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薄透的绸缎半罩着白皙浑圆, 在一池子的碧波荡漾和袅袅白雾中若隐若现。
悬在亭子横梁上的一滴水珠坠了下来,正好落在魏玉的胸上。
苏昭宁眨了眨眼,他似乎看到那里颤了颤,一时间呼吸一窒, 心跳加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唇上水光潋滟, 看向魏玉,只觉她如端坐云端的神祇, 他是虔诚的信徒, 此刻只想匍匐在前以表忠心。
“想”
他想匍匐在她的胸前,他想拉她下云端, 与他共尝情.事。
魏玉挑眉, 淡声道:“来吧。”
得了她的应允, 苏昭宁却迟迟不敢动, 他如获至宝般触碰着边缘,指腹挨到了薄纱,他仔细观摩着眼前的美好。
魏玉有一张清冷姝丽的脸,她平日穿的都是宽松长衫,单从身形上来看十分高瘦,前几次二人同床时练习到最后也是他衣衫不整, 而她除了头发有些凌乱外没有任何变化。他看到过从河里湿透的魏玉,但那时夜黑只看了个大约轮廓,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到她只着寸缕的样子。
柳腰玉.体, 婀娜曼妙, 与她清冷外貌不同,她的身材令人血脉偾张。
见他迟迟未动, 魏玉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
苏昭宁指尖轻颤,触感软弹, 温热滑腻。
“昭宁还在等什么。”冷感的声音穿过白雾带了几分鼓励。
苏昭宁深吸一口气,咬了咬下唇,俯身吻了上去。
他伸出舌尖滑过肌理,闭眼感受着此间的美好,右手未敢动作。
如拨弄琴弦,似狸奴挠痒,魏玉忍耐了半晌,她忽地胸前起伏,再忍不住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翻身一压便将他压制在裸露出水面的光石上。
一池温水漾起,拍打着四周的石壁。
苏昭宁在天旋地转间看到魏玉充满欲望的眼,接下来便是铺天盖地的吻和同从前不一样的抚摸。
半躺在光滑的石头上并不难受,只是不同于以往的每一次练习,这次在水中,水的浮力加上魏玉的强势压制,他听到自己从喉咙中溢出的破碎的口申口今声和喘息声,跟随着水波一起荡漾在小小的亭子内。
魏玉的手抵抗着水波来到他的腰腹,他的心随之开始忐忑起来。
时下流行弱柳扶风之态,他的腰在一众男子中并不纤细,虽无半点赘肉,但因常年策马,他的腹部有一层薄薄的肌肉,稍微用力便能感受到,手感并不柔软。
魏玉在他腰腹处反复摩挲,在他觉得自己的腰快被蹂得破皮时,她的手直转其下。
苏昭宁浑身光滑白皙,他从未自渎过,只在沐浴时触碰清洗过。他知道自己十分敏感,起初魏玉只是触碰他便会有反应,亲吻抚摸更是让他不能自已。
如今他大半个身子被温水包裹着,他感觉到魏玉的指腹刮过,惹来他瑟缩了下,浑身开始不住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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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玉却不顾他的反抗,抓住纤细的脚腕用力一拉,手在水中如同游鱼。
······
垂落的凤尾竹叶子前端坠了一滴水珠,在上升气体的冲击下摇摇欲坠,魏玉停下了动作,她松开手,重新搂上他的腰,两人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
魏玉吻上他微张的唇,安抚着他颤栗的身子,吻到他耳边,轻声安抚道:“我们去床上。”
她松了手,刺激的感觉突然没了,但他又觉得心里头像空了一块,这种感觉十分难耐,他低头在魏玉的肩膀处咬了一口。
待他放开才发现上头已有牙印,他红着眼看向魏玉,怔怔道:“疼吗?”
魏玉摇头,揩掉他两鬓的汗珠,哑声道:“汤池泡久了对身子不好,先起来吧。”
说着她率先站了起来,身子彻底露了出来,苏昭宁淹了咽口水,才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
魏玉超他伸手,苏昭宁就着她的手站了起来哪知还未全然站立便双腿发软要坐回去,魏玉连忙揽上他的腰将他半抱着出了汤池。
他红着脸低声嗔骂了句:“你惯会戏弄我。”
两人裹着大氅进到特地准备的房间里。
房中也有一池汤泉,袅袅热气加上炭火十分暖和。
苏昭宁看了看四周,好奇道:“我看这一路走来,宅子里到处是绿树红花,跟山下的凋敝枯萎全然不同,这其中有什么奥妙吗?”
魏玉沉吟了下,答:“杨老聘请能工巧匠,将这宅子建在泉眼之上,利用泉水灌溉灌溉植被,能够缩短生长时间,温度也较山下高些,这些植被故能存活。”
苏昭宁眼睛一亮:“那若是种植瓜果蔬菜,岂不是能够视线冬日吃瓜的梦想!阿玉,你知道古人有吃反季食物这一说法么?”
魏玉低笑了声,将他湿润的发梢捋出来,拿起梳子边梳边道:“《论语》里有说‘不时不食’,意思就是不是当季的食物不能食用。既然古人提出不吃不合时令的食物,那想必是当时已经出现了反季食物。”
她想了会儿,继续道:“我曾在《汉书》上看到有记载:‘太官园种冬生葱韭菜菇,覆以屋庞,昼夜燃温火,待温气乃生,信臣以为此皆不时之物。’意思就是,专门给皇上种菜的太官园中,在屋中昼夜生起炭火,自制温室,等到温度适宜时,蔬菜便能生长,皇上得以吃到反季节的蔬菜。”
苏昭宁一边惊叹阿玉的记忆力和书籍涉猎范围之广,一边感叹古人的智慧和贵族的享受。
“只是这种做法太过耗时耗力,且铺张浪费,成本太高,最后被管理太官园的少府给否决掉了,他指出:不时之物,有伤于人。”
苏昭宁眯着眼享受她对自己头发的拨弄,他有些昏昏欲睡。
“古人用柴火升温的方式制造温室就是为了获得恒定的温度,温泉常年温度恒定,且完全依靠大自然,根本不需要人工升温。若是在温泉池子上方搭一个竹屋,让升腾上来的热气在屋子中循环,热气消散得慢,且源源不断,这就是天然的温室了,再在里头种上瓜果蔬菜,便能实现昭宁的梦想。”
魏玉的声音不徐不缓,娓娓道来,苏昭宁脑袋一点一点摇摇欲坠。
她叹了口气,又想到还未沐浴,便不准备放任他睡去,轻声唤醒了他。
湢室已经放好了热水,苏昭宁迷迷糊糊钻进水里,发出轻轻喟叹声。
魏玉开门将晚餐端了进来,不一会儿便听到里头传来轻声呼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无奈地笑笑,起身拿了干净的寝衣放到屏风上面,并未停留便离去。
苏昭宁擦干身子走出木桶,哪知地上有水,他腿一软便扑倒在地,连带着屏风都倒了。
“······”
他未着寸缕地趴在地上,十分尴尬狼狈,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魏玉听到动静连忙跑过来,确认他没摔伤后拿了斗篷给他披上,扶着他回到床上。
苏昭宁红着脸悄悄看了眼魏玉,见她目不斜视一脸冷清,他又失落了一瞬,她刚刚在汤池中不是这样的,明明那样着迷无法克制,怎么这会儿见着自己的身子却一点眼神也不给。
他坐在床上胡思乱想,魏玉将寝衣拿给他后便转身去了湢室,还真是多一眼也不瞧。
苏昭宁原本激动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开始回想起他跟魏玉有过亲密行为以来的所有反应,他在心中有了猜测,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魏玉不行,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总归不是他不够有吸引力吧,没吸引力的话那她刚刚在汤池里怎么那般动情,但动情后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很难不让人猜测是身体出了问题。
苏昭宁蹙着眉坐到桌子旁,手撑着脸颊叹气。
也不知道她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若是后天的话看看大夫吃些药应该能治好,若是天生的话那他岂不是要当一辈子的活鳏夫啦?
魏玉沐浴出来看到他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不觉好笑道:“你又在想什么呢?”
苏昭宁顺口答道:“大补汤啊。”
说完后屋内静了一瞬,苏昭宁后知后觉看向她,张了张嘴,干巴巴解释道:“之前我表哥给了我本书,那上面记录了各种补汤的用料,我、我看到这个鲫鱼汤想起了那本书。”
魏玉挑了挑眉,没再深问。
两人开始吃晚饭,苏昭宁吃着桌上的蟹壳黄,里头是玫瑰馅,外酥里香,他若无其事道:“你喜欢喝什么汤呀,肉苁蓉莲子羊骨汤、甲鱼枸杞汤、山药玉竹白鸽汤、花胶鸡汤,呃还有的我记不起来了,若是有喜欢的,我们回去了每晚喝一碗怎么样?”
魏玉放下筷子看向他,本想拒绝的话在他一脸殷切期待的表情下咽了回去,缓慢点头。
喝汤不知他这小脑瓜又在想什么了。
第四十二章:释放
两人在园子里逛了会儿便回到房间里准备休息。
苏昭宁趁着魏玉出门便从包裹里拿出沁灵给的那套兔绒寝衣飞速穿上, 他准备再试探一下她。
魏玉从门外端了碗燕窝,另一只手上又拿着暖袋,见他规规矩矩躺在床上,轻笑道:“今天怎么这么乖。”
苏昭宁抬头看了眼她拿的东西, 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若是这会儿坐起来,那岂不是叫她看见自己穿的这身寝衣是特地准备的, 那得多难为情。
魏玉见他没动, 以为他在撒娇,便准备端碗到床边, 哪知苏昭宁慌忙道:“你还没漱口吧, 就放到桌上, 我自己过来喝, 反正待会儿我喝了也要去漱口的。”
魏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确认他除了脸颊有些红外没什么不对便放回了桌边,又将暖袋拿给他。
这是羊皮做的水囊,里头灌满了热水,苏昭宁看了看,单纯道:“我现在不渴呀。”
魏玉淡笑道:“我听爹说往年一入冬你手脚便常会冰冷, 这个水囊便是拿来睡觉时暖脚的,你拿去放到脚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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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昭宁感动于她将这些琐事放在心上,但他现在没法起身呀!
见他迟迟不动, 魏玉心中疑惑更大, 她掀起被子准备将水囊放进去,结果看到他光裸的长腿和带着毛绒的短裤。
苏昭宁连忙将腿缩起, 难为情地将头埋在了被窝中,心中默念她什么都没看见。
魏玉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将水囊放了进去便离开。
二人收拾妥当后便熄灯躺在床上,魏玉睡觉十分规矩,甚至在睡姿上显得十分古板,她从来都是仰睡,双手放于腹前,一晚上都鲜少翻身。
苏昭宁却不同,他喜欢侧着睡,全身蜷缩起来,自从与魏玉同睡后,他每天早晨醒来手脚都是搭在她的身上。
此刻他朝着右侧睡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魏玉的侧脸,魏玉有所察觉,她轻叹一声,清凌凌的声音在寂静里响起:“睡不着么?”
苏昭宁却没说话,朝她贴近了些,将手塞到她的掌心,感受着温热。
魏玉感受到他光裸的手臂,侧过脸看他。
山中月光莹莹,照到雾气袅袅的汤池里泛着粼粼波光,他的脸也在波光的映照下愈加朦胧。
她望着他的眼,看出了里头的渴求。
魏玉暗自咬了咬牙,总归没忍住,抓住他的手按压在枕上,翻身跃到他上面,静静地俯瞰着他的脸,也看清了他身上的兔绒寝衣。
苏昭宁觉得这会儿再矫情就不对了,他大胆地与她对视,只觉得里头漆黑一片,偶尔有微光闪过,像是幽深的沉井,又似深山丛林里的星星之火,沉寂中带着火热。
接下来的感觉,苏昭宁从成亲以来从来都没有体会过。
他觉得魏玉像头猛兽,狠狠地压制着他,每一次掠夺都带着侵略性,双手被她压制住,她两腿强势地将他双腿撑开,他被迫将腿置于她的腰间,就这样半悬在空中,他慌张地揽上她的脖颈,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热吻席卷,那种感觉就像他乘舟在九曲十八弯的山谷中盘桓,激流推动着他飞流直下,在每一次将要触礁时急转。
就在他快要窒息时,她双手撑了起来,没等他反应便埋头往下。
苏昭宁被他压制得动弹不已,寝衣的丝带在他颈后,魏玉找到后抬头绕过他的侧脸,用牙齿将带子一扯便松了。
她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周,他半个身子都麻掉,魏玉松开了他的手,将寝衣一掀,他的整个身体就呈现了出来。
月光的盈润,藏匿在山谷背后雪山的一抹白,都难以形容此刻的景象。
苏昭宁沉浸在胀痛酥麻之中······
魏玉拿了帕子擦手,室内充斥着栗子花香的味道。
苏昭宁怔怔地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她眼眸微阖,神情冷淡,正在仔细擦拭着每根手指。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是旷野无物的空,是未着墨的宣纸白。
魏玉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擦了他眼角的泪,帮他掖好被角,哑声道:“先别睡,我去去就来。”
不一会儿,她拿了张冒着热气的帕子回来,苏昭宁蜷缩起身子,整个人躲在被子中,魏玉掀开被子,他慌张地睁开眼。
“擦擦身子。”魏玉说着想上手。
苏LJ昭宁连忙拦住她,小声道:“我、我自己来。”
等二人再次躺在床上时已经到亥时,苏昭宁不敢再乱动,在疲惫与疑惑中沉沉睡去。
翌日,魏玉了解到黛山深处还有一处未利用的泉眼,她见苏昭宁还在睡便独自上了山。
前半段山路宽敞好走,到后半段便有些崎岖狭窄。最后终于在一众草丛中看到腾腾升起的热气。
池子旁边的丛林上湿漉漉的,叶子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水珠。
这个池子的一侧便是陡峭的山壁,水温也比黛园中的高了些,若是用来泡汤,人在里头铁定待不了多久便会脑袋发胀,浑身发软。
但用来当热气永动机,那确实刚刚好。
苏昭宁一夜睡得很沉,醒来时全身酸痛,身上全是暗红青紫,他想起昨晚的潮湿火热,又觉得难堪不已。
她怎么能、怎么能用手,一边做着那事,一边直勾勾地看着他。他想躲,却被她制止,他所有的情绪都被她瞧了去。
慌张、难耐、急切、不堪,全都落入她眼中,他在她的面前再也没了私密,她的手如同一把狼毫。在他这张白纸上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四喜口中得知魏玉上了山后,他便开始收拾二人的衣物,昨晚特地准备的寝衣边角的兔绒因为拉扯掉了些,此时看上去光秃秃的。
但他又舍不得扔,这像是一个见证,他与魏玉之间的感情又跨越了一步。
只是他心中已有了答案,魏玉宁愿用手,也不愿与他共赴巫山,这不就是向他暗示她在这方面上不行。
这样的事肯定不能直接问,她也不会直接说,他准备下山后找妙春堂的程大夫问问,她擅长妇科,成州女子患了私病皆去找的她。
魏玉回来后将以泉造温室蔬果棚的打算告诉了他。
“只需将此打算告诉杨老板,她自会派人上来修建,昭宁只需等着来年冬日吃瓜就行。”
苏昭宁感动于她对自己的细心,心中更是打定主意要将她的身体调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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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路上,苏昭宁问:“爹回了清河,那咱们以后是住柳叶巷还是回清园呢?”
王氏这段时日将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住起来也并不比清园差,苏昭宁还想着院内同王氏种的蔬菜瓜果。
“我腿好后便恢复正常的进学时间,中午吃学宫的饭堂,下学后可以直接回清园。”
苏昭宁似乎看出些她与王氏的关系不冷不淡,仰着脸尝试道:“其实爹十分挂念你,上次我去清河换观音时她都准备自己来成州看你,他说那段时间老是心慌,总担心你在成州出了什么意外,我当时怕他担心就没跟他说你受了伤。他还跟我说他嫁给刘姨”
“昭宁。”魏玉冷着脸打断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待会儿你先回清园,我还有事要去趟镖局。”
苏昭宁见她神情冷硬,只好讷讷应下。
一路无话,到山下后便直奔清园,苏昭宁目送马车离开,想到魏玉与她爹的关系,心中疑惑又无奈。
曹府的牌匾已经被撤下,隆盛镖局四个字遒劲有力,由苏知府亲自题写,魏玉踏进明亮的大堂后,细柳闻声跟了进来,她被罚得连着抄了好几日的《中庸》,抄得她头昏脑涨,右手发酸,见到魏玉后连忙拿着一叠纸要拿给她看,哪知魏玉一眼未看便唤了沈青竹来。
沈青竹知道她找自己什么事,便自觉道:“张琮丽,二十五岁,家中世代经营纸伞铺,八岁开蒙,十八岁中了秀才后便再无起色,两次乡试落榜后沉迷于酗酒,脾气暴躁,若说她有什么优点的话,年纪不小脾气大算不算是?”
她开了半句的玩笑话,魏玉却面无表情。
除去曹舜华后,这几日她想的便是何临花的婚事。
她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反倒是最怕麻烦的,只不过事关养女魏云青,她不得不多加关心。
魏云青八岁后便养在她身边,彼时她已过不惑,收养她的初衷不过是突发善心,哪知这一养便是十六年,就算是养的猫狗也有了感情,何况是有血有肉的人呢。
按理说,何临花要成亲她不该阻拦,只需在生育魏云青时伸以援手,保证父女俩平安便可。但如今得知张琮丽的为人,她很难不猜到何临花难产而死的真正原因,想是张琮丽保小不保大,亦或是她根本没想着要救大的,只需有人传宗接代便可。
于情上说,何家父子才救了苏昭宁,她再怎么也不能看到何临花一步步走入深渊。
只是若她出手阻拦了婚事,那就意味着她与魏云青的母女缘分彻底断了。
魏玉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一切因缘起,一切因缘灭。
她看了眼心不在焉的沈青竹,便让她下去,哪知她像是没听到,竟傻笑起来。
魏玉蹙眉,嫌弃道:“笑得这般浪荡,你又在发什么疯?”
细柳站在门外插了句嘴:“师傅自从去了珍馐阁回来便成这样了,成天呆愣愣傻乎乎的。”
越北石拍了拍她的头,笑道:“你个女娃懂什么,你师傅那是思春了,珍馐阁来了个美男掌柜呢。”
沈青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一言不吭便快步离开。
魏玉心中疑惑丛生,珍馐阁易主了?
第四十三章:退婚
冬日天黑得早, 春满桥附近早早亮起了宫灯,各个店家门前纷纷悬起了五色灯球,各色纱灯如星璀璨,如霞光旖旎。
一步入冬季, 这条街上卖汤锅的店家生意就格外好, 珍馐阁里更是坐满了各色客人。
这几日大家来珍馐阁不仅是为了吃火锅,还是因为来了个新掌柜, 据说新掌柜是个冷艳美人, 大家都想一睹芳容。
美人掌柜迟迟不露面,大堂里的一位说书人倒是说得起劲, 大家伙都沉浸在他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里头, 人们在蒸腾的辣气里时而喝彩时而捧腹大笑, 一时间火锅楼变得像茶楼。
说书人一张黑脸不怒自威, 一身黑色长袍,一顶八角帽,一把金骨黑羽折扇,显然是前段时间为曹府驱除妖狐的灵崆道长陈明事。
只是她如今换了个身份,也换了个名字,她讲的这些故事大多是奇闻轶事, 有的是自己亲身经历,有的道听途说加上几分润色,配上她的舌灿莲花, 到各个酒楼与茶馆说书, 听的人竟不在少数。
这样算起来,说书挣的钱竟比坑蒙拐骗来得多, 不仅挣了钱,还留了好名声, 何乐而不为。
客人中有的认出了她,指道:“什么寸金娘,你不是之前在曹府做法事的灵崆道长么?怎么如今沦落到说书来了?”
寸金便是陈明事给自己起的新名。
陈明事坦白笑道:“听我说书还能帮忙算命看相,那不是挺好吗?我看您鼻尖有一粒红亮的痘,近日恐有破财之灾啊。”
那人面上一僵,颇有几分被说中心思的样子,她摸了摸鼻尖上那颗红亮的痘,有些刺痛,又想到这段时间的揪心事,顿时没了刚刚的气焰。
沈青竹坐在陈明事的旁边,她轻轻敲了敲碗,陈明事状似无意地看她一眼,眼珠子一转,便转到了一个面色潮红听得津津有味的年轻人身上。
她面露诧异:“哟,都说成州能人异士不少,我看今日坐在这阁中的还有未来的肱股之臣。”
众人好奇地东张西望,猜测这人是谁。
陈明事收扇一指,便指着喝得醉醺醺的年轻人道:“这位便是,额头饱满宽广,下巴圆厚,嘴方唇红,是个当官的好面相。”
众人齐刷刷地向她望去,那人后知后觉指着自己的鼻尖,瞪大眼道:“我,我?”
陈明事笑着点头。
张琮丽立马来了精神,那股酒劲退散了些,她慵懒地撑着头,质疑道:“你这么会算,你倒是算算我叫什么几岁了家住哪儿,你要是都说出来了,我就信你。”
陈明事差点没翻白眼,要不是她收钱办事,谁愿意搭理这傻鸟,她吸了口气,心平气和道:“这些基本信息出门打听一圈就能知道,但你未来的运势可不是随便就能打听出来的。”
一旁的听客也纷纷应和道:“你这属于无理取闹了,哪有让人算名字住所的,况且这些算出来也没甚用啊。”
陈明事盯着张琮丽看了一瞬,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叹气。
张琮丽见她这样,有些坐立不安,问:“你倒是说说我今后当的是什么官,别故弄玄虚。”
陈明事放于身下拳头松了又紧,她有良好的职业素养,面上微笑道:“我瞧你少年得志却又两番不顺落榜,不过人生起伏不定,两年后的乡试你本有机会一举成功,可如今看来啧,不好说。”
张琮丽见她句句都在点,心中一惊,她看着陈明事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慌:“如今看来怎么了?”
陈明事看了眼沈青竹,见她抬了抬下颌,她心下明了,露出惋惜的表情:“天机不可泄露,姑娘你还是多加珍重吧。”
看着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张琮丽更加坐立不安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明事没再继续说书,继续享用着锅中美食,她付完钱离去时瞥见身后跟了个人影上来,嘴角一勾,嗤笑一声。
沈青竹离开前往大堂四处看了一圈,又往楼上看了一眼,最后失望地走了出去。
沁灵从柱子后现身,眼神清冷地看着沈青竹落魄的背影,刚刚她与寸金娘的小动作全都被他看在眼里。
陈明事闪身进入一个黢黑的巷子里,张琮丽迟疑了下抬脚跟进去。
“跟我做什么呢?年轻人。”
张琮丽吓了一跳,陈明事靠在墙边,好笑地看着她。
“刚刚在珍馐阁有所得罪道长,还请您宽宏大量原谅小生,我跟来主要还是想知道您后面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陈明事见她上钩,老神在在道:“我说了天机不可泄露。”
张琮丽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塞给她:“还请道长泄露泄露,其他都好说。”
陈明事觑她一眼,冷笑道:“把我当什么了?我是见你有缘才有心提醒你,可你刚刚的态度实在让人心寒。”
张琮丽慌了,连忙冲她鞠躬抱拳:“是我有眼无珠了,还请道长指点一二。”
陈明事见火候正好,也不再吊着了:“你近日婚事将近吧。”
张琮丽一怔,心道这道长还真有一把刷子,连忙点头。
“两年后的乡试若是想中,你得这段时间绝情断欲啊,酒色皆不可沾染。”
张琮丽有些为难,谁成亲了不同房啊,她可不是大冤种。
“道长的意思是,要我退亲?”
陈明事缓缓点头,藏在黑暗中的眸子隐隐发亮:“嗯,注意退亲时一定要说是你的原因,你这未婚夫来头不小,他是文殊菩萨池中的一尾小金鱼转世,若是得罪了他,你的科考仕途全无指望。”
张琮丽想到何临花细长的身形,又听闻他泳技了得,还真像条鱼似的,但她又不解道:“既然他是小金鱼,那我娶了他不是如鱼得水?”
巷子外传来一声猫叫,陈明事清了清嗓,不耐道:“不是都跟你说了,你当上举人前不能破戒,若是你破了小金鱼的身,那就是倒一辈子的霉了,你得把他视若神明地供奉起来,谁要你亵渎的!
陈明事又厉声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尽快办了。”
张琮丽连连应下。
第二日,张家就上何家退了亲,还对外宣称张琮丽为家中长辈守孝,不愿耽搁何临花才解除婚约的,为此何家还得了一笔丰厚的赔偿金。
——
一个年轻女人从妙春堂出来,快步行至对岸的三水茶坊中,她进了一间雅间,在一位戴着面巾的郎君前坐下。
女人看了郎君露在外头的杏眸,面庞微红,她局促道:“大夫说,女子房事冷淡的原因有很多,主要分为两大类。一是内因,可能是身体阴虚、生活压力大,也可能是受了某些刺激导致心理上不愿行房;二是外因,饮食过差不规律、居住环境差等造成,还有、还有个原因”
苏昭宁蹙眉,抬了抬下巴:“还有什么?”
女人又看了他一眼,面上通红:“还有就是夫郎的技术不好,让妻主体验不到其中乐趣,就、就比较冷淡了。”
苏昭宁一怔,面纱下的脸瞬间红了起来,故作镇定道:“大夫有说怎么治吗?”
女人点头:“大夫说若是不太严重,可以采用食补治疗法,也可以针灸按摩,注意情绪的调节,保持身心愉快。若是严重的话,还是得本人去就诊,大夫好对症下药。”她看了眼漂亮的郎君,“其余的就没了,您看这”
苏昭宁拿出两锭银子,沉声道:“这是报酬,还请你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女人欢喜接过,连连应下:“那是自然,若是郎君还有需要,随时喊我便是,别的我没有,脸皮多的是。”
苏昭宁挥挥手让她离开,雅间安静下来,传来楼下轻缓的琴声,一时间心绪难宁。
自从下黛山后,苏昭宁就一直在想找大夫这事,但这事必须要做得悄无声息毫无痕迹,妙春堂的大夫几乎都认识他,他若是直接去找妇科大夫,那不就是直接摆明二人房事不和,所以他思忖了很久,才想到这么个法子。
出钱找个女人以看私病为由去看大夫,再让她将大夫的话转述给自己,这便是做得滴水不漏。
目前来看,苏昭宁决定先从食补做起,再去向青荔学学按摩的手法,魏玉现在既要忙学业又要忙镖局,他作为夫郎帮不上忙,也只能在生活上多加关心照料。
至于技术好不好什么的,苏昭宁脸红心想,等他将食补按摩这些法子试过后看有没有起色,若是没有,他、他再研究下《风月宝鉴》,上头好像详细地讲了男子让女子欢愉的具体技巧。
过了会儿,沁灵款款走进来。
苏昭宁看到他的样子一怔,诧异道:“你怎地这般打扮,我差点没认出你。”
沁灵将及腰的长发剪短至齐肩,露出未施粉黛的眉眼,一时间雌雄莫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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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淡笑道:“长发碍事,我也无父无母,不在乎这些。”
苏昭宁觉得他变了许多,一时半会却又说不上来,问了些珍馐阁近日的情况。
沁灵想到沈青竹的身份,如实道:“灵崆道长现在改说书,我记得你不是雇人打过她?沈青竹不知怎地与她勾连在一块儿,一同坑骗一个叫张琮丽的女人。”
沁灵玲珑心思,稍作打听便得知那女人叫张琮丽,顺带知道了些有关她的消息。
张琮丽,这名字有些熟悉,苏昭宁怎么也想不起。
沁灵见他似乎有印象,直接提示道:“张琮丽前段时间订了亲,未婚夫是何家的独子,柳叶巷的何家,不过昨日张家便向何家提了退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经他这么提醒,苏昭宁想起在小院的卧房书桌上,他曾看到过请柬,便是在那上头看到张琮丽的名字。
苏昭宁脑子飞速运转,他迟疑了下,道:“你是觉得这事跟魏玉有关?是她指使沈青竹去联系的灵崆,灵崆再以命理为由说服张琮丽退婚,可是魏玉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沁灵摇头,他只是将自己知道的告诉给好友,不做任何推测猜测。
苏昭宁脑子里忽地闪过何临花一声声唤魏玉姐姐的画面,又想到魏玉向来对男子十分冷漠,却对何临花格外包容,一时间心中疑窦丛生。
第四十四章:云青
魏玉对何临花的态度虽与其他人不同, 但绝无半点暧昧或是不当之处。
苏昭宁也从不怀疑魏玉对自己的忠诚度,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魏玉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不过这些暂时都放一边,他目前的任务是学会按摩手法跟炖煮大补汤。
食补不能一来就吃成个大胖子,循序渐进的道理他懂, 他从表哥给的食单里看到, 身子弱的人很容易虚不受补,建议从平补开始, 从一日三餐的食物上来做更改, 例如吃的饭可以改成粳米,考虑到魏玉念书用眼, 平日饮用的茶水换成枸杞决明茶, 睡前再饮一杯牛乳。
当晚, 苏昭宁就端着一碗热滚滚的牛乳让魏玉饮尽, 又跑到魏玉身后帮忙按摩起肩颈起来。
双肩处传来的不轻不重的揉捏,确实令人舒适,但魏玉心中又有些疑惑,他怎么今日这般殷切,莫不是有求于她,又碍于身份面子不好说。
苏昭宁专心地按摩着, 时而还问问力道的轻重,魏玉都一一回答,她状似无意道:“昭宁这几日怎地没去珍馐阁?”
苏昭宁看着她盈润的耳廓, 答:“沁灵从桃粉楼赎了身, 我让他来珍馐阁帮忙,正好这段时间我也顾不上。对了, 我听说灵崆道长跑到珍馐阁来说书了,你知道此事么?”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
魏玉嗯了一声, 没再继续说话,她知道沈青竹只要不出镖便三天两头往珍馐阁的原因了。
苏昭宁捏着她僵硬的后颈,语气轻快道:“咱们之前不是收到何家的请柬么?我怎地听说他们家最近被退亲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魏玉默了下,听出他言语间的试探意味,她坦然答道:“嗯,张家以守孝为由退了亲,补偿了何家。”
苏昭宁见她不愿多说的样子,心中有些失落,他索性也不再问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人各怀心事躺在床上,没了旖旎的心思。
半夜,苏昭宁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他听到身旁传来模糊的声音,等他清醒了些才发现是魏玉在说梦话,凑近一听。
“云青,云青······”
她的声音有些低沉难过,苏昭宁看到她眼角竟有一滴泪溢了出来,他刚抬手准备将泪拭去,那滴泪便蜿蜒滑至鬓边,消失在浓密的黑发中。
房内安静下来,她的梦呓也随泪珠消失在了黑夜中。
苏昭宁平躺在床上,他没了瞌睡,脑子里全是云青二字,这是个人名,却不知道是男是女,他想了一圈,确认自己不认识这号人。也不知她做了什么梦这般痛苦,梦中也唤着此人的名字,想必此人对她重要无比。
她为他难过,为他流泪。
苏昭宁轻轻翻过身,看着她还有泪痕的侧脸,心中沉重酸涩。她很少向他吐露心事,他讽刺地笑了笑,两人交流似乎都在房事的练习上,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觉得神祇从云端降落,甘愿沉迷在他的怀中。
说是沉迷也不对,她总在最后一刻停下,眉眼清冷,衣冠齐楚地看着他,仿佛最终沦陷的只有自己。
但她说过爱自己,苏昭宁想,魏玉绝不是信口雌黄油腔滑调之人,他相信她。
苏昭宁觉得有些冷,他往魏玉身旁靠近了些,伸出手将她的腰环上,缓缓闭上眼,心中祈愿她能安稳睡到天亮。
卯时未到,魏玉便起床,苏昭宁也跟着坐了起来。
魏玉见他睡眼惺忪的模样,轻声道:“天还未亮,你再睡会儿。”
她俯身想要让他睡倒,苏昭宁见她凑近,便仔细打量着她面上神情。
见他目不转睛看着自己,魏玉眼神暗了暗,别开眼将他两侧的被子掖严实了些。
苏昭宁确认她没沉浸在梦境的悲伤后,叮嘱道:“我让四喜准备了鲜牛乳,待会儿你记得喝些。”
魏玉嗯了一声准备起身,哪知苏昭宁一把勾住她的脖子,将她的脸拉近了些。
她的眸子在烛光的映照下是琥珀色,此刻倒映着他急切害羞的模样。
苏昭宁在她脸颊亲吻了下,亲完后便缩进了被窝中,只露出两只湿漉漉的杏眼。
魏玉反应过来后又俯身在他额头上吻了下,低声道:“等我回来。”
天亮后,苏昭宁吃了早餐就出门,打听到陈明事今日在三水茶坊说书后便直接前往。
他仍是坐在二楼的雅间,等陈明事说完书便让四喜下楼将她请了上来。
陈明事一见是苏昭宁,不明所以地坐下,贫嘴道:“苏公子可是要让寸金来一对一讲故事?”
苏昭宁拧眉看着她,十分嫌弃,语气有些冷硬:“你为何与沈云青一同坑骗张琮丽,是你让她退婚的?”
陈明事挑眉,有些稀奇,看苏昭宁这架势,魏玉应是没与他说这事。
她喝了口茶盏中的松萝茶,口齿盈香,心情颇好,道:“不知公子从何处听来的这些流言蜚语,我与张家无仇无怨,张家退亲与否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苏昭宁见她嘴巴严实,直言道:“你也不必装不知,沈青竹在魏玉手下做事,她找你是奉魏玉之命,我只是想从你这儿知道魏玉是怎么跟你提的要求。”
陈明事看他较真,心下明了,这公子是在吃醋呢,吃何临花的醋。
见她不说话,苏昭宁给了四喜个眼神,四喜拿出一袋银子放在陈明事面前,道:“只要你知无不言,不会少了你的。”
陈明事见钱眼开,她笑道:“罢了,原本做这行最要紧的就是口风紧,不过知晓您与魏姑娘是夫妻,我才破例告诉你的。但找我的人并不是魏姑娘,就是沈青竹,她只告诉我要让张琮丽心甘情愿退婚,还不能损害何临花的清誉,我是拿钱办事,多余的便没问。”
她掂量了下袋子的重量,笑意扩大:“公子这么大方,那我不妨再透露个只有我与魏姑娘二人知道的秘密。”
苏昭宁看向她。
“还记得那日在虎头山么,魏姑娘上前来与我耳语了一阵,那段耳语的内容与苏公子您有关。”她清了清嗓,“魏姑娘对您真是情根深种,我后头说她是天乙贵人能够压制天煞孤星的言语,都是她让我说的,说您二人天造地设的一对也是她要求的。我看呐,魏姑娘才是命理相术高人。”
苏昭宁怔怔地坐在桌子另一端,他哑声道:“她为何、为何要这般做?”
陈明事笑:“还能为什么?您天煞孤星的名声可是整个成州都知晓,在既定的事实面前解释再多也不顶用,何不如借势再造谣,我想魏姑娘此意在于借我之口向全成州人宣告只有她才是你的良配,这样一来,既能破了您嫁不出去刑克六亲的谣言,也能让您只属于她一人。啧,魏姑娘还真是占有欲强烈得很呐。”
苏昭宁已经完全呆愣住,他从未想过那日陈明事说的那么长一段话竟然是魏玉授意,也从不知道魏玉竟为自己做过这些。
陈明事看他表情呆滞,心中为自己的机智鼓掌,她果然没猜错,魏玉就是个闷葫芦,做的这些事压根没想告诉给苏昭宁,她今日便来做次好人,为小两口的感情添柴加火。
“不过我瞧魏玉也没说错,她确实是天乙贵人的长相,未来有登王侯将相的可能。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那我就先告辞了苏公子?”
苏昭宁回过神,又问了句:“你知道云青是谁吗?”
陈明事想了下摇头:“我记性不错,但确实没听说过这人名。”
苏昭宁让四喜送客,他怔怔地看向茶盏中已经沉底的茶叶,忽然想到魏玉第一日上苏家自荐入赘时提的礼,松萝茶、蜜饯雕花、碧涧豆儿糕都是他爱吃的,父亲说是魏玉碰巧路过三水茶坊,碰巧询问了店铺老板他的喜好才买的。
但从清河试馆到清园的这一路上,不止一个茶坊,她怎么就碰巧进了三水茶坊,还是说她每个茶坊都去打听了一圈?茶坊的开门时间往往都在辰时末,按照那日她来府中的时间看,她绝无可能在半个时辰内跑遍所有茶坊还一一打听。
苏昭宁越想越乱,他总觉得脑子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始终想不到。
他荒谬地想,难道他与魏玉的亲事,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还是说全在她的掌控之中?她暗恋他许久,一切都是蓄意谋划。
这个设想根本没有任何立脚点,两人此前从未有过接触,连面都未曾见过,遑论暗恋。
两人婚前的场景一一闪过脑海,马前初遇,在春满桥下再遇,然后他就开始做春梦,魏玉自荐,二人顺理成章定亲······
他又想起自己的梦,普耀寺的主持说那是做的前世梦,梦中二人的相识可没有现实这般顺畅。
一切看起来没问题,但太过顺畅,处处透露中巧合,越想越觉得蹊跷。
四喜送完陈明事回来,在门口等了会儿,见里头始终没动静,便扣响门扉,轻声道:“公子,时间不早了,咱们还去柳叶巷么?”
苏昭宁收拾好情绪,他今日除了找陈明事,还要去柳叶巷问问何临花,或许他知道云青是谁。
他将已冷的松萝茶饮尽,抬脚走了出去。
苏昭宁今日去何家也不全是打听何临花的亲事,还是为了感谢何氏父子俩将他从曹舜华手里救了下来,这段时日还未来得及正式上门感谢。
他买了些布匹绸缎与首饰,又想到何家当家的是位学堂师傅,便去了书坊买了上好的笔墨纸砚。
何家这几日倒是热闹,虽然退了亲,但得了一大笔补偿不说,来提亲的媒人更是踏破了门槛,不知是谁将何临花是文殊菩萨池中金鱼一说传了出去,那些凡是有准备科考的人家要么是来提亲,要么是来沾沾福气。
这会儿还未临近正午,何家门口竟有几位夫郎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女婴来讨水喝。
苏昭宁疑惑,问四喜:“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四喜答:“大家伙听说临花是金鱼转世,又联想到如鱼得水,所以都觉得定是他们家的井水养人,除了来提亲的,大多都是来讨口水喝呢,听说昨儿人还要多,男女老少都来瞧热闹,把他们家的井水都喝了几大桶。”
苏昭宁笑了笑:“你不都总跟我呆一块儿么,从哪儿知道的这些小道消息。”
四喜摸头憨笑:“刚刚在茶坊楼下听来的。”
门口讨水喝的人总算离去,何临花见到苏昭宁站在门口,连忙将他迎了进来。
何父接过礼品,面上笑容不断:“您来就来,还带什么礼呀。”
苏昭宁颔首:“上次伯父与临花的救命之恩还未来得及感谢,这些身外物不足挂齿,请受昭宁三拜。”
他冲何父鞠了三躬,搞得何父手足无措,连忙将他扶起。
何父受之有愧:“那日事后的第二天,魏姑娘就送了好些东西来,其实这事就是举手之劳,咱们邻居间有个困难什么的,都会帮一把,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嘛。”
何临花端了茶水出来,看着苏昭宁粉白的嘴唇,关心道:“哥哥,你身子好些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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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昭宁拿着水杯暖手,他看向何临花真挚的神情,发觉自己对他生不起半点嫉妒的心思,有的只是满肚子的疑惑。
“我好得差不多了,听说你被退了亲,究竟是为何事?”
何父看了眼张嘴的临花,连忙接过话道:“琮丽那孩子有孝心,她表姨过世了,非得要行三年守孝之礼,不想耽搁咱们临花,所以退亲了。”
这与外头传的都一样,苏昭宁唠家常般聊天:“临花还小,不用着急,只是不知这门亲事是何时说的,也没半点风声,我这几日都在清园那边,昨日听说临花退亲了才知道定亲这回事。”
“咱们老百姓说亲哪儿有那么复杂呀,媒人一相看,父母同意了便约定成亲的日子。不过现在退亲了再想,临花也才刚满十五,琮丽比他大”
“爹。”何临花打断他,直接说,“当初定亲是因为娘生了急病,家中急需用钱才答应的张家,现在张家突然来退了亲,不仅没收回礼金还倒拿了补偿。”
何父脸上的笑意消散,有些难堪道:“让苏公子看笑话了,这事当时叫孩子他娘知道了还大吵了一架,实在是无奈之举。那张琮丽的为人我也打听清楚了的,考了两次乡试,两次都落榜,从此萎靡不振,成天沉迷于酒色,谁忍心自己孩子嫁给那样的人,不过现在好了,咱么也算苦尽甘来。”
那这样看来,魏玉应该也是调查出张琮丽的品行后才决定诱导她退亲的,那她这么做的目的难道是在于拉何临花一把,是因为何家救了他么?所以魏玉才想出了这么个报答的法子。
苏昭宁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又轻声询问临花:“你听过云青这个名字么?”
何临花一怔,看着他疑惑的眸子缓慢点头:“昭宁哥,云青是与我长得很相像么?我刚与魏姐姐相识不久时,她便唤过我这个名字,只是她立马反应过来,说认错了,她后面就没再叫错了,不过可能是我与云青长得确实像吧,我好几次看着魏玉姐盯着我出神,也不是看我,像是透过我看其他人似的。”
苏昭宁才松了口气这会儿又提了回来,那魏玉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跟云青相似的那张脸。
何父拍了拍临花的手示意他不要再多说,岔开话题又聊了几句,想要留他下来吃午饭,苏昭宁拒绝了,他昨晚没睡好,这会儿困得很,此刻只想倒头就睡。
等魏玉下了学回来,苏昭宁还睡着。
他迷迷糊糊感受到唇上传来的润湿,从喉咙溢出几声呻.吟,睁眼便看到魏玉半阖着的眼,他抬手勾住她的脖颈,闭上眼享受她温柔的亲吻。
这个吻十分温情柔和,时而深入,时而浅尝辄止,苏昭宁浅浅喘气,忍不住主动回应。
他抬起下颌,追逐着她的唇,经过这段时日的练习,他逐渐领悟要领,先是轻贴唇面,伸出舌尖轻柔地舔舐,再描绘完唇形后,挤进贝齿,与她纠缠在一块儿。
绵软,温润,冷香,他逐渐沉迷,搂紧她,觉得此刻心中的爱意爆满。
魏玉有些吃惊他今日的主动,她任由他摆布了会儿两人才分开。
额头相抵,近得能看清他卷翘的睫毛,他鼻翼微动,灼热的气息游荡在二人鼻息间。
“身子不适么,怎地这会儿还在睡。”
苏昭宁看着她黑沉的眸子,喘匀气后才道:“我去了趟何家,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
魏玉默了下:“前几日我送礼去感谢过。”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
他带着质问的口吻,魏玉听出了他的不高兴,亲了下他的唇珠,轻笑道:“昭宁吃醋了?”
苏昭宁向来不会隐藏情绪,也不怎么会藏心事,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不会将委屈搁在肚子里,魏玉觉得这样挺好。
苏昭宁觉得她是在用美人计,企图用美色来迷惑他的心智,他努力保持清醒:“你昨晚梦呓了,喊着云青的名字。”
魏玉面上的笑淡了下去,看了眼他,随即起身道:“是么?昭宁或许听错了,时候不早了,爹催着我们过去用饭。”
冷香温暖骤然消失,苏昭宁望着床顶愣了愣,随即默不作声起床穿衣。
二人在席间几乎没有任何对话,不过魏玉如往常一般使劲往他碗里夹菜,搁以往,他都要娇嗔几句,如今看着满碗的菜,他沉默地尽数吃了。
不反抗的结果便是他吃撑了,在园子里转了好几圈才好受些。
等他回到房内,发现魏玉仍在书房中未曾出来,他在房间站了会儿,最终叹气,罢了,谁叫他大些呢,他不与她计较。
端了热牛乳便走到书房中,见魏玉正拿着书在看,便放轻脚步,将汤盏放到桌上便准备走。
哪知魏玉唤住了他。
苏昭宁抿唇看向她,魏玉放下书,伸手将他拉了过来,他被迫坐到了她的腿上,他垂着眉眼也不看她,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魏玉抬起他的下巴,便看到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她顿时慌了,手忙脚乱开始哄人。
苏昭宁被她这么一哄,更是委屈得不行,抽抽搭搭哭了好半晌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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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眸子才流过泪,这会儿格外黑白分明,捏着魏玉胸前衣襟道:“你去何家送礼这事怎么不告诉我,云青到底是谁,你别想糊弄我,我去问了何临花,他都跟我说了,说你老把他认成云青。若云青是你从前喜欢过的人,你当初就不应该来招惹我,如今你我二人成了亲,也、也算共枕同眠,你不能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如果,如果你还喜欢着他,我、我成全你们便是。”
说完他咬着唇幽怨地看着她。
魏玉却被他的一番话逗得有些想笑,她确实喜欢云青,那般懂事的女娃谁见了都会欢喜,这几日因为想到两人的母女关系就此断绝,她都没来由的心痛,上辈子死前自己还牵连了她,她心中有太多亏欠与想念。
但这事她真没想好怎么与昭宁说,没想到他如此敏锐。
“那日上山泡汤前我便对昭宁说了此生只你一人,怎么昭宁转过背就忘了?我帮何临花退亲是看在他救了你的份上,至于云青,她确实与何临花长得相似,但她是位女子,更不存在说我为了她要与你和离的想法了。”
苏昭宁眨了眨眼,闹了半天,他连性别都搞错了。
魏玉好笑地揩去他脸上的泪珠,吻了吻他鼻梁处的那粒小痣,一时间有些心猿意马。
她低声道:“天色不早了,咱们进屋睡觉吧。”
苏昭宁闹了个大红脸,他连忙将杯盏拿了过来,里头不仅熬了鲜牛乳,还加了燕窝枸杞。
“你把这喝了。”
魏玉皱眉,自从从黛山下来后,她早晚都要来上这么一杯,已经开始腻了。
“这个可补身子啦,你学业忙完又忙镖局的事,需要补补身子。”
魏玉忍着腻味喝了下去,又连喝了几口白水漱口,总算将那股子奶腥味咽了下去。
这东西确实补,以至于魏玉躺在床上时都觉得浑身热烘烘的,苏昭宁又在她身侧蹭来蹭去的,她实在是忍不住,翻身骑在了他上头。
苏昭宁顿时安静下来,黑暗中他翘起唇角,心道这平补作用这么明显,才喝了几日便立竿见影,二人同房想必指日可待。
苏昭宁不断迎合着她,声音也较往常大了些,他不满魏玉老是衣冠楚楚地逗弄他,便解开了她的上衣。
荔枝挂在月牙角,他需要搭着云梯才能攀折;她俨然是位垂钓者,拿着诱饵不断勾引着他上钩,这是种全新的视角,也是从未有过的感受。
他将手伸到她的后背,用力将她往下压,两人便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苏昭宁没忍住喟叹了一声。
这与手上的触感不同······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让他格外满足,好似整个身心都被爱意填满。
魏玉已然熟门熟路,须臾后便让苏昭宁颤栗起来,与温泉那次一样。
这次比上次的时间长了些,魏玉心中默算了下时间。
见她开始清理,苏昭宁放空的眼神落在她的手指上,脑子转了半天才道:“你你要如何纾解呢?”
魏玉动作一顿,还能怎么纾解,要么硬抗,要么洗个冷水澡。
苏昭宁脸庞全是高朝后的红晕,他此刻也大胆了些,问出心中疑惑:“阿玉,你为何总不做到最后一步呢?”
魏玉早就找好借口,淡然道:“昭宁可知道夫妻关系要想长久和睦,与同房也有相当大的关系。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知道那些女子为何放着家中的夫郎不亲近,反而去找花楼里的妓子吗?”
沁灵是官倌,他的任务是陪酒助兴,唱歌伴舞,哄逗客人开心,苏昭宁对此有所了解,沁灵常常对这些女人嗤之以鼻,只说她们从不知足。
“昭宁认为那事算不算得上快乐之事,众人都想快乐的时间长一些,在那事上也一样。所以我们现在练习的内容便是让昭宁逐渐适应这种快乐,把快乐的时间延长。”
魏玉说得有些隐晦,苏昭宁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这是在告诉他,那件事原本是快乐的,若想快乐加倍,必须得坚持得更久,时间的长短往往取决于夫郎。
这两次的快乐十分短暂,第一次最短,几个呼吸间便结束了,这次稍好了些,不过也没好到哪儿去,半刻钟的时间都没有,原来这事是可以训练出来的。
想想也是,若是快乐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长,亦或是半刻钟不到,那魏玉岂不是才刚准备好享受就结束了,要是这样扫兴多次后,那感情再好心里都多少有些疙瘩。
难怪大夫说,女子那方面冷淡跟男子技术有关
这样一想,他完全能够接受魏玉此前的行为了。
这都是为了两人未来的美好幸福生活呀!
第四十五章:过年
一步入腊月, 成州的年味就足了起来,家家户户门首张罗着红灯笼,洒扫庭除,以待新年。河道两旁支起紧密的摊铺, 河道中往来船只贸易纷繁。
一座虹桥连接庆湖两岸, 赶上年关,桥头遍布杂货摊, 有来自四海的珍品奇货, 也有各种奇巧艺术表演,桥上车马络绎不绝, 往来密切。
夜雪初霁, 参差的黛瓦上还留有未化的冰雪, 更远处起伏的山脉上戴着一层白色矮帽, 屹立在翠山上的普耀寺,和穿插流转于成州的江水汇合在一起,勾勒出一幅明晰又清冷的江南雪景图。
今日是腊八,苏昭宁早早起了床,他是个心细体贴的人,昨日听魏玉只提了一嘴稀粥喝了没滋味, 不到午时腹中便觉空空无物,所以他早起做了碗虾籽绞面,馄饨皮薄如纸, 透出虾籽肉馅的粉嫩, 拉面细长筋道,汤水里再舀上一勺猪油, 油花浮在面汤上,撒上几粒葱花作点缀。
掐着魏玉洗漱的时间, 她刚一坐下,苏昭宁便端着大瓷碗放到她面前,碗内如同一条条小银鱼翻滚在层层波浪中,她拿了调羹先吃了个馄饨,只需轻轻一嗦,馄饨就滑进嘴里,面皮破开,虾籽便如同一个个跳珠炸裂在嘴里,滋味鲜美。
上辈子她吃到苏昭宁做的饭菜屈指可数,那时他很忙,忙着研究新菜品,忙着调试口味,忙着维护客户。看着他疲惫的面庞,她连心疼都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如今这样的日子她从前想都不敢想,果然人都是不知足的,她现在自私地想,昭宁让沁灵来管理珍馐阁是对的,这样她便能时常享用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美食,不必每日都洗手作羹汤,只需早晚睁眼闭眼都是彼此,那便是最幸福的了。
苏昭宁净手洗面后走出来,见魏玉对着碗里的馄饨发呆,关切道:“可是不合口味?”
魏玉回过神连忙摇头,为了证明自己没撒谎,她还连吃了好几个馄饨,表情动作有些夸张。
苏昭宁笑起来,他不仅享受做美食的过程,还喜欢看到食客们吃到美食后露出满意的神情,如今这样的神情出现在自己心爱之人身上,他更是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待会儿吃完了再把这个喝了。”苏昭宁照旧端了杯鲜牛乳。
魏玉心中叹气,她已经连续喝了半个月了,搞得她同窗以为她的夫郎已经生了娃,她也帮着奶孩子呢。
苏昭宁在旁陪着她吃饭,撑着头目不转睛将她看着。
魏玉专心致志地吃着馄饨,苏昭宁发觉她饮食习惯特别好,每一口都细嚼慢咽,而且她在十分享受时喜欢微微眯着眼,完全沉浸在美食的喜悦中,跟奶糕晒太阳时一模一样。
一碗馄饨下肚,她浑身都热烘烘的,背心甚至冒了层薄汗,再将牛乳一饮而尽,擦擦嘴便准备出了门。
外头天还未亮,天空中飘着雪花,苏昭宁帮她把斗篷系好,拿了汤婆子给她,生怕她冻着了。
魏玉倒怕他冻着了,在他唇角亲了亲,嘱咐他快些进去。
小夫妻新婚燕尔甜蜜得很,苏父打着哈欠倚在门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
一个时辰后,苏家饭桌上每人碗里都装着热腾腾黏糊糊的腊八粥,佐粥的有薄脆饼与一笼三丁馅的包子。
等大家伙儿坐下,苏青荔伸着脖子看了一圈,疑惑道:“哥,酸萝卜泡菜呢?”
家中管家陈姑是蜀地人士,她的夫郎在苏家后厨做事,拿手菜便是蜀地家家户户必备的泡菜,圆滚滚的泡菜坛子藏在阴暗角落,一开盖便是一股酸掉牙的味儿,原本陈姑的夫郎做着是为了自己平日下饭用,他吃不太惯江南的清淡饮食。
苏青荔上辈子口味偏重,也常爱嗜酸嗜辣,穿越到大兴朝来后每日的吃食能让嘴里淡出个鸟儿来,直到某日陈姑与夫郎吃饭时开盖挑了些萝卜缨和泡姜,哪知道小娘子的鼻子灵光,竟闻着味儿寻了过来,见着红艳艳的萝卜缨直咽口水。
自此后,泡菜便在苏家上了席面。
陈姑连忙去坛子里挑了才腌制好的胭脂萝卜、泡姜、豇豆、大蒜来,一家子人才欢欢喜喜进起食来。
桌面上只听到“唿唿唿”的喝粥声和丁零当啷的碗筷碰撞声。
楚慈在苏奶奶家养了一段时间,性子开朗了些,他夹了个鲜虾包子放进碗里,拿着筷子一夹,露出里头的肉馅,便感叹道:“额滴神,这也太好吃了吧。”
包子里淌出鲜嫩的汁水,用嘴一嘬,嘴里又鲜又烫。
话音刚落,苏青荔就呛咳出声。
她满脸通红地看向楚慈,脸上还有憋不住的笑意,她这便宜未婚夫的口音怎么变了,他稍显稚嫩的声音配上陕西腔,直接让她梦回佟掌柜啊。
成州城里盐商多,且多是徽商和陕西商人,想必是他跟着苏爷爷成日串街走巷一时兴起学的外地人腔调。
一碗热腾腾的粥下肚,再配上肉包的荤腥,酸萝卜丁去腻,一家人吃了面红身子暖。
接近年关,苏家各个都忙得很,苏母忙着与各方老板拉拢关系联络感情,苏父忙着置办年货与好友聚会,苏青荔的医馆一入冬季病人就多了起来,楚慈则是日日陪着苏奶奶看戏逗趣,魏玉还得再念十来日的书才放假。
好似所有人中只有苏昭宁最闲,不过他下午要去买些食材送到柳叶巷,眼看着年关,大家伙都往家中赶,他前几日与魏玉商量着让她邀约好友来小院一聚,趁着大家还未走,他准备借此机会悄悄询问下云青到底是谁。
苏昭宁后来才在想,那日魏玉并未正面回答云青是谁,只说了性别,别的都没透露,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她梦中哭泣呢,他好奇得要命,但绝不承认他是在吃一个女人的醋,他只是想对她了解得多一些。
晚上除了魏玉从前在清河县的两位好友,还有如今她在府学与她同寝的同窗段明媚跟她的夫郎。
人多便吃的火锅,他还做了些卤菜。
卤好的肥肠暗红有光泽,软糯弹牙,没有异味,喷香扑鼻,光是闻着便口齿生津,夹上一块放进嘴里,不需费劲便能撕碎,抄的糖色不会让大肠的味道偏甜,一进唇齿间,便被迫不及待的唾液包裹,推送到大牙底下反复咀嚼。越嚼越香,再配一口烤奶,简直人间美味。
段明媚看着以往从不吃的猪下水,如今被抢着吃,笑道:“想不到下水也能做出如此美味。”
她的夫郎与苏昭宁挨坐着,夹起盘中一个八角道:“咦,怎地里头还放了药材,我记得这八角有温阳散寒,理气止痛的作用,原来这卤味不仅可口,还如此补人。若是不介意的话,昭宁能将这卤菜的配方告知于我么?我拿回家给家中父母做来尝尝,不拿去贩卖。”
卤菜最重要的便是卤水,用的这些卤料有的是香辛料店中能够买到的,有些要到医馆里去买。当时青荔给了他一个卤料单子,也没说每样香料的用量,是他不断调试出来的。
里头的香辛料中,茴香和丁香都有散寒温肾的功效,桂皮活血通脉,山奈温中消食······好像确实有食补的功效。
这也不算的什么机密,苏昭宁点头:“待会儿我将配料单子给你,你回去照做就是。”
于瑛吃得满嘴油香,她感慨道:“四个月前,咱们还因珍馐阁排不上号放下豪言壮语,想不到时光飞逝,眨眼间便将举人火锅吃到嘴里了。”
苏昭宁好奇道:“你们后来还去了珍馐阁?”
于瑛吃了美食喝了酒,就显得毫无顾忌:“那香味一条街都能闻到,我瞧阿玉活蹦乱跳也不像被马撞的样子,所以才拉着她俩去吃火锅,哪知还要限量供应,最后我们就换了家清淡的汤锅填饱肚子完事。我后来还想,阿玉是不是为了引起你注意,故意摔倒在你马前的,原本我们离那条路还有一段距离呢,哪知她急匆匆地往路上跑,当时可把我俩吓坏了。”
叶子青见魏玉脸色不太好,连忙咳嗽了两声示意她住嘴,一时间扶额无奈。
苏昭宁看向魏玉冷硬的侧脸,心头那颗已经种下的怀疑的种子悄悄发芽。
两人的相遇都太顺畅了,顺畅得令人觉得诡异。
叶子青见现场的氛围有点冷,连忙开口解释道:“别听瑛子瞎说,她一个醉鬼怎么能信她的话,魏玉背上被马踹伤的地方还是我亲自上的药油呢,好家伙,一大片青紫色,怎么可能是假的,她当时是因为早上未进食才饿得昏倒,一个没站稳才被马撞上。”
苏昭宁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席间魏玉离开去如厕,苏昭宁才赶忙悄声向叶子青问出了心中疑惑。
叶子青挑眉笑笑:“你确定她不是喊得子青而是云青?”
这两个字天差地别的发音,他不可能听错。
叶子青摇头:“没听说过云青,至少是在清河县时都未曾听说过她有云青这号朋友,不过来了成州以后便不知道了,她性子虽冷,但总有些人要上赶着来热脸贴冷屁股,但你也不必担心,阿玉向来谨言慎行,既然与你成了亲,她必然不会乱来的。”
于瑛在一旁哈哈笑:“你说谁是冷屁股呢,当心我说给阿玉听。”
叶子青冲苏昭宁友好地笑笑,一把将于瑛的头按在了桌上。
段明媚也说:“魏玉这人平时还挺冷的,她都独来独往,学宫中估计也就我跟她亲近点。哦对,还有个秦临,只要碰上,魏玉要么是面无表情,要么是视若无睹,像欠钱了似的。我们同窗中也没人叫云青,没听她提起过。”
这云青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人名,完全不像是魏玉会为了她哭泣的存在。
魏玉回来时便看到二人在打闹,苏昭宁捧着烤奶罐充当汤婆子,歪着头正发呆。
她碰了碰他的脸,道:“想啥呢,这么入神。”
苏昭宁回过神来冲她乖巧地笑了笑,道:“我在想,以后珍馐阁就彻底交给沁灵管理啦,我现在还挺喜欢这样朋友小聚时的忙碌,准备的食材不多,也不用费尽心思讨好客人,我做什么你们就吃什么,这样的感觉很好。”
叶子青:“那感情好,我们以后能常来蹭饭。”
于瑛见缝插针,冲魏玉挤眉弄眼:“阿玉,人都为你洗手作羹汤了,你不得今晚好好犒劳一下人家。”
叶子青十分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怎地多日不见,你变得油腔滑调了些,油腻程度堪比猪板油。”
魏玉听他这么说更是喜出望外,上辈子苏父私下跟她说过昭宁从到京城后就没彻底休息放松过一天,说他看着虽强势,实则内心柔弱得很,若是有机会,他定是不会再这般拼命。
如今看来,魏玉更是判定上世的苏昭宁在经历了家破人亡后性子发生了转变,但这个转变是被动的,他必须要抗起这个家,所以才戴上面具。
——
腊八过后就是年,转眼便来到了除夕,天未亮,成州的街道上红灯笼已在屋檐下升起,叫卖吆喝声也此起彼伏,家家户户摸黑起床,厨房早早冒起炊烟袅袅。
早饭大家伙儿都吃的汤圆,象征一家子团团圆圆。
待大家伙吃完早饭,苏父和苏昭宁又钻进厨房里忙活,江南有送年盘的习俗,里巷门墙之间,左邻右舍在家中纷纷将猪蹄、青鱼、果干、糕点等物做好再相互赠送。
如今苏家住进了大宅院,原本这些事不必自己亲手来做,但苏父每年都坚持着这个习俗,他身上还带有小门小户的讲究,有些事情仍然要亲力亲为,他坚信远亲不如近邻,深谙人与人相处之道。
往日猪蹄都是白水煮,今日恰巧有昨晚的卤水,一共做了三十只猪蹄,卤好的猪蹄色泽红润,放到盘子里左右摇晃,只需轻轻用力,骨头便能从中间的瘦肉中脱离而出。
青鱼正值鲜美季节,无需过多烹饪,清蒸后泼上一勺热油,将面上的花椒、葱蒜等调料逼出香味便成了。
一行人提着食盒出门,在路上便撞见给苏家送年盘的邻居,相互间说了几句吉祥话交换了年盘。
等送完邻居,他们又走到镖局。
镖局门口的石狮上也挂上了红绸,大堂里有五六个镖师,有的在练功,有的擦拭工具,她们有的曾是无亲无故的奴仆,有的是孤家寡人,过年期间没去处,倒不如在镖局接活,赚的钱可是往日的三倍。
见苏家父子来后,一位赤膊练功的女子上前迎接。
苏父将食盒递给她,见她浑身冒着热气,道:“哎哟这么冷的天怎么穿成这样,大过年的可别受风寒,我们拿了些酒肉,车上还有,待会儿你叫大家伙去搬下来,好歹也过个热闹年。”
女人笑得憨厚,她感激道:“俺身体壮不打紧,这是俺们过的最踏实的年了,多亏了魏姑娘与苏公子,谢谢。”
说完她鞠了个躬,身后的几位镖师也跟着鞠躬。
苏昭宁在院子里转了圈,没看到魏玉的人影。
他走过连廊在转角差点与人迎面撞上,是位年轻镖师,看样子应是刚出镖回来,满头大汗。
看到苏昭宁后,身形一顿,眼瞳里的震惊都来不及掩藏。
苏昭宁友好地侧身让她先过,那镖师欲言又止,三步两回头地看了他好几眼。
魏玉吃了饭后便出了门,只说去镖局转一圈,哪知这会儿没在,也不知去了何处,苏昭宁也没再找,与苏父送完年盘便回了家。
午饭时魏玉也没回来,只差了个小童到家中通报了一声,说是她与朋友在外叙旧。
简单吃了个午饭,下午小憩后又开始忙碌起年夜饭来。
大人们忙着扫洒庭除、张灯结彩、掌勺做宴,小孩子则在街巷嬉戏玩耍、在桥头看杂耍听唱戏,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苏父忙完坐在暖炉旁饮茶,看着操心的儿子,让他坐下歇口气。
“忙活这么久,你来坐着,我有话跟你说。”
楚慈捧着脸坐在炉子旁,眉眼弯弯道:“昭宁哥,你忘了今天是啥日子啦?”
苏昭宁想,不是除夕么,一年的年尾,除旧迎新的日子。
楚慈从怀中拿出个长条椭圆状的东西,欢声道:“昭宁哥,生辰快乐呀!”
苏昭宁看着手里的东西,才反应过来今日也是自己十九岁生辰,他忙了一天,全然忘了这回事。
他生在除夕,是在阖家欢乐时出生的,是在欢声笑语中来到人世间的,他没被冠上天煞孤星名号时,一直都是全家人的小福星。
只是后来三次退亲后,外头人都说他生在除夕是夕兽转世,是要被赶走除去的。他虽不在乎外人的说辞,但在乎亲人的健□□死,所以那之后就不再过生辰。
虽明面上不过,但苏父每年都会准备礼物,不提及生辰,只说是新年礼物,这些苏昭宁都明白。
苏父摸摸他的脑袋,喜悦中带着心疼,说:“昭宁如今成了家,谣言不攻自破,以后咱们每年都过,我记得生你那天,外头也是这样下着鹅毛大雪,那时候咱们还住在两进的小院子里呢,听说你娘在门外焦急得都哭了呢。”
苏昭宁想,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魏玉,是她破了谣言,是她让他能够接受自己的生辰。
不论是蓄谋已久还是巧合,对他对苏家都没有坏处,不管她是扶危济困的五通神,还是人牲血食的山魈,他都甘之如饴。
楚慈催促着苏昭宁:“哥,你快看看这个,这是我从奶奶那儿要来的西洋玩意儿。”
苏昭宁将眼睛放上去,竟看到些五颜六色的花样。
“你边翻转下面边看试试。”
那些五颜六色的花开始旋转起来,从一种花变成多样的花形,像一朵朵盛开的花,有些光怪陆离,看久了不免有些头晕眼花。
“这是万花筒,若是冬季无花,便可在这里看遍万花。”楚慈翘着嘴角,眉眼带笑,“哥哥喜欢玫瑰花,冬季也能在这里看到呢,祝哥哥岁岁年年似今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昭宁感动地摸摸他的脸,他没白疼他。
苏父也从房间里拿出一个紫檀木圆盒,里头装的是一台双面绣座。
一面是一只小白兔与一头骏马,背景是一片大草原,两者的头靠在一起,虽外型差异大,但看上去格外温馨;另一面的背景是夜晚的春满桥,魏玉从水中冒出头,而他俯身想要将她拉起,像猫儿捞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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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昭宁属兔,魏玉属马。
苏父刺绣手艺了得,双面绣技艺高超,整个绣面配色秀雅,用含金和银的金线、银线与真丝花线绣成,看上去栩栩如生,光滑的蚕丝线在暗房中也泛着莹润细腻的光泽。
楚慈哇了一声,苏昭宁也屏住呼吸,他太喜欢这两面的场景了。
苏父笑道:“原本我是想在这一面上绣你与月珩成亲的画面,但想到她当时是坐在轮椅上的,看上去观感不算好,后来实在想不到,我就去问的月珩,这画面还是她给我画的原图呢,我照着她的画绣的。”
想不到魏玉还会丹青,苏昭宁没看到她作过画。
那幅画放在紫檀盒下方,苏父还专门用画轴保护了起来。
展开一看,便是与苏父的绣面看似一样,又略微有些差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画的右下角还有题了一首诗——
《捞鱼》
秋波漾漾荡竹影,
白玉狻猊藉锦茵;
小郎餍足但思鱼,
月珩甘之如饴蜜。
苏昭宁看完后面色微红,这诗前两句还算正经,怎地到了后两句这般直白又不讲究。
他小心翼翼地将画卷起来,又端着双面绣放到房中的梳妆台前,越看越欢喜。
苏父又拿了好些东西出来,一一介绍道:“这些都是你爷爷奶奶、大姨大姨夫他们送的,其实年年都在送,只是大家都怕你难受,就让我帮你保存了起来,今年就全交给你自己保管。”
苏昭宁看着桌面摆满的礼物,一时间热泪盈眶,他多么幸福啊。
楚慈也替他开心,道:“嫂子一大早就出门去取哥哥的生辰礼物,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年夜饭前回来。”
他刚说完就捂着嘴,庆幸自己没把嫂子准备的什么礼物给说出来。
原来魏玉出门是去取自己的礼物,这下子把苏昭宁的胃口给吊了起来,又想到外头冰天雪地,不知这取礼物的地方有多远,需要出门整整一天。
魏玉赶在年夜饭前回来,她满身风雪,把苏昭宁心疼得不行,连忙让她先沐浴泡澡。
年夜饭前,需得敬神祭祖,祭祀时,从年夜饭的吃食中分别分出一份,放到端到桌上,碗筷摆齐,燃香点烛,敬酒接羹饭,供鱼肉荤素和年糕年团子等,全家行礼跪拜。
江南一带在除夕夜接灶,“安灶神马于灶陉之龛,并祭以酒果糕饵,谓之接灶。”
等忙活完这些,一家人才坐下尽享团圆欢乐时刻。桌上鸡鸭鱼肉,无不毕陈,这一餐也称为“合家欢”,青菜称为“长庚菜”,黄豆芽叫“如意菜”。
外头烟花在空中升起,魏玉环着苏昭宁的腰,让他坐下,从房中抱了个大红酸枝福禄百宝嵌字画木盒,里头装的是一套薄如蝉翼的瓷碗。
一共有十二支瓷碗,素白的瓷胚上绘了精致的图案,配色十分讲究。
上头绘制的图案是十二个月的花神,这些花神的模样都是按照苏昭宁的眉眼画的,画是她自己画的,瓷胚是魏玉提前了三个月向瓷匠大师预定的,期间还花了她不少口舌心力,但看到成品后就一切都值了。
这些瓷胚通透白皙,精致小巧,魏玉想,苏昭宁热衷于厨艺,自然对餐具也有追求,何不如她定制一套送给他。
“小福星生辰快乐,喜欢这个礼物么?”
苏昭宁无以言表此刻的心情,他埋在她的怀中轻声哭泣。
这是喜极而泣,他哽咽着说喜欢,又贴近她的耳廓轻声耳语:“我爱你。”
他们在爆竹声中宣示爱意,在辞旧迎新中靠近彼此。
苏昭宁不知想到什么,他红着眼看着她,道:“我爱你,所以我真的没所谓只看到你最好的一面,你的明朗和黑暗,我身上都有,你总是太在意我对你的观感。我很想告诉你,不论你成功亦或失败,强大或是虚弱,温柔或是孤僻,我都会告诉你,因为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与我同在,我永远都觉得幸福。①”
第四十六章:亲情
除夕这晚所有屋子燃着的灯烛终夜不灭, 谓之“照虚耗”,这样照岁后,来年家中邪祟不侵、如日方升、财源滚滚。
原本这晚是要守岁的,一家人围在炉边, 巨炭燃起香料, 整个室内香气氤氲、温暖宜人。
但苏昭宁支撑不住,熬到亥时刚过便睡眼惺忪。
苏母摆摆手让小辈们都去睡, 她与苏父一同守着就行。
两人回到房中, 苏昭宁一沾床倒头便睡。
半夜时分,屋子里除了噼里啪啦的燃烛声, 忽然响起一声声压抑的啜泣声。
魏玉立马清醒过来, 见苏昭宁紧闭着眸子, 泪水不停地流下, 整张脸看上去委屈又难受。
她将他的手拿过来紧握,又拿了帕子揩泪,轻声地唤着他。
苏昭宁浑身一颤,忽然睁开眼,怔怔地看着床顶,猛烈地喘息着。
魏玉把他拉过来抱着, 一个劲抚慰他:“没事了没事了,刚刚只是梦魇,醒来就没事了。”
苏昭宁还沉浸在梦魇中, 胸口如坠千斤, 整个心脏都揪了起来,喉咙酸涩紧胀, 悲痛不已,好似那一切他都亲身经历了一场,
他感受到魏玉的温热,这才回过神,扑到她怀中放声大哭。
他做了个可怖的梦,梦到整个江南如同炼狱,土地干裂、天灾人祸,他娘不知怎地染上疾病,在床上奄奄一息,父亲哭得几度昏厥,青荔也在救治民众时不幸感染,他同时失去了娘与妹妹。
魏玉不停地安慰他,他哭得伤心欲绝,好半晌才缓过来。
他怔怔地望着魏玉的脸,忽然道:“阿玉,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么。”
魏玉轻抚他背的动作顿了顿,缓缓道:“这世间无奇不有,我不敢冒然下结论。”
她甚至有时候都在想,她所经历过的所谓的上辈子是不是一场梦而已,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人在天地间譬如蜉蝣,须臾短暂的一生落入浩瀚宇宙中泛不起一丝涟漪。
苏昭宁喃喃道:“可我听普耀寺的主持说,你我二人的姻缘是前缘未了今生来续,或许我长久以来做的梦就是前世经历过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又提起刚刚做的梦,仍是抑制不住的悲伤。
魏玉心下一惊,她越来越觉得苏昭宁的梦都是他上辈子经历过的,而当时的自己虽有幸与他初遇,但没机会接触,她与昭宁全然熟识时,才得知苏母在他们去京城前已经病逝,且她只知道昭宁有个病故的妹妹,原因为何皆是不知。
现在想来,上辈子自己有什么资格说她有多爱他,连他最亲近的人逝因都全然不知。
但此刻她只能安慰他:“昭宁忘了我能做预知梦吗?就算未来有什么天灾人祸,我的梦也会提前告诉我,但我现在并未做这些梦,不就说明他们都好好的。”
苏昭宁觉得她可能就是老天爷派来拯救他的,他上辈子怎么可能还是苏昭宁呢,哪个人两世的身份都一样,话本里也没有这么讲的。
翌日,外头爆竹声震天,一家子人顶着黑眼圈起了个大早,苏父拿来早已备好的用红纸包裹的竹子,挂在屋檐角,意欲魏玉在未来科考仕途中节节高升。室内又放了些元宝状的通草花与瓯兰花,真假花相映,既喜庆又清香。
早上吃碗糕丝圆子,取团圆高升之意。一出门,便是在举办庙会。庙会上有耍中幡、灯市、小吃、秦腔戏、木偶戏、相声、双簧、魔术、秧歌、高跷等活动。小孩子们穿上新衣新鞋,出门便看见龙灯上庙,舞龙舞狮从街巷穿过,这些都是家家户户给了上庙钱。
他们先前往苏家宗祠瞻拜先祖,又马不停蹄往普耀寺赶去,普耀寺从昨晚子时起来往的香客就络绎不绝。
苏昭宁给家人求了个平安符,苏父则拉着他去了送子观音的庙宇,他被压着拜了拜。
“我就想明年当上爷爷,你俩要是生的娃娃肯定粉雕玉琢,羡慕死我那些朋友们。”苏父一想到那个时候就开心。
与苏昭宁同龄的郎君早就成亲生子,动作快的三胎都有了,苏父的朋友们也大都当上了爷爷阿公,每次聚会碰面时他都是被嘲笑的那个,这下好了,自己儿子媳妇如胶似漆,他当上爷爷指日可待。
苏昭宁也不知怎么与他说,两人说白了只有肌肤之亲,亲密的事做得差不多了,就差最后那么一步。
两人走出庙宇,苏父凑近他小声问:“魏玉在那事上没啥问题吧?”
苏昭宁啊了一声,到底有没有问题他也不清楚啊,他红着脸支支吾吾半天。
苏父以为他在害羞,也没多问,喜滋滋的沉浸在自己要当爷爷的快乐中。
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祭祖拜佛,家家户户都在走门串户,街上家家悬彩,户户垂帘,男女老少皆穿红着绿,皆在街上看会玩耍。
魏玉的娘是在正月初五去世的,她与苏昭宁初四便赶回了清河县。
魏家的小宅院冷清得彻底,魏玉直接回的家,没先去找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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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虽冷清,但地上无落叶,桌面无灰尘,应是打扫过,能打扫这宅子的人也只能是王氏。
苏昭宁上次来去的是刘武家,而且来去匆匆,根本没到魏家的宅院里看上一眼,这次一进屋他便到处转了转,想象着魏玉的十几年在这里度过的样子。
他指着已经荒萎的棚架道:“这里原本是不是葡萄架,一到夏日,你便在下头的石桌上纳凉温书。”
说着他便找来小兀子在石桌前坐下,他笑着比了比与架子的距离,说:“都说头悬梁锥刺股,原来阿玉是头悬葡萄,温着书顺手扯颗葡萄吃,真会享受。”
魏玉看着他浅浅的笑,她活到花甲后就会偶尔在梦中忆起童年时期的一些场景,说来也奇怪,梦里的那些场景全是她清醒时怎么也想不起来的。
那时家里拮据,她虽较同龄人早熟些,但童年时也有淘气的时候,常常缠着娘亲让她做些小玩意儿。
魏玉娘手工活儿特别好,擅长草编与木工活,只要不忙,便是在那葡萄架下给她编些小动物,而魏玉爹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择菜缝补。
曾经也算是温馨的一家。
苏昭宁见她虽浅笑着,但眼神放空,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无心之举定会让她有所触动,他蹲在她面前,温声哄到:“娘一直都在天上守护着咱们呢,你不要难过,你还有我呀,还有我们。”
放在以前,他不太能理解生离死别的痛楚,但经过那晚的梦魇后,他知道这种丧亲之痛不可能消逝,时间只能淡化悲痛的痕迹,但不可能痊愈。
所以此刻安慰的言语显得格外苍白,他一时间脑袋卡壳,说的话干瘪瘪的。
魏玉笑笑,将他把耳边的碎发挽起,她已活了几十载,生死皆已看淡,如今怎会悲伤,只是触景伤情,心中有些感慨罢了。
院子大门被敲响,外头传来王氏的声音:“阿玉,是你回来了么?”
苏昭宁站起身,跑过去将门打开,王氏欣喜地抱了抱他,看向坐在门槛上的魏玉。
“你这孩子,回来也不说一声,得亏我没回乡下,不然这不就错过了嘛。”
王氏面色红润,头上插了个喜鹊登枝的银钗,一身暗红色棉袄,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一圈,十分喜庆。
魏玉站起身,淡淡道:“我带昭宁回来看看娘。”
王氏嘴巴张了张,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
苏昭宁察觉气氛不对,连忙拉着王氏往屋内走,指着桌上的一堆礼品,轻声道:“爹,魏玉就是嘴巴硬,你瞧她还专门给您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呢。”
王氏看着满满一桌的东西,拍了拍昭宁的手,他明白这些哪里可能是魏玉准备的,定是眼前这位性子温顺的郎君备的。
苏昭宁冲门口的魏玉喊了声:“阿玉,快来搭把手,咱们把东西搬到刘姨家。”
春节的这几日正是衙门忙的时候,刘武没在家中,王氏让他们自便后又出了门买菜,逢人就说自己女儿回来了,心中的欢喜挡不住。
晚上王氏做了一大桌子的菜,苏昭宁想帮忙都被他呵斥了出来。
饭后苏昭宁还收获了两个红包,他推辞不了只好收下。
王氏拉着昭宁聊了好一会儿的天,总算在魏玉的催促下出了门。
魏玉原本打算是去住客栈,但王氏说不必花那个冤枉钱,客栈一碰到节日便坐地起价,这时候去住的人往往都是冤大头。
苏昭宁为了不让两人为难,主动提出就在魏家睡一晚,他也想在魏玉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感受一下。
王氏只好同意,便让刘武去屋子里抱了些被褥出来。
刘武抱着好几床的被褥,她的头挡在后面:“让你俩留在这儿住也不住,幸好你们爹前两日把魏家院子上下都打理了一番,现在还能住人,但是床上没了棉絮被褥,这大冷天的住着多冷呐,魏玉,快来接下,我有点看不见路。”
苏昭宁碰了碰魏玉的手臂,她从上头捞了两床下来,刘武的下巴搁在被褥上憨厚的笑。
王氏提着燃好的暖炉从厨房出来,将炉子递给昭宁:“炉子里的炭火可能不够一整晚,储藏室里还堆着些炭,阿玉知道在哪儿,记得拿些出来备着,不然半夜得冷醒过来。”
刘武歪过头:“行,你在家洗碗吧,我帮孩子们把东西送过去就回来,甭担心。”
魏家院子离刘家不远,半刻钟就能到,一路上还遇到了些邻居,他们有的直白地盯着苏昭宁瞧,有的悄悄摸摸地窥探,更有甚者趴在墙头扒在门缝里看。
魏玉怕他不自在,安慰道:“他们没看到过这般美貌体贴的夫郎,都羡慕坏了。”
苏昭宁原本还没多不自在,但她这句话让他耳尖都红了起来,他嗔怒地看了她一眼,哪有像她这样不要脸的,旁边还有刘姨呢。
刘武笑道:“是的是的,大家伙都好奇得很呢,都说阿玉入赘对象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人人都猜测这位公子要么是长得青面獠牙,要么脾气不好,哪知今日见了,竟然是个天仙似的人,这谁不羡慕啊。”
这下苏昭宁更是被夸赞得晕乎乎的,快要找不着北了。
进了屋,刘武从怀中拿出几根蜡烛点上,帮忙把床铺好,又把碳找了出来放在炉子下头,嘱咐了几番才离去。
苏昭宁看着刘姨离去的背影,小声道:“刘姨看着五大三粗,没想到做事这么细心。”
魏玉没听清便嗯了一声。
苏昭宁闭上嘴说了句没事,他知晓她与王氏关系不好大多出于刘武,哪里敢当着她面夸赞刘姨。
县城不如府里热闹,但仍能隔着墙听到左邻右舍家笑谈声。
隔壁今日儿子回来省亲,戌时了还一院子的人。
没过会儿便有人来敲响院门。
魏玉开了门,门口站着一位穿着鹅黄色新袄的年轻郎君,他身子瘦削,面庞却圆润,看到魏玉后眼睛一亮,道:“阿玉你竟真回来了,刚刚我路过看到院子里亮着灯,还以为是王叔在里头呢,回家才听到我爹说是你回来了。”
他一副与魏玉熟稔的样子,但魏玉看着他的脸脑中却毫无印象。
苏昭宁听到男人的声音,从卧房探出头。
那郎君手里提着食盒,他打开盖子,里头装的是些糕点,他将食盒一并递给魏玉:“不知你回来,也没准备些什么,这里头装了些年糕糖糕,当作是拜年啦。”
他说着往魏玉手里塞,眼看着要碰到魏玉的手背,魏玉一躲,也没接,她冷着脸道谢后便要拒绝。
身后传来动静,她回头看了眼苏昭宁。
苏昭宁走到魏玉身旁,笑着帮她接过糕点,对郎君礼貌道:“真是有心了,阿玉你怎地傻站着,也不让人进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虽说着让人进屋的话,但身子却没动。
男人看到苏昭宁后露出诧异的神情,随即笑道:“这位便是苏公子吧,刚刚来的路上还听见邻居说碰到天仙了呢,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说是天仙一点都不作假。”
他看了眼魏玉,温柔笑道:“还未来得及恭喜妹妹成亲,如今看见你夫郎这般好我也就放心了,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
苏昭宁让他等等,他提着食盒转身进了屋,将里头的糕点腾了出来,把空了的食盒还给他,温声道:“大冷天在外头走来走去冷,也省得你多跑一趟了。”
男人面色僵了僵,他接过食盒,笑得有些勉强:“还是苏公子想得周到。”
说罢他看了眼魏玉淡漠的脸,轻声道别便走了。
魏玉关上了门,只听苏昭宁在身后轻哼一声:“想不到回来的第一晚就有人赶着来送殷勤了,魏玉妹妹这么多入幕之臣呐。”
魏玉听出他语气中的醋意,但她实在是想不起刚刚男人是谁,老实坦白道:“或许是邻居来拜年的,我连他名字都记不起。”
苏昭宁狐疑地看着她,哪有人连邻居的名字都记不起,凭她的记性根本不可能。
魏玉无奈,过去几十年了,她娘的脸在她记忆中都模糊得很,更别说这些只是点头之交的邻居。
苏昭宁捏了点糖糕放在嘴里,十分嫌弃道:“做得这么粗糙腻味也好意思送人,你要吃么?”
魏玉好笑地看着他,她发现自己格外喜欢看他吃醋的样子,起了逗弄的心思:“是么?我从小就是吃这样的糖糕长大的。”
苏昭宁拍手的动作停下来,他又捏了块放在嘴里尝,道:“嗯,确实没有爹做的糖糕好吃,你小时候也不是吃别人家的糖糕长大的吧,爹的手艺可比这个好多了,不信你来尝尝。”
魏玉不再逗他:“别吃了,明早扔了吧,收拾下睡觉。”
两人躺在被窝中,这里的房间自然没有清园的暖和,魏玉怕他冷,两人相拥而眠。
苏昭宁脸颊跟手臂碰到她的浑圆,有些不自在地蹭来蹭去,他察觉到自己只要一与她有接触就有反应。
魏玉将他头摆正,低声让他不要乱动,又将手环在他的腰上。
只是二人贴得如此近,被窝里的温度陡然上升,她的手如同烙铁似的握着他的腰,苏昭宁控制不住地想要曲腿弓腰。
魏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拍了拍他的屁.股,带着点警示的意味。
“明日要早起,昭宁忍耐一下。”
苏昭宁身子僵了僵,努力压下心头的躁动,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依偎着她,总算消停了下来。
或许是换了个环境,他又睡不着了,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房顶。
他小声道:“阿玉,你睡着了么?”
半晌,就在苏昭宁以为她睡着时,她的声音才缓缓响起:“睡着了。”
苏昭宁轻笑了声:“我睡不着,你来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
魏玉哪儿还记得什么小时候的事,随意糊弄了几句。
苏昭宁默了默,道:“阿玉,你是不是因为爹改嫁了才对他十分冷淡的。爹曾跟我说过其中缘由,你们之间可能存在误会。你先别急着反驳我,我来说,你听听。”
魏玉没说话,均匀的呼吸声喷洒在耳旁四周,他知道她在听着。
“爹说娘当时是死于急症,还未来得及交代后事便撒手人寰,当时恰巧碰上刘姨在衙门里头值班,她听到动静后就跑了进来,娘临死前将你与爹托付给了她,爹说当时他听到这个消息时直接昏了过去,你那时小,又在学堂里念书,爹已经六神无主,娘的丧事也大多是刘姨帮忙的,后来爹的姐妹弟兄上门闹事,还想趁机霸占这座宅子,听说还是刘姨唤了她一帮衙门的姐妹上门来将这些人赶走的,若是没她,恐怕你与爹要沦落到睡大街了。”
魏玉没吭声,她判定苏昭宁这番话里头有自己的理解,而且她对于没刘武要睡大街的说法不认可,自己那时候虽小,但不是弱小,若是知晓了这些事,指不定吃亏的是谁。
苏昭宁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我觉得爹嫁给刘姨,或许是报恩也或许是寻个慰藉,人家巴心巴肝地对你好了三四年,何况娘不是也在临终前将你们父女托付给了刘姨。你是不是觉得爹与刘姨这事从未告诉过你,你心里一直不舒服?其实爹说他从前好多次都想跟你提,但刚开始提后你每次都不想听或者很冷漠,渐渐地他也不敢再在你面前提这事了,只是乡试放榜后你回来竟主动提及此事,还同意了他改嫁,他当时觉得有些蹊跷,后来你提到在成州遇到了我,他就以为你在感情上开窍了。”
魏玉静静地听着,她重生后看到父亲的情绪很复杂,但都是模糊的,王氏在她不惑之后因病去世,重生时她已经活了六十几载,离上一次见到父亲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在这二十年中她的所有情绪都被冲淡,心中只留下少年时期淡淡的埋怨与不甘,她始终是觉得父亲背叛了母亲,也抛弃了她,这种情绪像是一道疤,疤痕会淡但永远不会消失,从少年时期便一直伴随至她上辈子死。
人一辈子谁没点执念呢,她除了对苏昭宁爱而不得,剩下的便是那点少得可怜的亲情了,重生后她发现那道疤已然存在,所以她不妨大方点坦然点去接受,等她渐渐接受了,苏昭宁却说那道疤痕是误伤,这让她一时半会有些接受不了。
这里面有多少是昭宁本人的意思,又有多少是王氏的意思,她判断不出来。
苏昭宁说了这么长一段,换来的是无尽的沉默,他知道魏玉消化需要时间,他能做的只能是当个传话筒,尽量说开二人的误会,他希望魏玉消除心中芥蒂,活得开心些。
一夜过去,昨晚的糖糕放在屋外,此刻外头凝了些冰霜。
两人刚穿戴整齐,王氏就敲响了院子门,他端了两碗热腾腾的汤圆,让两人吃了早饭再去上坟。
“我包的汤圆没昭宁的好,你们将就吃,对了,你们准备了香烛钱纸么?没有的话我那儿有。”
苏昭宁连忙说有,这些东西都是在成州买好了拿来的。
饭后二人就出了门,魏玉娘埋在城郊的黄山上,坟前并未有多少杂草,只有零星的残烛纸钱,王氏初一时来上过香。
两人拿出香烛纸钱跪拜了一番。
苏昭宁也喊了娘,还跪着说了许多话,讲了魏玉近期的生活与学业状况,临近中午二人下了山。
二人在路过清河县最大的酒楼时,苏昭宁才说:“昨日路过这儿时,我去订了一桌菜,今日咱们就在这儿与爹他们吃吧,也算是拜拜年了。”
他昨日下车时只说想在清河县的店铺逛逛,还让她在车内等,原来是办了这事。
魏玉捏着他的手,感动于他的细心与替她维护亲情的举措。
王氏与刘姨已在雅间等候,桌上也上了些凉菜小吃,两人没动,见孩子来后赶忙上前帮着卸下斗篷。
“山上冷吧,今儿雪还停了,这会儿太阳还出来了。”
苏昭宁笑着摇头,状似无意道:“爹你初一去给娘上了香吧,我看那里还有些鞭炮纸。”
王氏看了魏玉一眼,点头。
魏玉看着昭宁温润的侧脸,知道这话是问给她听的。
人齐菜上桌,桌上无话。
直到分别时,魏玉看着王氏眼尾多出来的几条皱纹,忽然开口道:“记得你说过冬至有雪来年有旱吗?这是老祖宗的智慧,或许会有些道理,你你自己多保重身体,若是有事,来信给我。”
王氏像是得了宝贝似的欣喜,他一个劲点头,同样也叮嘱了好一番。
说太多就有些烦了,魏玉心里头有些别扭,能够说出那番话,已是她目前最大的努力了。
苏昭宁同样沉浸在父女俩关系破冰的喜悦中,似乎没人在乎魏玉的前半段话。
——
草长莺飞,寒来暑往。
春分时节,轻烟渗柳色,桃李齐开,成州家家户户院子里粉白纷飞,街道上处处可见满地落英。
这几日倒春寒,连下了几日雨,冷雨落在颈窝,冻得人牙齿发抖。春分这日白天打了雷下了雨,但下午时出了许久不见的阳光。
酉时中,挂在府学学宫檐角上的夕阳尽数收进了,庆湖一曲碧波也渐次朦胧起来。学宫钟声敲响,不一会儿便见到一群学子从大门一涌而出,三两成队。
魏玉钻进轿子中,诧异地看着车内的昭宁,道:“今日怎地还来接我?”
苏昭宁笑道:“咱们今晚宿在柳叶巷。”
魏玉挑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我来时看到试场好多人,是在考县试吧。”
如今已是二月,正是县试的时间。
魏玉想起个趣事,分享道:“我为娘守孝的三年里,去当过廪生具保,在对应自己作保的考生时,有位廪生发现考生脸上少了颗痣,她声称这不是自己的作保的考生,后来经过调查,原来是这位考生是双生子,来参考的是她的姐姐。”
根据大兴朝的律法,在考试中发现替考者,赶出考场,取消考试者和替考者的今后考试资格,还要去除过往功名。
苏昭宁听到的却是她在为母守孝期还要去挣钱,如今二月虽步入春天,但考场里头冰冷得很,要在里头待上一天,铁定手脚冰冷。
当晚,二人宿在柳叶巷,魏玉算了算日子,皇上驾崩的时期就在这几日,她的预知梦该上场了。
斯时夕阳西下,春分的一场雨后便再无雨水,天上阳光耀眼,满天红漾漾的晚霞投到宫殿翘起的檐角上,洒到平整光华的琉璃瓦上,反射出灿烂的橘色光芒。
庆崇皇上的寝宫里一片肃杀沉寂,偏室里候着的三个内阁大臣沉浸在一片凄凉之中。
床榻内侧,一道杏黄色的床帘悬起,露出庆崇皇上那张铁青的脸,她紧闭着眼,浑身不停抽搐,嘴里时常吐出白沫。
太医已经施救完毕退了下去,内阁首辅陈太勤握住皇上的手,抑制不住心里的悲痛,顿时老泪纵横。
“皇上!”她悲痛地喊了声。
庆崇皇上的眼皮动了动,嘴巴张开,嘴皮颤抖,内室的人全都屏住呼吸,紧紧地盯着皇上,哪知她眼睛还未睁开,浑身就泄了气,头往一侧偏去,太医连忙上来诊脉,最后悲痛地宣布:“皇上已凤宾上天!”
宫中各处挂上了黑字“奠”的白纱西瓜灯,一片肃穆悲凉的气氛。
皇上去世得突然,一应丧仪祭品还来不及置办周详,连这几个灯笼都是库房中的旧物,此时惨白的光芒打在行人的脸上,更是凄惨万分。
皇上驾崩的讣告发布全国,顿时举国上下,悲痛不已。
第四十七章:花朝
初春的时节, 百花还未开,融融的阳光将层层叠叠的灰黄色山峦照亮,房屋、树木、行人都笼罩在一层烟雨蒙蒙中。运河凌汛期已过,来来往往的商船又密集起来。
天空如同刚染色的淡蓝色绸缎, 澄净透彻地笼罩在成州街道, 空中高挂着一轮白炽的太阳,暖烘烘的样子不像是初春的日头。
柳叶巷的小宅院中, 左右各一棵桃杏树, 春风一吹粉白翻飞。
苏昭宁将切成条状的鲜竹笋一一倒入瓦罐中,在一圈沿口倒水封住。又看了眼窗外的太阳, 估摸着时间换了身衣服出门。
门一打开, 便见何临花站在门口, 手里提着鱼篓, 里头装着几条活蹦乱跳的鱼。
何临花自从退亲后性子也恢复了活泼,他笑起来露出白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昭宁哥,这是我去山溪里头捕的鱼,还是放到那个大水缸里么?”
苏昭宁原本出门便是准备去找他,这是两人前几日就约好的, 临花捕了鱼分几条给他。
“没事儿,拿给我我去放吧。”苏昭宁伸手接过。
何临花躲开,笑嘻嘻说:“可别, 将就我的脏手, 反正我待会儿要回去换衣洗手。”
他熟门熟路找到屋檐下那口装满雨水的大缸,倒出两条鳜鱼两条鲫鱼进去。
“魏玉姐去府学, 哥你一个人在这儿准备弄啥吃?走,去我们家将就吃点, 待会儿你可要陪我去花朝会呢。”
自从开春以来,只要每月逢魏玉旬假,两人便住在柳叶巷这边,这还是苏父提的建议,他觉得新婚小两口要有些个人空间才能促使感情升温,成日陪在他们父母身边反倒束手束脚。
而且孩子总归是要离家去的,魏玉今后要进京赶考,任职当官,他们做父母的不可能跟在身边,到时苏昭宁作为主君,要操持家务还要服侍妻主,还是让两人早早习惯得好。
苏昭宁昨晚便去接的魏玉,两人歇在柳叶巷。
苏昭宁最后在何家吃的午饭,他与临花接触多了,发现这孩子根本没啥心眼,成天乐呵呵的,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
饭后,他拉着何临花换上了自己的衣衫,还在他的面上稍作装点,敷粉贴珠,再戴上鲜花与通草花做的花冠,他的肤色虽较寻常男子深些,但眼睛又大又亮,是标准的鹅蛋脸,整体看上去有格外的韵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何临花没这样打扮过,何父看了连连夸好看。
临走前他嘱咐临花:“儿子,你如今这身打扮了,到时可一定得注意形象,笑不露齿,步步生花,若是不会,就多学学你昭宁哥。若是有女郎与你说话,你也要管理下表情,别这样傻乎乎地笑,端庄一点知道么?要是你遇到心仪的女郎,也可大胆去询问,态度坦诚些,被拒绝了也无事,咱们坦坦荡荡的。”
苏昭宁耳尖泛红,他可不端庄,不过是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罢了。
成州每年一度的花朝节在城东郊举行,那里有一汪湖水,湖面不宽,但水质清澈见底,涓涓细流从山上汇入其中,两岸桃树垂枝,风一吹,花瓣便落入湖中,给清冷的湖面点缀上些许胭脂色。
湖上有乌篷船,船上装满了鲜花,有芬芳艳丽的花篮、花环、花络子,坐在船中向四周踏青的人兜售。
这会儿湖边已经来了好些人,三两成群,有的在花丛中铺上茵毯赏花烹茶,有的亭边流水边弹琴对吟,有的则在举扇扑蝶。
两人沿着湖边走,时而闲聊两句,时而停下聆听佳人才子的诗作,享受着春光。
这样的花朝会,虽明面上是赏花扑蝶,实际上会上大多是年轻男女择偶的好机会,苏昭宁以往鲜少来参加,今日更是专心赏花,他觉得这些人还不如花好看。
来与何临花搭话的倒是有好几人,只是大多都往苏昭宁脸上瞧。不过这些人知道苏昭宁的名声,有心无胆,只能饱饱眼福。
这会儿日头斜照,两人也逛累了,坐在石墩上歇息,哪知一位健硕的女子走上前来。
“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苏昭宁蹙眉看她,盯着脸半晌也没认出这人是谁。
女人帮他回忆:“那日在镖局,我与公子在转角时相撞。”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苏昭宁挑眉问:“怎么,把你身子撞坏了?”
女子愣了下,没想到他这般有趣,笑道:“我是怕撞坏了小郎君,那日我押镖赶回来,没注意到,今日巧遇,所以前来问问。”
原来是镖师,苏昭宁哦了一句便没说话,转头对临花提出要赶回小院给妻主做饭,这会儿得赶回去了。
何临花连忙点头,还是头一次听他喊魏玉妻主。
女人自然也听到二人的对话,她怔了下,立马道:“郎君住在何处,在下送二位回去吧,也算作那日的赔礼了。”
苏昭宁冷着脸拒绝了,她怎么像狗皮膏药似的,自己都表明成亲了,还这般死缠烂打。
却不知那女子忽然道:“公子可知灵崆道长被人拖到翠山林中毒打了一顿?”
苏昭宁倏地看向她,眼中带着寒意,沉声道:“未曾听闻过。”
女人温声道:“在下叫袁清风,来镖局当镖师之前也曾是江湖人士,与桃粉楼的龟公相识。”她看了何临花一眼,“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昭宁心中暗道不好,隐隐中有了猜测,袁清风后面的话绝对不能让何临花听到,所以他只好跟着她走到一旁。
他开门见山道:“怎么,江湖人士便是这般不守规矩,当日可是钱货两讫,如今还想来以此威胁我?”
袁清风低声道:“我已退出江湖,规矩于我何用,只能说你我二人有缘,如今重逢,袁某想与公子叙叙旧也算威胁吗?”
苏昭宁怒视道:“你对待所有雇主都这般反咬一口?”
她看着他生气的脸庞,心中麻酥酥的,道:“放心,清风只是想送公子回家而已,不做什么。”
苏昭宁忍了又忍,冷道:“我劝你尽早打消不该有的心思,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袁清风微微眯了眼,这郎君吐出的气息有股淡淡的兰香,着实让人着迷。
说罢,苏昭宁拉着何临花快步往家中走去。
只因这里与柳叶巷离得不远,来回的脚程不到两刻钟。
苏昭宁见她始终紧咬在身后,心中咒骂了一番,但又束手无策,如今自己是有把柄在她手中,他拿她根本没法。
但若是让她知道自己的住处就糟了,所以他让何临花先回,他准备去赁头马骑回清园甩掉这个牛皮糖后再坐马车到柳叶巷。
哪知他刚与何临花分别,手腕就被袁清风捏住,她目光如炬,好笑道:“你想绕路甩掉我?”
苏昭宁立马挣脱她的手,呵斥道:“滚开,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袁清风收敛了笑意,道:“你不好奇我怎么认出来的你?想不到你的易容术如此厉害,我都差点被你骗了去,不过那日见了你,才知道你这般美貌动人。你如果不想我把那事告诉给魏玉,明日,不,明日魏玉旬假吧,后日,后日申时到朗月客栈找我。”
苏昭宁气得有些发抖,他自然明白她说的意思。
“你不怕我自己告诉魏玉?若是让她知道,你今晚就会在镖局地牢里。”
袁清风默了默,冷笑道:“你不会告诉她的,你在她眼中可是冰清玉洁的郎君啊,怎能干出那样的事?”
她伸手拍了拍苏昭宁的手背,一派温良的样子:“天快黑了,公子不必再送,清风告辞了。”
斯时夕阳斜照在柳叶巷中,日光将巷子口的人影拉得斜长。
苏昭宁抬头看向巷子口,魏玉一袭青衫站在那里,她觑了袁清风一眼,并未招呼,视若无睹般走过,拉起苏昭宁的手,走进了院子中。
院门一落锁,苏昭宁就紧张兮兮地看着魏玉,哪知魏玉摸了摸他泛红的脸蛋:“日头这么大,怎地在外头傻站着。”
苏昭宁磕磕巴巴道:“下午陪临花去了花朝会,在外头晒得有些久。”
他还没想好要如何跟她说袁清风这事。
魏玉嗯了一声,将书拿到书房,看到水缸里的鱼,温声道:“今晚吃鱼么?”
苏昭宁回过神,忙点头,他连忙往厨房走去,开始准备晚饭。
好在他出门前用小火煨着猪肚鸡汤,这会儿再炒个素菜,做条鱼便好。
等鱼腌制好后,便在锅中涂满猪油,将鱼煎得两面金黄,鱼皮酥脆,鱼尾卷曲,蜂蜜甜甜的香气再和着鱼油蒜香扑面而来。
半个时辰左右,两人就吃上了饭。
魏玉没问为何袁清风出现在家门口,也没问苏昭宁怎么认识袁清风,两人如往常般闲聊着日常。
一直到上床睡觉时,苏昭宁才感受到魏玉的怒气。
几乎是撕咬的亲吻,不同于以往的压制性,他两只手高高抬到头顶,她用一只手死死锁住他的手腕,而另一只手上下抚弄。
房中燃着檀香,袅袅的烟雾氤荡在她的眉眼间,是清冷的月辉,也是沉寂的寒潭。
就在他几乎到顶时,她紧紧一捏,制止住一切欢愉。
苏昭宁眼角红了一片,他张了张嘴,像被人掐住脖子无法呼吸,像落入水中起伏挣扎,他祈求地看着她。
魏玉沉沉地凝睇着他,掀唇道:“昭宁不乖,这是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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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昭宁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胸膛上下浮动,十分委屈。
他低低地祈求:“阿玉,求求你。”
“妻主,求求你,我错了,我乖······”
魏玉俯身吻了吻他眼角的泪,总算松了手。
一刹那冰雪融化,桃李绽开,外头的猫儿叫了几声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四十八章:帮你
春日的猫叫声听得让人烦躁, 这几日气温高,院子里竟已有了微弱的虫鸣。
魏玉将苏昭宁抱在怀中不停地抚慰,他眼角有泪,身子还在微微颤抖。
待他稍稍平静些, 魏玉才道:“昭宁知道错哪儿了吗?”
苏昭宁看着她清冷的面庞, 有些委屈道:“是袁清风非要纠缠我,我原本想先回趟清园把她甩了再回来, 哪知她直接将我拦住。”
魏玉抚了抚他的手背, 淡淡道:“她碰你这儿了。”
她的指尖有些冷,苏昭宁又想起刚刚那种犹如溺死般的难受, 他瑟缩了下手, 翻手将她的手握住。
苏昭宁觉得瞒下去毫无意义, 且他不认为自己在魏玉心中是冰清玉洁的性子, 于是开口将如何雇人殴打陈明事,又是怎么碰到袁清风都说了出来。
魏玉听完后沉默了下,忽然轻笑,吻了吻他鼻梁上的那粒痣,道:“想不到昭宁性子这般火烈,你做得没错, 陈明事坑蒙拐骗,也该有人来惩戒惩戒,我看她如今改邪归正, 这里头有你的功劳。”
随即又提到袁清风, 她沉声道:“她胆子不小,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挖墙脚, 明日我先将你送回清园再去镖局,此事交给我, 你不必再理。”
当初袁清风是与越北石一同进的镖局,这些江湖人士虽身手不凡,但鱼龙混杂,一时间还没法筛选分辨。
苏昭宁将心事说开,长呼一口气,浑身总算松弛了下来,他看着魏玉衣冠齐楚的模样,忽然小声道:“你以后能不能、能不能不要那般惩、惩罚我啊。”
魏玉指尖扫过他的耳廓,轻声道:“那样让昭宁不舒服了吗?”
苏昭宁彻底红了脸,双腿曲起,难为情道:“那样、那样怪怪的,是很奇怪的感受。”
魏玉却不以为然:“忘记了我们的练习么?那也是其中一项。”
苏昭宁一时好奇她为何对男子的身子这么熟悉,连怎么样让他舒服怎么样让他难受都一清二楚,难道真有这般天赋异禀之人?
这样显得他太无知了,是不是他也应该去学习怎样让她更舒服些。
他一边这样想,一边竟问了出来:“阿玉每次这般戏弄我后,是不是也会想,若是练习的话,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帮你。”
成日里饮食上做了平补,又时长喝些补汤,他不信她身子没有欲望,她明明那般动情,却不知为何压抑自己,连他现在都没搞明白她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魏玉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挑眉道:“你想怎么帮?”
苏昭宁试探性道:“用手?”
他看到春.宫图里有男子这样侍奉女子,但具体怎么操作不知。
魏玉轻笑,回:“此事以后再议,今晚便歇了吧。”
苏昭宁听出那是在嘲笑他,笑他什么都不懂,笑他不会,他有些赌气地躺下,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她瞧得起自己。
翌日,魏玉来到镖局中,袁清风今日无镖要走,正与镖师在院子里切磋武艺。
此人二十七的年纪,并无夫郎,除了有一身稍好的拳脚功夫外,贪恋美色,一有钱便喝花酒,一年前投靠越北石,同她在山间当盗匪。
魏玉背手站在屋檐下见她们切磋,面上情绪不显。
越北石擅长厚背刀,但她此时赤手空拳与袁清风切磋,从形势上来看,她仍占上风。
在她拳头快要正中袁清风太阳穴时及时住了手,她拍了拍袁清风的肩,笑道:“让你少去些花楼,身子怎地这般虚,我瞧你马步都快扎不稳了。”
袁清风笑笑没说话,转眼便看到魏玉,略微拱手算作招呼,越北石上前与魏玉闲聊了几句。
魏玉扫了一圈院子,道:“沈青竹没在?”
越北石答:“钱老园中开了赏花会,她跟着去凑热闹了,估摸着她享受不来,待会儿就得溜回来。”
魏玉颔首,撩起眼皮看了眼袁清风,淡淡道:“让她回来到书房找我。”
越北石应了声,拉着袁清风去了澡堂。
一个时辰不到,沈青竹就回了来,她走到书房,见到了正练字的魏玉。
“找我什么事。”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倒了杯茶水喝。
魏玉拿了个册子扔给她。
“什么玩意儿这是。”她拿开册子一翻,上头写了一排人名。
“秦南府的镖头前几日来信,想要让咱们派几个有资质的镖师过去,我记得袁清风不就是秦南府的人?”
自从隆盛镖局成立以来,全国各地也分别涌现出大小镖局,大镖局都依附于巨商和高官,秦南镖局也如此,其知府因与苏知府曾是同年的举人,关系颇好,秦南镖头搭上这层关系,通过苏家找到魏玉,想要借用些经验丰富的镖师老带新,
名单魏玉老早就定了,只是袁清风忽然冒出头来,她才临时将她的名字添上去的。
沈青竹对袁清风观感一般甚至有些差,这段时日押镖,她也是得过且过,得了空子就往花楼里钻,她早就想把此人开除掉,不过是碍于越北石的面子她才忍了下来。
这名单的尾巴上添了袁清风的名字,她在开头看到另一个人的名字,此人与袁向来不对付,若是同去秦南府,不算上策。
“若是让这二人过去,你不怕把咱们镖局的名声给败坏了?”沈青竹指着这二人的名字。
魏玉垂着眉眼,专心致志地书写,沉声道:“袁清风的老家在秦南府,量她不敢胡来,让林云高将她边缘化,不用过多理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青竹不懂她的用意,但想到能把袁清风这样好吃懒做的人剔出镖局,她也畅快不少,领了单子便出门去安排。
等她出去后,魏玉将笔放到笔山上,上好的澄心纸上落满正雅圆融的馆阁体,这是大兴朝科考通用字体,也是官员上奏统一字体。
只见那馆阁体筋力有度,气派雍容,跟版刻出来的一般。
上头写着——
《备陈秦南旱灾疏》。
“臣乡秦南府,自今岁以来,未曾降雨,草木枯焦,粮食倾倒,山民尽食草木树根,其味如糠壳,干涩难忍,食之能裹腹不至其死,而后四五月,山间草木树尽矣,转食青石,不嚼下咽,少食辄饱,不出数日腹部下坠致死。民有不甘食石转而为盗者,其振臂一呼:死于饥或死于盗,左右不过死,与其饥死,何不做饱鬼。更有甚悯者,武南城东有粪场一处,每晨必有二三名婴童弃于其中,有呼天抢地者、有悲戚悯人者、有食粪土者,更有食人肉者。稚儿或独行者出城数日未归,后见门外以人骨为薪,锅中以人肉为食。食人之人,不过数日便面目赤肿,内发燥热而死,城外有数处大坑,以埋人骨······”
魏玉写的这篇奏疏,曾是秦南府知府上奏给凤皇的奏折,说明秦南府大旱后城镇情况,字里行间透露着辛酸无奈,恳求凤皇拨款救灾。
这只是奏疏的一部分,她将澄心纸叠起放入袖中,望向庭院中的那棵榉树。
她不准备像对付曹舜华一样对付袁清风,将袁“发配”至秦南府,就是因为她知道今夏那里会遭遇大旱,届时她是生是死全靠天意,她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只用顺水推舟便除掉后患。
当晚,魏玉回到清园,苏昭宁悄悄询问她对袁清风做了什么。
“放心,她明日就启程去秦南府,不会再来骚扰威胁你。”
苏昭宁怔了下,他以为她又会对袁清风处以极刑。
既然是魏玉的安排,他也没再多问。
今晚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先是端来早已准备好的补汤让魏玉喝下,又十分殷切地帮她脱衣。
魏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由着他去。
等她要躺上床时,苏昭宁却让她先坐着,自己要给她做按摩推拿。
既然要按摩,那最好要脱掉外衣,魏玉看着他清澈单纯的眼瞳,低头笑了笑,听话地脱了外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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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寝衣脱到一半,只露出肩膀脖颈部分。
苏昭宁看着她半裸的背与纤长的脖颈,暗自咽了咽口水,他悄悄观赏了一阵,便倒了些玫瑰精油在掌心,搓热了往她的后颈窝放去。
温热的掌心配上他专门学来的按摩手法,确实让魏玉舒适不少。
不过苏昭宁的手掌逐渐往下,他对魏玉道:“你趴下吧,我帮你按按腰,也、也把上衣脱掉,好按些。”
魏玉背对着他坐着,看不清神情,她听从他的吩咐,脱掉上衣,趴在了床上。
温暖烛光的映照下,她的皮肤如同涂了一层蜜蜡,腰身紧致,两侧没有丝毫赘肉,脊骨两侧的肌肉紧绷着,腰腹下悬空并未塌下。
苏昭宁暗自笑,原来她也会紧张。
玫瑰精油的沁香弥漫在床帐中,苏昭宁专心致志地按着。
只是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按了半晌后便道:“你翻过身来,我帮你按摩下身前的穴位。”
见魏玉迟迟不动,他才俯身贴近她的耳边,吹气道:“原来阿玉不愿让我帮忙,是因为害羞了。”
魏玉身子一僵,翻身将他压在身下,看着他眉眼弯弯一脸戏谑的模样,在他唇上咬了下,呜咽声被她吞下,亲了好一阵。
苏昭宁的手抬起,缓缓抚摸着,他仍是用的青荔按摩手法,力道轻柔,掌心滚烫。
他在快要喘不过气时抬头,眼神迷离,哑声道:“阿玉,这次换我来帮你吧。”
魏玉沉沉地看着他,并未说话。
苏昭宁像是得了默许,他轻轻推开她,害羞道:“我的手上有精油,我、我不用手。”
说完他便钻进了被窝中,在黑暗中摸索了半天也不得要领。
这与画本中的完全不同,他现在两只手又不敢乱碰,闻着萦绕鼻尖的冷冽气息怔了怔,只觉头脑发胀。
被窝中原本就有两人的体温,此刻他整个人缩在里头缺氧得厉害,磨蹭了半天也无济于事,急得他竟哭了出来。
魏玉察觉到他浑身在颤抖,立马掀开被子,只见他全脸通红,脸上布满泪水,带着哭腔有些急:“阿玉,我找不到、找不到在哪里。”
她将他拉出来,叹气道:“别哭,此事以后再议。”
苏昭宁却不依,他哭哭啼啼道:“我是不是很没用,下次,下次你教我,你一定教我。”
——
翌日一大早,众人还在用膳,衙门的人便派人来通告了一则重要消息。
小厮匆忙跑到大厅,神色慌张:“皇上、皇上驾崩了。”
“什么?!”
小厮答:“皇上于三天前凤宾上天,朝廷派了八百里加急,今早才将此信息传至成州。”
苏母怔怔道:“难怪,难怪这段时日动荡不安,多灾多难,一切都是天垂象罢了。”
“可有说新皇是谁?何时登基?”
此时离庆崇皇驾崩过去了三日,朝廷筹办完国丧后便要举办新皇的登基大典。
“正是太女殿下,于一月后,也就是三月二十登基。”
太女如今才十二岁,又怎能堪当大任,新主年幼,此时就需得垂帘听政的不过是太女父亲,正是此前从苏家要了观音像去的凤君。
苏母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庆幸当初早早自愿将观音像奉上。
皇上驾崩的消息讣告天下,举国上下悲痛不已,城内的一些娱乐活动禁止,没了丝竹说戏声,这下街道变得稍显寂寥。
但对老百姓的生活没有造成太大影响,继任皇帝是谁,皇上如何去世,他们一概不感兴趣,只在茶余饭后做些笑料谈资,不过若是被有心人听见,报了官,那是重则砍头,轻则打板。
三月二十日举办登基大典,新皇在一片山呼万岁的奏乐声中,接受百官的朝贺,并昭告天下,宣布明年为永贞元年。
已经日上三竿,白炽的阳光照在皇宫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端午节令已至,广袤的大地上暑气蒸人,但紫宸宫中却是凉风习习。此时的乾清宫已经焕然一新,宫中的太监宫女也换去一大半,陈设摆件也大不相同,一切的变化都因它们又有了新主人——大兴朝第十二任凤皇明俪渊。
刚至端午,阳光就肆无忌惮地倾洒下来。
昨夜小两口歇在柳叶巷。
魏玉早早起了床,她穿戴整齐地坐在桌上,面色凝重,对刚刚醒来的郎君道:“我昨晚做了预知梦,快快起床,我们需赶回清园,与父母商讨一番。”
苏昭宁原本还睡意朦胧,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手脚利索地收拾完,马不停蹄赶回清园。
刚好在门口碰到要出门的苏母,见二人匆忙,询问原因,一听到魏玉的预知梦,脸色一变,便不管不顾地进了屋。
一家人整整齐齐坐在大厅,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魏玉。
魏玉望向外头的春光灿烂,缓缓道:“这次梦里的情况应该离真正发生还有一段时日,梦中不太清晰,我只看到河道干涸,树木枯焦,地里的庄稼全都倒地,百姓苦不堪言,食野草树根,饿殍遍地,甚至有食人的情况发生。”
她又补了一句:“具体城镇地点不得知。”
苏父被吓到,惊呼道:“听着像是干旱!”
按照魏玉此前的预知梦来看,她梦到的全是与苏家相关的事件,苏家有良田百亩,若是碰到干旱,确实是要损失一大笔银钱,且粮食产量减少,届时指不定要发生什么乱子来。
之前春日,往常那段时间的江南应是烟雨朦胧,梅雨连连,但今年却鲜少的天光明媚,确实有些反常。
“难怪,难怪今年梅雨季节家里的棉被衣物都没怎么发霉。”苏父回想了下。
苏昭宁算了算,立夏那日晴空万里,芒种那日下午洒了两粒雨滴,今日端午更是烈日当空,确实有大旱的前兆。
苏青荔生活在现代安稳平定的国家,虽知道干旱会造成粮食减产、河道干枯、引发山火等情况,但这些灾情不会影响社会秩序,大家虽每日在关注灾情,但依旧照常生活。享受到南水北调的民生工程,也享受夏日空调房里盖着棉被,自从她来这大兴朝,夏季虽有些烦热,但古人对抗炎热也有法子。
所以她问:“以往年间出现干旱会发生什么?”
魏玉望着屋檐下晒蔫的艾草,声音有些寂寥无力。
“以往朝代出现干旱的例子不在少数,其中延北府有一年无雨,草木枯焦,地里干涸裂开可放三指,粮食颗粒无收,百姓跑到山上食用野草树根,虽味道苦涩,但食用后能延长稍许寿命,到后来,山间的草木被吃光,他们又开始挖掘山中的青叶石块,少食便能饱腹,但不过数日便腹胀下坠而死。期间不想食石块而死的人便相聚为盗,其呼:死于饥与死于盗,与其坐而饥死,不如为盗而死,也好做个饱腹鬼。”
魏玉声音不高,吐字清晰,缓缓叙来,在座的所有人心情沉重起来。
苏青荔道:“那这时候朝廷应是会救济的吧。”
魏玉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道:“开仓放粮、减税抄札、安抚民心、遣散难民等。”她又讥笑了声,“还会组织祈雨会,众人乞求龙王降雨。”
苏青荔松了口气,她就说虽然是古代,但不管哪个国家都会有一套应急机制,况且出现干旱也不算少见。
魏玉说的这些步骤当然没错,但实际实行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从以往各地曾出现的旱情、洪灾、虫灾便可见端倪,大部分情况下,还是需要百姓自己扛过去。
苏母面色凝重,她看向魏玉:“不行,兹事体大,我必须跟大姐知会一声,要是她不信,我就把此前月珩预知梦全都一一应验的例子说给她听。”
既然早早得知要大旱的信息,苏母无法坐视不管。
门口等待苏母出门的小厮进来催促道:“家主,商会那边人到齐了,就等您过去了。”
魏玉适时出声:“娘切记不要向外人提起梦境一事。”
苏母身形顿了顿,她无奈点头。
等她走后,苏昭宁问魏玉:“阿玉觉得咱们应该如何应对。”
魏玉想到干旱带来的一系列后续灾害,考虑到苏家的抗风险能力,又多方思索,蹙眉道:“此次梦境不算清晰,或许再过段时日这些事件就明了,届时再做打算。”
作为富绅的苏家自然能够在此次旱灾中安稳度过,但依照苏母的性子,她定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百姓受难,若是将此事禀报给苏知意,先不说苏知意信不信,就算她信了,能做的事也是杯水车薪。
如苏母所说,兹事体大,魏玉如今能力有限,无法顾及更多的人。
第四十九章:对策
傍晚时分, 苏母满脸愁容地进了门。
魏玉见她的神情,心中大致有了猜测。
“娘,你将干旱一事给知府说了?”
苏母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她坐在椅子上叹气:“我从商会出来后就去了府衙, 给大姐说了此事, 但她好像不以为意,我又提到月珩预知梦一事, 她多问了几句, 只说梦境虚无缥缈当不得真,她怎么就不信呢, 唉!”
全场静默了一瞬, 苏父为难道:“那如今要作何打算呢, 既然他们不信, 咱们不可能坐视不管吧。”
魏玉早就有所预料,她缓缓道:“干旱导致庄稼粮食减产,咱们囤粮食就行了,清园四周全是竹林,就算气温高,也能抵挡些暑热。”
苏家几百亩地, 粮食自然不缺,苏母从不担心自家会有吃不上饭的时候,但她也是从中下贫农一步步爬上来的, 自然知道庄稼对贫农的重要性。
她不赞同这样保全自身的做法:“你也说过, 过往朝代出现过大旱,粮食减产就会导致社会动荡, 佃户农户得不到生活保障,食草食树甚至食人, 更有甚者不愿被压迫,翻身起义,同去年奴变一样,这些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到时候整个社会乱成什么样?现在既然提前预知了事件的发生,我们就应该力所能及地做出一些预防。”
苏青荔也道:“暑热加上吃食上得不到保障,很可能出现大面积的疾病,后果不堪设想。”
魏玉沉默许久,才道:“净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咱们如今的能力能够保全自己和身边的亲朋已经算是不错了,个人有个人的命罢了。”
苏母重重放下手中的茶盏,怒道:“天灾人祸面前,独善其身远不如众志成城来得见效快,若是人人都只顾自己,那全天下都是贪官,百姓只会苦不堪言,这国家迟早也要完!”
这些话明里暗里都在说魏玉的这种思想行为何其自私,苏父暗自拉了下她的衣袖让她别再说,看了眼魏玉的脸色。
魏玉半阖着眼,最终叹息一声,她从袖中拿出那张抄录好的《备陈秦南旱灾疏》,递给苏母。
苏母接过,皱眉将奏疏看完,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魏玉抿唇道:“这是秦南知府于三月后上奏给皇上的奏折,下午午睡时我在梦中看到的,母亲将此交给苏知府,她看后自然会相信我的预知梦。”
苏母蓦地看向她,蹙眉道:“你既然早已准备好,又为何要说出刚刚那番话。”
魏玉沉默,不欲回答。
她自从重生回来后就知道江南未来三年里要面临什么,但她却不想提前说。
之所以要在每次灾难快要发生前才说,是因为做梦能预知未来事已属于匪夷所思,若是一口气将未来所有事都说出去,又会有几人信?何必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与疑问。就算那些预知梦慢慢会应验,她有预知梦的功能一传十十传百,依照人性贪婪,必然会有富商高官争先恐后想要获取未来发展趋势。
人生是未知的,人的恐惧也是来源于未知。
所以魏玉只说自己能够在灾难来临前能够预知与苏家有关的梦,且她希望苏家低调行事,规避灾害时在外人眼中看来是偶然而不是故意为之。
魏玉是自私的,她重活一世,只是想帮苏家度过难关,弥补人生遗憾,从没想过当什么救世主活菩萨。
但她也料到苏母博施济众的性子,又想到自己曾答应过苏昭宁要做个清官好官,所以才预备了第二套方案,如今看来她只有动用这条方案了。
苏母还是不放心,她决定拉着魏玉一同去府衙,让魏玉自己跟苏知府说明缘由。
魏玉没再反驳,二人同行来到府衙中。
苏知府见到魏玉后立马起身,原本铁青的脸色有了点神采,道:“月珩,我听说你能做预知梦,可否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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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母看了两人一眼,有些摸不准为何大姐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她将魏玉写的奏疏递给知府。
苏知府看后脸色黑沉,她又拿起一叠信封递给二人:“你回去后我便收到秦南知府的来信,她说他们那儿入夏以来已经一月未曾下雨,特书此信来询问成州情况。”
她仔细将奏疏阅读了一遍,震惊地看着魏玉:“这、这奏疏是你写的,还是你梦到的?”
魏玉颔首:“小生午睡时梦到的。”
苏知府翻来覆去看,呢喃道:“这是惠生的手笔,这样的书写习惯与用词,就是惠生。”
惠生便是秦南知府的名字。
魏玉不再卖关子,直接道:“此次旱灾影响范围广,从秦南知府的这封奏折就可看出,我梦到成州也未能幸免,饥荒至及,民不聊生,前不久的奴变又生农民起义,那些遭受苦难的佃民奴仆揭竿而起,一路闯进县城洗劫民户,杀人放火。”
她看向呆愣住的苏知府,沉着道:“敢问知府,我府可有赈灾粮仓?”
苏知府恍然摇头。
魏玉自然知道没有专为赈灾所用的粮仓,她建议道:“预计旱灾会持续到七八月份,要想度过此次难关首先得解决粮食的问题,现在立即修建预备粮仓,通过官钞收籴、官田租入、富商捐赠等来填满粮仓,到灾难来临时再开仓赈灾。如此在丰收年份存储粮食,在在饥荒年份开仓赈济,以起到抵抗天灾的作用。”
一下子接收这么多信息,苏知府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旁的同知与通判连忙将魏玉所说记录了下来,抬头看向苏知府,让她再做定夺。
苏母也道:“我可鼓动城中富商,让他们捐赠些粮食出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咱们成州自古以来便是英雄之城,团结齐心是每个成州人的品质,一定能度过这次难关。”
“还有。”魏玉启唇,“及时将灾害毫无隐瞒地上报给皇上,灾后的流民需要安抚,稳定社会秩序需要国家上层政策,受灾地区需减免租税,维持社会稳定,小民吃喝不愁,自然就不会反叛起义。”
苏知府坐在书桌前看着眼前这位沉着的女子,恍然间竟然觉得她此刻操持权柄、经天纬地,如同满朝文武无不看脸色的元辅般。
从府衙出来,苏母看着闭幕休憩的魏玉,心中又惊又喜,被她浑身凛冽摄人的气场所震慑,又疑惑她既然有如此深的谋略,为何藏着掖着不愿展现。
回到家中后,饭桌上一席沉默。
饭后,魏玉与苏昭宁回到柳叶巷中。
苏昭宁不知她们出门后发生了什么事,回来后苏母脸上是隐隐的喜悦激动,阿玉却是沉默不语。
一进院子,魏玉就对他说:“你困了便睡,我在书房,有事叫我便是。”
苏昭宁一脸错愕地看着她,她却不再看他直接往书房走去。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决定不打扰她,钻进厨房里捯饬。
这几天日头大,他便将院子里的石花果收了,再将其剖开取了籽,放在太阳底下晾晒着。
成州自有抵抗炎热的法子,在饮品这会儿也是花样颇多,酥山、乳糖真雪、紫苏饮等,不过这些他都吃腻了,现下要做的便是青荔给他的食单里头的冰粉。
他拿着一个纱布包揉搓,将石花籽包裹进去放到清水中,待揉搓出浆变得粘稠后,又放入石灰水,稍稍搅拌后将其沉入井中,接下来便是等待成型。
他又准备了些小食,刚刚饭桌上,魏玉吃得不多,他担心她待会儿饿了。
一直在厨房忙活了半个多时辰,他端着食盒往书房走去。
书房里只点了一支蜡烛,照亮了书桌一隅,魏玉侧趴在书桌上。
难道睡着了?苏昭宁放轻步伐靠近。
哪知他稍微靠近了些便闻到一股酒香,魏玉手边摆着一个酒壶,她的脸枕在右手上,唇上还有水光。
原来是饮了酒,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她这样喝闷酒。
他将食盒放下,轻声拉了凳子趴在她旁边的桌角,用视线静静地描绘着她的轮廓。
这段时日以来,他心中也有好多疑惑。
父亲依照画作绣的双面绣中,他与她在春满桥下相遇,可事实却是他们二人是在春满桥前的第二棵柳树下相遇,他也并未用手将她拉上来,他当时怕她是水鬼,只伸了腿。
魏玉的记忆绝不会出差错,他还因此去问了父亲,父亲说魏玉转告给他的是这是真实的场景,魏玉想要永远地留下这一幕。
还有她与母亲说的午睡时做梦梦到的旱灾后续,实际上她在房中并未入睡,不是站在窗边便是坐于桌前,那她为何要说谎?
还是当着他的面说谎。
一阵褪凉的风吹进来,烛光晃了晃,魏玉恍然间睁开眼,看到坐在她面前的苏昭宁,一时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年。
厉声道:“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叫你走了吗?还赖着我做什么,如此没脸没皮地是要去见我的心上人么?”
苏昭宁被她斥得吓在原地,好半晌才道:“你、你的什么心上人?”
魏玉眯了眯眼,看清眼前的人,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然重生,她与昭宁已经成亲。
苏昭宁看着她,心跳漏了一拍,又是这样的眼神,看着他既熟悉又陌生,如临花说的那样,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她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有些哑:“我喝了酒说胡话,昭宁别放心上。”
又见到一旁食盒里的东西,淡笑道:“这是你做的冰粉?”
苏昭宁一愣,疑惑道:“你知道这个叫冰粉?从前吃过吗?”
他记得没错的话,这是他头一次做冰粉给魏玉吃,且冰粉这个名字也只有苏家人知道。
魏玉心中暗骂喝酒误事,她立马找了个借口:“是青荔告诉我的,这是她夏日最爱的消暑小食。”
苏昭宁有些狐疑地看着她,并未继续追问。
魏玉酒气有些上头,此刻晕乎乎地倒在手臂上,静静地看着苏昭宁摆弄碗筷。
“你。”苏昭宁与她对视,“你是不是有心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魏玉眨了眨眼,轻笑了声,眼神变得迷离起来,声音低低的:“我的心事不就是你么。”
苏昭宁忍着心中的酸涩,凑近她,闻到清香的酒气,一字一句道:“你刚刚把我当成了谁?你的心上人又是谁?”
魏玉看着他放大的脸,抬手抚摸,看得有些着迷,呢喃道:“不是让你走了么?你为何非得跟着我,我今后能给你什么呢?”
随即她闭了闭眼,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喉头梗塞,悲痛欲绝的声音响起:“就这样罢,就这样罢”
苏昭宁揩掉她眼角的泪,不知为何,他同样悲伤不已。
他缩到魏玉的腰间,抱着她相拥而泣。
她感受到苏昭宁的怀抱后,整张脸埋在他的颈间,紧紧地贴着,滚烫的泪水落在他的肌肤上,展露出格外脆弱的一面。
在啜泣间,他听清魏玉的呢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昭宁,昭宁别走,别走。”
第五十章:托梦
浑浑噩噩中, 魏玉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场重来一次的梦,梦中她所有的遗憾不甘都消散,与昭宁成了少年夫妻,明白了父亲的苦衷, 同家人一齐对抗天灾人祸, 又通过科考一步步踏入官场沉浮。
如此幸福美满的一生,她做梦都不敢想。
这场梦终究是醒了过来, 她醒来时便察觉到自己在一个逼仄黑暗的空间中。
她记得自己头晕脑胀一头从牛车上栽倒在地, 是有人救活了她么?亦或是她现在天牢刑房中。
但好像都不是,这好像是条狭窄黑暗的甬道, 她的身体堪堪缩在中间, 前方稍有点光亮。
忽然天旋地转了番, 她听到了模糊的声音传来。
“郎君, 清园到了。”
魏玉怔了下,还未等她有所反应,便听到哗啦一声,她就被刺目的阳光照亮。
她总算从狭小的空间出来,只是觉得浑身轻飘飘,她往身旁一看, 竟发现身边站着苏昭宁。
魏玉心中忽然冒了怒气,他怎么如此倔强,放着好好的老板不当, 非得同她狼狈归乡。
她抬手准备握住他的双肩好好理论一番, 哪知自己的手竟然从他的身体穿过。
盛夏的太阳照在整个园林上头,屋脊的狻猊与门口的两座石狮都好像耷拉着眉眼在喘息一般, 无数的蝉鸣正在撕心裂肺地苦叫着。
苏昭宁下了马车便将伞打开,自从旱灾后他便尤为不喜日照, 出门常将伞带于身旁,如今举的这把伞,还是魏玉送他的生辰礼物。
伞面绘制的深浅不一的玫瑰,是她请的宫中顶好的画师制作而成,赠予他时还附了一首古人诗:折得玫瑰花一朵,凭君簪向凤凰钗。
魏玉看向他,他似是苍老了好多,鬓发间多添了几捋白发,面色在白炽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她意识到自己死了,如今是藏于伞下的一缕幽魂。
一旁的车夫轻声道:“郎君要进去看看么?”
苏昭宁却摇头,只在门口静静立了一瞬,又转身进了轿中,说了句:“去柳叶巷。”
魏玉再次回到逼仄的收好的伞下,她听到柳叶巷,脑海中划过梦境中的画面。
梦里,她与他在柳叶巷中的小院起居温存。
院子的四面墙上全都爬满了各种月季,院内的丰花月季此刻开得正盛,蝴蝶翩翩,好不惬意。
她觉得院子有些熟悉,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苏昭宁打开伞站在院中,闭着眼感受着风声与幽香。
他轻轻呢喃道:“要不是云青将这座宅院交给了我,你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似是情人交颈,似是低声倾诉,仿佛魏玉就在他的身旁。
魏玉在他的提示下,总算想起这座小宅院是她在二十年前便已买下,她丁忧期间就住在的这处宅院中,后又收留了隔壁的云青。
她请了花匠来打理,才有今日的这番景象,只是她后来浸淫官场,再没有机会回来看过一眼。
苏昭宁手中捧着魏玉的牌位,将它摆到卧房中,不上香不供果。
魏玉进了屋,她便从伞中钻了出来,整日悬浮在空中,看着他起居生活。
他每日按时进餐,桌上摆两幅碗筷,吃饭时偶尔往旁边空碗中夹菜,还略有埋怨:“还是得多吃些蔬菜,你别老想着吃肉,怎么堂堂首辅大人像是没吃过肉般。”
魏玉坐在他身旁,她端不起碗吃不了饭,但仍是对答如流:“家中厨子哪有你做的香。”
苏昭宁身子顿了顿,收回筷子垂眸进食。
一人一鬼对答如流,这样的情景若是被外人瞧了去,肯定会觉得毛骨悚然。
只是他没吃几口便停了筷,魏玉跟在他身旁,有些着急:“你怎么吃那么点,身子怎么受得住?你是不是头晕了,怎么吃了就躺着了,外头天气好,你要不去院子里转转?我瞧那些玫瑰月季开得真好,你不是喜欢么?”
苏昭宁拿了那把伞,侧卧躺到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魏玉叹着气坐到他身旁,她钻回伞中,感受着他的体温闭上眼。
直到天色昏暗,敲门声响起。
苏昭宁睁开眼,他揩掉眼角的泪,将伞横置于架子上,抬脚往院子里走去。
来人是四喜,他手里捧着一盏鎏金錾花铜香炉,飞快地掠过一眼苏昭宁的脸色,轻声道:“主子,东西买到了,就在香炉内,一共是三天的量。”
苏昭宁惨白的脸上总算有了一抹笑意,他小心翼翼地捧过香炉,道:“你将东西都搬进来。”
四喜将马车里的两个箱子一一搬进房中,他草草看了眼清寂的房间,无声叹了口气后便打开一个箱子,将里头的龙凤烛剪纸等一系列成亲用品布置在房间里。
布置完后苏昭宁便让他离开。
四喜踌躇半晌,道:“主子,那生犀香不过是传说,若是不灵验,您一定要想开些。”
苏昭宁蹙眉,他不爱听这些,挥手催促着让他离开。
房间静下来,苏昭宁捧着香炉将它放到桌上,他将两只龙凤花烛点上,房间里瞬间光彩照人,窗棂上贴着喜字,床前的纱帐换成了红色的罗沙双层斗帐,拔步床上是鸳鸯喜被。
他满心欢喜地打开另一个箱子,里头赫然是两套喜服,他先将新娘服铺陈在床上,轻柔地抚平褶皱,又将新郎服置于湢室的衣架上。
烧好热水后,他将自己清洗了一番。
穿上层层叠叠的喜服后,他拿着魏玉的灵牌放到桌上,点燃了香炉中的生犀香。
书上有记载——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袋,人能与鬼通。忘川之畔,与君常相憩。烂泥之中,与君发相缠。存心无可表,唯有魂一缕。燃起灵犀一炉,枯骨生出曼陀罗。
一袅袅的烟雾升起,异香满室。
须臾后,魏玉的身形显现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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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昭宁闭了闭眼,他身子在发抖,不是怕,而是激动。
魏玉见到四喜布置喜房后就一直跟随在苏昭宁身旁,她看着眼前的郎君,身体里像是有一把钝刀在慢慢地割,一种无形的钝痛生涩感从心脏梗到喉咙。
原来鬼也会感到痛楚。
身体落地,她闻到了生犀香,抚摸上他满是泪水的脸庞,总算感受到温暖滑腻的触感,她又做回了人。
苏昭宁怔怔地看着,他不敢相信,喃喃道:“月珩,你果真一直在我身边。”
他总觉得魏玉就在他身边,从未觉得她离开了自己,他的直觉没出错。
魏玉心中酸涩,将他搂在怀中,道:“真傻,你怎地这样傻”
两人相互依偎着,苏昭宁从她怀中抬头,眼中有星星点点,他欢声道:“今天是咱们成亲的好日子,你快将喜服穿上。”
魏玉看着铺陈在床的喜服,苏昭宁帮她穿上。
两人在院子中行了大礼。
一拜天地之灵气,三生石上有姻缘;
二拜日月之精华,万物生长离不了;
再拜春夏和秋冬,风调雨顺五谷丰。
回到房中又喝了合卺酒。
龙凤花烛噼啪作响,二人在鸳鸯被共诉情意。
接下来的三日里,两人足不出户,在房中尽数缠绵,他们像穷途末路的鸳鸯,势要在生离死别前尝尽欢愉,他们紧紧相拥似要将彼此融入骨骼血肉里,所有的猜忌与不甘都散尽。
他一步步踏入深渊,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他甘于溺水,只为求这窒息般的快感。他在寒潭中等来了春风,终日冷冽的湖面泛起涟漪,他随着山谷的溪流流入了磅礴的大海中,最终两人相融。
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了汗珠,如同荷叶中的露珠,风一吹就滑落。
魏玉轻抚着他仍在颤抖的身子。
想不到做人时束手束脚,成了鬼却过了这般没脸没皮的日子。
她看着快要燃尽的生犀香,无力感袭上心头,这几日欢愉,是他们向阎王偷来的。
她撩起他的青丝,轻声道:“昭宁,今后你要好好生活,好好吃饭睡觉。你瞧见那把伞了么,我平日就藏在其中,你若想我了便来与我聊聊天,别做傻事。”
苏昭宁身子一僵,死死地抱着魏玉,慌张哭泣道:“不,你别走,你不能又丢下我,你叫我一个人怎么活我们还要生儿育女,还有那么多日子要过,你走了我怎么办,你别走,别走,你带我走吧”
香炉中最后几缕香燃尽,房中只剩下他悲痛欲绝的哭泣声。
四喜觉得苏昭宁快疯魔了,他花了大把大把的钱收生犀香。
只是每次燃尽到天明,房中再没了魏玉的影子。
她走了,她说过会陪着自己的,苏昭宁没法接受,他承受不住这种痛楚,他决定去找她。
只是他被四喜救了下来,四喜抱着他哭:“你怎么要做傻事,你忘记怎么答应的她么?你若是这样下去见她,她会生气的。”
初秋的夜风寒浸浸的,像把剃头刀扫荡着沉寂的小院,将屋内的烛火吹得摇摇晃晃,一把剜在苏昭宁的胸口,月亮像张死人脸,被层层浓雾包裹着,照不亮惨淡人间。
苏昭宁在苟延残喘中,听到四喜的声音响起:“我这几日寻找犀香时,听到普耀寺的主持造诣颇高,主子要不然去她那儿解惑,问问魏玉为何突然间消失了,究竟是转世投胎了去还是另有他因,去问问她吧。”
翌日,苏昭宁总算踏出小院,往翠山赶去。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祈求主持:“您能告诉我她去了何处么?若是投胎,又是投去了哪户人家,若是迷失,我、我去将她接回来。”
主持看着他魔怔的样子,叹息摇头:“施主看这月圆月缺,正如人世间的缘起缘灭,阴阳两隔,生人有生人的路,你应往前看莫回头。”
苏昭宁泄了气:“若是前路无她,那便是黄泉路。”
主持看他心意已决,摇头没再多说。
接下来的几日,苏昭宁日日在普耀寺门前跪上三个时辰,风雨无阻。
主持或许是被他的赤城所感动,终于在第三天将他唤了进去。
“你只是想得知她的去处,我可告知你,她并未进入六道轮回,而是涅槃重生,你与她相隔的不仅是阴阳,还有主掌这天地四季轮转的时间。”
苏昭宁怔怔,他不懂。
主持回忆道:“此女三十几年前在我处抽了一条签文,签文说她终成九州第二人,后她又求了自己的姻缘,签文写的是鬓发已苍参商永离,潜龙在渊命有转机。如今看来,她的命有转机必然是在死后,不在于我们现处的时间。”
苏昭宁念着签文,仍是不懂。
主持叹气:“按照道教来说,就是她并未喝孟婆汤,以现有的灵魂回到了她年轻时期的身体当中。”
苏昭宁艰难地理解道:“是说她,她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还带着活了一辈子的记忆?”
主持点头:“正是如此,所以你二人这世缘分到头了。”
说罢她就转身进屋,苏昭宁急忙拦住她:“不,主持,您不是说再续前缘么,她既然带着记忆重活一遍,自然不会如这世般留下遗憾,我们的缘分并未到头。”
主持又觉得他有些魔怔,但仍是耐心道:“此时的你与彼时的你是相同的么?”
苏昭宁有些头疼:“那您的意思是说,她遇到的我是从前的我,我们二人这几十年的回忆只有她有。”
他呢喃道:“那她得多么寂寥痛苦,有什么办法能让那时的我也能拥有我们两人几十年的记忆呢?”
“是这个道理。”主持想了想,决定送佛送到西,“你可听说过飞熊入梦的典故?”
苏昭宁摇头。
“相传周文王梦见一只白额猛虎,生双翼,朝帐中扑去,文王惊醒后召集大臣讨论梦中凶兆,最终推断出此乃兴周之大兆,最后在渭水边找到贤臣姜太公。”
主持看着眼前郎朗清举的郎君,道:“你可明白了?”
苏昭宁恍惚中抬眼:“您、您是说以入梦的方式向彼时的我传递记忆?”
主持忽而笑了:“这是你的理解,与我无关。”
苏昭宁又问:“可,可即便有了梦,那我又如何将这些记忆传给自己呢?”
主持只留下一句神叨叨话:“自然是赤诚之心。”
苏昭宁回到小院中苦思冥想也想不到对策,无奈之下找到陈明事。
陈明事惯会旁门左道,苏昭宁心急乱投医投到了她的门下。
如今她住在一处两进的宅子中,偶尔说书,不再算卦。
见到苏昭宁时,她颇为吃惊。
苏昭宁并未与她多话,只拿了银子说明了来意。
陈明事为钱而生,自然不会有把钱往外送的道理。
她听了飞熊入梦的典故后,笑道:“想不到普耀寺的主持还知道咱们道家老祖宗的典故,算她有几分学识。”
继而肃着脸道:“托梦的法子一直存在,但那都是鬼神向活人托梦,你如今不是鬼亦不是神,怎么向人托梦?”
苏昭宁不怕死:“那我死了便是。”
陈明事挑眉:“我不是叫你死,这是个难度很大的事,我们会解梦释梦,却不知鬼神如何向人托梦,毕竟谁也没做过鬼神么。”
“不过,民间倒是有个法子,说是取人心头血,将要托的梦的内容以血代书,再在书信背后写上被托梦人的生辰,投梦的年月日时期,便能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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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昭宁听到剜心头血时并未害怕,惨白的脸上因为激动泛起红,他再此确定了一番做法:“这书信的纸有讲究吗?”
陈明事一顿,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却说:“这只是民间传说,谁会因为想要托梦而枉顾性命,我只是因为你拿了银子才将此法告诉你,你可别轻易尝试,轻则重伤重则死亡,试不得,何况谁会在取下心头血还能有力气书写,这传说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
苏昭宁再问了她一遍:“书信的纸有讲究吗?”
陈明事看着他略显偏执的眼神,道:“易燃的宣纸便可,讲究的是心头血和纸背后的生辰八字托梦时辰。”
苏昭宁点头,快步离开。
一切准备就绪后,苏昭宁褪去上衣,他拿着锋利的匕首,对着心脏的位置狠心刺下去,鲜血涌了出来,他连忙拿碗接住。
痛楚很快传达到脑子里,是冰冷的钝痛。
他喝了口准备好的人参汤,拿着毛笔蘸着血便开始书写。
要写的有许多,一刀的血不够,他又在胸口上划拉了一道口子,鲜血喷涌而出,他白着张脸笑了笑,将碗中的人参汤饮尽。
一叠叠的纸上布满了血字,他不知魏玉重回到了几岁,他便从自己十岁后就开始托梦,梦里的内容全是魏玉的背影,直到十九岁时,他又将自己如何与魏玉在桥下相遇,在巷子中被魏玉救下、在天灾中痛失双亲、在抗敌时失去亲朋······
足足写了有二十六页,最后一页纸他是写给魏玉的,他要告诉她,不管是在哪个世间,他都永远与她同在,她不会孤寂,他希望他们没有隔阂没有误会,永远幸福。
桌上生犀香袅袅升起,火舌将血书吞没,苏昭宁抖着手将最后一页纸放到火盆中。
裸露的上半身已经被他刺得千疮百孔,鲜血缓慢从他的指尖滑落,他感觉好冷,火苗在舔舐他的眉间,衣摆渐渐被火光吞食,他竟还是觉得冷。
但他是欢心的,以他心血,换二人永世幸福,再怎么都值得了。
他在落气前仿佛看到魏玉向他奔来,那是年轻时的魏玉,神色冷峻,眉眼锋利,脸庞微光,如同春满桥下初见。
真好,真好,他们又能相知相守了。
——
魏玉已昏迷了两日。
苏昭宁片刻不离床底照料着她,此时已入夜,他无聊地趴在床边看她。
她的眉骨突起,眼窝下沉,面无表情时神色冷峻,棱角分明,若是一旦笑起来,眉梢眼角尽是舒展磊落,那粒生在眼皮上的小痣也熠熠生辉。
他最爱她的眉骨峥嵘与深邃的眼瞳,像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惬意留下的两道山峰,中间两汪寒潭幽深不见底。
初夏凉风悠悠,小澄湖中已有亭亭荷花举,虫鸣四起。
苏昭宁昏昏欲睡间,听见魏玉的声音。
她薄唇轻启,嘴里重复地唤着:“昭宁,昭宁”
她昏迷的这两日,呢喃的全是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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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昭宁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抚:“我在,我一直都在,阿玉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么?”
话音刚落,魏玉猛地睁开眼,怔怔地看着苏昭宁。
她的眼神沉寂中又带着火热。
寒潭迎来春风,泛起的涟漪足以将他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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