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被证监会驳回上市申请的公司数不胜数,普通网民根本不会关心,可素禾生物最近风头正盛,新闻一发出来,立刻就引起了讨论。
“做好的!这样丧心病狂的公司也配上市?也配赚我们股民的钱?”
“这个公司能不能立刻倒闭啊,我等不及了!”
“幸好这件事在上市之前爆发了,不然就让他收割投资者的钱了!”
“哎想念浓安医疗器械,自从浓安破产,再也买不到性价比那么高的产品了,黎清立顾浓太冤了。”
……
两天之后,嘉佳中心医院院长翟宁,通过医院和个人账号,向公众公布了土壤化验结果。
【我是翟宁,经过向后勤部相关人员了解情况,医院及时与有关部门联系,进行了土壤取样化验,在一米深的土壤中,我们提取出的药物成分,与黎清立有关律因絮的论文上性状表述高度相似,可以认为,这的确是当年销毁律因絮的地方。我院儿科主任周洪停职接受调查,我院对当年的受试者表示深深的悼念,对无辜受害的黎清立顾浓教授深感歉意,我院将深刻反思过错,提醒全院员工引以为戒,今后继续接受大众的监督。】
一米深的土壤之下,雨水冲刷,细菌消解,根须吞噬,证据被一天天的破坏。
若是再晚一些,再慢一些,或许一切都会消失不见。
幸好,随着岁月深埋进黑暗的律因絮,终有一天破土而出,带着它所记录的真相,为自己的创造者寻一个迟到的正义。
翟宁的声明盖着医院的印章,代表着一锤定音的结局。
“所以现在是彻底实锤了,很可悲,很荒唐,就这么把两个好人给害了。”
“明目张胆在医院后门焚烧律因絮,这是多么猖狂,多么无所畏惧啊!”
“凡事必留下痕迹,希望所有心存侥幸的恶人记住这一点,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当初网民要是冷静一点,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所以有人存图吗,当年带节奏辱骂的账号都是谁,让他们出来道歉!”
“还真有人存图了,指路@神奇现象观察记录bot。”
很多人顺着指路找到了两年前的博文,那些截图和文字还没有删除,博主也没有发表任何观点,仅仅是将当年发生在网络上的真实情况原原本本的记录了下来。
那些让人目不忍视的文字——
#律因絮杀人毒药#
#黎清立顾浓必须以死谢罪#
#今夜为无辜的孩子们祈祷#
#黎清立与女大学生不正当关系#
#顾浓毕业论文#
#黎家豪车豪宅图片曝光#
……
十多个话题的热门博文里,充斥着对黎清立顾浓的谴责和批判,这些账号均被点赞了几百万,评论更是毫无理智和底线的侮辱咒骂,言辞简直不堪入目,令人作呕。
任谁在这样密集强烈无间断的网络攻击下,都不可能保持一个健康的心态。
大家开始努力回忆,当年,真的有这么恐怖吗?
居然有几百万的点赞,数十万的辱骂吗?
怎么我好像忘记了那种愤怒的情绪?
大家很快又将怒气转向了这些造谣污蔑黎清立顾浓的账号,可在社交平台上搜索这些账号时,才发现,当年活跃在各个话题里的博主,几乎全部在事情发生后销号了,没有销号的,也已经把当年的微博删除改了名字,根本找不出痕迹。
“怎么都销号了?”
“好多都找不着了,连热评和热转都搜不到了!”
“他们是不是后来看到澄清,因为心虚注销了账号?”
“大家还不明白吗,这些人当年就是故意的,甚至评论里那些情绪上头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辱骂的账号,也是故意的,就是为了激起网民的愤怒,挑拨网民的情绪,让没时间了解真相的人参与到网暴的大军里。”
“所以……他们的目的就是逼死黎清立顾浓,让这件事变成铁案,尘埃落定!”
“我们都是被利用的,成为了素禾生物的一把刀,刺向真正为我们着想的人。”
“这应该是专门干肮脏事的黑水军,就像在词条里反复质疑律因絮的营销号一样,是素禾生物用来引导真实声音的武器。”
“幸好大家清醒了,幸好这么多人站了出来,勇于说出真相,没有让素禾生物再次得逞!”
“这个账号里的截图,是每个参与网暴的人都不能逃避的真相,虽然逝者已矣,已经于事无补,还是在这里说声抱歉吧。”
“对不起,当年没有自己查证,片面的相信了有心人的引导,对黎顾两位教授造成了伤害。”
“对不起,当年我只是生化系大学生,以为自己才高八斗,在网络上指点江山,误导了很多外行,现在学的多了,才知道敬畏。”
“我不记得自己当年为什么疯狂,或许我只是个卑劣的人。”
“抱歉,被断章取义的图片误导,被以讹传讹的谣言迷惑,做出了后悔终生的事。”
“对不起,曾经情绪被利用,自己也做了谣言的散播者,两年了,居然是因为综艺投票的事知道当年的真相。”
“对不起,我当年三次元过的很差,所以选择在网络上发泄情绪。”
“抱歉,我肤浅的认为公众人物应该接受大家的挑剔,却不知道一切都是谣言。”
“对不起,我是评论里的一员。”
“我虽然没有网暴,但也说声抱歉吧,我一直知道汽车博物馆,可我怯懦,害怕被牵连,不敢为你们辟谣豪车的事。”
……
一转眼,这条当初无人问津的博文下面,充满了网友的缅怀和歉意,截图中与评论里,相隔了两年,却仿佛相隔了两个世界。
黎清立与顾浓这两个名字,终于不再与罪恶和欺骗捆绑在一起,他们在离世两年后,拿回了应有的清白和尊重。
从来不发表任何个人观点的@神奇现象观察记录bot将这条微博转了出来。
这是这个账号五年里第一次评价自己的博文——
【我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我本不应存在。】
天色晴朗,山间微凉,桃花在薄雾里灼灼盛开。
黎容来到西山陵园,一步步走向那个立在角落里的,不起眼的墓碑。
那上面,刻着他父母的名字,印着他父母的黑白照片。
墓碑附近的杂草被除的很干净,一枝桃花枝压过铁丝网,罩在墓碑正顶端。
风打桃花,花瓣簌簌飘落。
黎容站在墓碑前,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父母年轻的容颜。
他弯着眼睛,温柔的笑了笑,像是曾经在家里一样,语气愉悦轻快:“郑竹潘和周洪被带走了,事实清楚,他们很快就会被判刑。何大勇制造假药,已经付出了代价,他儿子始终不愿意承认他,不知道何时才能化解芥蒂。翟宁…翟宁虽然对不起你们的信任,但她也算帮了我,以后重启律因絮,还需要她帮忙,所以我自作主张,放过她了。至于其他伤害你们的大多数,唉,怎么办呢,你们一定不希望我对付他们,不过……我还是很记仇的,所以宽宏大量这个品质,你们是不是就没遗传给我啊?”
他那么愉快的笑着,眼泪却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他其实很畅快的,他终于亲手打败了自己的仇人,他没有辜负再一次的生命。
他的坚持是有意义的,他的战斗是有意义的,哪怕看不清是否有光亮,他也不曾有一秒的退缩。
他让害他的,恨他的,毁他的都付出了代价,他终于可以站在这里,直面失去和死亡。
但他仍然是有些委屈的,这是孩子在父母面前,最理所当然的情绪。
他眼睑颤抖,泪水挂在下巴上,风一吹,脸上一片凉意:“你们,下辈子,别丢下我一个人了啊。”
桃花轻摇,花香甘涩,墓碑宁静矗立。
黎容在墓前站了很久,久到身体冰冷,双腿发僵。
他曾经想,有一天沉冤得雪,一定要把父母的墓迁到更光明正大的地方去。
但今天,他却不想这么做了,因为他们已经拥有世界上最清白自由的灵魂,有桃花相伴,有山风吹拂。
黎容轻轻将一张纸放在了父母的墓碑前,用香炉压住。
那纸上是他手写的两句诗,更是他的意志——
“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
夕阳西下,陵园被一片霞光晕染。
岑崤从旁走过来,从背后环住黎容,轻轻擦去他脸上冰凉的泪水。
岑崤看了一眼与霞光桃花融为一体的墓碑,转过脸,看向黎容,低声细语:“宝贝儿,我们两个都能回到高三那年改变一切,你父母一定也可以。或许他们回到了更早的时候,你还在上小学,或者是初中,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来得及挽回,他们那么聪明,肯定也会像你一样,扭转结局,改变命运。死亡并不是终结,坚韧的灵魂,一定另有机遇。”
黎容先是用蓄满泪水的眼睛怔忪的看着岑崤,听他说完,破涕道:“谢谢你。”
这句话,的确给了他莫大的安慰,足以抚慰全部的伤痛和遗憾。
对的,死亡才不是结束,他和他父母,都不会放弃与命运抗争。
他们只是在不同的战场,但他们紧密相连。
岑崤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希望他们回去后,能提醒一下冷着小脸的某人,多对同桌笑笑,同桌爱你啊。”
这下黎容真的笑了,他眼睛弯成月牙,微微踮起脚,将微凉的唇贴在岑崤唇上。
含了一下柔软的唇瓣,黎容抵着岑崤的鼻尖低喃:“同桌就知道欺负我,都不把班长放在眼里,天天带着蓝枢那帮人找事。”
岑崤环住黎容的腰,呼吸扑在黎容的睫毛上:“把你放在心里不就行了?”
夕阳坠入山林,霞光如潮汐渐渐褪去。
两人并肩下山,没有直接回市里,而是去了开发区。
这几天老太太天天十多个电话,催黎容尽快回去。
网络上的消息传播的很快,家里那些亲朋,自然也都知道了。
到了小区,黎容快步上了楼,岑崤倚着车身,在舒适的夜色里静静等待。
连敲两下,门一开,老太太便泪眼婆娑的扑了过来:“黎容!黎容你看到了吗!你父母的事情平反了!”
老人头发花白,皱纹堆叠,此刻老泪纵横,倒有一丝狼狈可怜。
她的腿脚不好,只是站着,就不住的打颤,她死死的攥住黎容的胳膊,嗓子里发出阵阵痛苦的悲鸣。
黎容见过她太多面,高傲的,蛮不讲理的,倚老卖老的,仗势压人的,市侩俗气的。
他从来没见过她委屈哀嚎的模样,仿佛要把所有的不甘和愤懑哭出来,要把伪装的冷静和世俗击碎。
这个年纪的人,除了求神拜佛,已经再提不起任何力气,去追求真相和正义。
她当然痛苦,但为了苟延残喘,她只能逃避痛苦。
终于有一天,老天开眼,让光照进了这个家。
她当然要找最能共情她感受的黎容哭诉,只不过黎容在陵园哭了个够,此刻已经不想哭了。
他撑着老太太,等她哭的头晕缺氧,才将她扶到沙发上坐下。
亲戚们抹着眼泪宽慰黎容:“容容,这下好了,你父母清白了,以后你可以光明正大了。”
“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终于有人为你父母正名了。”
“那天杀的郑竹潘倒台了,你们一家做善事,老天是看得到的。”
“你外婆这几天都没睡,盯着网上的消息,生怕再出点什么差错,你怎么才来?”
老太太双眼浑浊发红,她坐在沙发上,紧紧攥着黎容的手:“容容,坏人都抓进去了,都是那个素禾生物的郑竹潘干的,因为你父母阻挡了他的利益,网友都知道你父母是冤枉的了,你现在很开心吧,外婆也是……”
黎容望着那双粗糙干枯的手,眼睑颤了颤,低声道:“还不够。”
老太太似乎没听清,带着浓重的哭腔问了句:“什么?”
黎容看向老太太哭的模糊的眼睛,目光阴冷:“现在还不够,我会把甲可亭踢出市场,我要让郑竹潘亲眼看着我摧毁他倾注了一辈子心血的地方。”
老太太被他的眼神吓得哆嗦了一下,握着他手的力道不由放松:“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黎容平静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老太太颤颤巍巍的指着黎容,瞳孔放大,喃喃道:“难不成…这一切都是你干的?”
黎容扯了扯唇:“我爸爸的论文,郑竹潘的倒台,出来作证的蒋醉,何大勇,翟宁……你真的以为,正义会从天上掉下来吗?”
老太太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难以置信的看着黎容。
她这个外孙,自从出事以来,就表现的异常冷静,克制,好似父母双亡对他并没造成太大影响,可他身上又有一种古怪的莽撞和异常强大的笃信。
每次她耳提面命要黎容不要招惹是非,黎容都听不进她的话,就好像巴不得是非找上门来。
如果今天这一切都是黎容筹谋计划的,那他的心思一定深沉到了令人惶恐的地步。
她女儿女婿都是非常简单的人,外孙怎么会……
她发现自己从来都不了解黎容,甚至不知道,这两年黎容都住在哪儿,做些什么。
满屋的亲戚也都呆若木鸡,根本不相信,这是从黎容嘴里说出来的话。
黎容扯了一张纸巾,亲自将老太太脸上的泪水擦去,泪水夹在皱纹间,并不好擦,但他很耐心,动作也很轻柔。
“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善良是无辜的,罪恶的是没办法守护善良的人。我不仅要还我父母清白,我还要所有德不配位的伪善者从高高在上的位置滚下来!”
他说罢,将纸巾扔进了垃圾桶。
老太太在那一刻,感受到了黎容指尖带来的凉意。
她突然觉得,黎容骨子里有一种压抑已久的疯狂。
今天这个结局,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但显然对黎容来说,还远远不够,黎容要将更多人拖下水,要让更多人付出代价。
就如刀锋舔血,一发不可收拾。
老太太磕磕绊绊道:“你…你浑说什么,你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把一个大公司扳倒。”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黎容并非胡说,因为一切都在按照黎容的期待发展。
就在郑竹潘被收押当天,素禾生物其他合伙人企图通过降价甲可亭自救,然而那天晚上,舆论再次掀起狂潮!
数十万网友在几个正义之士的带领下,呼吁红娑研究院重启律因絮。
“希望红娑研究院承担责任,为自己的科学家正名!”
“请用律因絮治愈我们的孩子!”
“不要让律因絮蒙尘,完成黎教授的夙愿,让这个药物尽其用!”
“是时候了,请重启律因絮!”
第172章
网民齐声呼吁,压力立刻就到了红娑研究院这里。
每天都有人问候催促红娑研究院的官博,让他们立刻重启律因絮,修正错误,不能给甲可亭留任何机会。
‘错误’这个字眼多少刺激了红娑研究院。
人都是很难承认自己的错误的,尤其是一些高高在上的组织,更何况,他们也有自己的委屈。
他们当初可是顺应了民意,做出了让步的,这错误,不能赖在红娑身上。
红娑研究院官博在装死。
不过他们虽然在网络上平静装死,私下里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快要煎熬的沸腾了。
这件事的影响太大了,谁也想不到,短短两年时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初极力要求绞杀律因絮的民意,如今开始将律因絮视为希望之光,而这种希望,竟然比律因絮没开始一期试验时更激烈,更急迫。
这就让红娑研究院很尴尬了。
江维德课都没来A大上,天天在红娑研究院里开会。
院长朱焱也急匆匆的从凌河疗养院赶回来,主持大局。
但黎容并不打算放过这些焦头烂额的老头子们,他还有一张牌,之前担心打草惊蛇,还没真正使用过。
现在,是时候了。
大洋彼岸。
徐纬接到黎容的电话,脑海中突然有八个字闪过——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国内发生的事他早就有耳闻,这件事,也在他现在任教的国家引起了轩然大波。
黎清立是有相当学术地位的科学家,在世界上亦是,他的那篇假说,已经被很多论文引用,不仅红娑研究院在加班加点的研究,国外很多机构也在做。
徐纬得知黎清立顾浓的冤屈被洗清,律因絮重新被认可,他的第一反应,是释怀。
积压在心底近两年的大石,终于无声无息的碎裂了,他可以放过自己,不再自我折磨。
但同时,他对黎容的心情也很复杂。
他断送了国内的前途,只能在异国他乡谋生,全部是拜黎容所赐。
黎容当年口口声声说是他将那篇假说整理好的,这简直是颠倒黑白。
可他百口莫辩,因为黄百康的证词和黎容对上了,而且不会有人相信,黎容一个高中生能自行投稿那篇假说。
他徐纬,是生化院教授,精通相关知识,曾受过黎清立的恩惠,帮助黎容合情合理。
可笑的是,所有人都觉得合情合理,但他却并不是在帮黎容,而是在害他。
所以,时至今日,他也恨不起来黎容。
徐纬语气疏离:“我们从未见过,不知道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我们有时差,这个时间,我该睡觉了。”
黎容一笑:“徐教授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大家都是聪明人,就不要打哑谜了。”
徐纬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这次素禾生物倒台,也和黎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他第一次见识黎容的这一面,或许他也不会相信,一个刚上大学的学生,能完成这一系列计划。
但他自己亲历了一年前的种种,他知道这个学生是很可怕的。
这个学生可以引而不发,顺势而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一个光鲜亮丽的教授扫地出门。
徐纬终于问出了那个几乎已经有了答案的问题,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道:“你父亲的假说,是你整理发表的对吗?”
事到如今,黎容也没有必要隐瞒,他云淡风轻道:“当然,不是我,还能是谁。”
徐纬深深皱起眉头,语气有些急恼:“你怎么可能?那可是……”
那可是红娑研究院名誉教授的最新研究成果,拿给一般的研究员看,都不一定能看得懂,更不用说还要将零碎的思路串联起来,整合成逻辑闭环理论可行的假说,再通过审稿人的意见反馈。
哪怕这件事真的交给他做,他都需要好长一段时间。
除非。
除非黎清立曾经给过黎容完整的文章,并且耐心的讲解了全部原理。
可即便如此,审稿人那里还是很难过。
黎容嗤笑:“没有什么不可能,就像你当初也想不到,我父母有翻案的一天。”
徐纬沉默了。
或许这才是黎清立顾浓的后代应有的水平,让人望尘莫及,让人怀疑自己选择这个行业的意义。
黎容看了一眼时间,他和徐纬的时差有十二个小时,徐纬那里应该是零点。
黎容:“素禾生物已经倒台了,郑竹潘和犯案人员也都判了刑,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到我家里,取走了什么吧。”
徐纬静默了很长时间,就在黎容打算乘胜追击,继续用语言刺激他的时候,徐纬却突然开口了。
“黎容,可以了。你做了一切你能做的,你已经为你父母报仇了。”
黎容没想到是这种回答,他错愕一秒,很快就反应过来——
徐纬和素禾生物没关系!
徐纬来他家销毁他爸爸的手稿,根本不是奉郑竹潘的命令。
如今郑竹潘已经倒台,提起来本该无所畏惧,而徐纬至今不愿意透露分毫,说明他仍有顾忌。
他之所以有顾忌,是因为他畏惧的那个人还有很大的权力,还没有被打败!
黎容的脑海中飞快的闪过了两个名字,韩江,朱焱……
有能力控制徐纬,并让徐纬由内往外感到畏惧的人,怎么也要有这样的地位。
黎容急道:“那个人是谁?命令你销毁我爸手稿的到底是谁!”
“嘟嘟嘟……”
徐纬挂断了电话。
黎容再拨过去,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了。
他也并没有换手机号纠缠,徐纬现在咬死了不说,他又鞭长莫及。
黎容揉了揉脸,闭着眼睛,开始思考。
他不是没有想过,当初这件事发生,他就猜测过不止一股势力牵扯其中。
徐纬显然代表了第二波势力。
他们不关心素禾生物的生死存亡,但却要在当年将他父母置于死地。
是韩江吗?
可逻辑还连不起来。
黎容郁闷了一会儿,干脆将笔记本一扣,不想了。
红娑研究院在舆论压力下,最终一定会同意重启律因絮,到那时,第二波势力肯定要按捺不住动手。
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他现在,根本不怕与人斗。
至少在红娑研究院下决定之前,他可以轻松一段日子。
这次红娑研究院飘在风口浪尖上,它的老对头蓝枢却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六区取缔后,蓝枢受到了重创,影响力也大不如前,这时候趁机做大自己,踩下红娑,倒是不错的时机。
但他们比红娑装死的更彻底,就好像全体断网,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一样。
除了暗中全力相助的一区和三区,其他几个区完全置身事外,不想招惹半点麻烦,就连最膨胀的四区会长胡育明,也没上赶着找红娑的晦气。
韩江已经知道岑崤和这件事牵扯很深,不过他这次没找岑崤谈话,岑崤翘了九区的工作,他也没有一句批评。
刘檀芝所掌控的媒体账号,像是没有接到任何命令的机器,沉在互联网深海,并把当年造谣黎清立的文章删了个干净。
“这次刘檀芝没有下场。”黎容站起身,走出书房,来到厨房水槽附近,背靠着橱柜,捏起洗好的草莓,塞进嘴里。
“说明九区跟素禾生物的确没有利益往来,韩江当初下场是因为别的原因。”岑崤将盒子里的草莓一个个拿到水龙头下,冲洗揉搓,再将草莓叶托拧下去,放到盘子里。
黎容毫不客气的又抓过一颗洗好的草莓,放在嘴里咀嚼:“其实我挺意外的,我都做好了要立刻对付九区的准备,亮出姜筝这张牌,让韩江彻底滚下台,但他们居然没动。”
岑崤洗完所有的草莓,抖抖手上的水:“没参与也好,逐个击破总比一起对付要容易。”
黎容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然后又想到林溱:“对了,娃京娱乐的对家还真不少,节目组重新整理了票数,林溱成了第一,这几天他收到了好几个签约邀请。”
岑崤看向黎容被草莓汁润红的嘴唇,低声道:“不破不立,他现在已经是最有价值的明星之一了,别人抢他是理所应当的。况且那些公司不会不明白,真一穷二白的小演员,是不可能扳倒娃京娱乐的,林溱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当然是有底气。商人都很敏锐,林溱这一世,有了简复这张底牌。”
黎容稍微回忆了一下。
上一世简复还是个只对欧美名模发花痴的铁直男,以至于最开始他一直以为岑崤将黎容带回家去,是要用金钱和地位羞辱黎容,一些类似‘昔日你和我平起平坐,今日你给我打工还债’的烂俗梗。
黎容后知后觉:“那简复不是因为我被掰弯了?”
好厉害的蝴蝶效应,居然连性向都给改变了。
明明上辈子,林溱简复同处一个班级却没半分交集。
岑崤眼皮一跳,用草莓塞住黎容的唇,不悦道:“我才是因为你被掰弯的。”
黎容眨眨眼,用齿尖咬住草莓,慢吞吞的含进嘴里,舌尖轻轻扫过下唇。
岑崤眼神微沉,被他一撩拨,直接追逐着柔软的舌尖而去。
黎容的唇潮湿柔软,带着草莓的香气,他热情的应和着岑崤,甚至大胆的环住岑崤的脖颈,双臂一用力,坐在了橱柜上。
下一步的姿势他都想好了,动作也已经脑补过了,试过帐篷,还没试过厨房。
岑崤被他的动作刺激,加深了这个吻,黎容毫不示弱,手指探进岑崤的领口,撕扯着衣服,然后用指腹轻轻摩擦着岑崤的锁骨。
皮肤逐渐升温发红,呼吸愈加急促深沉,成年人,就是利索又直接,想要的就去取,渴望的直接说。
黎容吻的嘴唇发烫,双眼湿润,低喃道:“抱我。”
岑崤也不矜持,手臂用力,托着黎容的腿将他抵在了栀子花纹的厨房瓷砖上。
理智的弦绷到极致,激战一触即发。
岑崤灵光一现,突然道:“我们明天是不是订了环球影城的票?”
黎容微微一顿:“……”
为了庆祝阶段性的胜利,为了短暂的放松一下,他们在网上订了票,打算去玩一天。
听说那里比迪士尼刺激的多。
岑崤目光下移,端详着黎容,手指在他腿上捏了捏:“我们现在…你明天…过山车之类的行吗?”
黎容:“……”
那确实是会影响的,但是这时候说自己不行,就太丢脸了吧?
黎容低头咬住自己的衣领,将T恤扯到胸口,然后抬起眼,给了岑崤一个暗示意味十足的眼神:“你还忍得住?”
黎容:“快点,干,我!”
第173章
岑崤这一世在床上收敛多了,但黎容因为大仇得报的情绪无处发泄,只好从身体的酸劳中释放多余的精力,所以他倒是格外放的开。
一通折腾不知羞耻,放肆大胆,筋疲力竭。
岑崤把双腿发软的黎容抱去冲洗时就知道,明天的环球影城他们谁都去不成了。
黎容眼眶湿热,脸侧被水汽熏的通红,鼻翼以下全都泡在浴缸里,只睁着两双亮晶晶的眼睛,与岑崤对视。
岑崤泡在他对面,两个人都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半晌,黎容屈起膝盖,顶着浴缸里的泡沫坐起来,身上暧昧的痕迹被浓郁的泡沫半遮半掩。
他认真问道:“你说咱们俩现在,还有没有心理疾病?”
上一世,两个人都过的遍体鳞伤,身心重创,但谁也没去看过医生接受治疗。
承认自己有心理疾病并不容易,尤其是他们这样好强的人。
而且就算承认了,因为常年生活在戒备和警惕中,也不可能将自己的软肋和弱点暴露给不信任的心理医生。
他们很难不对人设防,不管是在红娑还是在蓝枢,都危机四伏敌我不明。
更何况,那时候他们还要分精力对付彼此。
重生之后,黎容靠着报仇这个目标支撑着,一直保持着神思敏捷,精力旺盛,因为太过劳累充实,也就没时间去想遗留下的旧疾。
但时至今日,他突然发现,每次离目标更近一步,他都需要用超过身体负荷的刺激和些许疼痛来中和欢愉。
这不正常,他以前并不是这样。
但就像吸烟,一开始,一根就足以满足需求,到后来成瘾,便会越吸越多。
他上一世可以面无表情的划破自己的手臂,感受疼痛的时候连抖都不会抖一下,现在他依旧可以。
那股疯狂的底色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慢慢的渗透到他的血脉里,他甚至觉得,无论怎样的治疗,他都回不到以前的样子了。
但现在也不是不好,只是和他爸妈希望他成为的样子,相去甚远。
岑崤睁开眼,用手轻轻揉捏黎容的小腿:“你想去看医生吗?”
黎容顿了顿,抬起腿搭在岑崤的膝盖上,喃喃道:“我不想,不过,翟宁是不是跟你说,让你去看心理科。”
岑崤撩起热水,帮着温暖黎容露出水面的皮肤,轻声道:“我们现在的状态,也没什么不好,况且,还不是时候,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能在这时失去威慑力。”
如今韩江还没倒台,杜溟立盯着功劳簿虎视眈眈,他也只是个队长,还没做到鬼眼组组长。
黎容这边等着红娑研究院重启律因絮,到时势必会因黎清立顾浓儿子的名头被媒体大量关注,这是很好的机会,扩大自己的声望和影响力,将那些顽固的寄生虫从陈腐的墙壁上扫除干净。
这样的代表人物,业界精英,完美受害者,也不可以是个有心理疾病,情绪不稳定的人。
黎容一笑,拨开泡沫游到岑崤身边,跪坐在岑崤腿上,揶揄道:“早知道还有重开的机会,就在上辈子看个医生了,起码知道要吃什么药呢。”
岑崤环住他,坏心的往他胸前黏泡沫,半开玩笑道:“你是意外重开,我可不是,我做决定之前,已经处理好了所有事。”
乳白色绵密的泡沫顺着黎容的锁骨往下滑,滑到胸口,再混入水中,黎容痒的身体一抖。
“你这人……果然。”黎容苦笑。
他其实已经猜到,岑崤大概率是自己走向死亡的。
虽然这个结论很残忍,但好像最接近现实。
杜溟立虽然设法害了他,但这人狡猾至极,一定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最后哪怕调查个底朝天,也不能把买凶杀人的罪名按在自己头上。
那样杜溟立就不会死。
岑崤想要报仇,必然要杜溟立付出相同的代价。
况且岑崤是绝对不允许自己成为阶下囚的。
所以既然想这么做了,那就是准备好放弃生命了。
岑崤扣住黎容的脖颈,在他滑溜溜的唇上亲了亲:“我妈有个营养师朋友,还考了心理医师证,你…不在了,她其实看出我情绪不对,知道我不愿意去医院,所以给我推荐了几种药,但我没有吃。”
黎容在他胸口拍了一掌,用力不小:“傻啊你,我看你走到这步,就是病的。”
岑崤深笑,将黎容搂的离自己更近,水面下,两人几乎紧密相连:“人类就像自然界创造出来的精密仪器,符合自然界的运转规律,人类自诩智慧,但其实也异常脆弱,比如那些小药片,就可以轻而易举的阻断人类的情绪,而我不想失去那种情绪。”
他因为自小受萧沐然影响,对黎容始终抱有复杂的感情,在此之前,他甚至分不清,他是更恨黎容获得过他从未体会过的亲情,还是更爱漂亮顽强炽烈到燃烧的灵魂。
等他终于不再思索来龙去脉,不必隐忍克制天性,开始渴望并肩而行,渴望付出一切,渴望倾心的欢愉和坦荡的热爱,当他决定将自己的心剖给他,他们杀了他。
在他最笃定自己爱他的时候,杀了他。
他不能失去那种痛苦的情绪,那是黎容留给他最后的东西。
真正的死亡,是被遗忘,哪怕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在意黎容,忘记黎容,他也不会忘。
黎容了然,眼睛有点红,但在这种擦枪走火的姿势下,哭唧唧就有点滑稽。
于是他又笑,笑着笑着眼泪却掉了出来,泪水把他脸上残余的泡沫冲掉,他低喃道:“疯子。”
哪有人计划自己的死亡的,简直比他还要狠。
黎容吸了吸鼻子,尚且冷静道:“不过,我不信你智商比杜溟立低,他都能把自己摘出去,你也能,为什么非得……”
只为了亲自动手的爽快吗?
是挺爽的,就像他曾经扎向黄百康脖颈的刀,让他血脉偾张的爽。
但他依旧在关键时候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岑崤明明是比他还要冷静的人,不至于一时激动把自己也搭进去。
岑崤把玩着黎容柔软湿润的头发,轻描淡写道:“也没什么,只是等我查清楚真相,你已经离开半年了。我开始筹谋如何报仇,也想过很多个缜密的方案,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突然想不起来,你喝咖啡的时候,习惯放几块冰糖。”
黎容怔忪,嘴唇微张着,眼睛眨也不眨,他好像知道岑崤是什么意思。
时间是最可怕无情的东西,哪怕不用药物控制情绪,时间也会逐渐消磨情绪的锋利。
没有人能拒绝自然规律,大脑吸收一些事情,必然要放下一些事情。
放下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的小事。
比如他喝几分糖的咖啡,穿什么颜色的拖鞋,高中那时候手机的屏保,挂在嘴边的口头禅,这些细节,会随着人的消失,一点点消失。
再然后,会忘记更重要一点的事。
岑崤此刻终于能坦然的承认:“我不能忍受自己忘记关于你的一切。”
意识到自己会忘记这件事,比失去他更残忍。
然后,他打算去黄泉路上寻他。
“傻子。”黎容低声骂道,然后一把搂住岑崤,将头埋在他的脖颈。
泡沫在波纹的推动下起起伏伏,仿佛温柔的手,安抚紧绷的灵魂。
当天晚上,黎容格外粘人,像只因天冷而蜷缩在热地毯上的猫,紧紧依偎在岑崤怀里。
他们理直气壮的浪费了两张环球影城的票-
四月下旬,A市逐渐热了起来,在网民持续一个月的声讨和催促声中,红娑研究院终于宣布,重启律因絮。
网上一片欢呼沸腾。
“终于重启了!那些可怜的孩子有希望了!”
“我一直相信红娑研究院,不愧是我向往的科学殿堂!”
“律因絮终于可以沉冤昭雪了,我觉得它一定能根治细菌性早衰症!”
“呜呜呜呜等到这一天了,我圆满了!”
“我家孩子用甲可亭四年了,这下素禾生物出事,甲可亭的生产线也受影响,很多医院都没货了,要去药店花更高价买,我其实很同情黎教授顾教授,但是如果没有替代药物,我还是得依赖甲可亭,不希望影响到甲可亭的生产。”
“希望律因絮快点,再快点,不然大家真的很难一直抵制甲可亭。”
“重启很快的,律因絮的资料都被封存了,只要开放,做出来就是一两个月的事,等二期试验结束,也就几个月,到时候紧急上市,今年内,孩子们就可以吃上药了!”
……
黎容听说这个结果,也没太惊讶。
他剥了个酸奶棒,塞进嘴里嚼着:“我就知道朱焱没有选择,这整件事的过错,都得结束在他的任内才行,他想甩出去,江维德还不愿意接呢。”
朱焱贪恋权力,不舍得从红娑研究院院长的位置上下来,结果他要永远背负是非不分,独善其身的污点了。
岑崤轻拍他的背:“去吧,我在车里等你。”
黎容这次没看红娑研究院的大屏,他轻车熟路的走上台阶,进入电梯,来到江维德办公室。
江维德在红娑研究院开了快一个月的会,终于在一切尘埃落定的后轻松下来。
黎容进去的时候,江维德正在擦拭眼镜,他低着头,稍微有点双下巴,手指也不那么灵敏,差点把眼镜掉在地上。
等他擦完戴好,再看向黎容,不由得一声感叹。
“你来了。”
上次见,黎容还如一只快要熄灭的残烛,脆弱苍白的摇摇欲坠,这次,黎容已经双眼明亮,精神焕发,脸上都带着健康的光亮。
年轻人恢复的确实快。
黎容扯唇:“老师上次说,没人能重启律因絮。”
江维德顿了一下,缓缓回味道:“所以策划这整件事的还是你。”
他真的很难去相信,扳倒固若金汤的素禾生物的,是面前这个刚上大学的孩子。
但转念一想,黎容让他难以置信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
他必须承认黎容的天赋异禀。
黎容扫向江维德的桌面,江维德本人不是太有条理的人,桌面上的文件稍微有点乱。
这点和张昭和就不一样,张昭和极度规整有条理,就像有强迫症一样。
黎容眯起眼:“红娑研究院为什么拖了这么长时间?阻力在谁?”
江维德摇摇头,无奈道:“你也别到处阴谋论,兹事体大,决定起来就是很耗时间的,红娑研究院部门多,领导多,参与决策的多,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意见,大家要达成统一,就要商量,商量过后,还要给调查组报告,等待审批,审批结束后,再由红娑研究院发布这条消息。你放心,现在没有了舆论的压力,红娑一定会派最优秀的研究员接手律因絮,争取尽快完成你父母的夙愿。”
江维德这话说得真诚,不像是假的。
黎容临时起意,冷不丁问道:“GT200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和江维德的缘分,由GT201贯穿,他始终不知道这个项目代号有什么意义,但他往前追溯,发现留下记录的几个GT开头的项目好似完全没有关联,而GT200则一点资料都没留下。
他之所以这么在意这个代号,是因为黎清立装手稿的牛皮纸袋,也印着GT两个字母。
他认为,这两个字母,至少和黎清立,江维德都有关系。
江维德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又冷静下来,轻描淡写道:“你怎么想起问这个,跟你又没有关系。”
黎容轻笑:“查不到资料,所以好奇啊。”
江维德心平气和:“虽然你只是个大学生,但已经有往顶级期刊投稿的能力了,别的项目的详情怎么能告诉你。”
江维德这话说得有道理,科研圈不乏李白守之辈,大家对自己的实验数据非常敏感,能保护的多严密就保护的多严密,这也是为什么,只有拿到黎清立顾浓那里的资料,才能重新做出律因絮。
不过黎容相信,江维德不说的原因没有这么简单。
GT的含义,一定很重要。
决定重启律因絮,自然就要拿出黎顾二人被封存的资料。
两天过去了,纪小川兴奋的跟黎容说:“老大!是我…我跟的实验组老师被派…派去拿资料,参与律因絮…重制,我求…求了半天让老师带我…去,我帮你…拍下来!”
黎容弯了弯眼睛:“我把你送去实验室还有这个好处。”
的确很巧,纪小川被江维德安排的这个组相对清闲,所以这次重制律因絮的重担就交给他们了。
纪小川在实验室帮忙很久,因为长得可爱,人又勤快会办事,关键是实验上手非常快,明明是打杂的,却能比研究生学长们做的还好,那两个老师也很喜欢她。
纪小川说想跟着去,录像记录下这个时刻,两个老师也就半推半就的答应了。
按理说那地方不该带学生去,但谁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呢。
当天上午八点,纪小川脖子上挂着工作牌,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在调查组档案馆的长廊里。
长廊又阔又高,庄重威严,一路上有三道检查关卡,少一份证明都不可能进去。
纪小川把手机对准走廊,小声冲着耳机道:“老大,这里好…好宏伟,管的真严啊。”
黎容淡淡道:“外强中干罢了。”
看着厉害,还不是被李白守轻轻松松渗透进去了。
纪小川:“这里好像是分…分类保存的,黎教授的还在…在里面。”
黎容虽然语气很平静,但看着镜头不断往前推进,一点点缩短距离,还是不由得变得越来越紧张。
岑崤就在他身边,很敏锐的看到,最初黎容还能悠闲的用手敲着膝盖,现在已经扣着膝盖一动不动了。
长廊里传来脚步的回音,雪白的墙壁将声音来回反射,给沉寂昏暗的长廊带来一丝压抑寂寥的氛围。
纪小川看着看着,也渐渐不再说话,小心的跟上两个老师,生怕自己被甩下。
七拐八绕,总算绕到了一道铅银色的大门前。
纪小川发现,这个大楼的设计方式跟A大的图书馆差不多,属于不是本校学生一定会迷路的那种。
就在他们即将碰到大门时,长廊里突然一暗,几盏灯同时熄灭。
人眼来不及适应光线变化,所有人只觉得眼前一黑。
——滴滴滴!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在他们身边响起,借着长廊的回音,仿佛要将耳膜震裂。
纪小川吓得浑身一抖,尖叫着捂住耳朵,紧紧将后背贴在冰冷的墙上。
两个老师显然也没见过这种阵仗,被吓得呆滞了。
断电了?!
“怎么还能出现这种事?”
“你们这是火警演习还是什么?”
两个老师在黑暗中问一旁更加不知所措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迟疑道:“我也不知道,我打电话问一下。”
纪小川被骤然断电吓了一跳后,很快冷静了下来。
手机的光亮能让他们模糊的看清长廊里的景象,两个老师站在原地用手机的手电筒照亮,工作人员拨打电话。
“纪小川,没事吧?”黎容轻轻叫纪小川的名字。
“咳…我没…没事,突然断电吓了我…一跳。”纪小川低头冲手机对面道。
岑崤皱了皱眉:“怎么突然断电了?”
纪小川摇头,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摇头对方也看不到,于是小声说:“我不…不知道啊。”
岑崤和黎容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特别的意味,但是谁都没说话。
怎么能那么巧,偏偏来取资料的这天断电了。
两个老师显得有些烦躁,任谁遇到这种事,都不会太开心,更何况这下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工作人员播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听,显然办公室的其他人被叫去紧急处理了。
工作人员只好无奈又歉意的对两位老师说:“等等吧,一会儿就能来电了,现在没电也打不开大门。”
“唉,尽快吧。”两个老师在原地不住踱步。
纪小川就乖乖靠在墙上,眼睛四下望着。
没有灯光的长廊显得有些可怕,向远处看,就仿佛是个无底的黑洞,随时可以将人吞噬。
再一抬头,因为房顶太高,所以就连顶端也是模糊的。
他们被困在手机微弱的幽蓝色光晕里,渺小,脆弱,不堪一击,被浓郁的黑暗团团包围。
纪小川紧张的咽了咽唾沫。
大约十分钟后,工作人员又开始打电话,好在这次打通了。
挂断电话后,他尴尬道:“呃……好像是短路跳闸了,还在检查,一会儿就好。”
老师:“短路,怎么影响这么大一片?”
工作人员:“我不懂啊,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又过了几分钟,纪小川舔了舔嘴唇,迟疑道:“我怎么觉得…越来越暖和了?”
长廊没有窗口,不透阳光,阴冷干燥,穿着单衣都会觉得凉,更何况纪小川还贴着墙面。
但是现在,她确实觉得身边的空气变得暖和了,只是一点点,但女孩子对温度还是很敏感的,所以她提了一句。
工作人员突然吸了吸鼻子,嘟囔道:“什么味儿?”
很快,两个老师也闻到了。
空气里,飘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焦锈味儿,起初很淡,但是随着工作人员的那句话,变得越来越浓。
两位老师面面相觑,眼神中都带着错愕。
工作人员也意识到了什么,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慌张的捏起电话。
黎容看不清走廊里发生的事,但从几个人的谈话里,他也听出了不对。
“怎么了?”
纪小川嗓子眼发紧,她睁大眼睛,望着距离自己不远处的铅银色大门,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朝大门的方向张开掌心。
她的掌心,感受到了比肩头更真实的热度,来自铅银色大门的热度。
“老大…”
纪小川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思考什么。
工作人员在语无伦次的跟对面介绍这里的情况,声音在长廊里回荡,被逐渐升高的温度托举,又沿着脆弱的电流传递给对面。
“马上来人!马上来人!马上来人!”
他连说了三声,然后一把抓起身边的老师:“你们跟我出去,这里不安全,他们一会儿就下来人处理!”
两位老师鬓角已经流出薄汗,他们刚欲抬腿跑,就听见铅银色厚重的大门处传来咔吧咔吧金属摩擦的声响。
大概是什么被破坏了,导致铁门出现了故障。
纪小川紧紧捏着手机,双眼直直的望着传来可怕声响的大门。
“小川,快走快走!”有个老师来拉纪小川的胳膊。
“砰!”
一声巨大的闷响,不知是什么东西落地或炸开,大门肉眼可见的肿胀了起来,鼓出一个浅包,金属材料被无限拉伸,扩张,呈现逐渐扭曲的模样。
紧接着,咯吱咯吱,大门在大理石地板上摩擦,更大的一股热浪从缝隙中涌了出来。
因为炙烤而毁坏的大门,自己弹开了!
纪小川被热量吹起刘海,感受到脸上的毛孔都紧闭了起来。
她眯眼扭头,下意识避开这股扑面而来的热浪。
可等她很快适应这种温度,再次向弹开的大门看去时,她看到了灼灼跳跃的火光。
像撕扯破烂的鬼面,颤抖着,向前逼近,它舞动着扭曲的身子,将焦锈味道洒向每个角落。
“真是着火了!”
“档案室着火了!”
“快走快走,可能是电火!”
……
三个男人七嘴八舌的低吼。
“灭火器在哪儿?”在慌乱的低音部中,突然响起尖锐的高音部,几个年纪不小的男人一愣。
纪小川嘴唇颤抖的望着越来越膨胀的火光,大脑仿佛被狠狠锤了一拳,头皮发麻。
那是放着律因絮全部资料的档案室,现在正被火光吞噬着,她不知道火烧了多久,不知道烧掉了多少东西。
她震惊又恐惧,明明温度升的越来越高,她却觉得心里冰冷一片。
黎容都走到这步了,都努力到现在了。
为什么会这样?
在即将要完成最大的梦想前功亏一篑,跌落云端,眼睁睁看着火舌吞噬所有的希望。
该怎么接受,该怎么承受?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让黎容承受这样的打击!
她必须得做点什么,她一定要做点什么!
她的希望是黎容给的,所以她要护住黎容的希望。
工作人员被她吼懵了,磕磕绊绊道:“最…最里面墙边。”
他甚至都没意识到纪小川要做什么,就下意识回答了问题。
两个老师也没反应过来。
其实纪小川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她的大脑还没想出办法,身体就先一步行动了。
“纪小川!你要干什么!”黎容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断断续续,滋滋啦啦,听不真切。
这里的信号本就不好,如今断电断网,纪小川自己的网络跳成了2G。
纪小川没有回答,她越过喷涌的热浪,冲向长廊的尽头,她将双手贴在墙上,发疯一样摸索灭火器的位置。
借着狼狈的光亮,她总算找到了灭火器的方位,好在A中教育很全面,她知道灭火器该怎么用。
“纪小川,你别弄,有专业的人来!”老师赶紧朝纪小川喊,甚至想去拉纪小川的胳膊,但是却被越来越汹涌的热浪逼了回去。
纪小川举起灭火器,声音里带着绝望的悲鸣:“来不及了!等人就来不及了!”
她双眼含泪,拧开灭火器,义无反顾的冲了进去。
她没经历过太多事,她不知道自己可能会发生什么,她以为灭火器就像一层保护膜,可以保护她。
她要扑灭所有火,她要救起微弱的希望,她只有这一个念头。
“纪小川你给我回来!”黎容周身血液凝滞,再一次感受到即将失去什么的恐惧,他一边朝手机怒喊,一边冲向门外。
他的声音刚传过去,还来不及听到回音,视频通话骤然断掉了!
岑崤依旧比黎容冷静,他狠踩油门,车向档案馆奔去。
黎容紧紧攥着手机,攥的指甲发白,他眼神轻恍,牙齿打颤,克制着情绪:“不是意外……”
岑崤面沉如水:“不可能是意外,短路到起火,时间短,但火势却太大了。”
黎容嘴唇泛白,手机边缘在手掌硌出一道深深的痕迹:“短路也不该起火,档案馆不可能没有漏电保护!”
岑崤猛打方向盘,车子几乎平移了过去:“只可能是先破坏灭火装置,在档案室里放火,让火烧断电路,造成停电。”
黎容蹙眉,眼神慌乱的有些脆弱:“是谁?素禾生物已经垮了,郑竹潘还在拘留所。”
岑崤:“能进档案室,至少与调查组关系匪浅,你先冷静,别急,慌了就没办法思考了。”
“纪小川……别有事,一定不能有事……”黎容自言自语的念叨着。
他当然慌,他表面上可以表现的很克制,但心里已经慌的不行了。
这是他第一次敞开心扉结交朋友,他很幸运,遇到的都是真心相待的朋友。
他也渐渐地,把他们当成了家人,无话不谈,亲密无间。
他很珍惜,很惊喜,很爱护。
虽然他从不挂在嘴边上,但他心里知道,他有多在意这帮人。
他不能忍受他们任何一个受伤害,尤其是因为他受伤害。
他会不知道…该怎么给他们报仇。
黎容和岑崤赶到档案馆的时候,火已经被扑灭了,纪小川灰头土脸,一脸狼狈的在休息室发呆。
她手臂上有一小块烫伤,头发也被烧的参差不齐,脸上挂着被烘干的泪痕,呈现不正常的红,但是还好没有受重伤。
黎容没有通行证,是直接硬闯进来的,他看见纪小川,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但自己的手却止不住的发抖。
还不等他说些什么,纪小川一看到他就“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老大…我笨死了,里面太多了,我不知道…要救哪个!我看不清!”
“我扑不灭!太…太大了,都烧了!怎么办…资料要怎么办!”
纪小川眼泪滚滚而下,绝望又委屈的望向黎容,她的手指上满是炭灰,还起了几个水泡,应该是去抓带火星的档案袋烫的。
黎容听到她中气十足的哭声才算松了一口气,他身上的冷汗刷刷往下流,苍白的嘴唇至此才有了一点血色。
他又气又急,咬着牙,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现在脑子里已经想不起资料了,他有种劫后余生的万幸,幸好纪小川没事。
徐唐慧也火急火燎的从A大赶过来了,刚接到消息,她吓得魂不附体。
她早就把纪小川当自己闺女看待了,路上有那么几秒,她觉得心脏都快停跳了。
好在纪小川胳膊涂了药,除了狼狈一点,没出大事。
徐唐慧一把把纪小川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安抚着,一边柔声责备:“你这傻孩子,你这傻孩子……”
纪小川啜泣着缩在徐唐慧怀里,把眼泪往徐唐慧衣服上蹭。
徐唐慧疼惜的给她擦着脸上的泪水:“好了好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别哭了闺女。”
岑崤扶住黎容,低声道:“简复林溱往这儿赶了,我去告诉他们别露面,这儿人多眼杂。”
黎容轻轻点头。
看着慧姨慢慢把纪小川安抚下来,黎容的理智也开始回笼。
他的嘴唇慢慢恢复血色,手指也不抖了。
他到饮水机边接了一杯凉水,咕嘟咕嘟喝了几口,眼神沉静了下来。
“今天烧毁的是我父母的资料,可以带我去火灾现场看看吗?”他看向站在休息室里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左顾右盼,不知该怎么回答。
按理说是不能带闲杂人等去看现场的,但这人说烧的是他父母的资料,谁也不好意思说出拒绝的话。
一个把纪小川从火场里拽出来的老师站起来,叹了口气:“你就是黎容吧,原来你跟小川是朋友。”他又对工作人员说,“你们就带他看看去吧,也不会影响什么。”
黎容临走前,给纪小川接了一杯温水。
他无奈的摇头,低声道:“傻不傻,不要命了?”
纪小川绝望道:“可是…律因絮…没了!”
黎容淡笑:“放心吧,他们击不垮我,更赢不了我。”
纪小川茫然的抬起头,呆呆的望着黎容。
黎容眼底确实没有绝望,沮丧,相反,他的目光中带着坚韧不屈的斗志。
他的确不会被打败,更不会被击碎。
他拥有那么强大的灵魂,他始终是所有人的精神支柱。
纪小川终于,信赖的点了点头。
黎容说可以,那就是可以,黎容从不说大话。
黎容刚一离开休息室,就被岑崤拉了过去。
岑崤用力拥抱了他一下,安抚似的揉了揉他的头发。
黎容并不挣扎,他柔软的贴在岑崤怀里,下巴抵在岑崤的肩膀上,眨着眼睛,把自己隐藏的情绪,尽数传递给岑崤。
他要支撑住整个小队,但他可以向岑崤示弱,寻求安慰。
岑崤也不在乎周围工作人员的眼光,他撑着黎容半个身子的重量,嘴唇贴在黎容耳边,挨着薄薄的耳骨,低声道:“有件事还没告诉你,GT201你没来得及看到的结果,是成功。”
黎容精神一震,蓦然睁大眼睛。
岑崤一边抚摸他的背,一边轻声道:“宝贝儿,你真优秀,你的一期试验,是成功的。”
岑崤说过——
“你得允许自己情绪低落,然后来我怀里取暖。”
他做到了。
黎容揪着岑崤的衣服,眼睛湿漉漉的,却充满明亮的光彩。
他永远可以在岑崤这里获得温暖和力量。
他的后盾,他的光源,他的港湾,他的爱人。
第174章
黎容跟随工作人员来到储藏室门口,透过被灼烧畸变的大门,能看到里面乌黑焦黄一片,就连储存资料的柜子都已经摇摇欲坠。
与律因絮相关的一切,自然是彻底烧毁了。
他眼睑颤了一下,膝盖动了动,似乎想向前一步,但最终又放弃了。
这是出事以后,他离父母最近的一次,也是最远的一次。
上一世,他挣扎六年也没能求得律因絮重启,他没想到,重启这天,就会彻底失去律因絮。
江维德总是跟他说,现在不是时候。
以前他不懂,现在他懂了。
不是同路人,却并不一定是敌人。
江维德是在提醒他,他的靠近不仅会毁了律因絮,还会给自己身边的人带来麻烦。
可他偏不信邪。
越是不让他碰,他越要碰,上一世的经历告诉他,退让是没有好结果的,只是一步步压缩自己的生存空间,一旦对方不满意,就会清除威胁。
只有强大,才有上桌出牌的机会。
工作人员瞥了一眼黎容,小声说:“还在调查事故原因,看能不能抢救回什么。”
黎容没说话。
整个大楼只有这间储藏室烧成了废墟,什么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但他相信,一定是调查不出什么结果的。
因为只要结果不令人满意,不令大多数人接受,那么就会换一个会被接受的结果。
“走吧。”黎容扭开脸,不再看废墟中支离破碎的律因絮。
“好。”岑崤抓紧了他的手,心里有万千思绪,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一次次的,黎容都需要在令人崩溃的现实面前保持冷静,坚强,用最快的速度爬起来,似乎不需要消耗感情,消化痛苦。
因为他知道,自怨自艾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的。
可是凭什么,他就得遭遇这一切,在同龄人都无忧无虑上大学,每天最大的烦恼是考试和恋爱的年纪,黎容却已经要在接踵而来的重创下挣扎。
这世界确实是不公平的。
简复和林溱已经在车里等的坐立不安了。
林溱好几次都想拽开车门冲下去,简复用力把他按下了。
简复:“你忘了自己是大明星了?你下车得引起骚乱吧。”
林溱六神无主,慌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小川都忍不住扑进去救火了,可想而知场面有多惨烈……”
简复勉强活跃气氛:“以前没发现,小川猛人啊,幸好没事,说明咱们都有老天保佑。”
林溱知道简复是在安慰,但他轻松不起来。
这次纪小川差点出事,律因絮被毁,很难不说是对方的警告。
他以为扳倒郑竹潘就大功告成,看来实在是想的太天真了。
林溱摇摇头:“我之前一直以为,最大的敌人是郑竹潘,原来我想错了。”
郑竹潘这人狂妄自负,还过分轻敌,当初想出奸计害黎清立顾浓,恐怕就是他智商的高点了。
其实郑竹潘的计划并不精巧,甚至还有很多巧合的地方。
如果真如翟宁所说,周洪不知道有基础疾病的孤儿被安排进一期试验,那么在郑竹潘的计划里,根本没想过孤儿的死亡。
当时的舆论环境,也成了郑竹潘的助力。
因为造神越强,毁神越狠。
黎清立受到的关注和追捧,必然引起了很多人的嫉妒,郑竹潘只是格外嫉妒的一个。
而那些如李白守一样隐藏在黑暗处的人呢,他们都躲在蓝枢联合商会和红娑研究院的模子下,穿着品德高尚,大局为重的皮囊,冷眼看待无辜之人含冤而死。
简复:“你没想错,最大的敌人的确是郑竹潘,这个歹毒的计划就是郑竹潘想出来的,他是一切事件的导火索,但……”
林溱看向简复,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
简复耸了耸肩,轻轻拍了拍林溱的肩膀:“我爸和岑叔当初极力反对我们参与这件事,就是因为他们发现,黎家出事后,红娑研究院闭口不言,九区也毫无动静。这说明,至少定方向的人,没有兴趣为黎家说一句公道话。环绕在黎家周围的很多谣言,或许迷惑了绝大部分人,但至少有一点,药物研发失败,是科学发展必经的历程,不是哪个人的错,不允许失败才是怪异的,错误的,不尊重现实的。他们都知道,甚至这些原则跟他们的工作息息相关,但是他们却不说。”
林溱:“因为刀没砍在他们自己身上。”
林溱个性本就细腻敏感,听简复的分析,他更是觉得心如刀割。
简复能想到的事情,班长肯定早就想到了。
这个连正常人都情愿避而不见息事宁人的世界,班长曾经会有多么绝望。
班长一个人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
林溱不敢想象,这种事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会怎么样。
他大概活不下去,但也不会立刻死亡,而是会在某个看似平静的安宁的午后,在灿烂的阳光或朦胧的细雨里,因为一段旋律,一句话或是一幅画,绷断最后一丝生存的欲望,然后走向死亡。
简复像个老头子似的拉长音感叹道:“现在舆论风向变了,所有人都开始怀念黎清立顾浓,那当初冷眼旁观的人就很尴尬了。普通网民是没有能力改变什么的,但是红娑和蓝枢的人不是,他们明明可以说句公道话,明明可以拨乱反正,但他们没做,而是任由事态发展,那么道德的枷锁如今就背在了他们身上。
一旦律因絮真的能根除细菌性早衰症,那黎清立顾浓就是完美受害者,死去的人不会犯错,他们会成为真的’神‘,伤害’神‘的人会受到大家的审判,承受情绪的发泄,所以为了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些人被迫成为了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林溱嗤笑:“承认错误并不可怕,知错就改,是幼儿园就教过的道理。”
简复点点头:“是啊,他们在上幼儿园的时候,或许也能做到。”
林溱不说话了,低着头,显然还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他,纪小川和慧姨之所以能跟班长走到一起,是因为他们都信奉理想主义。
但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是人痛苦的根源。
简复给他打气:“怎么了小明星,动不动就挎着一张脸?”
他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在林溱脸上戳出两个酒窝,给林溱白嫩的皮肤戳出两个红印。
林溱躲了一下,揉了揉脸:“嘶,你别闹。”
简复毫不客气的将胳膊搭在林溱肩膀上,将林溱圈到自己怀里,像哥们儿似的拍了一下:“放轻松,都走到今天这步了,你以为大熊猫追求的还只是伸冤吗?”
林溱皱了皱眉,他被简复的话吸引了,一时间没注意到,他们的姿势有多亲密。
简复神神秘秘道:“他是想将德不配位的人赶下来,既然不满意现在的规则,那就自己制定规则。”
林溱讶异:“你是说……”
简复笑呵呵的,目光狡黠,还想着逗林溱开心:“知道为什么我爸和岑叔后来开始暗中支持了吗,你以为真的只是拗不过我和我哥吗?大熊猫表现出的能力,很多人虽然不说,但都看在眼里,他们这是在向红娑研究院未来的掌权人递橄榄枝呢。”
林溱睁大眼睛,定定的看着简复,蹙着眉,表情有些复杂。
简复本来说完还有些得意,但看林溱的表情他不免有些慌了,赶紧巴巴的问道:“我说你不爱听的了?”
林溱缓缓摇头。
他一直觉得简复个性大大咧咧,跟成熟稳重深思熟虑根本扯不上关系,其实……
其实只是简复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对很多事情习以为常,并不会产生他这么大的波动罢了。
简复什么都看的清,但还是成天这么快乐,活力四射,好像永远不会颓丧。
挺好的。
揣入中二男朋友优点收集包。
纪小川虽然涂了药,自己也能跑能跳,还是被坚决送去了医院。
翟宁收到消息的时候,纪小川已经从烧伤门诊出来了。
翟宁匆匆赶下去,再次看了看纪小川胳膊上擦的药膏。
其实医生给处理的肯定没问题,但她也要表达一下关心。
翟宁:“好好擦药,不然该留疤了。”
纪小川连忙点头:“谢谢。”
翟宁这才把目光转向黎容:“深夜吐血,冲进火场,你们来我这儿也有点太频繁了吧。”
黎容淡笑:“争取以后不来了。”
翟宁深深看着黎容,她虽然还不清楚内情,但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她没有打听的欲望,经过了那么多,她身心俱疲,只想当个简单的医生。
翟宁只叮嘱道:“你们注意点身体吧,年轻也不是这么折腾的,将来年纪大怎么办。”
不过她也清楚,有些人活着,不是为了生命的长度,而是为了意义。
黎容只说:“好。”
他的目光冷静,语气平和,看起来完全没有情绪波动。
翟宁又不确定到底事情大不大了。
不过她一直都猜不透黎容的心思,她一直觉得黎容这么年轻,不必如此设防,但又觉得,如果不是这样,或许就没有今天的胜利了。
人间的事,大多都是有得必有失。
结果如黎容所料,失火事件调查了一周,失火原因被定性成意外。
事件的详情,只有调查组内部清楚,就连红娑研究院的人都是一知半解。
但哪怕一知半解,大家也都知道,这绝不是意外。
把一件不是意外的事情当作意外,对显而易见的冤屈视而不见,早就已经成了生存之道。
谁也没想到,重启律因絮是这样潦草终止的,简直连一个合理的敷衍都不给,直接粗暴的消灭。
可外界呼声正高,群众情绪还在亢奋,谁也不敢轻易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
于是调查组,红娑研究院,大家一起默契的将消息暂时压了下来,打算拖到大众淡忘这件事,再不咸不淡的通知一声。
至于多久才能被淡忘,谁也不知道,有时候人心易被操控,有时候又是那么不可控。
利用人心早晚会被人心反噬。
黎容现在已经能够确定,江维德没有害他的心思。
不过失火事件后,江维德没主动联系他,他也没联系江维德。
他回想郑竹潘倒台之前江维德说的话——
“这件事终将过去,律因絮早晚有重启的一天,但不是现在。”
江维德一定是知道些什么,所以才说现在不可以重启。
结果也验证了,有人会丧心病狂到放火阻止律因絮面世。
他很清楚他这位导师的脾气,江维德认为不能说的时候,是绝不会吐露任何事的,所以他去问了也是白问。
不过黎容倒是没想到,最先来找他的,是张昭和。
第175章
大概是看到他没有因为律因絮被毁而潦倒,张昭和一开始还有些惊讶。
只是那丝惊讶在他眼底一闪而过,要不是黎容心思细腻,恐怕就要错过了。
张昭和这次没有坐在办公桌后的靠椅上,而是拄着拐杖,站在他面前,与他平视。
张昭和也不似平日里穿戴整齐得体,他的头发这次没有梳理好,几根发丝凌乱的纠缠在一起,让他清瘦的脸显得有些疲惫。
胸口始终挂着的那根钢笔也没有摆正,而是歪歪斜斜的,将衣服也牵连的打了褶。
“我没想到你今天来上课了。”张昭和说完,便是一声叹息,似乎是想要伸手去摸黎容的肩,但又觉得不妥,举起一半便不尴不尬的放下了。
黎容双眼黯淡无光,淡声道:“我不该来上课吗?”
张昭和苦笑,摇摇头:“出了那么大的事,我以为……你看,我连假条都给你签好了。”
他一指桌面,上面有一沓厚厚的假条,每张都用标准的正楷签下了张昭和三个字,下面的日期还没有填,似乎不知道黎容要旷课多久。
黎容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垂着眼睛,不悲不喜,语气有些麻木:“谢谢。”
张昭和目光深沉的望着他,低声道:“你是不是很失望,失望到快要对这个世界提不起兴趣了,你发现曾经的胜利只不过是一场幻象,是世界跟你开的一个荒唐的玩笑,你以为旷大恒久的反转,最后变成了转瞬即逝的烟火,没了律因絮,那些欢呼呐喊的网民能坚持多久?那些义正辞严抵制甲可亭的患者能坚持多久?最后他们也只能当这场烟火从来没有发生过,过着原本该过的日子,让素禾生物起死回生,继续为他们制造甲可亭!而你呢,你好像什么都没得到,好像被世界抛弃了。”
黎容的嘴唇抖动了一下,手指不由自主的攥在了一起,单薄的T恤下面,肌肉紧紧绷起。
他始终没有抬起眼睛,也没有接过张昭和的话,他仿佛失去了平日里所有的骄傲,对这一切即使没有无动于衷也丧失了反抗的力气。
狭小的办公室里,空气似乎也凝固不前,夕阳的余韵从窗台上缓慢溜走,直至身影完全消失。
张昭和语重心长道:“黎容,这世上没有人能比我更懂你的心,我说过,我们是同一类人。”
黎容的眼睑颤了一下,似乎对张昭和的这句话也没了反应的兴趣。
今天的课他虽然来上了,但是表现的并不好,老师上课提问,喊他的名字,他就像失了三魂七魄,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
这些情况,已经尽数反映到张昭和这里来了。
“黎容上课溜号,课堂测试一笔未动,被扣了两分平时分。”
“黎容逻辑混乱,心不在焉,盯着PPT一动不动。”
“黎容上课迟到,问原因连个蹩脚的理由都想不出来。”
“黎容上课趴桌面睡觉,还说自己昨晚失眠,连午饭也没吃。”
……
无论哪种迹象,都表明这个人已经心力交瘁,哀默心死,只凭一口气强撑着个体面。
现在一见,确实如此。
张昭和这才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黎容的肩膀。
他的手很瘦小干枯,也并不让人感到安慰,但张昭和不那么认为。
他怅然道:“还记得我带你爬塔山吗,那天我们俩是最先爬上来的,我时常回想那天,总觉得和十多年前的画面重叠在了一起,让人心涩难以言表。”
那天。
黎容的喉结绷了绷。
那天是他第一次走进张昭和的逻辑里,不可否认,张昭和的逻辑非常完美,甚至让他有种找到知己的错觉。
如果不是回来后遇到沈桂和桐桐,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要治好桐桐的病,他可能真的会成为张昭和的同类人。
孩子是直言不讳的,是天真无邪的,是唯一可以戳破逻辑怪圈的,因为他们不懂规则,不认逻辑,爱就是爱,恨就是恨。
张昭和继续道:“那天我与你站的地方,就是我与黎兄站的地方,黎兄像你一样登高远望,看着下面接踵而至的人群,他说,要是大家都这么轻松快乐,热爱生活,无病无灾就好了。我们当年站在那里,对世界充满希望和爱意,我无比认同他的话,我们一直在努力,希望所有人都可以面带笑意,呼朋引伴,一路攀登到制高点。那天天气真好,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仿佛大自然都认同我们,可结果呢?”
黎容听他提起黎清立,总算抬起眼睛,他双目通红,嘴唇紧绷,似乎从麻木心死中被唤起了一丝愤怒。
张昭和神色动容:“结果就是,黎兄惨遭迫害而无人问津,那些他想帮助拯救的人,全部成为杀他的刀,然后在某个迟到了不知多久的日子里,像荒诞的小丑一样,涌到莫名其妙的账号下面道歉,那些看起来正义的呼喊狂欢,黎兄再也看不到了,他临死前,看到的是铺天盖地的侮辱咒骂,是鲜血淋漓的恩将仇报!他留下律因絮的全部资料,是给这帮蝼蚁最后的善念,却又被付之一炬,毁于一旦!”
张昭和突然情绪激动的抓住黎容的肩膀,咬牙切齿:“凭什么是他遭遇这种事,凭什么是你承受这些事?他们都对不起你们,他们不值得你们施舍一点善心,黎容,你是黎兄和弟妹唯一的孩子,你活下来了,不要像你父母一样,你要为自己而活,这才是他们希望的!”
黎容眼底蓄满了泪水,血丝混在泪水下,恍惚让泪水也变成了红色。
他牙齿打颤,恶狠狠问:“是谁…郑竹潘已经倒了,是谁烧了律因絮!”
张昭和缓缓松开黎容的肩膀,苦笑着噙泪:“黎容啊,你以为扳倒郑竹潘就万事大吉了吗?你知道有多少人不希望黎兄沉冤昭雪吗?他们都有可能是放火的那一个,那火不在档案馆也在他们的心里!
当年事发的时候,群情激奋,荒诞的谣言被以讹传讹,铺天盖地!人们光速判了你父母‘死刑’,根本不给他们申辩的机会!
在那个时候,红娑在做什么,察觉到情况不对,朱焱带头撇清关系,立刻将黎清立顾浓的名字从官网中删除,暂停他们参与的一切实验项目,就连红娑研究院大厅里挂着的合影都被拆了下去!
他有想过为黎兄出头吗,有想过用红娑研究院院长的身份为黎兄背书吗?他没有!他就是那样自私自利,拘拘儒儒的小人!”
黎容深深皱起眉,像是第一次听到朱焱这个名字,他陌生又愤怒,还带着深深的不解。
张昭和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这一连串的话让他有些供氧不足,他的语气稍微平和了一些:“还有蓝枢,蓝枢联合商会以及九区在做什么?他们就如生在下水道里的老鼠,趁着混乱疯狂敛财,接手了黎兄公司所有合作方,威逼利诱那些人加入蓝枢,那短短的几个月里,红娑因为这件事元气大伤,不少上下游合作方改换门庭,但蓝枢却闷声发大财,注册会员的公司增加了上千个,每个每年都是上万的会费!
九区呢,九区毫无作为,韩江自诩雷厉风行,眼里不揉沙子,但他手下却被渗透成了筛子,如果不是六区被取缔,他们都不知道素禾生物在蓝枢藏污纳垢那么久!”
黎容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似乎他认可红娑里是有敌人的,但却不知道蓝枢也从他父母的惨案中获得了好处。
他眼中的神情还有一点难以接受,只是他很快扭开了脸,借着擦眼泪的机会,将那丝错愕掩盖下去。
他并不想让张昭和看到。
但张昭和还是看到了。
张昭和拉开他的手,发现他的眼睛已经被粗糙的袖口揉的通红。
张昭和苦口婆心道:“我一直顾念你年纪小,不忍心让你知道全部的真相,但事到如今,你有这个权力,也不该再被蒙在鼓里。
永远不要把蓝枢的人当作伙伴,你以为他们是在帮你吗,他们是借你的力量来打击红娑,你现在一定恨死红娑了吧,因为你笃信,烧律因絮的人就在红娑,因为红娑开了一个月的会商议重启律因絮,知道内情的人实在太多了。
你扳倒了素禾生物,下一个目标,是不是就是红娑研究院了?这就是他们的目的!蓝枢一区和三区,可都因为当年的事拿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你借力打力除掉素禾生物是好事,可不要陷得太深,认敌为友了!”
黎容面色苍白,不由得向后跌了一步,他像是不愿意听张昭和再说下去,逃避的哑声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张昭和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之大,根本不像一个已经日薄西山的老人。
“黎容,你还不想面对现实吗!”
黎容眉头紧皱,脸上布满狼狈的泪痕,他甩了一下张昭和的手,却没甩开,只好暴躁道:“你别说了!”
张昭和咄咄逼人道:“承认真相是很难受,但因为难受就可以逃避吗?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以为走到今天,你至少是个战士,你果然不如你父母!”
黎容气急败坏,真如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吼道:“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红娑是我的敌人,蓝枢也是我的敌人,普天之下没有我的容身之地,那错的或许不是别人而是我,我就该像我父母一样选择死亡是吗!”
“你不是!”张昭和更加落地有声,他紧紧攥着黎容,高凸的颧骨因激动而微微发红,他双目阴鸷如鹰,头发凌乱飘起,胸膛随着话音剧烈起伏,“黎容,你当然有选择,你父母没有跟你讲过高塔小组吗?”
黎容怔忪,一时间卸去了全部的力气。
张昭和的话让他迷茫,这个词似乎有些陌生,却又不那么陌生。
高塔小组。
这个称呼实在是太过简单,好像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听到,但听到的人却不会在意。
他根本没留意他爸妈是不是提过,不过他可以肯定,他爸妈从来没有挂在嘴边上。
张昭和匆忙回到办公桌后,蹲下身,拉开抽屉,从抽屉的最底层翻出一份文件,文件所用纸张的最上方,有一个金色的锥形塔。
那是黎容曾经在这里瞥到的图案。
张昭和将文件拿过来,摆到黎容面前:“十多年前,因为一桩管理员含冤被解雇事件,你父亲意识到科研工作者在学校及研究院话语权薄弱,权力掌握在对科研一知半解的高层手中,大到研究方向科研经费,小到路见不平伸张正义,都没有人在意我们怎么想,你父亲决定成立一个科研人员的工会,让我们的意志能够被重视,让我们的声音更加有力量。”
“工会成立之初只有十个人,我们十人相约去爬塔山,那天在塔山之上,你父亲兴之所至,定名’高塔小组‘,意为’悬高塔之上,挽众生之苦‘,这些年,凡是小组成员所主持的科研项目,编号都以GT命名,你可以去查这些项目,生化,物理,数学,材料……没有一个为私利,为敛财,全都是实实在在的利民项目!”
“你父母出事之后,并不是没有正义之士看清真相,他们只是同样意识到红娑研究院营造的虚假繁荣,所以清醒之后,选择加入高塔小组,如今组员已经有二万余人,超过红娑研究院半数注册科研人员。
他们都敬重你父母,认同你父母,怀念你父母,他们才是你的朋友。”
“黎容,你父亲是高塔小组第一任组长,也会是大家心中永远的组长,你如此聪慧有天赋,正好继承你父母的遗志,现在,你该回家了!”
金色高塔带着岁月斑驳的痕迹,闪烁着冷静幽亮的光泽,静静的矗立,不喜不悲。
退却的夕阳光晕仿佛被震慑的敌军,在这样的光泽下不战而逃。
黎容想起来,黎清立装手稿的牛皮纸袋上,低调的印着GT两个字母。
原来是这个意思。
原来GT201的出处是高塔小组。
张昭和目送黎容浑浑噩噩的离开自己的办公室,他离开的时候,怀里紧紧抱着印着金色高塔的文件。
张昭和面露担忧,却又欣慰的笑了笑。
黎容离开张昭和的办公室,听到陈年老旧的大门在自己背后缓慢合上,他呆滞的神情才有了一丝松动。
他一直保持着错愕,僵硬的姿态走到走廊的监控死角,才慢悠悠的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擦掉眼角的泪痕,然后缓慢的抬起眼,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他相信张昭和今天跟他说的话大部分是真实的,高塔小组的成因,历程,以及事件发生后的发展。
如果他不认识姜筝,不知道张昭和在慧姨事件中的角色,他一定会完全相信今天张昭和所说的话,对自己的’新家‘充满归属感,对张昭和感恩戴德,然后成为刺向岑崤和简复的利剑。
律因絮被毁,他当然伤心欲绝。
现在是他最脆弱,最敏感,最迷茫的时候,也是最容易被击破,被拉拢,被利用的时候。
一定会有人趁机出手,所以他等来了张昭和。
他对张昭和一直都心存怀疑,是因为上一世。
听描述,张昭和似乎是高塔小组的第一代元老,是很重要的人物,但上一世张昭和从未出现,第一个把GT两个字母带到他面前的,是江维德。
如果真如张昭和所说,高塔小组所有成员敬重怀念他父母,那就不该对他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他经历过很苦的时候,身负重债,居无定所,这些人通通没有伸出援手。
后来,他进入红娑研究院,第一个关心他,对他释放善意的,是作为导师的江维德。
江维德允许他研究细菌性早衰症,亲自定名项目编号为GT201,虽然不肯告诉他编号的含义,但一定是有怀念他父母的意思。
江维德当然也是高塔小组的成员,从一开始就是。
只是他这个导师憋不住脾气,踏实古板,醉心学术,恐怕并不能在高塔小组拥有话语权。
甚至他父母这样理想为重,且希望大家与自己一样不为名利的人,也不是做组长的最佳人选。
人人皆有私心,会因为徐唐慧事件走在一起的人,并不一定能永远走下去。
那年一起登上塔山,极目远眺,他父母胸怀天下,意气风发的时候,张昭和在想什么呢?
会想这是一个扳倒朱焱的契机吗?
张昭和说他们是一类人,黎容想了想,或许能猜到为什么这一世张昭和出现了。
因为这一世,他有了非争取不可的价值。
上一世他与岑崤不合,也就相当于与蓝枢三区不合,他兢兢业业苦学了几年,废寝忘食的投身在科研事业上。
他脑子里只有完成父母的夙愿,而没有报仇,他那时候,甚至不清楚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被人设计的。
所以张昭和很失望,觉得他配不上高塔小组的眼神。
他还想着研制出药物,拯救那些蝼蚁,他是如此荒唐短视,如此滑稽可笑,不值得拉拢。
而这一世就不同了,他身为高中生投稿了黎清立的假说,设计害得徐纬不敢回国,让江维德在所有人面前颜面尽失,他瓦解了梅江药业,嘉佳中心医院和素禾生物之间坚固的利益联盟,他联合蓝枢一区三区甚至是当红明星,搞垮了家底深厚的素禾生物,他利用舆论的手段炉火纯青,逼得朱焱狼狈不堪,筋疲力尽。
他身边无形之中聚集了一股力量,一呼百应的流量明星,蓝枢一区,三区,九区……看似一群孩子小打小闹,实则舆论声量,金钱,权力都环绕在他周围。
他变得如此有攻击性,如此有价值,不该成为敌人,而该成为高塔小组的助力。
正巧,高塔小组是他父亲创建的,一切都那么合情合理。
当晚,所有人再次聚集在徐唐慧的老房子。
大隐隐于市,这小区实在是隐蔽,至少林溱的粉丝们怎么也想不到,偶像会到这样的地方来。
黎容将张昭和给他的文件推给徐唐慧,轻声问道:“慧姨,你当初见过的是不是这个?”
徐唐慧将文件接过来,蹙着眉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眉头逐渐舒展开,她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立刻指着金色高塔道:“对对对,就是这个,我想起来了,我是在……”
黎容接上她的话:“你是在我爸爸那里见到的。”
徐唐慧猛地点头:“对!当年我刚决定在A大广场摆摊,什么都做不好,手套乱七八糟的堆成一团,手工活也不精巧,根本没人来买。黎教授看见我,跟我说,让我不必荒废时间,他打算给我办张校园卡,让我可以去图书馆多读书,他告诉我,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看看书,看看历史,或许就能想通了。他第二天给我学生卡的时候,卡下面就垫着一份文件,那个文件上就有这个图案,我只扫了一眼,觉得在阳光下有些晃眼……”
简复懵了,他赶紧歪着脖子,努力打量这个图案,眉头越皱越深:“啊?怎么能是黎教授?我还以为……”
他还以为,这个图案一定是跟敌人有关。
林溱也百思不得其解:“可是既然是黎教授的,为什么班长从来都不知道?”
徐唐慧焦急的问:“这是谁给你的?他怎么会有这个?是不是你父母的朋友?”
黎容慢慢坐下,将文件放在一边,低头轻笑:“我父母并不喜欢把工作带到家里来,所以很少在我面前谈论公事,我没听过或者没在意过都是正常的,而且或许在他们心里,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会罢了,跟攀岩工会,骑行工会,羽毛球工会没有任何区别。”
纪小川头发刚修好,这次剪了个齐肩发,看起来稚气不少:“什么…工会?”
黎容把张昭和告诉他的高塔小组的事情跟他们讲了一遍。
对于这个小组,他了解的并不多。
徐唐慧有些吃惊,喃喃道:“是因为我?”
她完全没有想到,黎清立成立这个小组的初衷,居然是因为自己的冤情。
她心里又酸又涩,一方面欣慰,原来自己的冤屈还有人这么重视,会想要改变什么,一方面又觉得黎清立惨遭不幸,似乎阴差阳错的,又和她有了联系。
黎容冷静道:“硬盘丢失事件,我和慧姨同时出现在警局,所以我们的联系并不是隐蔽的,张昭和大概以为我爸爸曾经告诉过慧姨高塔小组的成立原因,那么顺理成章的,我会在慧姨这里听到证据,来佐证他说的都是真话,这样我就会对他深信不疑,将高塔小组当成自己的归宿,与朱焱所代表队的红娑和你们身处的蓝枢为敌。”
“卧槽!要不是咱们碰巧认识了个耿安,无意中知道姜筝和韩瀛之间的隐情,张昭和这话无懈可击啊!”简复心里冷嗖嗖的,他一早就说过,幸好是跟黎容站在同一阵营,这要是对手,可太吓人了。
林溱也说:“是啊,他几乎没说假话,可这只是片面的真相,张昭和当年也威胁过弱小的姜筝,并不是什么好人。”
黎容和岑崤都知道,认识耿安,挖出韩江并不是凑巧,这是上一世杜溟立的线索。
黎容:“只是我还是没有想到,十多年前只有十个人的高塔小组,如今因为我爸爸的事,已经发展成二万多位科研人员的组织了,成员超过红娑研究院注册人员半数,那岂不是已经架空了朱焱?”
简复一拍大腿,恍然道:“所以啊,这个老东西真狡猾,只说红娑元气大伤,蓝枢趁火打劫,他怎么不说高塔小组也借此发展壮大了?而且后来因为六区和梅江药业的事,蓝枢也经历重创,到头来,只有高塔小组趁势而起了。”
岑崤一直没有说话,只在这时,他开口补充了一句:“还记不记得在你父母的葬礼上,我们问对方都发现了什么,你说营销号或许不是李白守的手段,我说江维德对张昭和的态度客气的奇怪。”
黎容瞬间回想了起来。
当时岑崤还问他,江维德性格如何,甚至借此假意夸奖了一下江维德品德高尚。
现在看来,江维德对张昭和格外客气,后退一步让开位置,让张昭和吊唁,完全是因为……
岑崤冷声道:“恐怕在这个高塔小组里,张昭和的地位比江维德更高吧,这种地位的差距,甚至压过了讲师与名誉教授的差距。”
黎容挑了下眉,喃喃道:“我猜,张昭和就是高塔小组的第二任组长吧。”
岑崤和黎容你一言我一语,其他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没去过葬礼,但对得出的结论都很意外。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讲师,A大有名的吊尾车,居然是高塔小组的组长,还能管着高高在上的江维德?
纪小川从惊讶中恢复过来,小声问:“老大,他是…是想拉你入…入伙吗?你要…怎么办?”
张昭和很古怪危险,但高塔小组却是黎教授的心血和初衷,黎容有归属感是应该的,况且高塔小组里,多的是支持他父母的人。
黎容没有直接回答纪小川的话,反而深深的看了岑崤一眼。
岑崤与他对视几秒,然后却主动移开了目光,似乎是在回避。
黎容眼皮一跳,这才看向纪小川,喃道:“我还要再想想,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
小队会议解散,黎容故意拖得很慢,他送走纪小川,送走林溱简复,再跟慧姨告别,最后在小区闭塞狭窄的甬道口,拦住了岑崤。
黎容环抱双臂,动作十分轻松散漫,他抬着眼,脸上挂着纯良的笑:“岑队长,我第一次提出高塔小组,你似乎并不惊讶,有需要解释的吗?”
岑崤愣了一下,突然笑出了声:“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到现在才逼问我,憋坏了吧?”
岑崤伸手要去摸黎容的脸,被黎容抬手打掉:“瞒着我。”
黎容语气里似嗔似怨,好像岑崤不给个合理的解释,今后就别想上他的床了。
岑崤举手告饶:“好好好,我都告诉你,我并不是第一次听说高塔小组。”
黎容的表情一瞬间变得严肃,他眯起眼睛,等着岑崤把事情原原本本讲清楚。
如果是上一世的他,或许根本不屑问原因,对方有意瞒自己,他就会自动把人从自己的领地推开。
但现在,他深知沟通不畅互相隐瞒的痛处,所以愿意给人解释的机会。
他们都经不起再来一次自以为是的对抗。
岑崤缓缓道:“我第一次听说这个组织,是去找杜溟立报仇那天,我无论如何都不愿告诉你的,就是这件事。”
黎容不由得放下双臂,蹙起眉。
岑崤:“杜溟立临死前问我,听说过高塔小组吗?他说韩江和朱焱都是彻头彻尾的蠢货,蓝枢和红娑的很多人都是,我也是,我们都被律因絮事件裹挟,被撕下道貌岸然的伪装,露出丑陋阴暗的本相。”
“他说你父母的死,是一场名为血祭的盛宴,他们的目的,就是对红娑进行一场空前绝后的大清洗,他们要把高塔计划深深植入一部分人的心中,让这股仇恨,愤怒发酵,演变成一场无法挽回的浩劫,他们笃信痛定思痛,刮骨疗毒,要改变就必须要有牺牲,他们用死亡,成为了高塔小组至高无上的神。”
“杜溟立认为,一旦律因絮事件的真相被揭穿,所有被迫串联在利益网络上的人都会被波及,蓝枢联合商会和红娑研究院会彻底失去公信力,到时候市场秩序必然混乱,影响的人不计其数,这是他认为的大局,所以他要维护他的大局,宁可牺牲黎清立和顾浓,也要让绝大多数人活在虚假安定的幻象中。”
“现在不过两年,高塔小组已经有了二万多位成员,上一世的六年,这个组织发展成什么样,可想而知。这世间人人鄙陋丑恶,他认为你父母也是一样。你当时正在打垮素禾生物的关键时期,我不说,是怕动摇你的意志。”
岑崤了解黎容,却并不了解黎容的父母,逝者已逝,他无法知道黎容父母的真实想法,也无从判断杜溟立笃信的事情的真假。
万一是真的,那黎容追求的一切就是一场独角戏。
所以他不能告诉黎容。
黎容听完,却很平静的笑了笑,他浑身放松的靠着墙,云淡风轻道:“我曾经看过一本书,里面介绍了一个东西,叫做钛白。它是世上最稳定的白色,可以覆盖任何颜色。在我心里,我父母就是钛白,他们的善良是不容玷污的干净,没有任何浑浊可以污染,他们是彻头彻尾的好人,他们做事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达则兼济天下。任何私心,权欲,钱财,都是对这份干净的玷污,我不可能相信这种说法,它也根本动摇不了我的意志。”
岑崤将黎容从冰凉的墙面拽进怀里,轻抚着他的后背:“好,是我小人之心了。”
只要黎容说,他就信。
黎容靠在岑崤温热的体温中,低声道:“但我不是我父母,他们要大局稳定,我偏要搅合的翻天覆地,高塔小组,我是真的感兴趣。”
岑崤挑眉,纵容道:“你想怎么做?”
黎容一笑,黑暗中,他的眼睛依旧澄澈明亮:“张昭和算无遗策,知道毁了律因絮,我必定走投无路,可他不知道,我还有江维德亲自指导的GT201,我需要高塔小组的资源,做实验的环境,优秀的助手,我要尽快把GT201做出来,在舆论降温之前,消灭细菌性早衰症,所以我必须加入高塔小组。”
黎容的手指轻轻拂过岑崤的衣领,暧昧的摩擦着衣领下的锁骨,然后稍微踮起脚,在岑崤唇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他呼吸绵软,眼神狡黠:“岑队长,配合演个戏,我们得恢复上一世的相处模式。”
岑崤喉结一滚,舌尖舔过被黎容咬的地方:“上一世,不可亵玩高岭之花和偏要强行折花的纨绔子弟?”
黎容忍俊不禁:“差不多,或者你也可以不折花,跟我兄弟间割袍断义也行。”
岑崤深吸一口气,有些郁闷,咬牙道:“以后是不是抱一下都难了?”
上一世的相处模式,实在是他的阴影。
黎容弯着眼睛,忍不住逗弄:“岑队长别告诉我,以前怎么用强的都忘了。”
第176章
大概是意识到很快就要度过一段艰难时期,当晚,两个人一直折腾到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但情欲不愧是最好的解压良药,黎容已经没有过多的精力和情绪去思考高塔小组了。
他很快沉沉睡了过去,一整晚,他什么梦都没有做,出奇的安宁。
第二天他醒的很早,岑崤还在睡着,他就蹑手蹑脚的去了书房,将之前整理出来的GT201实验细则拿出来复习。
一个小时后,岑崤也睡醒了。
他先是习惯性的伸手摸了一下身边,感觉到身边被子的凉意,岑崤僵硬了一下,过了几秒,听见书房椅子的动静,他才松弛下来。
岑崤难得郁闷的按了按眉心。
起床摸不到人都让他这么焦虑,真开始扮演上一世的相处模式,他可怎么熬?
咚咚咚!
敲门声响了起来。
“我总算把朱焱的文章都整理完了,可累死我了。”简复顶着两个黑眼圈,砸开岑崤家的大门,刚一进门,他的目光就落在门口摆放整齐的两双鞋上,意味深长的看了一会儿,他又不免有些尴尬的移开了目光。
住一起,真这么舒服吗?
应该是舒服的,就像两个三观特别合的哥们儿,凑一起住肯定没有矛盾,还能玩的特别好,连寻找爱情的时间都省了。
他本来也有机会尝试一下的。
他那天晚上被迫留宿林溱宿舍,本来可以跟林溱挤一张床,结果林溱有个室友不在,找那室友一问,人家痛快答应借床给他。
简复失望透了,结果林溱特别开心的把他踹别人床上去了。
好兄弟睡一个床怎么了!
他又不是特别占地方!
“进来坐。”岑崤穿着睡衣,给简复踢过去一双拖鞋。
“啊……啊?”简复这才回过神来,吐了吐舌头,夹着笔记本跑沙发上去了。
黎容听到声音,才从书房里出来,他抬手,用细长白皙的手指推了推眼镜:“查出什么了?”
简复看向黎容,皱着眉别扭道:“你怎么开始戴眼镜了,都不像你了。”
黎容眨眨眼,扶了扶眼镜框:“防辐射的,有没有显得成熟稳重一点?”
“呃……”简复歪着头打量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黎容肯定是好看的,五官精致秀气,脸也就巴掌大,就连痣都长得特别恰到好处。
不过戴了眼镜的黎容,看起来要比平时清冷许多,明明还是那双清澈明亮的桃花眼,但隔着一层薄薄的镜片,就好像有了距离似的,连目光都冷了几分。
这种疏离感,倒不是显得他更成熟,毕竟黎容现在也就二十岁的年纪,皮肤紧致白皙,脸上还带着少年的些许稚气,只是好像在他身边形成了一种磁场,只要他一本正经的说话,就莫名有可信度。
当然以前的黎容也有可信度,只是黎容对他们经常面带笑意,半开玩笑半认真,有时候还会不动声色的逗弄人,和现在的气质很不一样。
简复真觉得黎容不只有一个人格,想抽哪个出来就抽哪个出来,比如高三之前和高三之后的黎容也不一样。
黎容抬手将眼镜摘了下来,自顾自的叹了口气:“算了,这张脸现在这么年轻,再怎么装成熟都是无济于事,只能靠忽悠了。”
岑崤从他手里接过眼镜把玩着,若有所思:“你想忽悠谁?”
其实他应该能猜到的,只不过这时他的注意力都在黎容的新装扮上。
戴上这眼镜,确实是更像上一世的气质了,但还挺好看的。
他也不太敢说,就是黎容那种气质,才让他以前有点控制不住。
清冷的骄傲的总是绷着一张脸仰着下巴看人的猫,不需要做什么就让人有把玩的冲动,想看他亮爪子,看他眼底不一样的情绪,看他狼狈跌倒时不小心露出的柔软的肚皮。
“当然是高塔小组里容易忽悠的其他人了,先不说这个,简复查到什么了。”黎容随意将手臂搭在岑崤肩头,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岑崤身上。
简复轻咳一声:“我查遍了朱焱一作的文章,又对比了张昭和的年龄,但是根本没查到张昭和这个名字,我只好把所有二作找出来,一个个排除,有个叫张西海的我觉得很符合。不过当年网络不发达,校报也在后来一次事故中被毁了,想准确的判断张西海和张昭和是一个人还是挺难的,但根据现有的资料,我觉得就是他,他改名了。而且他因为怕朱焱认出来,所以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这么多年下来,还只是个讲师。”
黎容喃喃道:“不管他是不是张西海,他对朱焱都绝非善意,朱焱显然已经慢慢被他架空了,恐怕现在就连江维德都要听他的话,我只是好奇,他的学术成就远不如红娑各位,哪怕术话再强,也不至于煽动半数科学家加入高塔小组,朱焱怎么就输的这么彻底?”
简复耸耸肩:“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能查到这么多。”
岑崤问:“留下吃午饭吗?”
简复猛地摇头,得意洋洋道:“不啊,小明星今天拍代言广告,我去围观一下,还是那种带剧情的呢。”
黎容云淡风轻道:“对了,你记得跟林溱说一声,我打算加入高塔小组,所以要和岑崤貌合神离一段时间,之后见到我记得演一演。”
“啊?”简复目瞪口呆。
黎容嫌弃道:“啊什么,放心,你能做的很好。”
上一世,简复活脱脱一个‘看不上我哥你真是眼瞎了’的二傻子。
简复急的直跳脚:“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用深思熟虑的吗?这我哥能同意?”
岑崤瞥了简复一眼,正色道:“这是正事,我那么无理取闹?”
简复:“……”
简复百爪挠心:“不是,你和我哥貌合神离,那我肯定站我哥这边啊,但是小明星肯定跟着你啊,那我俩要怎么弄?”
黎容怔了一下,他还真没想到这回事。
不过几秒之后,他一本正经道:“你担心什么,按林溱团队保护他的架势,代拍狗仔拍不着,张昭和的人就也拍不着,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
简复立刻虚张声势道:“我可没想怎么样。”
岑崤却看向黎容的穿着,低声道:“你要搬出去吗?”
黎容凝着眉沉思了一会儿,缓缓摇头:“没这么快,我如果被他一激就对原同伴翻脸无情,反倒容易让张昭和怀疑。”
岑崤却沉重道:“无论你怎么做,张昭和都未必全然信你。”
黎容轻嗤:“我没指望他完全信我,只要高塔小组的人信就够了。”
他现在还不清楚张昭和是如何获得信赖的,等他弄明白,就是争夺话语权的时候了。
既然张昭和的地位可以越过江维德,那么这个小组,显然不是以学术水平论高下的。
黎容的话说出去没多久,他们的‘演出’就不得不开始了。
他们确实没有酝酿准备的时间,因为从张昭和找他深谈开始,他的所有反应,必须符合他给张昭和留下的敏锐心狠,狡猾无情的人设。
黎容回到A大时,拖了个大箱子,箱子很重,他是拜托宿管帮他搬回宿舍的。
他来这一出,至少和他住的近的同年级同学都知道了。
黎容现在是A大人心照不宣的名人,因为黎顾二人沉冤得雪,他们也终于知道,黎容是黎清立顾浓的儿子。
那黎容的冷淡,孤僻,优秀都成了有情可原,他不仅获得了绝大多数人的同情,还收获了一批崇拜者。
只是他一贯留给大家不好相处的印象,所以暂时还没人敢来打扰他。
不过他拎箱子回宿舍的消息,倒是第一时间传遍了A大各学生群。
宋赫看黎容拎着箱子回来,吓得手里的泡面差点掉了:“你你你…你不会是要搬回来住吧?”
黎容淡淡道:“暂时不是,以后或许吧。”
宋赫猛地把嘴里的泡面咽下去,干巴巴道:“哦。”
他不知道还能跟黎容说什么,他们本来就不熟,这次知道黎容的身份,他心里就更微妙了。
其实,他作为细菌性早衰症患者的家属,当初也是埋怨过黎清立的。
明明给了大家希望,却又让人失望。
可他现在知道了,黎清立顾浓是被陷害的,律因絮或许真的有用,这一切都是素禾生物的阴谋,而黎家才是最惨的那个。
他也明白为什么江维德关照黎容了。
任谁遇到这种事,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江维德是怕黎容出意外。
但他也不敢问黎容之前都是住在哪里,现在又为什么要回来住。
他总觉得黎容的表情有些不对,似乎是比以往更加冷淡了,冷的让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黎容扔下行李,就头也不回的出了宿舍,留下捧着泡面的宋赫满心唏嘘。
他直接去了张昭和的办公室,一进门,便往那张平平整整的小沙发上一坐,开门见山:“我昨天查了两年前一区和三区的新增会员名单。”
黎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很冷静,他靠着沙发,目光望着张昭和空旷的桌面。
张昭和并不意外,他站起身,走到饮水机旁,给黎容接了一杯温水。
“你能这么快面对现实我很欣慰,其实这没什么,蓝枢是个靠利益建立起来的组织,他们本身就是要赚钱的,只可惜你给的信任不值得。”
黎容没有接张昭和的纸杯,但听了他这句话,却翘起唇角笑了笑,只不过他眼底却没什么笑意:“没什么不值得的,蓝枢一区三区现在是我的帮手。”
张昭和稍微眯了下眼,将纸杯收了回来:“黎容,你应该很清楚,他们已经发挥了最大的价值,接下来,他们就是你的敌人,难道你还能与吸你父母血肉的人把酒言欢吗?”
黎容抬起眼,嗤笑一声:“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你觉得我做不到和敌人把酒言欢吗?”
张昭和被他堵了一下,顿住几秒,只好无奈摇头:“你这两年过的辛苦,如今素禾生物自食其果,你也有高塔小组做后盾,想必你父母也不愿你再委屈自己。”
听他提到自己父母,黎容不悦的皱了皱眉,垂下眼睛,沉默半晌,才冷淡道:“我自有安排。”
张昭和紧跟着问:“你是想利用一区查出是谁烧了律因絮?”
黎容不否认。
张昭和叹气:“你查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律因絮已经没有了,当务之急你还是要跟一直支持你父母的人多亲近,他们看见你与蓝枢走得近,也非常困惑,是我告诉他们,你们只是互相利用。”
黎容冷笑:“支持我父母的人,怎么他们当初不跳出来说话呢?”
两万人,这会是多大的声量,如果他们一开始就出来说公道话,或许一切也不至于无可挽回。
张昭和:“当年的事很复杂,大家也都懵了,不知所措,你用现在的眼光去审判他们当初的选择,有些不公平。”
张昭和:“我知道你对我没有为你父母发声有怨言,但请相信,我做这一切,都是黎兄的意愿,你会明白的。”
黎容似有触动,眼皮抖了一下,他扭开脸,闭了下眼:“我想见见这些人,听他们亲口解释。”
张昭和微微一笑:“好。”
愿意见面,是黎容开始接纳的征兆。
黎容站起身,也不管被自己压皱的张昭和无比爱惜的沙发:“我先走了。”
说着,他也不等张昭和的回答,直接朝门口走去。
张昭和望着他的背影,突然道:“听说你今天拎着箱子回了宿舍。”
黎容身形一顿:“这你都知道了?”
张昭和温和道:“班级群里传了,我也是无意中看到的。”
黎容反问:“老师突然想管我夜不归宿的事了?”
张昭和也不在意他话里夹枪带棒,依旧充满耐心:“注定要撕破脸皮的人,其实不必太过平缓的切割,但还是要看你的想法。”
黎容这次没再说话,直接走了。
走出这个门,他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出了薄汗。
跟张昭和对话,他从来不敢放松戒备,每次短短几句话,都让他觉得极其耗费心神。
他也不确信自己表现出来的状态张昭和信了没有,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要越过张昭和,去接触高塔小组的其他人,然后让那些人为他所用。
一旦那些人成为了他的人,那么张昭和是否信他就不重要了。
但是眼下,该演的还是要演的。
正巧,下午第一节 是体育课。
两点上课,阳光正浓,塑胶跑道被晒得发烫。
整个班级都萎靡不振,被太阳晒得抬不起头来,偏偏体育老师让热身,先跑个三圈。
一群人哀嚎不绝,哼哼唧唧的站上了跑道,敷衍着,不情不愿的迈着腿。
黎容始终不合群,跑步的时候也绷着脸不说话,当然班里也没人敢主动跟他搭话。
三圈跑下来,哪怕黎容训练的再扎实,也还是有些累。
他面色发红,快速喘息着,汗水淌下来打湿鬓角,让鬓角打着卷黏在耳旁,狼狈却又充满美感。
体育老师让大家休息五分钟,黎容拧开水杯,仰起头,睫毛颤抖着,喉结一滚一滚的吞咽温水。
可他这口水还没喝完,手腕却突然被人抓住,一把扯了过去。
水杯摇晃之下,杯里的水尽数洒了出来,淋在黎容身上,黎容的T恤彻底湿透了,滴滴答答往下落着水珠。
岑崤盯着他狼狈的模样,沉声道:“你今天是什么意思?”
黎容挣了两下,可岑崤手上力道不减,在他手腕攥出一片红痕,他又刚消耗完体力,拼不过岑崤,最后只好冷眼扫过去,淡淡道:“没什么意思,我还要上课。”
他的嘴唇被水润的通红,可一开一合间,语气冷的人心凉。
岑崤咬了咬牙,骨节发白,手上的力气更狠了,黎容吃痛的皱了下眉。
“岑崤,我还要上课。”他冷冰冰的重复了一遍。
周围休息玩闹的同学纷纷停下了动作,默契的朝争端中心望了过来。
“那是谁啊?”
“经管院的,叫岑崤,爸爸好像是蓝枢三区的会长,他自己又进了九区,惹不起。”
“啊……蓝枢啊,我听说蓝枢一直跟红娑不合的,黎容父母是红娑的吧?”
“可是黎容父母不是……他还跟红娑有关系吗?”
“不知道,我跟他俩都不熟。”
“肯定是有矛盾啊,你看黎容都快翻脸了。”
“那个岑崤干嘛找黎容麻烦啊,黎容还不够惨吗,我听说他父母的事都心疼。”
……
周遭沸沸扬扬,岑崤却一把拽过黎容,毫不客气的将人往操场外面拉,全然不顾体育老师还目瞪口呆的站在操场中央。
黎容当然挣扎,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想挣的太难看,最后只好被岑崤拉了出去。
岑崤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直接抬腿踹开操场的铁门,黎容见状,扭开头,嘴唇绷的发白。
只是走到众人都看不到也听不到的地方,岑崤瞥了黎容打湿的T恤一眼,低声问:“水不烫吧?”
黎容感觉到手腕上力道松开,干燥温热的手指轻轻揉着他的腕骨,他微不可见的低笑:“你帮我接水的时候自己没尝?”
岑崤克制住把自己外衣披在黎容身上的冲动,看着他在微风里抖了一下:“你那些同学会把消息传达给张昭和?”
黎容低头捞起T恤下摆,双手用力拧干衣服,不慎露出一小截柔韧的腰线。
他轻描淡写道:“不止,还有所有盯着我一举一动的人,红娑研究院的人。”
第177章
红娑研究院和调查组的冷处理决定,绝大部分网民还不得而知。
网络上仍然是一片欣欣向荣欢欣鼓舞。
“红娑研究院什么时候公布更多详情啊,律因絮是不是可以直接开始一期试验了?”
“这种重大事件,应该不会公布的吧,我们知道事情在推进就行了,不要给红娑压力。”
“嗯嗯嗯,只是等的有点急,不过还是希望红娑的大佬们有个好的工作环境。”
“我猜应该已经搭生产线了吧,我看最近红娑附近有个药厂在施工哎!”
“哪里哪里?在A市真好,可以随时去红娑附近溜达。”
“这个我也听说了,那个药厂好像口碑很不错。”
“一定是!好激动!律因絮一定要早点面世!”
“给红娑打call!有你们在我们才有安全感!”
……
那些知道真相的人,看到被蒙在鼓里的患者,不知心里是何感想。
或许他们也知道,真相早晚掩盖不住,现在不过是在饮鸩止渴罢了。
张昭和还算是个信守承诺的人,黎容和岑崤之间出现嫌隙后的第三天,张昭和趁下课,在教室门口拦住了黎容。
今天张昭和的心情似乎不错,他甚至没有拄着他那根不离手的拐杖,而是背着手,腰背挺直,荣光满面。
那只钢笔,正正当当的揣在他的衣兜,只不过手捏的地方,不知何时摔出一道裂痕。
张昭和笑道:“你不是要见高塔小组的人吗,今天周五,大家难得有空,到的齐一点,你也早点认一认人。”
黎容抬起眼,轻轻点了点头。
张昭和抬手拍了拍黎容的肩。
黎容将书包挎好,下意识拿起手机,似乎想要发个消息,但他只是顿了一下,便又一脸生厌的将手机放了下去。
张昭和用余光察觉到了他的举动,眼底闪过一丝凉意,但开口的语气却仍然是温和的:“怎么,跟敌人汇报行程已经成了你的条件反射了?”
黎容被激的蹙起了眉,冷淡道:“看一眼时间罢了,你经历过我这种事,就会知道,我不可能真的把谁当作朋友。”
张昭和笑着摇头:“我活了几十年了,你又知道我经历过什么?我说我们是同类人,当然是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黎容挑眉,好奇道:“哦,难道你也家破人亡了?”
张昭和:“那倒没有,不过我提醒你,高塔小组的成员大多出自红娑,对蓝枢有天然的排斥,你还是尽早跟三区一区划清界限的好。”
黎容冷笑:“那我也提醒高塔小组,少管我的事。”
张昭和一摊手:“别生气,你这个脾气,真是跟黎兄和弟妹都不像。”
周五最后一节课上完,已经夕阳下坠,学校食堂早就冒起了浓郁炊烟。
黎容以为,张昭和至少要带他去一个私密性很好的高级餐厅,没想到出租车停在了红娑研究院门口。
黎容看见熟悉的地方,不由得怔了一下。
张昭和却神色如常的下车交钱,转回头对还在车里发愣的黎容道:“你不是来过两次吗,怎么像没见过一样。”
黎容眼神颤动一下。
看来他来找江维德,张昭和都是知情的。
只是他不止来过两次,他可是在这里工作过两年。
黎容迈步从车里下来,跟在张昭和身后,只抬眸瞥了一眼红娑研究院阔气的招牌,就再也没兴趣多看一眼。
张昭和却乐此不疲的给他介绍:“你这么有天赋,将来肯定是要进红娑研究院的,想好要跟哪个导师了吗,我猜如果是你,江维德应该十分愿意收。”
黎容似乎对他的提议并不感兴趣:“江教授也是高塔小组的成员?”
张昭和:“当然,我还可以给你看当年我们在塔山上的照片。”
黎容心中微微一颤。
原来江维德也在最初那十个人中。
江维德和黎清立都是这一代红娑研究院出类拔萃的研究人员,又同样对慧姨事件的处理结果不满,那么当初两个人应该是惺惺相惜的。
黎容大概知道,江维德对黎清立开公司的事有些微词,或许从那时开始,两个人就开始渐行渐远,有了嫌隙。
只是没想到,后来黎家会发生那样的事,江维德也是措手不及。
不过黎容似乎理解,为什么他父母出事之后,不是江维德掌控高塔小组的大局了。
因为在其他组员眼里,江维德与黎清立有些不合。
在为黎清立悲愤的同时,自然是不会认可江维德的。
张昭和只是A大一个普普通通的讲师,但进入红娑研究院却出奇的顺利。
他对这里没有半点敬畏的感情,只是轻车熟路的将黎容领到了红娑研究院活动大楼的六层会议室。
上一世黎容只来过这里几次,因为进这里需要比较高的权限,他是在后期才拥有这种权限的。
显然等待着他的各位高塔小组成员,都有这种权限。
黎容站在磨砂玻璃门外,眼睁睁看着张昭和从兜里取出一张身份卡,在电子门禁上一帖,玻璃门锁立刻缩了回去。
如今的红娑研究院,的确已经一半掌握在张昭和手里了。
张昭和一脸和善:“进去啊。”
黎容抬起手,将掌心贴在门上。
玻璃门很凉,掌心的温度瞬间让玻璃起了一层淡雾,他眼中氤氲起浓烈的情绪,但很快就消散而去。
他知道,他已经触及到了这个组织的核心,也似乎走到了整个事件的核心,始终无法在律因絮事件里建立联系的红娑研究院和蓝枢九区,终于逐渐拨云见日,水落石出。
他曾经看不透,是因为他忽视了一个潜藏在海面之下的暗网,而如今,张昭和以为尘埃落定,亲自将这张勾连起全部支线的网络展示给他。
今天的见面,是逆转的关键,而他拥有足够的筹码——
GT201。
黎容手掌用力,推开磨砂玻璃,迈步走了进去。
夕阳最后一缕霞光沿窗直射入他的眼睛,恍惚间,他眼底燃烧起了火一样的赤红。
偌大的会议室里面,坐着三十多个中年人,应该是高塔小组中最有影响力的一批人,他们都安静等待着,没有人说一句话。
张昭和带着黎容出现在门口,这些人眉头舒展,依次站起了身,自动鼓起了掌。
黎容认得他们当中的一些人,物理组的,高分子材料组的,地质组的,纳米技术组的……他们都是红娑研究院的中流砥柱,是外界交口称赞的业界专家。
而这帮人,居然会站着迎接张昭和的到来。
黎容站在张昭和的视角,看着三十多位科学家一脸诚挚之色,只觉得这个场面荒诞又合理。
谁说最可恨的是没有信仰的博学多才和充满信仰的愚昧无知,信仰偏颇的博学多才才更让人‘印象深刻’,他恐怕一辈子都很难忘记。
只有为首的江维德看向黎容,欲言又止,面露忧色。
但他嘴唇动了动,眼皮一垂,又什么都没有说。
黎容看向张昭和,谦虚和煦的问:“这些教授老师们,都是因为我父母聚集在一起的?”
他大致扫了一眼,发现生化组的一共有四个人,除江维德外,还有李永石,常莉,言游中,都是他上一世很熟悉的前辈。
只不过上一世,他完全没感觉到这些人隶属于同一个组织。
张昭和点点头:“自然,黎兄胸怀大义,无惧无畏,当初是他建立了高塔小组,给了大家一个凝聚的地方,让我们这些只懂专心做科研不愿勾心斗角的人,也有了说话的权力。黎兄的死是大家的遗憾,但也是大家的力量,它时刻提醒我们,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要坚持!”
“我与黎教授交往不深,但当初的惨烈暴行让人震怒,我实在不能视若无睹。”
“唇亡齿寒,我们也是为了自己的未来,不得不做点什么。”
“如果木秀于林是错,那就是这个生态病了。”
“红娑研究院在律因絮事件上的缺席,实在让我失望,黎容,希望你能继承你父母的遗志。”
“我一个搞研究的人微言轻,当年虽然痛心,但是无能为力,现在在这里,只是希望能为未来的科研环境贡献一份力量。”
“黎容,我听你父母提过你,他们对你很看重,你可一定不要辜负大家对你的期待。”
“律因絮被烧,是我们太粗心大意了,孩子,辛苦你了。”
“哼,不用想我也知道是朱…是谁不想让律因絮出来!”
……
江维德一直没说话,他始终用忧虑的眼神望着黎容,似乎希望黎容掠过众多陌生人,能与最为熟悉的他对视一眼。
但黎容根本就没有看过来。
黎容正因大家的慷慨陈词而热泪盈眶,他眼圈通红,泪水欲流未流,嘴唇轻轻颤抖,只一个委屈忍痛的眼神,就让人心内酸涩不已。
黎容深吸一口气,微微张开唇,露出紧咬的牙关,哽咽道:“律因絮被烧后,我去了西山公墓,站在我父母的墓碑前,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我没能守住他们留下来的最宝贵的东西,没能守住那么多无辜患者的希望。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一个人,实在是太无助了,我努力活下来,却只能看到这样的结局。各位叔伯阿姨,谢谢你们还记着我父母,他们要是能看到,一定会很开心的。”
黎容话音刚落,眼睑一颤,左眼一滴泪坠了下去。
这滴泪落的恰到好处,让一群年纪足以做黎容父母的教授们不知所措。
本着爱屋及乌的原则,他们当然会同情,心疼黎清立顾浓的孩子。
更何况,黎容看起来那么悲伤脆弱,惹人怜惜。
“这怎么能怪你呢,你也只有二十岁。”
“是我们大意,也是敌人太狡诈狠毒,任谁也想不到,他们居然能狠心毁掉救命的药!”
“别哭,别哭……”
“一定会有柳暗花明的一天,这是我们聚在这里的意义!”
……
“所幸。”黎容话锋一转,抬起手擦了擦眼泪。
张昭和右眼皮没来由的一跳。
黎容没注意张昭和的脸色,直接将目光投向那三个生化组的教授,情真意切道:“所幸我父母当初在研制律因絮时,为了培养我对生化专业的兴趣,常常给我讲解合成原理,我从小就记忆力好,又天天耳濡目染,差不多能默下来全部,只不过我学术水平有限,对很多地方还琢磨不透,如果几位叔伯阿姨可以帮我,我们齐心协力,说不定能将律因絮重制出来,我想我父母,也可以真正安心了。”
张昭和听闻,脸色瞬间变白了。
手稿没了,律因絮原件也毁了,他从没想过,黎容本人是个活体存储器!
江维德也满脸错愕,难以置信的看着黎容。
他当然不觉得这是真的,因为黎容那天来要求他重启律因絮时,是那么歇斯底里,仿佛抓着唯一的希望。
况且那么多资料,上百页纸的数据又怎么可能默的下来?
没有完整的研究资料,是绝无可能将律因絮再次做出来的,化合物含量稍有差池,治疗效果就可能天壤之别,黎容只是听父母讲,那些参与律因絮研发的助手们都做不出来,黎容又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可现在黎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自己可以,万一做不到,万一只是年少轻狂异想天开,难免给整个高塔小组留下浮躁的坏印象。
现在还不是时候,为什么要这么急?
黎容见几个教授都怔忪着未开口讲话,他自顾自的感叹道:“两年前,我把我爸爸给我讲过的《CAR-T优化及CRS弱化假说》整合翻译,尝试投稿,没想到凭着模糊的记忆,居然投中了,希望我父母保佑,这次在律因絮上,也能有这种运气。”
“那个假说是你?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两年前你不是还在高中,都没有正式学过生化课程吗?”
“你居然能默出来那篇文章?我记得黎教授当时还没完成,只是有个比较详细的手稿吧?”
“难道你父母一直在家教你生化吗?”
……
只有黎容从小就被父母精心教导这个理由可以解释的通,不然那样一篇文章,绝不可能是个高中生完成的。
但也因为有了这篇假说,黎容说能重制律因絮的话,竟然莫名有说服力。
这几位教授理所当然的希望律因絮真有重见天日的那天。
“如果真的能重制出来,那真是老天保佑啊!”
“黎教授顾教授当初肯把这个成果讲给你,实在是……一线生机。”
“有需要我们帮忙的,我们当然当仁不让,你放心,实验环境,专业助手都具备。”
“我觉得我们可以试一试啊,哪怕不成功,心里也没有遗憾了!”
……
张昭和松弛的脖颈皮肤抖了两下,他深深望着黎容,那眼神,看不出什么情绪。
在这种场合,无论如何他也说不出阻止黎容的话。
作为黎顾二人的儿子,那样泣血的呼吁和祈求,任谁都没有正当的理由拒绝。
黎容借着骨肉亲情,占据了道德制高点,这样的立场和站位,足以突破所有规则和常理,高塔小组那些将黎清立顾浓视为精神领袖的人,自然会极力支持。
这是张昭和第一次感到作为组长的自己,被人抢夺了话语权却无计可施。
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不适,他心里隐约闪过一丝顾虑,难不成,黎容还真能将律因絮做出来?
黎容破涕而笑,眼睛熠熠发亮:“各位叔伯阿姨放心,真将律因絮做出来了,那就是我们高塔小组共同的功劳,高塔小组是我父亲创建的,现在大家齐心协力重制律因絮,我父母一定会很欣慰的。”
黎容几句话之后,场面格外其乐融融,甚至还夹杂着些许慷慨激昂和热血上头。
张昭和离黎容只有一步之遥,他在一旁听到现在,只剩下了心惊。
黎容只有二十岁,但收买人心的本领却已经如此纯熟。
现场这些教授们大多一腔热血,心思单纯,对他们眼里的孩子更是毫无防备。
黎容最厉害的就是最后一句话,律因絮明明是他父母的成果,但他言语中的意思,居然愿意把功劳与整个高塔小组共享。
这世上谁没有私心,谁不向往名利。
律因絮的关注度和期待有多高,意义有多重大,一旦成功,说是名留青史也不算过分。
黎容这一句话,就足以让李永石,常莉,言游中死心塌地了……
第一次的高塔小组见面会,足足开了三个小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浓郁的黑色在窗口蠢蠢欲动,但屋内的灯光却如锋芒利刃,将黑暗逼退在外。
黎容送走几位生化组的教授,才总算给了江维德一个眼神。
不过他只是从江维德身上一扫而过,并没为江维德的焦虑停留分毫。
他冲张昭和微笑,真心实意道:“老师,你说得对,高塔小组才是我的归宿。”
张昭和皮笑肉不笑:“你知道就好。”
黎容与张昭和慢悠悠的往楼下走,江维德却推说工作还没完成,转而走了另一个方向。
黎容也没挽留,他出了红娑大院,转头望向天空,这才发现,今天乌云滚滚,没有月光,更没有星辰。
黎容正望着如漩涡一般的黑色出神,刺耳的汽车鸣笛声却在不远处响起。
他被打扰了思绪,只好低头看去,张昭和也眯着眼睛,一语不发的看向刺破黑暗的远光灯。
借着光亮,可以看到纯黑的车体上,有九区的标志。
那是九区办公的商务用车。
黎容手指一紧,不由自主的攥起拳来,只是站在他身边,就能感受到他的紧张。
张昭和自然也感受到了,所以他微不可见的挑了挑眉。
车子缓缓起步,最终停在了黎容面前。
车门打开,夜色里,能看到岑崤就坐在后面。
只是他没转头,甚至都没看黎容一眼,而是沉声说了句:“上车。”
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怒意。
黎容没动,张昭和也没动。
张昭和自然知道,自己在鬼眼组队长眼里,大概什么也不是,但他不急,更不说话,只是悠然看着。
倒是司机下了车,小跑到黎容面前,友善的笑道:“黎先生,我们岑队长要跟你商量点事,已经等你很久了。”
黎容喉结滚动,声音平淡:“他怎么知道我的位置?”
司机一脸无辜:“黎先生,上车再谈吧。”
黎容却嗤笑摇头:“简复啊,还真是大材小用。”
张昭和终于开口:“看起来不像要好好说话的意思啊,需要我麻烦一下红娑的安保吗?”
黎容深吸一口气,冷淡道:“不必,我确实有些话要跟岑队长说清楚。”
说罢,他朝车门走去。
他刚躬下腰,就被一只手粗鲁的扯了进去,在黑暗的掩映下,张昭和只能看到,黎容狼狈的撞到了岑崤的身上,羞愤的低骂了一声。
下一秒,车门紧闭,头也不回的走了。
车内,黎容就着被拉扯的姿势躺在岑崤怀里,手指不老实的抚摸着岑崤的腹肌。
“等很久了吧,吃饭了没?”
岑崤将黎容不老实的手指捉回来,包裹在掌心里:“不饿,你也不穿多点,手冻得这么凉。”
司机是岑家自己人,自然对车后的动静视而不见。
黎容一笑,懒洋洋直起身子来,一边蹙眉咳嗽一边撒娇:“你不饿我饿了,有没有水啊,哭的我嗓子都要哑了。”
岑崤拧开杯盖,将水杯递给他,意味深长道:“哭的倒是比在床上努力。”
第178章
晚上黎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喃喃道:“我父母当年的关注度到底有多大啊,我都不记得了。”
太久远了,他的记忆真的有些模糊了。
好像那几个月,有关他父母的新闻就没断过,甚至他偶尔刷一刷手机,推送里都能蹦出他父母所谓的科学语录。
不管是出版社,餐馆还是大学,只要打出他父母的名号,就好像叠加了什么荣耀buff一样。
为了律因絮,他们那段时间接受的采访也很多,几乎每周都有,那些采访内容还会被编成各式各样的软文,然后话锋一转,开始以黎教授推荐虚假卖货。
如果用林溱他们娱乐圈的评判标准,应该算知名度很高了。
岑崤把翻开的大部头书轻轻扣在黎容脸上:“睡了。”
黎容一把把书掀了下来,抬起眼睛看向岑崤:“那么多记者等着采访身为黎清立顾浓儿子的我,我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
岑崤将书扣起来放到一边,然后顺其自然的将黎容揽到怀里:“你想重复你父母的路?”
黎容勾唇笑笑,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都说登高跌重,月满则亏,但我偏要走这条路,还要把这条路走到头。”
沉默着,隐忍着搅弄风云实在是太不尽兴了,他赢就要赢的轰轰烈烈,万众瞩目。
岑崤低头亲亲他的唇,手掌顺势探到床头,将灯按灭,借着黑暗,他的声音低沉温和:“想做什么就去做,跌不下来,我托着你呢。”
“我知道。”黎容被亲的声音软软乎乎,他伸手搂住岑崤的脖子,一起缩到被子里。
第二天一早,黎容就选了一家业界口碑不错的老牌媒体记者,这家媒体账号的流量并不起眼,但幸好,黎容也不需要依靠他们的流量。
一个小时的采访之后,黎容吃了点三明治,稍微休息了一下,就直奔红娑研究院。
江维德才给几个学生开完早会,刚把夫人给准备的蔬菜煎饼塞到嘴里,听到门卫来电说是黎容找他,江维德叹了口气,将吃了一半的煎饼又放回餐盒,还特意用漱口水漱了好几遍。
他理了理外衣,在办公椅上坐好,本想趁黎容上楼这段时间再看看学生的经费报销单,结果却什么都看不下去。
直到黎容象征性的敲了下门,迈步走进来,江维德这才觉得心思不乱了,他一抬手扣上笔记本,看向黎容。
“怎么又来找我了,你昨晚不是很威风吗,都要自己做律因絮了。”
江维德这话有点指责他年少轻狂的意思,但是并没有恶意,而且他昨晚因为黎容几乎彻夜未睡,今天的早餐还是夫人特意送过来的。
黎容在沙发上一坐,朝江维德无辜的笑笑:“老师会因为我昨天没有看你而生气吗?”
江维德瞪了他一眼,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我没什么生气的,我也只教过你一节课罢了,本来你和我也没什么交情。”
黎容却听出,江维德对他昨天的冷淡态度仍然是有些不开心的,尤其是他总是情真意切的看着另三位生化教授,多少有点忽略江维德。
不过他们的交情可比一节课深厚的多。
黎容慢慢收回笑容,淡淡道:“那老师会因为没有告诉我高塔小组而心虚吗?”
不止这一世,就连上一世,江维德也始终没有透露高塔小组这个组织,以至于有太多细节被他忽略了。
江维德怔忪了一下,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
他虽然没有承认的意思,但确实是有些心虚的,江维德是个不善于隐藏情绪的人,他的愧疚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当然黎容也能看出来,江维德并不后悔这么做。
黎容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平和道:“我来找老师,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我意识到有点不妥。”
江维德仿佛一口气顺了过来,立刻把涌起来的那点愧疚给忘了,难得黎容跟他达成思想上的共识,他激动的站了起来,连拍了三下桌子:“你也知道昨天晚上不妥?律因絮是你想想就能做出来的?你知道你父母当初耗费了多少心血,你说你是不是异想天开?”
黎容安静的听着,听完之后眨了眨眼睛:“我知道我父母做出来不容易,但……”
江维德揉了揉因为疲惫和激动而狂跳的太阳穴,打断黎容的话:“我理解你的心急,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这样吧,我去帮你跟……”
黎容失笑:“老师,你不理解,你怎么以为我会知难而退?”
江维德愣住:“你不是来求我帮你叫停的?”
黎容用手指把玩着衣服下摆的小流苏,语气轻松:“我只是夜里躺在床上,突然意识到,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很容易答应些事情,就像喝了酒爱吹牛一样,等热情冷却了,这个时候,如果有心人稍加引导,分析所谓利弊,很有可能就让他们彻底否定自己的决定。我在想,我得杜绝这种事发生,所以我想到了您。”
江维德:“……”
黎容看了看江维德办公室墙上挂着的电子表:“这个时间就差不多,有心人也该行动了,老师可千万记得帮我把火架起来,律因絮我做的出来,这火不能灭。”
江维德错愕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黎容微微眯起眼,松开扭成麻花的小流苏:“看老师的表情,难道已经有人泼过冷水了?”
江维德:“……”
还真被黎容说准了,早晨七点半,张昭和就在群里和昨晚出席会议的人探讨了这件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做。
黎容站起身,朝江维德走过去,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是开会说的,还是网上说的?这个时间,有些人还有A大的公开课吧,大概率是网上说的,记录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江维德:“你……”
不得不说,黎容实在是太聪明太敏锐了,他始终觉得黎容做出律因絮是天方夜谭,可每次他想用正常逻辑分析黎容,却总被黎容的举动震撼,继而被动摇。
黎容伸出手来,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坚定:“给我看看吧老师,这件事很重要。”
江维德看着黎容的眼睛,总觉得那眼神中有种莫名的信赖。
黎容其实是个很能伪装的人,比如他就一直没看出来,黎容有单独发表黎清立假说的本事。
江维德不知道,这一刻的信赖,到底是不是黎容的伪装,但莫名其妙的,他居然不想拒绝。
其实他一直不理解,黎容对他的感情。
按理说,他曾经当众声称假说是红娑研究院发表的,就已经足够引起黎容的厌恶,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并没感觉到厌恶。
黎容最开始一直刻意疏远他,保持表面的客气,不流露真正的感情,但真遇到事情,素禾生物盛气凌人时,黎容居然会来求他。
黎容为什么觉得求他会有用,为什么觉得他有可能帮忙重启律因絮?
很奇怪。
江维德想着,却慢慢的将电脑屏幕转了过去,给黎容调出了红娑内部软件的开会记录。
是的,高塔小组已经明目张胆的用着红娑的工作软件,来商讨组内的事情,而这一切,朱焱都不知情。
黎容双手撑着桌面,目光落在屏幕上,也自然看清了全部的会议内容。
【张昭和:我想了一晚上,重制律因絮的事情还是要冷静,凭一个孩子的记忆,想要做出来可能性并不大,但消息一旦传出去,就相当于把大家的名誉都架到了上面,大家已经是业内很有地位的教授了,你们用专业眼光分析一下,也能清楚利弊,大家昨天是看到黎容太激动了,我理解。】
【常莉:嗯……我是想,我们可以先瞒着这个消息,试一试呢?】
【言游中:也是黎教授顾教授的心愿,我看孩子确实很用心。】
【李永石:昨天的确有些情绪上头,不过他能独立完成那篇假说,应该也是有些底气的。】
【张昭和:我们大家肯定是为了科研事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主要还是担心黎容,他还年轻,以后更是前途无量,要是被这个失败打击了自信,或是因为大众期待值太高而重蹈黎兄的覆辙,那……唉,我们倒是可以,但黎容已经禁不起一次失败了,大家还是要为他考虑啊。】
【常莉:如果消息瞒不住的话,大众的反应确实是个隐患,当初黎教授顾教授不就是……说实话我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言游中:这……我还是听大家的吧。】
【李永石:这件事确实要慎重考虑。】
【张昭和:高塔小组是不怕失败的,但我们仍有软肋,如果不能保护好黎兄的后代,我实在寝食难安。】
……
黎容快速看完,冷笑了一声。
张昭和真是恶心透顶,居然借着他的名义,给常莉等人戴上了沉重的道德枷锁,让常莉等人相信,这个项目一旦失败,他就会遭受到自己父母当年遭受的网络暴力。
张昭和利用他几乎不会遇到的苦难来斩断他的希望,实在是立于不败之地。
这几个科学家或许还在感叹自己的武断和张昭和的缜密心细。
黎容看向江维德:“老师,我想你也不是很认同张昭和的话吧,不然昨晚,你不会一脸忧虑。”
黎容可以肯定,江维德并不希望他加入高塔小组。
江维德对这个尖锐的话题避而不谈,只是讪讪道:“也确实有这种可能,慎重一点并没有错。”
黎容蹙起眉,眼神变得锋利许多:“没有错?是谁一直阻止律因絮出现?你们说是敌人,甚至差不多直接点朱焱的名字了,但张昭和现在做的事不也阻止了律因絮出现,为什么换种说法,你们反倒认可了呢?”
“这……”江维德百口莫辩。
黎容攥紧拳头,身子前倾,咄咄逼人道:“老师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张昭和吗?我父母死后,高塔小组显然是张昭和做主了,可到底为什么,他在你们一众科学家面前简直毫无优势!他掌管高塔小组后,究竟做过什么有利于我父母的事情?高塔小组整整两万人,没有一个挺身而出为我父母说句公道话,我不相信,难道两万人里,全都是明哲保身之辈,一个有热血骨气的都没有吗?你们又是怎么心安理得的来我父母葬礼上吊唁,你们事前事后,有一秒种,真正对他们施以援手过吗!”
江维德被黎容指责的脸皮发烫,脖颈通红,太阳穴跳的更快了,他愤而辩驳道:“你根本不清楚事情的全貌!”
黎容危险的眯起眼,直接了当的怼了回去:“你又知道事情的全貌吗!”
江维德僵住。
黎容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愤怒:“我早就想问了,是什么让红娑对我父母的事情一语不发?如果说朱焱自私自利,性格懦弱,不想惹火上身,那你们呢,你们高塔小组呢,你们当初一起爬上塔山的人呢?你们之所以聚集在一起,不就是因为看到了徐唐慧的不公,不就是想为不公说句话吗?为什么时过境迁,你们也成了闭嘴的人!”
江维德头晕眼花,直接跌坐在靠椅上。
他一夜未睡,脸色本就不好,如今被黎容逼问,更加心急如焚,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视力。
江维德目光疲惫,垂着松弛的眼皮,伸手摸过桌面上的老花镜,挂在了鼻梁上。
“事情一开始,所有人都懵了,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律因絮被人掉包,大家都以为是真的吃死了孩子。说实话,原则上新药出问题是科学发展所允许的,但情理上,我们也心疼那些死去的孤儿,觉得网民有些情绪是可以理解的。最初新闻也没有很离谱,我们觉得很快就会过去了,然后一切按流程,分析突破,再接再厉。
可突然有一天,不知道怎么,乱七八糟的谣言都来了,世界也彻底变了,这时候我们再说话,已经晚了,任何解释都被淹没在人海中,根本掀不起浪花,好像那股情绪的巨浪不彻底过去,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后来……后来你父母没有挺到那股巨浪过去,他们去世之后,我们想着,这下情绪过去了,我们可以为你父母说句公道话了,但张昭和说,你父母不希望我们被牵连,他们一直是太善良的人了,哪怕走入绝境,也不肯给大家带来麻烦。
再后来就是律因絮被彻底封存,一切尘埃落定。你不要有太多误解,我们并不是为了那点虚名而不敢说话,实在是,尊重逝者意愿,不想让他们在天上还担忧思虑。”
黎容一边听一边摇头,最后忍不住嗤笑:“尊重逝者意愿?所以你们任由我父母背负莫须有的骂名,死后也不得安生,你们眼睁睁看着律因絮研究终止,甚至连他的假说立项都翻来覆去研究了几个月才敢公布!你们这是哪门子的尊重?这尊重恕我们家承受不起!”
“我曾经怀疑过!”江维德拍着桌子低吼,“可我有什么办法,张昭和是最后见过你父母的人,他说那是你父母的想法,那些话也确实像你父母能说出口的!”
黎容摇头,淡淡道:“不,我才是最后见我父母的人。”
江维德愣住,继而恍然。
是的,真正最后见过黎清立顾浓的,不是张昭和,而是同样煤气中毒住院的黎容。
可没有一个人,想过去问问黎容,当夜究竟是怎样。
因为在他们眼里,黎容只是个孩子罢了。
黎容冷笑:“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张昭和能爬到这个位置,为什么他能指挥整个高塔小组,他不需要优秀过你们所有人,他只要能打着我父母的旗号就够了,只要你们认为那些话是我父母能说出来的,你们就会听。”
江维德脸色苍白。
他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黎容说的是实话。
只要张昭和声称是黎清立顾浓交代的遗言,高塔小组就会照做,一旦有人反对,会很快被大多数人用尊重逝者的言论打压下去。
后来渐渐的,没人再质疑张昭和,毕竟完成逝者的愿望更加重要,也更符合大家的道德需求。
黎容:“我父母的事情,是我一步步查证推进的,我只是个学生,你应该可以想象到最初有多难,可你们,你们拥有那么多资源,人脉,却从未想过查找真相,如果我不做,你觉得我父母什么时候才能摆脱罪名?张昭和让你们做的事情,哪一件,真的对我父母有利了?
这两年,高塔小组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架空朱焱,而这件事,是为了我父母吗?我父母早就说过对院长的位置不感兴趣,他们有必要与朱焱为敌吗?
只要你仔细想一想,就该知道,这一切都是张昭和的私欲,并非我父母的意思,张昭和本名张西海,研究生时期被朱焱霸占过科研成果,后来被找个由头赶出了A大,他根本就是想报复朱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朱焱失去权力!”
江维德满脸震惊,震惊之余,他喃喃道:“当初说你父亲的假说是红娑研究院发表,是张昭和的意思。”
黎容却并不意外:“果然。”
江维德轻轻摇头,眼神颤抖,陷入了慌乱的回忆,“当时在七星酒店联谊会,突然爆出新闻,大家措手不及,我作为红娑研究院的…下任院长,理应立刻表态,但是朱焱在群里说,红娑研究院暂不知情,应该是黎清立出事前投稿的,我刚准备这么回复,可张昭和却……”
黎容补充道:“张昭和让你说,是红娑研究院投的稿。他这么做并非是什么思虑周全的应急措施,而是在公然挑衅朱焱的权威,他需要的,只是你忽略朱焱的话,听从他的吩咐。后来的结果你也看到了,事情暴露,你惹了一身腥,可张昭和并没有下一步计划,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江维德艰难的点了点头,这件事,的确给他带来了非常不好的影响,虽然很多同事表面上不说,但心里对他也颇有微词。
他百口莫辩,有苦难言,还因此憋闷了好久。
黎容平静的戳破张昭和最后一层面纱:“你是红娑研究院的下任院长,又历来有口皆碑,张昭和这一下,倒是一石二鸟,将你和朱焱都拉下了神坛。”
如果有天朱焱退休,江维德成了院长,也不至于威胁到张昭和的地位。
“我从不贪恋权力,他为什么非得……唉!”江维德这才恍然,自己小心谨慎,心存怀疑,可还是被张昭和给利用了。
黎容乘胜追击,一口气将所有的疑问全都问了出来:“GT200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说重要,可没见成果出来?”
江维德:“GT200不是科研项目,而是张昭和提出的,一个针对律因絮事件的高塔小组自救及扩张计划,我其实也不理解,为什么非得挂上GT的编号,张昭和只说是为了掩人耳目。事到如今,GT200大概算是圆满成功了。”
黎容嗤笑:“原来如此,掩人耳目是假,为自己造势是真,他科研水平有限,如果拼实力,他的名字不可能挂在GT编号的项目里。”
江维德闭着眼,疲惫不堪的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张昭和的?”
黎容垂眸看着日渐苍老的江维德,心中升起一丝怜悯,一个一心投身科研事业的古板科学家,却不得不卷入权力的纷争中,牵扯精力。
“我从来就没相信过张昭和,老师,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阻止律因絮。张昭和不可能永远打着我父母的旗号,他必须要把高塔小组的精神领袖变成他自己,所以他不希望律因絮再加深我父母的影响力,我们不能让他得逞。”
江维德沉默了良久,才长叹一声:“我知道了。”
他当着黎容的面,在已经结束的内部研讨中留言——
【刚才给学生开会,没有看到。我认为,黎容的想法是可行的,律因絮封存后,我曾经去档案馆看过完整的资料,至今尚能记忆一些,重制的过程有任何不妥,我也可以给参考意见,最重要的,我们还有当初跟着黎顾两位教授一起研究的助手们,成功的概率应是极高的,黎容有其父母的风骨,不会轻易被击溃,各位不必有负担,请大胆一试。】
江维德直言道:“我会尽力推动,但毕竟高塔小组是张昭和做主,况且这么庞大的组织,推动任何一件事都是很艰难的,结果是否如你所愿,我就不能保证了。”
黎容郑重点头:“我知道,谢谢老师,那我先走了。”
“哎!”江维德赶紧拦住黎容,犹犹豫豫道,“你……你父母是否给你留下了什么话?”
黎容笑了笑,笑容有些让人琢磨不透:“当然,你们很快就会知道的。”
江维德欲言又止,见黎容没有细说的意思,也不好逼问。
“算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这方面我不如你。”
黎容转身要走,江维德却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刚打印好的文件:“你以为我是诓他们的?唉这个你拿着,我昨晚尽力回忆起来的,怕你有遗漏,多少能给你些参考。”
昨天听了黎容的豪言壮志,江维德其实也怕他步他父母的后尘,所以一整晚,都在回忆自己看过的有关律因絮的内容,一夜未睡,倒确实有些心得。
黎容怔了一瞬,但很快将眼中的情绪隐藏起来,低着头接过来,临走之前轻声道:“师母做的蔬菜煎饼确实挺好吃的。”
“嗯?”江维德现在思维很迟钝,黎容已经走出他的办公室,他也没想起来,黎容什么时候吃过他夫人的蔬菜煎饼了。
一切都如黎容所料,江维德的话让常莉等人犹豫了。
黎容或许会一时冲动,但江维德是绝对不会的,没人能否认江维德的科研能力,如果江维德说可能性很大,基本等同于为黎容做保证。
既然可能性很大,就没有不做尝试的道理。
可张昭和似乎是反对的意思。
就在他们还没有彻底做好决定时,《科学时报》发布了一段采访视频。
这段视频刚发布时并没有太多人关注,但架不住如今炙手可热的流量明星林溱转发,一时间,这段采访传遍了网络。
视频的标题也足够吸睛,直接挂着黎清立顾浓以及律因絮的大名,采访的,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如今A大的高材生黎容。
在采访中,黎容简明的向公众说明了几个问题。
“很感谢大家为我父母正名,为律因絮发声。”
“治愈患者是我父母生前愿望,我一定不会让他们遗憾。”
“其实重启律因絮当天,律因絮的原始材料在档案馆被意外烧毁。”
“不过不用担心,我父母生前曾经为我讲解过律因絮的全部研究流程,我会在红娑研究院常莉,言游中,李永石的帮助下,在江维德教授的指导下,尽快重制律因絮。”
“这次的项目,就定名为GT201。”
……
采访一出来,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不管是高塔小组还未开启的重制计划,还是调查组和红娑研究院想要压下去的律因絮被毁真相,都是绝不可以泄露的机密。
但是黎容的采访一出,一切都变得透明了。
“律因絮被毁了?!”
“是不是素禾生物的余党还在挣扎?这么重要的资料居然被烧毁了,简直太可笑了!”
“调查组是吃软饭的吗?是不把民意当回事吗?”
“幸好黎顾两位教授把知识教给了儿子,不然大家就没希望了!”
“请求即刻调查,严惩毁坏律因絮的凶手!”
“说明郑竹潘还有同党,至少调查组不干净!大家想一想,律因絮没了最大受益者就是素禾生物的甲可亭,他们这是想逼着患者给甲可亭生路!”
“我还以为已经搭生产线了呢,可笑!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告诉我们,还想愚弄我们吗?”
“哈哈哈当时居然那么多人言之凿凿的感谢,相信。”
“原来黎顾两位教授还有个儿子,不知道孩子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当初过的一定很艰难吧。”
“一定要重制成功啊,希望最终还是来自黎家,黎家真的功德无量。”
“嗯…有没有人觉得,两个教授的儿子看起来莫名靠得住啊,虽然还那么年轻。”
“A大的,果然长得又好看又厉害,要是没有这件冤情,该是多么幸福的一家啊!”
……
这段采访晚间出来,剪辑制作怎么也要数个小时,这说明,黎容在很早就已经确定好要说的内容了。
江维德的话加上这个信息量十足的采访,确实打了高塔小组一个措手不及。
常莉等人根本没想到,黎容会这么快向公众公布,但他们也实在没有话说,因为昨晚他们刚刚答应了黎容,现在已经是无路可退了。
张昭和知道高塔小组在等他的意思,但他一直没有再出面说话,显然还没有更稳妥的办法。
朱焱那边正因律因絮被毁的消息连夜开大会,商讨如何降低影响,如何将红娑研究院从舆论风波中摘出去。
黎容接受采访时岑崤就在书房躲着,如今看舆论完全照黎容的想法发展,他捏了捏黎容光滑的脚踝:“满意了?”
黎容顺势凑过来,将小腿搭在岑崤膝盖上,用食指挑起岑崤的下巴,狡黠道:“还不够,还需要翻脸无情的岑队长陪我演一出戏。”
第179章
黎容等待一天后,终于收到了来自张昭和的消息。
张昭和还是和颜悦色的:“怎么突然想接受采访了呢?”
黎容也很心平气和:“一直有人约我,我想着也是时候了,就选了一家口碑不错的媒体,也算是我们家给大众的答复。”
他知道,虽然他并不是很受控制,但张昭和现在仍然没有放弃招揽他。
毕竟假借黎清立顾浓的名义早晚有装不下去的一天,但是把黎家唯一的孩子掌控在手里,就不一样了。
张昭和叹了口气:“你也是太心急了,重制律因絮这么大的事,还需要做很多准备工作,你就随便向大众公布了,我担心会有人横加阻拦。”
黎容用颇为诧异和无辜的语气回:“我可是孤注一掷加入了高塔小组,我相信两万人的高塔小组有解决阻碍的实力。”
他更知道,所谓’准备工作‘其实是拖延时间的手段,只不过张昭和披着道德高尚的外衣掌控高塔小组,还不敢把手段表现的太过明显。
张昭和苦口婆心:“敌暗我明,不能不小心,俗话说闷声发大财,还是有道理的。”
黎容笑呵呵道:“我倒觉得,我是在敲山震虎呢。”
张昭和皮笑肉不笑,手里不自觉的把玩着那只朱焱送给他的钢笔:“你还是太年轻了,不懂这里面的难处。”
每次他有些忧虑不安,觉得事情隐约超出自己的掌控,就会捏着那只钢笔端详一会儿。
只要想起当年发生的一切,他就能立刻冷静下来,狠下心去做任何事。
黎容刚想说话,发现江维德正巧发了一个图片给他,于是他顿了一下,把话收了回去。
他先把张昭和晾在一点,点开了江维德发的图片。
图片里,是高塔小组的内部消息。
张昭和说:“黎容这孩子到底是太冲动了,据我所知,朱焱那里已经在商量对策了,我们可能会面对比较强烈的反扑。”
常莉:“我也没想到他就直接跟媒体说了,还有个明星转发,现在全网都传遍了。”
言游中:“是啊,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么大的关注,我有点惶恐哈哈。”
李永石:“已经有人来跟我亲戚朋友打听了,问我是不是真的。”
张昭和:“现在并不是声张的好时机,他这么做,等于直接将你们推到了朱焱的对立面,恐怕明面上,你们要受些针对了。”
常莉:“哎,针对什么的,早就有过准备了。”
言游中:“我看朱焱最近身体不太好,或许也没有那个精力了。”
李永石:“在没出成果之前,确实不是向大众公布的好时机,黎容有些唐突了,还是不比黎教授顾教授成熟稳重。”
张昭和:“你用黎兄要求他是不是太严格了,他今年才二十岁,知道大家迫切希望他继承黎兄的衣钵,但也不要太过心急了。”
李永石:“嗯,组长说的有道理,我太急了。”
常莉:“要不把黎容叫过来商量一下,看看如何补救吧。”
言游中:“……”
张昭和:“补救恐怕很难了,孩子嘛,也只能慢慢成长了。”
常莉:“嗯……”
黎容看着看着,眼睛眯了起来。
张昭和看似是时刻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说话,实则,是在降低他的可信度,把他塑造成一个看不清局势,辨不清轻重,冲动莽撞,为所欲为的毛头小子。
这个形象显然是和他本人截然不同的,但常莉等人并不了解他,张昭和稍加引导,这个形象就会深入人心。
以后无论他说什么,这些人会下意识在心里打个问号,判断他是不是冲动,是不是会引起不好的后果。
一旦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哪怕将来他真的做出了根治性药物,在他们心里他的威信也会大打折扣。
张昭和很聪明,知道他的劣势就是与科研水平完全不相符的年龄,所以便在这一点上大做文章。
张昭和疑惑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黎容收回思绪,轻笑一声:“没什么,我在思考我不懂的难处。”
张昭和:“以后做事不要那么冲动了,几位教授那里我去帮你解释。”
黎容:“这多不合适,干脆大家见一面,直接说清楚好了。”
张昭和犹豫了一下。
可这么短的时间,黎容完全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高塔小组的第二次组内会议约在周三,但这次受邀的只有生化组的几个人。
与以往不同,这次的会议是由江维德沟通敲定的,他直接去了那几人在红娑研究院的办公室,进而略过了张昭和。
不知江维德是否是故意的,反正黎容本也没想与张昭和沟通,他要争取的是常莉等人。
黎容还要上课,老师因为特殊原因拖堂几分钟,所以他到的最晚。
车停在红娑研究院门口,黎容深吸一口气,抓了一下岑崤的手:“我上去了,一会儿好好演。”
岑崤回握他一下:“去吧。”
黎容下了车,低调的压着帽子,对门卫交代了几句,就被放行进去了。
这段时间他来红娑研究院很频繁,门卫已经眼熟他了,还当他是江教授的亲戚。
黎容来到江维德的办公室,果然没看到张昭和,但常莉等人都在,显然已经在他之前讨论过重制律因絮的事情了。
黎容露出一丝充满歉意的笑:“抱歉,我学校还有课,来晚了。”
常莉面露忧色,但说话仍然柔声细语:“黎容啊,你怎么把这件事跟媒体说了呢,是不是有些冲动了,我们才刚有个念头……现在宣扬出去,我怕有心人阻碍。”
李永石:“哎,说都说了,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刚刚江教授也帮大家分析了一下,觉得成功率还是相当高的。”
言游中:“……”
这次言游中没说话,他其实是几个人中胆子比较大的,也没有常莉那么操心,他并不认为提前透露是多么大不了的事,相反,有大众舆论监督,背后的人也不敢欺人太甚。
黎容只是耐心的听着,也不着急解释反驳,反倒江维德先操心起来:“诸位,我认为此时已经过了畏缩不前的时刻,律因絮万众期盼,民心所向,我们不必太过顾虑。”
江维德话音刚落,办公电话响了起来,显示是门卫所。
江维德皱了皱眉,还是接了起来:“喂?”
听了一段话后,江维德迟疑的挂断电话,深深看了黎容一眼。
常莉不明所以:“怎么了江教授?”
江维德只好坦白:“九区的……岑崤说要来见我,他拿着九区的工作证,门卫不好拦,所以通知我一声。”
其实他现在也不知道黎容与岑崤的关系如何,不过黎容既然想和高塔小组合作,那必然与蓝枢决裂了,而岑崤可是蓝枢三区会长的儿子。
九区是中立的,但是岑崤不是。
黎容稍怔了一下,便垂下眼,眼底氤氲着隐忍的神色。
常莉等人虽然把精力都放在学术上,可也对红娑和蓝枢的矛盾清清楚楚。
常莉迷糊道:“九区来找你做什么?我们什么时候引起九区注意了?”
李永石提醒道:“你没听到是岑吗,岑擎的岑,打着九区的名义,其实是蓝枢的人。”
常莉:“蓝枢的人怎么突然到这儿来?是不是也来给我们使绊子的?”
言游中缓缓摇头:“江教授,你怎么看?”
张昭和不在,他们自然要问问江维德的意见。
江维德急躁道:“我找个说辞把他挡回去吧,又不是韩江,我还非得接待他不成。”
黎容淡淡道:“还是我把他挡回去吧,毕竟他是来找我的。”
江维德差不多也这么想,但他又怕黎容解决不了。
可还没等黎容出去解决,岑崤已经找上来了。
他只是象征性的敲了两下门,便毫不客气的推门走了进来。
九区的人一向有种眼高于顶的傲劲儿,岑崤也不例外,他环视了一圈,谁也没放在眼里,最终将目光投向了浑身紧绷的黎容。
他向前两步,靠近黎容,露出一个并不善意的微笑:“不错啊,GT201已经立项了?”
黎容眼睑颤动了一下,似乎对他的靠近非常不适,但他已经站在门边,退无可退,况且一旦退了,就显得自己心虚气短了。
黎容抬起眼,与岑崤对视,面色冷冽,一语不发。
江维德不客气道:“岑队长,红娑立项与九区无关吧?”
岑崤没分给江维德半点注意力,他只是歪了下头,上下打量黎容,眼神十分轻佻:“你们立你们的,我只是来带我的人走。”
黎容终于开口,语气有些愠怒,他凝着眉,低声斥道:“谁是你的人!”
岑崤听闻挑了下眉,没有动怒,反而抬起手臂,看似亲切的抚上黎容的后背:“你利用蓝枢报了仇,总不能用完之后就一脚踢开,是吧?”
他的手掌沿着黎容的脊椎缓慢下滑,一寸寸的拂过骨节,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慑力。
黎容只感到脊椎被他摩擦过的地方微微发烫,他不自在的绷紧了肌肉,透过轻薄的单衣,可以看到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
“我没有一脚踢开,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明白了。”
岑崤嗤笑,在黎容的尾椎处轻拍了两下:“我怎么觉得你头脑不清醒呢,黎家破产,你身负重债的时候,是谁帮你做的担保?学校里红娑后代排挤你,你没吃没喝的时候,是谁向你施以援手?素禾生物树大根深,你孤立无援,又是谁向你伸出橄榄枝?你面前的红娑人那时候在哪儿呢?”
黎容睫毛抖了一下,轻轻咬着下唇,沉默不语。
他垂着头,脖颈颀长白皙,颈脉快速跳动,看起来脆弱又美丽,就好像他被岑崤的目光注视的心虚气短,被岑崤的逼问迫的哑口无言。
常莉等人正因岑崤的嚣张跋扈而气愤,已经打算叫安保来处理了,可听了岑崤的话,她却愣住了。
忽略里面的嘲讽成分,这句话的信息量也太大了。
常莉疑惑的看向江维德:“怎么回事?什么身负重债?什么没吃没喝?”
江维德表情严肃,显然也被岑崤直白的言论给刺痛了,但他还是要比常莉冷静,没有当着岑崤的面把疑问问出口。
常莉此刻却被感性驱使了一切,她又转向言游中和李永石:“你们听到他说的了吗?这是真的吗?”
言游中也一脸错愕,但李永石看到黎容的反应,已经全部明白了。
常莉立刻拉住黎容的手:“什么叫身负重债?不是申请了公司破产吗?其余的不是拍卖后还清了吗?不是说你父母还给你留了一大笔钱,你不缺钱吗?”
黎容对此却苦笑一下,含糊道:“都过去了。”
岑崤却不依不饶:“这位…教授是听谁说的胡话?黎家背的巨额债务,可是我们三区担保的,黎容自己是靠给人补课完成的高三课程,要不是有我们护着,恐怕你们红娑的人都要把他撵出A中了吧。”
岑崤又将目光转向黎容,手掌顺势环住黎容的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一下:“我的好同桌低声下气的求我,我才于心不忍,决定帮他的,没想到现在,他打算背叛我。”
黎容被他扯的踉跄了一下,跌在他的怀里,满脸羞愤,却又克制着不能发作。
利用三区一区这件事,的确是他的错。
常莉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她松开黎容的手,向后退了两步,仿佛想找支撑,就扭回头去看自己的同僚:“怎么是这样,他不是说没有负债吗?不是说黎容很有钱吗?不是说不要我们打扰,让他平静一段日子吗?”
她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张昭和,当初出事后,他们惦念着住院的黎容,还曾经去看望过,只是黎容昏迷不醒。
后来张昭和说,黎容情绪非常不稳定,已经被舅舅领走了,现在有亲人照顾,他们这些人,就不要出现刺激黎容了。
毕竟黎容看见他们有可能会想起去世的父母。
他们那时候想偷偷给黎家捐点钱,怕房屋拍卖了,黎容没有住的地方。
可张昭和说,黎容外婆是开贸易公司的,非常有钱,舅舅是给A大校长做司机的,家里也有几套房,有时候怜悯对当事人也是一种伤害。
他们都信了。
可怎么到了现在,变成黎容负债累累,要靠补课维持生活了呢?
李永石和言游中就是再迟钝,也意识到自己曾经接收的真相有问题。
江维德却已经彻底明白,张昭和口中,大概没有一句真话。
常莉没有获得想要的支撑,反而像是被一棒子给打醒了。
她震惊,懊悔,惭愧,疼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突然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指责岑崤,岑崤说得对,在黎家最困难的时候,红娑研究院躲了,高塔小组冷眼旁观,真正施以援手的是蓝枢。
可现在他们却还希望黎容回到高塔小组,继承父母的遗志,这实在是和道德绑架没什么两样。
黎容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攥住岑崤搭在自己腰上的手,不容置喙的将他的手推开,淡淡道:“高塔小组是我父亲的心血,我是一定要回来的,我欠你的,以后会慢慢还。”
岑崤眯着眼,冷声道:“我偏要你现在还。”
黎容蹙眉:“你别逼我了。”
岑崤勾起唇,从包里取出一个戳着印泥的邀请函,他直接将邀请函怼在了黎容眼前:“你不是要做律因絮吗?红娑研究院做得了蓝枢四区同样做得了,这是四区会长胡育明亲手写的邀请函,你要的助手,实验室,生产线都可以立刻配齐,只要律因絮是属于蓝枢的。”
江维德指着岑崤的鼻子,气恼道:“你们蓝枢的手是不是伸的太长了些!”
黎容的目光落在那封邀请函上,手指不由得攥紧,自嘲的笑笑:“我何德何能,能让胡会长亲自邀请。”
岑崤却直接将邀请函沿着黎容的衣领塞进了胸口,动作暧昧又充满压迫感,他看着不慎被邀请函锋利的边角擦红的锁骨,低笑道:“当然是因为你能造出律因絮了。”
有时候,对手的肯定比朋友的赞许更有说服力,胡育明直接要给黎容开实验室,造生产线,说明胡育明笃信黎容能够造出律因絮。
这两年,黎容都跟着蓝枢的人,蓝枢对他的实力应该是最清楚的。
常莉难免心中一震,说实话,他们其实对黎容的能力还是有些怀疑的,毕竟黎容太年轻了。
可没想到,胡育明都能这么认可黎容,这说明他们对黎容的了解还远远不够,说明黎容要比他们想象的更强,更优秀。
江维德本就和胡育明不合,如今一听他的名字,更是气的青筋都蹦起来了,他直接不客气道:“告诉胡育明不必了,红娑这边已经做好了准备,这周就可以开始实验了。贪多嚼不烂,胡育明也不怕闪了舌头。”
黎容有些屈辱的将邀请函从领口取出来,紧紧捏在手里,捏的皱皱巴巴。
但听了江维德的话,他却充满希望的抬起眼,小心翼翼的问:“真的吗,这周就可以开始试验吗?”
常莉热血上头:“我们回去立刻协调时间,这件事宜早不宜迟,这周必须开始!两年前我们被蒙在鼓里,让你吃了不少苦头,请相信,大家不是……唉!”
常莉本来就不善言辞,现如今更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告诉黎容是张昭和大放厥词让他们都被误导了吗?
常莉现在并不想跟张昭和撕破脸,毕竟高塔小组里还有那么多人死心塌地的相信张昭和的话。
清醒的只是少数,一旦让高塔小组变成阻力就不好了。
黎容感动的点点头,眼圈不由红了:“好,我一定不负众望,跟诸位同心协力,律因絮是我父母的心血,所以它必须是属于高塔小组的。”
他又转过头来,用蓄着泪的眼睛看着岑崤,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道:“岑队长,我欠蓝枢的和你的,一定会还,但律因絮是我的底线,我不可能把它交给蓝枢。”
岑崤冷笑:“恐怕由不得你。”
黎容直接瞪回去,像是被激起了斗志:“那就试试看吧。”
一场内部会议被岑崤搅合的中途夭折,黎容以还有课为由匆匆告辞,江维德还要找理由去应付张昭和,常莉等人则回去为实验室做准备了。
胡育明的手已经伸了过来,他们没有时间再拖延了,一旦胡育明贪心不足,再使点绊子,他们就更难了。
黎容出了红娑研究院,七拐八拐,扣紧帽子,利索的上了岑崤的车。
他长出一口气,抬起水汪汪的泪眼,朝岑崤露出一个满意的笑:“胡育明的邀请函是你伪造的?”
岑崤抽了张纸巾,小心翼翼擦去黎容眼角的泪痕:“做戏做全套,怎么可能是伪造的,他们就是拿去查,也是胡育明亲手签的。”
黎容诧异:“胡育明这么听你的话?”
岑崤把纸巾扔在一边,又拨开他的衣领,看被自己不小心划到的地方:“高塔小组浮出水面,胡育明乐得看红娑研究院和高塔小组狗咬狗,他坐收渔翁之利,老狐狸狡猾着呢。”
黎容锁骨上的红痕差不多消了,他忍不住揶揄道:“你说,是不是上一世就有往我衣服里面塞东西的恶趣味?”
岑崤松开他的领口,凑过去亲亲他的唇,压低声音道:“兴趣是有,但要塞也得塞我的东西。”
第180章
张昭和得知常莉等人要在一周内开始律因絮的重制实验,还企图阻拦了一下,但这次常莉却一反常态的没有认同他的话,反而坚定要尽快推进。
言游中和李永石的意思,也是支持常莉的。
张昭和只好假意关切,问了一句:“怎么这么突然,上次不是还说要好好商量吗?”
江维德的解释有些敷衍,张昭和很敏锐的意识到了不对。
常莉扫了一眼,高塔小组此刻至少有一半人在线,能看到张昭和这个消息的不知道有多少。
看清张昭和的本质后,常莉就彻底从’为黎家好‘的圈套中跳出来了,现在张昭和的任何术话都不可能影响她的判断。
她不敢轻易跟张昭和撕破脸,于是直接把锅甩给了胡育明:“蓝枢四区给黎容送了邀请函,只要黎容答应去蓝枢做律因絮,胡育明会给他安排好一切。当初对黎家伸出援手的是蓝枢而不是我们,这已经让我很愧疚了,这次再输给蓝枢就说不过去了。”
张昭和已经在江维德那里听过这个说法了:“哦,原来胡育明也想分一杯羹。”
其实常莉的做法也算合理,可是张昭和还是觉得心神不宁。
常莉的发言倒是引起了其他组的成员的注意:“什么叫对黎家伸出援手的是蓝枢不是我们?”
“蓝枢什么时候伸出援手了?”
常莉见有人问出来了,还有点开心,她之所以隐晦的说了那句话,就是希望其他人可以慢慢反应过来,张昭和曾经传达的话中有漏洞。
可惜过了很久,张昭和都没有回复,更没有其他人追着这点问下去,常莉又有些失望。
过了一会儿,言游中私下里给常莉发消息——
“常教授,我们与黎教授顾教授同组,交情更深,所以共情更深,高塔小组扩张如此之快,并不是所有人都对黎顾二人抱有相同的感情。”
这一句话过于现实,也让常莉更加清醒了。
是的,高塔小组扩张太快,其中有些成员根本就没跟黎清立顾浓说过话。
他们加入高塔小组的原因很复杂,有的在红娑研究院郁郁不得志,企图另辟蹊径,有的和黎顾境遇相似,希望在这里找到共鸣,有的纯粹是被张昭和的豪言壮语给感动了,头脑一热加了进来,他们对黎家的同情是有限的,也是淡漠的,黎容的遭遇就更与他们无关了。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人对出现的疑问不愿刨根问底。
因为很麻烦,会牵扯出争端。
不彻底戳破张昭和的面具,把那些腌臜事摆在台面上,这些人是不会信服的。
毕竟当初,是张昭和把他们聚拢起来,人都不会轻易推翻自己曾经认可的事情。
幸好在江维德的保驾护航下,重制律因絮的项目组正式成立,当初跟着黎顾两位教授的助手们也都被召集了回来。
而张昭和一直预警担忧的红娑研究院的阻挠并未出现,他们在这件事上受到的最大干扰,就是张昭和的顾虑和胡育明的那封邀请函。
而且,朱焱病了。
大概是这段时间风云突变,让朱焱不得不从山清水秀的疗养院中出来,处理红娑研究院乱七八糟的事,导致他忧心难眠,身体一下子垮了。
他的身体已经跟不上这样的工作强度了,早些年实验室经验有限,防护措施做的不好,对他的身体造成过不小的伤害,现在他年纪大了,这些毛病一个个的都开始发作了。
朱焱躺在医院,每天陆陆续续有人来慰问他,但他可以从那些人的脸上看出来不及掩饰的冷淡。
他们都认为,他不得不退休了,很快江维德就会是下一任红娑研究院院长了。
人就是很现实的,一旦失去了权力,就没人再高看你一眼。
朱焱很不情愿接受这样的现实,更不想从红娑研究院院长的位置上离开,每天看着形形色色来慰问的面孔,他也并不开心。
他住院一周有余,病情却没任何起色。
红娑研究院的人大概意识到天要变了,这几天来江维德门口转悠的人都多了起来。
并非所有计划都会遂人所愿,张昭和虽然借着假说发表一事影响了江维德的名誉,但这件事没能成功发酵起来,现在黎容又和江维德走得很近,看起来甚至有些师生情谊,于是这些陈年旧账大家也都默契的烂在了肚子里。
黎容自从当着常莉等人的面与岑崤闹掰,就不得不从公寓搬出来了。
宋赫听说这件事,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来,大晚上干起了大扫除。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听说黎容是黎清立顾浓的儿子,还要在红娑研究院的帮助下重制律因絮,宋赫看黎容的眼光就变了。
仿佛他看的不是自己的同龄人,而是巍峨的高山,浩瀚的深海,可远观不可亵玩。
黎容搬回来第一天,环视一圈,对卫生环境十分满意,于是问了一句:“想去我的实验室实习吗?”
宋赫愣了一下,当他意识到黎容在说什么,立刻火急火燎的点头:“真的吗?我可以吗?想想想我当然想!”
这个项目有多大的含金量他心知肚明,哪怕只是助手,也能在履历里增光长脸。
宋赫甚至有些感谢天意,如果不是恰巧和黎容分在了一个宿舍,他根本不可能有这个机会。
同去实验室实习的,自然还有纪小川,她是黎容的左膀右臂,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了。
黎容也给何长峰写了封邮件,但是何长峰没有回,是否愿意来,就看何长峰自己的意愿了。
黎容直接向学校申请,办理休学一年,暂停了学校的一切课程。
学校尊重他的意愿,予以批准。
正式开始工作前,黎容把江维德连夜为他写的文件看了一遍。
他突然明白了,上一世江维德同意他开启GT201的原因。
这份文件中所罗列的注意事项,都是江维德曾经告诫他不要走的弯路。
不过这文件相比于上一世江维德的批注要粗糙简略很多,因为律因絮已经被烧毁,江维德还没来得及一一对照。
但黎容可以肯定,江维德的目的,就是将他父母未能获得的荣耀尽数补偿给他。
他的导师苦心孤诣数年,或许是发现了什么,才不得不另辟蹊径,将律因絮以GT201的名义,经他的手重新做出来。
当然,GT201与律因絮还是有些许不同的,因为他经手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年,这六年里,生化领域不断发展,在很多技术方面都有了革新。
换言之,GT201就是律因絮的升级版。
五月第一个晴朗的周一,实验室正式开始运作。
黎容如上一世一样,穿起了白大褂,每日早出晚归,游走在宿舍和实验室的两点一线。
实验室的助手们很快发现,黎容并不像是第一次进实验室的学生,小心翼翼,处处谨慎,生怕做错了什么,生怕违反规定,相反,他非常熟练流畅,果断老练,几乎每一步的计划都是他亲自拟定的。
黎容工作起来,一丝不苟,面色冷寂,几乎没有多余的表情,说话办事也是直言不讳,完全没有因为年纪小而对其他人过分客气。
在对外宣传上,黎容也丝毫不收敛,他几乎每三天就会接受一次采访,将实验的进度和目前的困难告知关心这件事的公众。
这样一来,他的名气渐渐扩散了出去,又因格外出挑的长相和年龄优势,隐隐有超越他父母的趋势。
如此声势浩大的重制计划,终于开始让人坐卧不安。
张昭和在科研水平上与黎容和其他教授有着巨大差距,他其实分辨不出来,按照这个趋势,黎容最终是否能将律因絮重制出来。
他终于忍不住,单独将常莉叫出来。
张昭和十分了解高塔小组里每一位的个性,常莉相对感性,想法也单纯,比较好控制。
他拄着那根磨的有些光滑的拐杖,眼皮抖了一下,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看你们忙的如火如荼,我都不好意思打扰,但又实在担心,想问问你们做的如何了。”
常莉打量张昭和一眼,推了推眼镜,轻叹了一口气:“时间很紧,的确好多年没这么忙过了,不过一切都在正轨上。”
张昭和点点头:“我看你在实验室的时间最多,而且也把手头其他项目都停了,律因絮目前是你在定方向吧,黎容表现的怎么样?我还一直担心他会不适应,毕竟他是第一次……”
常莉面露疑惑,直接打断张昭和的话:“不对,律因絮是黎容主导,我们才是给黎容打辅助的,他也没有不适应,他做的非常好,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天赋和优秀。”
张昭和愣了一下:“你说律因絮是黎容主导?”
他不由自主的从衣兜里摸出那只钢笔,在掌心反复揉搓着,可不知为什么,这次再没有瞬间定心的感觉了。
或许是朱焱垂垂老矣,卧病不起,已经无法让他感觉到威胁,又或许是,黎容已经不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了。
常莉笑笑:“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黎容能有这样的水平,不是应该欣慰吗?”
张昭和攥紧钢笔,颧骨愈发凸出,他绷了绷松弛的皮肉:“我只是太意外了。”
常莉意味深长道:“大家都很意外。”
张昭和:“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你们忙吧,我安心等待好结果了。”
说罢,他微微弓着背,拄着拐杖,一步步稳稳的走出实验室,他瘦削的背影被灯光拉成细长的一条,铺在地面上,随着他的脚步而微微晃动,仿佛鬼手在张牙舞爪。
常莉望着张昭和的背影,直到他彻底走出她的视线范围。
她承认,她有时候太过情绪化。
其实她没必要告诉张昭和黎容有多优秀,但她实在忍不住。
她心里,有太多被欺骗的愤怒,但看着高塔小组其他被蒙在鼓里的人,她又实在无可奈何。
果然,张昭和离开后,高塔小组就开始骚动起来。
有些十分信任张昭和的人,会无形之中成为他的帮凶,维护张昭和的想法和观念,似乎是他们在进入高塔小组后学会的最重要的事。
“我不是泼冷水啊大家,只是有点担心,黎容现在这么高调,会不会不太好啊?”
“我看他经常接受采访,心思到底有没有用在科研上?”
“我也不是指责孩子,鲜花和追捧确实很有诱惑力,也很容易让人迷失自己。”
“我现在看着,都心有余悸,毕竟当初也是这么声势浩大唉……”
“所以常教授,言教授,李教授,你们倒是说说,项目进行的怎么样了?”
“就像组长说的,闷声发大财才更好吧,他现在的张扬做派倒有些像蓝枢了。”
“他之前确实是跟蓝枢走的近些,受影响也是在所难免,慢慢改过来就好了。”
“他可不是代表他自己啊,现在他还代表黎教授和顾教授,他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岂不是……”
常莉就知道,高塔小组里掀起的这股风气必然是张昭和授意的,可张昭和此刻却神隐了。
一想到这儿,常莉就感到恶心,要不是她早早知道了真相,恐怕她也是傻傻指责黎容的人。
常莉:“大家放心,项目进行非常顺利,黎容非常优秀,成果也会很快出来的。”
言游中:“不是我说啊,什么时候渴望掌声和赞誉成了蓝枢的专属了?难道我们做得好就不配掌声吗?”
李永石:“我说各位,不要没事自己吓自己了,黎容这还没做错呢,怎么就想到他做错会怎样,未雨绸缪也不是这么回事吧。”
江维德:“我会时常去看看,不必担心。”
江维德出来说话,总算把对黎容不满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但江维德也知道,目前这种局势很危险,张昭和在暗地里动了些手脚,让高塔小组的人逐渐对黎容产生偏见,开始指责黎容的言行。
这样哪怕将来黎容做成功了,科研能力得到认可,品性行为也会被人非议。
明明是一群被黎清立顾浓凝聚起来的群体,现在却变成了挑剔黎容最厉害的人,带给黎容的负面能量,甚至比红娑研究院和蓝枢还要大。
张昭和这一招很毒,他已经在阻断黎容融入高塔小组的路了。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蓝枢始终没忘记来给项目组使绊子。
敌人的骚扰,是最能让高塔小组团结一心的,一想到黎容还在承受蓝枢的精神压力,就没人再能将指责的话说出口。
岑崤九区的身份很好用,他每次出现,实验室的所有人都要憋着一口怨气。
因为岑崤会吹毛求疵提出很多整改意见,看似公事公办,一本正经,其实就是想逼着黎容忍无可忍,答应去为蓝枢做律因絮。
这次岑崤来,更是声势浩大,带了七八个人。
岑崤给了耿安一个眼神,耿安心领神会,带着于复彦在实验室几处取了样。
黎容穿着雪白的实验服,手插在兜里,戴着防辐射的眼镜,桃花眼冷冰冰的看着岑崤。
他不得不停下手里的工作,来应付九区的突击检查。
宋赫头皮发麻:“这又是要干什么?还有完没完了?”
岑崤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别紧张,只是检测一下洁净度,黎老师不会连这种基础工作都做不好吧?”
有耿安和于复彦取样,岑崤倒是悠闲,他走到黎容面前,放肆的打量着他的装扮,然后一抬手,想将黎容的眼镜给摘下来。
黎容一歪头,冷淡的躲过他的动作,然后一个冷冽的眼神扫过来,不咸不淡道:“让你的人快一点,我们还要工作。”
岑崤的手悬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才悻悻的收回来,似笑非笑:“我就知道黎老师不会害怕检查的,只是我从走廊一路过来,还闻到一股烤肠味儿,虽然是走廊,但毕竟离实验环境这么近,黎老师还是得管束一下,吃病了就不好了。”
纪小川在黎容背后默默吐了吐舌头。
不得不说,岑崤演的实在是太好了,要不是早就知道这是场戏,她都要瑟瑟发抖了。
但她现在可不能出戏,于是她低下头,再一抬眼,眼神中就带了慌乱。
她无措的望向黎容,不知道黎容对岑崤的突然发难会作何反应。
黎容稍微眯了下眼,将头扭到一边,淡淡道:“我怎么没闻到,可能是岑队长闻错了吧。”
没有切实的证据,他不可能陷入对方的语言逻辑里。
岑崤饶有兴致的点点头:“这样啊,那黎老师你忙,我们还会再来的。”
说着,他伸出手,捏着黎容的衣领,似是想立威般的扯过来,可临时又放弃了这种粗暴的做法,只是手指沿着雪白的领口微微下滑,替黎容理了理,在胸前轻拍了两下,随后对耿安道:“我们走。”
黎容的喉结始终紧绷,等岑崤的手拿开,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岑崤一走,实验室里立刻骂了起来。
“什么玩意儿啊!打着九区的名号公报私仇!”
“呵呵,就是故意找茬呢,我们偏不能让他得逞,必须要把项目做的又快又好!”
“对!让蓝枢看得着吃不着,气死他们!”
“我果然是无法跟蓝枢这帮人共存啊!”
“唉……怀璧其罪啊,小黎也辛苦了。”
“是啊,还是小黎承受的压力最大。”
……
宋赫凑过来,打量黎容的脸色,犹豫着问道:“嗯…你们之间的矛盾真的没法解决了吗,咱们也架不住这么检查啊,万一真有哪里做得不到位可怎么办?”
纪小川此刻却有骨气起来,一挺脖子:“怕…怕什么!反正我是不会…不吃烤肠的!”
黎容朝纪小川无奈笑笑,随后温和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
说完,他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衣领,走去试验台继续工作了。
岑崤带着耿安于复彦出了实验室,耿安低头看了看那兜样品,问岑崤:“队长,我找个地方扔了?”
岑崤:“扔什么,该测就测。”
于复彦睁大眼睛:“啊?真测啊?那黎副队生气了怎么办?”
岑崤略感无语:“我又不只是为了演戏,检查严格对他是好事,真有危险怎么办?”
于复彦恍然,忙不迭的点头:“哦哦哦懂了!”
这是队长操心副队呢,有缺口及时补上。
夜深人静,黎容总算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时针已经滑到凌晨三点,他站在路边,四下无人,月明星稀。
他抬眼看看天上的星星,深吸一口裹着浓雾的空气,然后飞快转去了另一个方向。
安静停在路边的车上也挂了露水,伸手一摸,掌心湿漉漉一片。
黎容拽开车门,飞快窜了进去,瞬间便被温热的空气包裹。
岑崤嗔怪道:“又这么晚。”
黎容直接放肆大胆的翻身跨坐在岑崤腿上,双臂环抱着岑崤的脖颈:“困了吗?”
岑崤低笑:“几天没见了,怎么会困。”
黎容咬住岑崤的唇,轻耸着腰,将自己和岑崤紧紧贴在一起:“今天怎么演的这么收敛?”
岑崤将手搭在他的腰上,暧昧的捏了捏,呼吸渐沉:“你今天穿的太美了,怕控制不住。”
黎容眨眨眼,用舌尖舔着湿漉漉的唇,揶揄道:“差点忘了,你喜欢制服play,下次我穿出来?”
岑崤的手掌沿着黎容的尾椎下滑:“今天故意的吧,还戴着眼镜,嗯?”
黎容坦荡一笑,眼睛弯成皎月:“是啊,故意勾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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