的时候才是慷慨的,在浅薄的时候才是动情的,在愚蠢的时候才是真诚的。”
“你精于算计,善于筹谋,城府深沉,冷漠无情,所以你能站在这个位置上,所以早晚有一天,你会变成第二个我。”
“你以为你现在胜利了?但这根本不是真实的你,你只是在完成你父母的遗愿,真正的自由,是统治自己的思想,而你身负重担,困柩其中,永坠泥淖,你也很可怜。”
黎容但笑不语。
他现在没有必要跟张昭和争论任何事情,因为很快就没意义了。
张昭和感受到了身边的沉默,他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黎容的任何回应。
没来由的,他感到了一种莫大的空虚,他也同样意识到,黎容已经不再把他当作对手了。
张昭和悲凉大笑,他仰头直视炙烈日光,眼睛被灌入斑斓刺痛的色彩,但他执拗的不肯合上眼皮,他双眼圆睁,泪水涔涔,指天悲鸣:“今日吾躯归故土,他日君体也相同,致我,致黎清立!”
他的双眼被日光灼伤眩晕,脚下踉跄错乱,居然一脚踩向虚空,像一只脱线的风筝,坠向山下。周围惊叫声四起,游客们纷纷聚集过来,报警的报警,通知景区的通知景区,还有不少人拿起手机,拍下了崖壁上渗出的鲜血。
黎容轻叹一口气,不由自主的,看向身边张昭和曾经站立的位置。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岑唏走上前来,从身后搂住他,抬起手,轻轻遮住他的眼睛。
岑唏的掌心温热干燥,带着真实的,生命的力量,黎容没有拒绝。
他向后靠,倚着岑峭的胸膛,喃喃道:“你说,咱俩心理本来就有点问题,再看这种场面,会不会病更重了?”
岑忆:“我们都经历过最爱的人的死亡,张昭和算什么东西。”
黎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对,其实我刚想借机腿软,要你背我下山,看来得重新找借口了。"
岑嵯低笑,把手拿开,捏着黎容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再找个借口来听听。”
黎容蹙眉抱怨:“昨晚你太用力了……"岑唏:“少来,昨晚没做。”
黎容弯眸,眼含桃花:“我做春梦了,梦里你太用力了,你看你,梦里都欺负我。”
【旧笔记小说网】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