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李元牧回复的那一刹, 李婧冉心中蓦然闪过一句她在很久以前看过的话。
本是无意穿堂风,偏偏孤倨引山洪。
李元牧那句未经思索的话就仿若无意的穿堂风,却在她心里不可避免地掀起了抑不住的波澜。
李婧冉注视着他那双杏眸, 里面是极致的润黑, 干干净净,不夹杂一丝异色。
就像是李元牧这个人一样,情感向来是热烈纯粹的。
坦诚说, 李婧冉其实很少遇到像李元牧这么直白的人。
在现代, 兴许是生活圈子的原因,她见到大部分的人在话说出口前, 都会经过反复的斟酌与掂量。
工作上是因为律师这个职业使然, 她习惯了不把话说死,像“当然”“肯定”“全部”“最”这类型的词汇在李婧冉的词典里都是罕见词。
生活上是因为李爸李妈的缘故,他们都是圈里公认的豪门,他人与他们说话时多多少少都会顾及他们的身份,不似和旁人说话那般随性。
久而久之,这种婉转的说话技巧已经被刻进了李婧冉的骨血里,成了她的潜意识。
即使她说话时并没有刻意地去如此做, 却仍会下意识地避免把话说太满。
事实上,生活里很大一部分的人都是这样。
他们也许曾经也是百无禁忌的,只是在摸爬滚打时被生活磨去了棱角,变得圆滑了许多。
可是李元牧却不一样。
他如今正处于最灿烂的年纪, 他的地位注定已经没人可以为难他,他有资本去肆意地做他自己。
也正是因为这份资本,李元牧才可以坦荡地对他名义上的阿姊明明白白地道:“当然是想见你。”
理所应当, 不需要任何斟酌和考量。
这一刻,李婧冉忽而理解了为什么人们会怀念年少。
他们怀念的并不只是象征着年龄的数字, 而是少年人的赤诚,是不加掩饰又浓烈到骨子里的爱意,是直白坦荡被诸诉于口的喜欢。
兴许在李元牧眼里,等待从不是什么特别难熬的事情。
以这皇位为例,在荣登大宝之前,李元牧同样经历了许多年的等待。
时间概念在他心里占比并不重,比起整体,李元牧注重的是他生命中的瞬间。
转瞬即逝,却足以让他用接下去的许多年去等待与缅怀。
用整体换碎片,用经年换瞬间,很不划算的买卖,却是李元牧会去为之交换的。
李元牧却浑然不知自己那一句“当然是想见你”对李婧冉造成了多么大的冲击力。
他看到李婧冉半晌没说话,又试探地开口问了句:“阿姊,那我们走吗?”
李婧冉回过神来,应了声:“走。”
去看看李元牧究竟给她准备了什么惊喜。
***
依着李元牧的性格,李婧冉其实猜想过很多他口中这所谓的惊喜。
毕竟李元牧是一国君王,他出手应当不会太寒酸。
外加他先前赐给华淑长公主的东西,大多都是外蕃进贡的珍稀珠宝,每一样都价值连城,她本以为这次也是一样。
在见到李元牧惊喜的前一刻,李婧冉还在心底默默做心理准备:不论一会儿看到多么豪无人性的东西,都一定要淡定,千万别露出太过诧异的色彩。
她心理准备做了许久,谁曾想真正看到李元牧准备的东西时,李婧冉还是控制不住地神色微怔了下。
李婧冉颇有些一言难尽地扭头问他:“ 惊喜?”
李元牧却指着那一堆做手工灯笼的原材料,眼睛晶亮地对她笑道:“是啊,想必阿姊先前从未尝试过这种吧。”
先前在李婧冉和许钰林商量宴会事宜的当儿,李元牧也着人把先前备下的东西全部挪到了长公主府空置的院子。
这经久未住过人的院子里空阔又安静,斑驳的红漆斗拱上爬满了藤蔓。
在夏日本该汩汩流水的小型喷泉如今早已干涸,一张典雅的石桌置于庭院中央,上头摆着制作灯笼竹条和剪子。
要说起长公主府,李婧冉先前便有有个疑惑的点。
虽然长公主府占地面积很大,但华淑的男宠无数,少说也有小几百,就算五个人住一个院子都住不下,为何还会有那么多闲置的院子?
后来和华淑打听一番后,李婧冉才明白了原因。
华淑身边的确本该男宠成群,毕竟有李元牧像批发似的往长公主府送的,也有华淑自己搜刮来的。
但绝大部分身份并没有那么敏感的男宠都很快被华淑“厌倦”,被打发到乡下茶庄种田去了。
华淑自是个思虑周全的人,她府邸里养着的男宠虽乍一看都是貌美之辈,但细细研究后才发现每人的出身都很微妙。
不论是严党还是裴党,长公主府里住着的公子涵盖了绝大部分并不拔尖、但也在朝堂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大臣之子。
而且华淑很聪明,她选的并不是嫡出的公子,而是这些大臣家中的庶出公子。
庶出公子在古代的身份其实挺尴尬的,既比不上嫡出公子那么受人重视,但又比奴出之子略高一等。
换言之,他们在家族中都属于有点重要但不多的存在。
而这种身份恰好是最好的制衡。
与华淑明里暗里站在对立面的臣子自然不会任由她荼毒自己的宝贝嫡公子,但当华淑提出要祸害他们庶出的儿子时,大臣们权衡利弊后,都认为舍弃一个庶子是更好的选择。
不过是一个妾室所出的孩子,自然不值得他们和华淑长公主翻脸。
但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层顾虑,若非万不得已,他们也不会和华淑撕破脸皮,毕竟自己的血脉还被她捏在手里。
华淑从不信区区一个人的性命能起到多么关键性的作用,但她需要的效果仅仅是想要清净,让这些大臣别有事没事找茬干扰她。
这就像是和亲公主一般,除去极端的例子,一人之力是很难扭转局势避免灾难的,却能在很大程度上减少可被避免的小摩擦。
但华淑毕竟对男子不感兴趣,整天看到一群雄性在自己面前晃就觉得心烦,因此只留下了一些身份比较特殊的公子,其余的都送走了。
因此,尽管华淑明面上男宠过百,但长公主府内住着的却并不算多,这也是为什么长公主府还能有很多空出来的房间。
偏偏李元牧特别会挑,那么多个空房间不选,他选的居然是舒院对面的屋子。
附近分外宁静,李婧冉却情不自禁地透过大敞地院门看了眼正对面住着华淑舒院,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
她并未回应李元牧的问话,反而状似无意地问了他一句:“怎么选在这个院子?”
李元牧在摆着竹条的石桌边坐下,单手捏起一个竹条,低着头随意道:“这里安静啊。阿姊你知晓的,我不喜欢太吵的地方,容易犯头疾。”
李婧冉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片刻,看着李元牧这幅非常自然的作派,只能在心中说服自己,他选择舒院对面的院落这应当只是个巧合。
再说了,华淑平日里从未出过舒院,李元牧和华淑当面碰到的几率也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按常理来说,应该 不会有大事。
倘若这一切当真那么巧:万年足不出户的华淑今日忽然出了舒院、李元牧恰好在同一时间出了院子,他们二人好巧不巧地撞在了一起
李婧冉轻吸了一口气,都不敢想李元牧看着两个容貌一模一样的阿姊,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情。
李婧冉正如是想着,就听李元牧抬起眼朝她笑道:“阿姊坐啊。我教你做灯笼可好?”
说这句话时,李元牧那双圆溜溜的杏眸是亮晶晶的,蕴着许多的期翼,就像是想要和旁人分享自己新玩具的孩子。
李元牧本就长得很惹人怜爱,脸部线条都饱满流畅,鼻尖还因天冷而泛着微红。
狐裘上深灰色的狐毛围脖掩着他小半张脸,那种毛绒绒的感觉衬得李元牧本就又娇又纯的容貌更加楚楚,分外能激起女子心中的母性光环,保护欲满满。
他就这么仰着脸朝她笑,神情真挚又纯粹,就像是掉落荒芜人间的小天使。
也是此时,李婧冉看着沐浴着清晨阳光的李元牧,才发现他笑起来时还有对若隐若现的梨涡。
她总感觉自己好像见到了小姨家那个很会撒娇又长得很漂亮的的大金毛,还是那种每次见到她都喜欢来她脚边蹭一蹭的那种。
李婧冉不忍拂了他的兴致,便在李元牧期待的注视下,顺着他的意在桌边,心中却有几分好笑。
李元牧对她是的的确确的赤诚,他少而为帝,平日接触的东西都是经专人精心打造的,不是绫罗绸缎就是金银玉石。
像这种街井市坊的手工玩意儿,他应当见得不多,自然是极稀罕的。
而李元牧如今则是在把他喜欢的东西尽数捧到李婧冉的面前,眼睛亮晶晶地讨好她。
要说起李元牧,李婧冉其实心底对他是有种莫名的怜惜的,就像是看待一个痴情的恋爱脑弟弟。
毕竟在绝大多数人的生活中,他们要为生活奔忙、要为自己的理想奋斗、要考虑那么多的事情,爱情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可是对李元牧而言,他就像是依存情感而活的,爱情就是他的全部。
他会暴烈无悔地爱一个人,倘若被他爱的人不爱他,那兴许会很痛苦。
但倘若被他爱的人同样爱着他,那她收获的将是全世界最真挚、最毫无保留的感情。
李元牧把手上那根竹条细细摸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未经处理的倒刺后,才把竹条递给她:“阿姊,上元节快到了,不若我们给对方亲手做个灯笼可好?”
他飞快瞥她一眼,像是生怕李婧冉拒绝般,悄咪咪加了个筹码:“只要阿姊送我一个亲手做的灯笼,我就答应阿姊一个愿望。”
“这样啊”李婧冉刻意拉长了语调逗他,唱反调道:“不好。”
李元牧似是没想到自己的条件都已经开到这种地步了,李婧冉竟还吝啬地不愿答应他。
他还当李婧冉是没听懂他的意思,微鼓了下腮帮子,强调道:“任何一个愿望,都可以。”
李婧冉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一派淡定地对他说:“我听到了啊,可我对你的承诺不感兴趣。”
李元牧闻言却有几分急了,他眸光微闪,开口问道:“那阿姊想要什么?”
他太了解自己的阿姊了,她向来不介意用这些小东西换他身上没被榨干的价值。
只是他的阿姊着实很贪心,每次都喜欢用不怎么费功夫的物品,换他的心头血,他却每每都甘之如饴。
倘若她当真不想满足他,她甚至连个眼神都不会施舍他,自然不会像此刻这般和他拉家常般闲聊。
这只能说明,她要从他身上取的,比他如今给她的还要多。
李婧冉看着李元牧的模样,不免在心中失笑地感慨他终究还是年轻,沉不住气。
她指尖随意地拨了下自己手边的糨糊瓶,漫不经心道:“我想要什么,你都给吗?”
这句话让李元牧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李婧冉等候半晌都没听到回应,挑起眼看他,却见李元牧脸上的神情阴郁了几分,像是不知脑补到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般。
神情之沉痛,面色之凝重,活像是认为李婧冉下一刻就要逼他传位给她并且自尽。
但李元牧纠结良久,再次与她对视时,还是看着她的眼睛,很轻地点了下头:“只要我给得起。”
他个子高又清瘦,如今坐着时也要微微低下头才能与她对视,却仍很倔强地要看着她的眼睛。
如同先前的每一次。
李元牧对眼神接触的渴求很强烈,而这一点让李婧冉先前非常不适应。
如今她被他盯着盯着倒也习惯了,就像走到哪儿都会被忠诚的金毛犬目光追随着一般。
李婧冉淡定地迎着李元牧的视线,目光在他不自觉轻蹙的眉目微顿了下,却不答反问:“乖乖,告诉阿姊,你想要我亲手给你做个灯笼吗?”
李元牧愣了下,虽不明白她为何要明知故问,但却被她这句“乖乖”叫得魂都飞了,乖乖颔首:“想要。”
李婧冉耐心地引导着他,继续道:“把这句话完整地说一遍。”
李元牧不明所以,但他从不会反抗李婧冉提的事情,清朗的少年音含着几分认真:“想要阿姊亲手给我做个灯笼。”
李婧冉微笑着应道:“好啊。”
好 啊
好啊?
李元牧怎么都没料到他居然如此轻易地就得了李婧冉的应允,他甚至都已经做好被李婧冉用这灯笼大放血的准备了。
可是 她居然答应了?
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
李元牧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的阿姊了,她今日好像一直在做出打破他固有印象的事情。
迎着李元牧的目光,李婧冉却只是波澜不惊地轻笑了下,微偏过头眼波流转地对他道:“我要的只是你的这句话。”
“我们是亲人啊,这世上没有人比我们更亲密。”她假意轻喟,对李元牧道:“你想要什么,与阿姊说就好,何必如此呢?”
李婧冉学着李元牧的样子,幽幽一叹:“你这样当真让阿姊好寒心呢。”
对于李婧冉的这番言论,小黄瞠目结舌,半晌后才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道:「宿主,你是懂怎么PUA(精神控制)男人的。」
李元牧却定定看着她,片刻后轻眨了下眼,反问道:“真的吗?”
李婧冉温柔颔首,肯定他:“自然。”
李元牧却好似十分没有安全感一般,低低再次问道:“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李婧冉料想李元牧也提不出什么有出息的要求,因此分外淡然地再次应下:“嗯哼。”
这声自鼻腔中哼出的回应慵懒又缱绻,听起来无端带着种说不尽的温柔,好似让李元牧受到了鼓舞一般。
他鼓足勇气再次道:“这是否意味着,我可以靠近阿姊,可以亲近阿姊”
李元牧直直注视着她:“我对阿姊做什么都可以?”
李婧冉笑容一僵,深觉她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大意了,她光想着走亲情攻略路线,结果忘了这臭弟弟还惦记着她身子呢!
小黄也“哟哟哟”了两声,阴阳怪气地模仿着李元牧的话重复道:「对~阿~姊~做~什~么~都~可~以~」
「这小兔崽子想干嘛?想以下犯上吗?嘴里一口一个姐姐,边湿红着眼眶边往你身上贴,还要醋意满满地求亲亲。」
「他就像是装可怜骗到了骨头的小狗,衔住了骨头就不会松口。少年人的爱意莽撞,压抑了多年又无处安放的情感在顷刻间变得汹涌热烈。他会凶狠地亲着你,一不小心把你的嘴蹭破了皮,在你责骂他前却又会委屈巴巴地翻旧帐。」
「‘阿姊先前和他们接吻时,也这么凶吗?我可看到了,阿姊的唇先前都被他们吻肿了,阿姊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小黄意犹未尽地总结道:「年下好啊年下妙,一边哭哭一边造。」
李婧冉凉飕飕地点评:「所以,你是在说我是狗骨头咯?」
小黄:「啊 这」
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它想表达的重点并不是这个啊啊啊!
小黄维持着自己的尊严,勉力挽救,试图给油盐不进的宿主灌一些爱情细胞:「 就算是,你也是小狗狗每天又亲又舔爱不释手的狗骨头!」
在李婧冉和小黄随意聊天的当儿,李元牧却在李婧冉的沉默中再次开口。
“如果对阿姊做什么都可以”清瘦苍白的少年在阳光下悄悄翘起唇,有些羞涩地对她道:“那阿姊,我现在可以抱你一下吗?”
迎着少年乌黑到极致的澄澈眼眸,李婧冉在那一瞬竟哑口无言。
小黄:「 草。」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对不起咱弟弟!是我的思想太龌龊,我怎么能认为他想和宿主你做些少儿不宜的事情!」
「弟弟真的好纯情啊!!!」
好半晌后,李婧冉才慢了半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可以。”
听到她的答复后,李元牧便笑了。
其实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眉眼间因鲜少见日光的阴郁感散得一干二净,杏眸微弯,梨涡浅浅。
兴许要是没经历病态爱恋、夺储、逼迫自己杀人等一系列阴暗面,这才是李元牧本该有的模样。
内敛,澄澈,干干净净。
李元牧站起身走到李婧冉身前时,李婧冉只觉原本便不算亮的日光顿时被他投下来的影子遮了个一干二净。
她在他的阴影下微抬着头瞧他,这才蓦得发现李元牧虽脸庞显嫩,可他其实个子很瘦高。
只是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太久,李元牧便在她面前单膝跪地,微微倾身轻轻抱住了她。
李元牧的力度很轻,像是生怕一用力,她就会像泡沫一样被戳破。
隔着好几层的衣裙,若非洒在耳侧的轻微呼吸,李婧冉都感受不到自己被人抱住了。
李婧冉同样听不到李元牧的心跳,但她想他应当心跳如雷。
因为她能感受到,李元牧的呼吸声是小心翼翼的,而且还带着颤。
李元牧让李婧冉非常直观地感受到了一个事实 —— 他很珍视她。
李婧冉就这么静静地任由李元牧抱了她许久,与此同时也在平复她自己的心情。
她头一次希望自己的感知力没有那么敏锐,希望她察觉不到李元牧青涩又笨拙的小心思。
许是心跳真的能传染,李婧冉只觉被李元牧这么轻轻抱着时,她自己的心跳也莫名快了些。
就在此刻,一阵轻风吹过,拂起了两人的发丝。
有几缕长发被吹到了李婧冉的脸庞,贴在她嫣红的唇,随后李婧冉余光里便瞧见李元牧抬了手,指尖帮她拂开了那调皮的发丝。
李婧冉侧眸,刚想开口时却发觉李元牧竟倏得往前凑了上来。
随后李婧冉便觉唇上一温,她竟被李元牧偷亲了。
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却让两人均愣住了。
“始作俑者”苍白的脸庞同样染了血红,宛若天边的火烧云,连脖颈都羞红了。
李元牧吞吞吐吐地解释:“我 我原本只是想碰一下阿姊的侧脸”
却没想到李婧冉突然转过了头。
李婧冉却比他镇定得多,先前怔了下后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装作波澜不惊地调侃他:“不是什么大事。不过 乖乖,你不乖啊。说好的只是抱一下呢?”
李元牧半晌没应声,随后悄悄戳穿了她:“阿姊,你的耳朵有些红。”
李婧冉:“ ”
啊啊啊啊啊啊!这臭弟弟不知道给她留点面子的吗!
她都这把年纪了,因为一个这么纯情的吻害羞,这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啊!!!
李婧冉深吸一口气,微笑抬眼,语含威胁:“我热的。怎么,你有意见?”
李元牧俨然很识时务,忙不迭乖巧应道:“不敢有。”
李婧冉心中轻哼了声,一口气还没松,却见李元牧又蓦得凑上前故技重施,在她右边的脸颊上轻轻嘬了下。
他偷袭得逞后,在李婧冉反应过来前立刻缩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李元牧顶着那张从眉骨到鼻尖都发红的脸,略微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摸了下鼻子:“天寒地冻的,阿姊不妨再热一些,别被冻坏了。”
说罢,李元牧也不等李婧冉回复,立刻从桌上拿起一根竹条,边示范边道:“阿姊你看,这竹条是用来做灯笼的骨架的。”
“灯笼与人一样,这身风骨最为重要,搭好了骨架后再往上糊一层纸便可以了。”李元牧如是慢慢说道,手下也娴熟地把薄薄的竹条弯折起来。
李婧冉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只见三两下的功夫,方才还是直直一根的竹条顿时便被他编成了灯笼的雏形。
她忍不住惊诧地赞了句:“你这手可真巧。”
话音未落,李婧冉便先意识到不对劲了。
依华淑的性格,夸奖对她而言是一种比较珍稀的奖励,她并不会轻易地让李元牧得到。
李婧冉话音一转,继而话头颇有些生硬地转了个弯:“做这么快,是生怕本宫学会吗?还是说,你想手把手教本宫?”
她后半句话纯粹只是嘴上说说,谁知李元牧却愣了下,认真应道:“可以吗?”
李婧冉:“ 不可以。”
李元牧颇有些失望地“哦”了声,随后刻意放慢了速度,重新又展示了一遍。
李婧冉真心觉得很神奇,为什么竹条在他手里就这么听话,想弯就弯想直就直?
她觉得李元牧就是那种非常心灵手巧的存在,给他一根针,他都能绣出花的类型。
李婧冉原本只想着随意敷衍着扎一个了事,谁曾想她这灯笼框架怎么都搭不好,这反而让李婧冉来了劲。
她忍不住微微起身,凑到李元牧身边去拿他左手侧搭好的竹架来参考。
李婧冉的动作很突兀,李元牧只觉那鸢尾花香忽然馥郁了几分,随后便见李婧冉从雪色斗篷中伸出手,皓白的手腕在他面前一闪而过。
那浓郁又妩媚的香气让李元牧微微一怔,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李婧冉把他方才搭的竹架拿走了。
李元牧目光一顿,在李婧冉指尖顺着那竹条往下滑时,开口道:“这竹条有倒刺”
可惜他说的为时太晚了。
李婧冉原本正研究着这竹条,却忽觉指尖一痛,定睛一瞧才发现被扎破了,还冒着血珠。
她下意识蹙眉“嘶”了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手腕被李元牧不容置喙地拉了过去,下一秒就觉指尖一热。
李元牧含着她的指尖,湿润温热的舌尖在她微凉的指腹不经意间舔过,掏出一方干净的丝帕帮她包扎好后,再次开口时唇边还沾着她指尖的血。
他眼眸是极致的黑,肤色苍白得几斤半透明,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后,微沾了些血的唇却艳红。
可偏偏李元牧神色间还有些愧疚:“对不住阿姊,是我说晚了。”
简直就像是清纯又勾人的妖精,又纯又欲。
李婧冉默默示意了下他的唇:“ 你唇上有血。”
李元牧眨了下眼,下意识想拿帕子去擦,随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帕子被用来给李婧冉包扎了。
李婧冉拿出自己的方帕,正想递给他时,却见李元牧当着她的面轻轻舔了下唇,灵巧粉嫩的舌尖自唇上一扫而过,让本就色泽艳丽的唇更添几分潋滟水光。
他那双杏眸清澈又无辜,看着她问道:“还有吗?”
“ 没了。”
李婧冉简直要怀疑李元牧是故意的,但却找不到证据,只能在心中暗自谴责自己。
是她的思维被小黄带脏了。
小黄:「 宿主,我今天下午才会溜去开会呢,我现在还住你脑子里,我听得到!!!」
对此,李婧冉只平静地回应道:「嗯,便宜你了。下次偷听我的隐私记得要付门票钱哦。」
小黄简直要被她气哭了,它以前怎么没发现宿主的嘴这么毒呜呜呜。
李元牧的神态依旧很自然,像是无事发生般,拿过李婧冉手边没搭完的竹条,端详一番后三两下拆了她搭错的地方,随后很快就搭成了正确的模样。
李婧冉悻悻地在旁边看着:“亲手给你做个灯笼还真不容易。”
李元牧却浑然没放在心上,只认真地将最后一根竹条编进去,口中随意道:“无妨,这灯笼就当是阿姊亲手给我做的。”
纵然李婧冉的脸皮一贯算不上薄,此刻都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明明说好要她亲手给他做个灯笼,结果她现在在旁边坐着看,还要由收礼者亲自动手 啧,还真是不太好意思。
她默然片刻:“还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吗?”
李元牧把灯笼固好形后,抽空瞧了她一眼,随后目光打量了下石桌上的东西。
嗯,竹条是肯定不能让她碰了,谁知道那群懒骨头是不是又漏了剪刺,万一再扎到阿姊可如何是好?
还有那剪子,也锋利得很,戳到阿姊也很疼的。
李元牧神色郑重地沉吟着,严肃得像是在朝堂上考虑应当攻打哪个国家,须臾后才慢慢开口:“那有劳阿姊,把那糨糊瓶递给我可好?”
李婧冉看着距李元牧如此之近的糨糊瓶,沉默片刻,但还是勉强起身配合地递给了他。
李元牧伸手接过,顿时舒眉一笑:“多谢阿姊。”
神情之真挚,语气之信服,让李婧冉都险些怀疑自己不是给他递了个东西,而是上山帮他劈了竹子做成竹条。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头,以拳掩唇轻咳了声,提醒他道:“你快粘上吧,别一会儿就散架了。”
李元牧笑了下:“好。”
旋即便当真低下头,全神贯注地往竹条上固着热胶。
李婧冉撑着头瞧他,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李元牧纤长的眼睫,每一次眨眼时都会颤一下。
李婧冉的目光从李元牧的眉骨滑到鼻梁,都完全挑不出一丝瑕疵,骨骼线条圆润流畅,是很幼态的长相。
李元牧的五官很精致,但又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女气,只会有种超越了性别的、雌雄莫辨的惊艳。
不论是华淑还是李元牧,李家姐弟的外貌着实是万一挑一的。
风瑟瑟吹着苍遒的枝干,穿过灌木丛的枯枝时还有轻微的沙沙声。
李婧冉这几日一直昼夜颠簸没睡个好觉,如今这院子又宁静得颇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让她忍了许久的困意渐渐袭来,眼皮也一点点变重。
她强自撑着想保持清醒,但终究还是抵不过生理的困意,在李元牧清浅的呼吸声中忍不住陷入了睡眠。
许是因为这些日子太困了,李婧冉很快就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并且完全没有做梦。
而李元牧也沉浸在把这灯笼给做好,并未立刻意识到李婧冉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等他把灯笼完全做完,已经是一炷香之后的事了。
“阿姊 ”李元牧兴致勃勃地扭头想跟阿姊炫耀下自己的成品时,转过头话才说了几个字,就戛然而止。
唯有他们二人的宁静庭院之中,女子原本撑着头的手臂往外放倒,她枕着手臂,阖眸睡着了。
冬日澄白的光线洒在她的脸庞,那双上挑的桃花眼闭上时,她在妩媚艳丽之余,看起来竟还有几分温柔。
李元牧情不自禁看了她半晌,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灯笼,目光中一直尽力藏匿的眷恋在这一刻终于得以放肆地落在她身上。
倘若李婧冉此刻能看到李元牧的神情,她便会发现他的目光很复杂。
掺杂着缱绻、依恋,还有几分若有似无的复杂情绪。
就在此刻,又是一阵冷风吹来,睡梦里的李婧冉下意识缩了下身子,似是有些冷。
李元牧下意识伸出手,似是想帮她系紧她的斗篷,但却在触到她的那一刻顿住了手,在冷风中僵持片刻后还是轻蜷了指尖,默默收回手。
李元牧仅仅是起身挡在了李婧冉前头的冷风口,只是刚一往风口一站,他顿时被那寒意吹得鼻尖更加红了几分。
李元牧却浑然不在意,只回眸瞧着身后的李婧冉,见她不再瑟缩时松了口气。
他回身时,目光扫过庭院门口处时却顿住了。
只见一身雪衣的裴宁辞竟站在庭院门口,雪白的衣袍迎风而荡,掩面的轻纱也被风吹得轻飘着。
裴宁辞几乎都要与这雪景融为一体,看似都是一样的纯洁无暇,宛若下凡的神祇。
可李元牧一见到他,脑海中冒出来的却不再是这位大祭司冷淡孤傲的模样,而是他和李婧冉在房内缠绵时凌乱的衣物,和雪白衣襟上曾印上的鲜艳唇脂。
以及李婧冉今早里衣上沾染的雪松香。
李元牧的眸光陡然阴狠了几分,在李婧冉面前的柔软尽掩,眼神如刀子一般嗖嗖射向裴宁辞。
因估计着尚还在睡梦中的李婧冉,李元牧对裴宁辞的挑衅是无声的。
他仅仅是用唇形对裴宁辞吐出一个字。
“滚。”
裴宁辞却越过李元牧,瞧见了躺在石桌上女子的曼妙身影。
他的目光微顿了下,唇边不禁浮起一抹冷然的笑意,拉扯到他因严庚书那一拳落下的伤时隐隐作痛。
她约他今日在宴会前提前相遇,他赴约了,她却与另一个男子在庭院里私会。
裴宁辞定定站了片刻,不再流恋地转身离去。
她好得很!
***
隆冬那凛冽的冷风是一阵一阵的,刮了又停,停了又吹,就如同间接性地凌迟着人裸露在外的皮肉一般。
李元牧着实娇气,皮肤又薄,被风一吹便容易泛红。
但李婧冉睡了多久,他便在风口挡了多久。
待李婧冉迷迷糊糊地醒来时,李元牧都觉他的脸都快被风刮僵了:“阿姊,你醒了啊。”
李婧冉听到李元牧的声音,顿时浑身一僵,抬眸瞧见他那僵硬得有些变形的笑时,瞌睡虫都被吓醒了。
妈耶,她刚刚居然真就这么睡着了!
她有罪!
毕竟李元牧先前还说他出宫和她碰一次面不容易,甚至十分珍惜地特地起了个大早赶过来。
李婧冉试着把自己代入了下李元牧的视角,想象了下自己如此珍视和另一人相处的时间,而另一人却把这大好时光拿来睡觉了
吾命休矣,李婧冉平静地心想。
她觉得李元牧估计连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李婧冉深深叹息,为自己这不合理的时间安排内心忏悔之余,抬头努力和李元牧狡辩:“那个,你听我说,我”
她解释到一半,却连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能怎么说,她方才其实没在睡觉,而是在参悟做灯笼的秘诀?
她虽然合着眼,但她其实也在留意着他?
说不出口,这也太离谱了。
李元牧静静等了半晌,没听到李婧冉的下文,便只是对她道:“阿姊,宴会已经开始了,我们走吧。”
李婧冉闻言一愣,看了眼时辰顿时大惊,连忙起身便往庭院外走:“如此重要,你方才怎么不喊我?”
他们作为东家、宴会的举办者,居然迟到了!
这可是对人家使者的大不敬啊!
李元牧却不以为然道:“区区一个使者罢了,怎比得过阿姊来的要紧?”
“不过阿姊”李元牧微抿了下唇,强自按耐下心头翻滚的阴郁和醋意,低着头道:“往后与他们寻欢时,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
姿态之低,口吻之卑微,闻者落泪见者心酸。
李婧冉却因他这句话陡然生出种被弟弟教诲的羞耻感,脸上火辣辣的,不搭理他了。
而就在这时,小黄却再次出声道:「宿主,李元牧的攻略进度条加载出来了。」
语气有些低迷。
李婧冉先前便隐有预感,李元牧这边的攻略进度可能没想象中那么乐观,如今听小黄这语气心中倏得沉了下。
她却不露声色地佯装轻松道:「说呗,你宿主现在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没什么承受不住的。」
小黄安静片刻,随后艰难地开口:「李元牧的攻略进度,是0%。」
纵然李婧冉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如今听到这数字时却也忍不住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裴宁辞对她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都有40%呢,李元牧居然是0%?
一点进度都没有???
事实证明,人生就是分外跌宕起伏的。
祸从不单行。
李婧冉仍沉浸在攻略度为0%的震惊时,又听李元牧嗓音里带着几分惊诧和迷茫地低声唤道:“ 阿姊?”
她抬眸,却见李元牧口中唤的“阿姊”不是她。
而是他们面前的 华淑。
取悦(送小剧场)
那一瞬, 毫不夸张地讲,李婧冉后背都顷刻间冒出冷汗了。
她今日才发现,原来当一个人紧张到极致的时候, 那种感觉就像是灵魂和肉/体被割裂成两半一般。
李婧冉能清晰地听到她陡然变得快且紊乱的心跳, 但也在同一时刻感受到了思维在有条不紊地运作。
大脑像是被浸在了冰水中,极快的麻痹过后,迎接她的就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她抬眼望去, 只见眼前的华淑并未转身。
华淑是背对着他们的, 一身单薄的艳色衣裙在色彩单调的冬天显得格外出挑。
曳至地的裙摆不仅不显累赘,反而衬得她身姿修长婀娜。
乌黑的长发未束, 如瀑布般披散在背后, 随风轻飘着,就连背影都透着说不尽的妩媚。
华淑俨然也听到了李元牧的那句“阿姊”,她脚步稍顿了下,随后又很自然地继续往前走去。
就如同一个并不知晓李元牧的身份的意外过路人。
李元牧目光却是微闪,正想追上去时却听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痛呼。
他下意识侧眸,随后便见李婧冉跌落在地,眉心微蹙地盯着自己擦破的手心, 嗔怪地乜他一眼:“刚刚突然叫本宫做什么?”
李婧冉状似无意地道:“光听到你唤本宫了,都没注意脚下,被这石子绊了一跤 ”
李婧冉如是说着,并未解释太多, 免得画蛇添足。
她随意扯了个借口,目光却在留意着李元牧的神色。
他微抿着唇,眸光里滑过一闪而过的幽深, 并未立刻开口回应。
李婧冉却只分外自然地颐指气使道:“还不快来扶我一把?”
说罢,李婧冉便一眨不眨地等待着李元牧的回复。
她看到李元牧又侧眸瞧了眼已经走远的华淑, 这才上前来弯腰搀扶她。
李元牧苍白的指尖隔着衣袖握上了她的手腕,厚厚的衣物阻隔了他的体温,李婧冉垂眸看着,却觉他的温度仿佛能透过这些阻隔紧贴着她的手腕内侧。
冰凉刺骨,就如同从伊甸园中爬出来的毒蛇一般。
李婧冉借着他的力起身,低着头整理裙摆之时,却又听到李元牧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句:“仔细些啊,阿——姊——”
这个在李元牧口中含着旖旎色彩的称谓被他咬得重了几分,恍若一语双关。
明面上好似是让她仔细些别再被石子绊倒,但那仿佛含着无尽深意的语气仿佛说的却是让她仔细着些这“阿姊”的身份。
李婧冉眼睫轻颤了下,抬眸时却没露出一丝破绽。
迎着李元牧那幽深又隐带审视的视线,李婧冉只是淡定地微笑着道:“这长公主府的路,也该修修了。”
说罢,她也不再等李元牧的回应,只是挪开眼说:“既然陛下今日会出席使者宴,那不妨先去替本宫尽地主之谊。”
李婧冉轻抬了下左手,只见原本细腻的掌心被擦破了皮,尽管伤口不算深,但放在她莹润雪白的手心就显得格外可怖:“本宫先行处理一下。”
李元牧目光在她手心的血丝上停留一瞬,遂翘着唇应下:“好,朕知晓了。”
态度依旧如往日一般乖巧。
待李元牧走远后,李婧冉面上的笑意立刻敛了个一干二净。
小黄仿佛现在才喘过气一般,惊魂未定道:「好险啊宿主,差点就被李元牧发现你是假华淑了。」
李婧冉听到“差点”两个字时,眸光轻轻一动,避而不答只是问小黄道:「你还记得原书中对李元牧的描述吗?」
小黄应得很快:「少年天子,阴郁暴虐,多智近妖,天使的脸庞魔鬼的内心。」
李婧冉继而又问道:「小黄,你有没有比较亲近的人?」
这问题和前面一个听起来毫无干系,让小黄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实诚地应道:「人没有,但我和系统小绿挺亲近的,从小是充一条电线长大的。」
「好。」李婧冉颔首,「那假如某天,你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两个小绿,它们长得一模一样,一个是真实的一个是赝品,你分的出来吗?」
「我肯定可以啊!」小黄不假思索地回应道,「我跟小绿认识了这么多年,它的口头禅、它的喜恶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长得一样有什么用,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能冒充另一个人?这骗骗外人也就算了,怎么可能骗得过」
小黄说到此处,蓦得醒悟过来,明白了李婧冉的意思。
是啊,就算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但每个人的生活习性都那么不同,怎么可能毫无破绽?
更何况,李婧冉穿越过来后,系统给她提供的信息都非常笼统。
对于华淑,她从系统口中知道的所有信息都很浅显:貌美、骄奢淫逸、喜欢玩弄男人、和三个位高权重的男子纠缠不清。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华淑的核心价值观是什么?她的座右铭是什么?她口头禅是什么?她饮食方面的喜好和忌口是什么?她的目标是什么?她能从怎样的事情中获得情绪价?
李婧冉对此一无所知。
她两眼一抹黑就被赶鸭子上架,扮演华淑时靠的全是她从系统的文字描述中揣摩出来的。
兴许这些配上一模一样的脸就足以骗过外人,但李元牧不一样啊。
他可是和华淑一起长大的,他每时每刻都在注视着华淑,兴许李元牧比华淑还要了解她自己。
就连她们普通人都有信心能区分出两个长相一致的真假人士,更遑论这位被赞誉为“多智近妖”的李元牧?
他怎么可能没发现李婧冉是个冒牌货?
这些都是李婧冉方才在电光火石间蓦得意识到的。
包括李元牧为何会驻足来扶她,并非是因为李婧冉的演技有多么高超,又或者说她救场的水平有多么令人叹服。
事实上,李婧冉这拙劣地“摔了一跤”仅仅是为了给李元牧递一个台阶 —— 一个让他明知李婧冉是假的阿姊,却仍能继续不戳破这层心知肚明窗户纸的台阶。
倘若李元牧当真铁了心要追上远去的真华淑,别说是李婧冉摔倒了,就算她死在他身后,他都不会回眸。
李婧冉这么做俨然是一场豪赌。
她赌李元牧其实早就发现了她身份的端倪,赌他其实一直都在不声不响地看她扮演着他的阿姊,赌他先前不揭穿她、现在依旧会让她继续穿着这层岌岌可危的马甲。
事实证明,李婧冉赌对了。
李元牧的确并未去确认那背影的主人到底是不是真华淑,而是选择转头来搀扶她。
如今浮现在李婧冉心头的问题变成了另一个:
—— 李元牧既然早就发现了她的身份,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态才没有揭露她,还乐在其中地看着她扮演着他的阿姊?
是像观赏戏子一般吗?
以全知的上帝视角,看着她像个自以为演技很好的跳梁小丑似的,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以及 在这种情况下,李婧冉还能怎样攻略李元牧?
只要一想到那个“0%”,李婧冉就觉得心中拔凉拔凉的。
小黄犹豫了下,试图努力安慰她:「没事宿主,你离100%也就剩两个数字,很快的。」
李婧冉:「 谢谢,我总是会被你的安慰感动到。」
李婧冉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却转而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她斟酌了下用词,问小黄道:「但是这个攻略进度,为什么会是0%呢?」
「你们有公布衡量的标准吗?」
感情本就是个无形的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这系统又是如何把感情转化为数据的呢?
「不知道,衡量标准是机密,从没有公开过。」小黄想了想,又猜测道:「有没有可能,是通过他们内心的情绪波动来判断的?」
李婧冉轻轻蹙眉摇了下头:「这不科学。你能读到我的情绪,是因为你住在我脑子里。但三个攻略对象又没有绑定系统,你们怎么可能检测得到他们内心的情绪波动?」
「况且就算是检测到了,情绪是种很复杂的东西,你们又要怎么把爱慕值从其他那么多种复杂的情绪里剥离开来?」
小黄顺着李婧冉的话思索片刻,深觉有理,再次猜测道:「那也许是通过他们做出的行为?」
这原本也是李婧冉猜测的。
「可是假设系统通过攻略目标的言行举止来转化为攻略值,为什么李元牧的会是0%?」李婧冉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里头的漏洞。
小黄有些没反应过来:「因为李婧冉对你的好,都是建立在错把你当成他阿姊的基础上?」
「不是这么算的。」李婧冉换了种说法,对小黄解释道:「假设攻略值纯粹是建立在攻略对象对我的言行举止上,就算李元牧对我的好都是因为“我是华淑”,但这却并不会影响我得到攻略值,因为他确确实实对我很好。」
「打个比方,如果按照系统的标准,假如“李元牧主动让我摸他的头”能转换为10%的攻略值,那只要这个行为的的确确发生了,我就应该拿到10%的攻略值。至于他是因为什么动机被我摸头、是不是把我当成华淑的替身,这些都不该被纳入考量内。」
李婧冉说罢,见小黄许久不说话,干脆换了个更贴近生活的说法:「就比如你要考数学,题目是选择题。当你选了正确答案时,不管你是运气好蒙对的、还是自己算出来的,你都会得到那个分数。」
小黄恍然大悟:「宿主我懂了!」
李婧冉长舒一口气,随即对它道:「今天回去开会时帮我反馈一下,我怀疑你们的计算机制有漏洞。」
小黄带了这么多届宿主,还是头一次遇到质疑系统机制的。
它静默片刻:「 好的。」
李婧冉解决了小黄这头的问题后,低声道:“现在,得去解决第二个麻烦了。”
***
华淑在外头晃了一圈之后,又重新回到了舒院。
她跪坐在桌案边,单手捏着细小的金勺,手腕轻轻往里头一斜,那深红色的粉末便落入浅口白瓷碗里,和里头金色的粉末混合到了一起。
华淑轻嗅了下,那过于寡淡的香气让她不太满意地重新放下了碗,正想重新调配之时,房门却被推开了。
顷刻间灌入的冷风吹散了她案上那些五颜六色的粉末,华淑却也不恼,抬眼瞧向来人时,倒是有几分讶异。
她瞧了眼天色,估算了下时辰后,开口问李婧冉道:“宴会已经开始了,你这时候怎么还有空来本宫这边?”
李婧冉单手合上了门,踩着落了满地的轻薄粉末,一步步走近华淑。
隔着一个桌案,李婧冉居高临下地垂眸瞧着华淑,微笑着道:“我怕我再不来,恐怕过几日连自己是怎么被长公主害死的,都不知道。”
华淑轻挑了下眉,将桌上一众调香的工具往左边理了下,只是道:“你指的可是方才的偶遇?”
“本宫也并未料到李元牧竟会出现在那里。”华淑慢悠悠地勾着唇笑,鲜艳的唇脂衬得她本就浓丽的容貌更是倾国倾城,带着一种野心勃勃的生机美。
她红唇轻启,一字一句道:“巧合罢了。”
“你觉得我信吗?”李婧冉蓦得拔高了嗓音,她弯下腰,双手撑在华淑身前洒满了细碎金粉的桌上,两人之间的距离蓦得拉近。
李婧冉直视着华淑那双多情上挑的桃花眼,语气是极致的冷静,含着沁人心脾的凉意:“华淑,你还在说谎。”
“倘若真如你所说是个巧合,那你的肩膀处为何会湿了一块?”
李婧冉逼视着她,把一条条证据尽数砸向她。
“如今外头的雪并不算大,如果只是从门口到舒院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你身上就算有落雪,也断不会到融湿衣裙的地步。除非,你在府邸门口站了许久。”
“你不知道我和李元牧什么时候出来,要想掐准时间让他看到你,唯一的方法便是在外头等着,一听到动静便佯装成刚出来的样子,如此才能‘恰到好处’地留给我们一个背影。”
华淑唇边笑意不变,似是早有准备般,轻飘飘把李婧冉的矛拨了回来:“本宫只是在房里待久了,在外头多站了会儿透透气,这也不行吗?”
李婧冉定定看她两秒,并未在这种狡辩的方面多费口舌做无意义之争。
她只轻点了下头,语气沉了几分:“好,就算这只是个巧合。那你要如何解释当李元牧唤你‘阿姊’时,你刻意顿了下步伐?”
“潜意识罢了。”华淑神情依旧很淡定,不慌不忙道,“毕竟先前听惯了他叫我阿姊,如今乍一听并未立刻反应过来,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可你不是这样的性格。”李婧冉接得很快,几乎没留下丝毫呼吸的间隙。
她静默一瞬,在华淑面前同样跪坐下,不远处的铜镜里映出了两张一模一样的绝艳脸庞。
只是两人周身的气场却截然不同,一冷一热,一个目光锐利一个唇边浅笑。
华淑听到了李婧冉的评价后,倒是颇感兴趣地继续应道:“哦,那你说说看,在你眼里,本宫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李婧冉也并未扭捏,直白了当地说道:“城府深,野心勃勃,极擅玩弄人心,享受将那么多人戏耍于股掌之间的成就感。”
这些词半褒半贬,听得华淑来了点意思,微微坐直了身子刚想开口时,却又听李婧冉慢慢地说出了剩下的几个字。
“以及 心中有丘壑,眉间显山河。”
这几个字倒是让华淑唇边的笑意滞了片刻。
唇角如面具般完美的上扬弧度逐渐变得平缓,华淑笑意淡了几分,诚心地赞叹道:“你当真很聪颖。”
李婧冉只淡淡扫了她一眼,却并未说话,垂下眼将手掌上沾的金粉一点点擦去。
她方才为了做戏的那一摔也是实打实的,破了皮的掌心贴着这堆分不清成分的不明粉末,也不知伤口是否会感染。
李婧冉如是忽视华淑,华淑也并不在意,指尖擦过自己微湿的肩头,继续夸道:“而且观察得很细致。”
这句话反而让李婧冉的动作一顿。
她缓缓抬眸,和这位于深宫中长大的贵女对视,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不是我细致。我发现的这些东西,只是你想让我发现的而已。”
不论是肩头的湿润,还是听到李元牧的唤声时的停顿,李婧冉知道这些都是华淑刻意而为的。
至于华淑的目的
“我通过你的考核了吗?”李婧冉如是问道。
是的,考核。
李婧冉知道,华淑并不是想弄死她,不然她可以选择直接与李元牧打照面,而不是单单留给他们一个朦胧的背影。
她先前进屋时故意夸大其词,说自己若是再不来恐怕都会被华淑弄死,一是为营造气氛,二是为降低华淑的警惕心。
正所谓先抑后扬,先让华淑误以为她成功将自己拿捏在了手里,再揭露其实她早就看破了华淑的伎俩,如此一来才能从这危险又城府很深的女子口中迫得一两句实话。
华淑处心积虑做了这么多,与其说是想通风报信或者和她做对,不如说华淑是在考验她。
如若华淑方才的赞叹里还带着几分假意,她如今的惊诧却是实打实的。
李婧冉并未漏掉华淑的讶异,她只是轻嘲地弯了下唇,目光冷淡又藏着几分锋利:“倒也没必要把旁人都想得那么傻吧?”
诚然,华淑的确是个智慧过人的存在,她在玩弄人心的方面简直做到了炉火纯青。
但若说华淑是一把完全出鞘的宝剑,李婧冉就是一本锋芒藏于内的经书。
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甚至看上去还温吞又脾性良善,但一旦触到了她的底线,旁人才会发现原来绵里藏针才是最致命的。
华淑看着李婧冉的目光变了几分,半晌后才半真半假地调侃了句:“看不出啊,你才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手。”
两人的姿态在不知不觉间对调,如今李婧冉成了那个姿态慵懒放松的人。
她把玩着华淑调配香料的小金勺,在葱白的指间随意转了几圈,那精致的小勺被她转出了炫目的金色光影。
李婧冉语气很淡,言简意赅道:“不是,我懒。”
懒得去扮猪,也懒得去吃老虎,但前提是老虎别自己送到她面前。
华淑眸光闪烁了下,见李婧冉丝毫没有再次主动开口的意思,顿了许久后还是道:“本宫的确是一笔买卖,想要同你做。”
“不感兴趣。”李婧冉直截了当地回绝了她。
华淑平生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顿时愣了下,好半晌后才面色犹疑地开口道:“你不妨听听。”
“啪”得一声脆响,李婧冉轻搁了勺子,微点下颌从善如流地对她道:“我时间不多,得赶着去宴会,一盏茶的功夫够吗?”
华淑:
这辈子就没被谁如此拿捏过。
虽然心中颇为郁结,但华淑也同样不逊色,她迅速整理好了情绪,再次开口时依旧恢复了往日那种极具蛊惑性的语气。
她捏过方才被李婧冉把玩的小金勺,把它放进了清水盆里,金勺坠下时在水中荡出了圈圈涟漪。
华淑拉过李婧冉那只受伤的手,卷起她的衣袖将她的手掌尽数暴露在自己眼下,取了块干净的手帕,边帮她擦拭着伤口处的脏污,边低着头道:“你可有想过,去打破这世间的规则?”
李婧冉任由华淑帮她处理伤口,随口接道:“什么规则?大晟的男尊女卑?”
话音未落,李婧冉就觉伤口蓦得一痛,“嘶”了一声抽出手,看向没控制好力度的华淑:“怎么,发现精神方面斗不过我后,改用肉/体攻击了?”
华淑笑了下,没什么诚意地道歉:“本宫还从未帮人处理过伤口呢,第一次没经验,多多海涵。”
说罢,她示意李婧冉把手继续放回桌上,李婧冉却往后缩了缩,慢吞吞地嘟囔了句:“不敢劳烦,我怕疼死。”
华淑白她一眼:“得了吧,你自己来恐怕会更疼。难道你不是第一次?”
李婧冉虽然知道她指的第一次是处理伤口的第一次,但还是深觉自己又被华淑调戏了。
不正经,华淑这句话绝对不正经。
她一言难尽地看了华淑一眼,只随口敷衍了句:“不必了,我回头让许钰林帮我处理下就行。”
华淑听到“许钰林”三个字,眉梢微挑,但笑不语地上上下下打量着李婧冉:“上一次不还是摄政王么?”
华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看不出来啊,你还玩得挺花。”
“”李婧冉深觉自己和华淑真的不能聊超过三句,华淑就是典型的边谈正事边调情的类型。
恶劣啊,太恶劣了。
她心累地叹了口气,主动提醒道:“继续说,性别不公,然后呢?”
华淑意犹未尽地扫了眼李婧冉发红的耳尖,这才继而道:“凭什么这天下就一定掌握在那群男子手中?凭什么男子征服天下,女子征服男子?凭什么从出生起,就注定了他们功勋累累而我们被囿于庭院深宫?”
李婧冉因她的三连问沉默了。
这些问题,似乎从古至今都没有个答案。
别说是古代了,就连在几千年后按理来说文明教育都更发达的现代,性别歧视依旧存在。
虽然大部分明面上的政策都看似公平,但在实施过程中总有着性别玻璃门。
律所里,能做到合伙人级别的律师里就是男性居多;而大部分的公司中,在面试者能力相当的情况下,高层也都会倾向于请男士。
原因很简单,就是许多面试官在面试结束后都会下意识问的那句:“近五年里有结婚或者备孕的打算吗?”
似乎在所有人眼中,女人必须在事业和爱情里二选一。
事业上成功的女人必定单身或者感情坎坷,而家庭幸福有孩子的女人必定在职场上爬不到金字塔的顶尖。
假如真有一个已婚已孕还事业有成的女人,人们就会像观摩世界第八大奇迹一般,去歌颂她、赞美她、又或者质疑她。
幸福、婚姻和孩子好像成了一个女人的累赘,只要这三样里沾了任何一样,她在职场中都会处于被考虑的第二阶梯。
而同样是幸福、婚姻和孩子,这些却是一位成功男士的好标签,是帮助他们树立个人形象的利器。
因此,二十一世纪掀起了一阵“单身女强人”的风潮,鼓励女孩子们不要恋爱成家,要专心打拼,在职场上倾尽全力。
可这种理论在李婧冉心底,是恶心的。
这才是真正的不公,是一种思想上的剥夺与阉割。
凭什么啊?凭什么女生要有一份好事业,就必须舍弃生活的另一部分?
这就是可笑的、人人称赞的性别公平吗?
归根结底,这依旧是一种极端的束缚:只不过以前是将女子束缚在家庭中,现在是将女子束缚在家庭外,就好像她们一直没有自由选择一般。
况且,社会口口声声鼓吹着“女强人”,又何尝不是在又当又立?
拿尽了性别红利,又虚伪地说着要性别平等,这吃相未免也太难看。
如今面对华淑这些问题,李婧冉沉默许久,却转而说道:“长公主有话大可以直说。”
她看着华淑:“长公主想要的,归根结底也并非这所谓的公平,而是权势,不是吗?”
“你我之间,不必用所谓的高尚缘由当遮羞布。”
华淑要的,并不是让全天下的女子都得到公平,她要的仅仅是她一人的公平。
而在她得到她的公平之后,她不介意用自己来当一个风潮,激励全天下的女子去追寻属于她们的公平,仅此而已。
李婧冉语气其实很平静,却是如此犀利,让华淑这算不上高尚也算不上贪婪的野心变得无所遁藏。
对此,华淑却也只一笑置之,被李婧冉戳破后倒也不再拐弯抹角。
她向来是不以野心为耻的。
华淑仅仅是微微抬着下颌,眸光中藏着暗芒,低声引诱她:“你有异世之能,本宫又对朝堂风云了如指掌。若你我二人联手,这天下岂非唾手可得?”
华淑着实是个很好的说客,她那微哑的慵懒嗓音中含着动人心魄的蛊惑,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随时都在引人入内,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但凡听她说这番话的是任何一个对权利有所求的人,想必都会克制不住地心动,可偏偏华淑碰上的是李婧冉。
面对她这番蛊惑性极强的话,李婧冉的神色却仍是波澜不惊的。
她难得坦言,对华淑轻声道:“听着很诱人,但这并非我心之所向。”
什么天下,什么改变世界,什么家国情怀,这些都是对李婧冉而言并不那么有吸引力的东西。
当这改变天下、创建新王朝的机会摆在面前时,绝大部分自称心如止水的人都会禁不住心动。
毕竟英雄梦是刻入人们骨血里的,即使他们一开始没有这个想法,但在这掺杂着感激、信任和权利的漩涡里头,人们却总是在不经意间越陷越深。
但李婧冉却是个例外,她有着属于自己的清晰目标,并且不会轻易被沿途的风景所左右。
小我也好,没志气也罢,但她虽然表面温吞,心底拿定的主意却鲜少更改过。
华淑听了她的答复,却感到无法苟同:“你有这资本,也有这机会,为何不愿去搏一把?难不成你宁愿沉迷于和那些男子周旋?”
李婧冉还是头一次见到华淑情绪这么外放的样子,这个女子似乎从来都是把世间万物都拿捏在手心里的,是个优雅的野心家,高高在上地用言语去勾/引人们为她赴深渊,可她此刻却失态了。
她只是问了华淑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倘若我真的答应了你,你当真能容忍与另一人共分这天下吗?”
还是会选择狡兔死、走狗烹?毕竟过河拆桥的事放在华淑身上,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华淑听了李婧冉的话,却缄默不语。
因为她知晓,当李婧冉问出这个问题时,就代表她们二人之间没有合作的可能性了。
就算华淑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是的,我愿意将这天下与你共享”,李婧冉又能信她几分?
李婧冉要的不是华淑的答案,她仅仅是在摆清楚自己的立场。
说完这句话后,李婧冉便悠悠起身,慢条斯理地抚平了裙裾上的褶皱。
“华淑,没有下次。”李婧冉注视着华淑,说出口的话分明听起来像挑衅,但她的眸光却认真清透,就仿佛在说“你知道的,若非万不得已,我不想与你作对”。
华淑低垂下眼,并未回应她的话。
李婧冉却也不在意,打开门时迎面的冷风吹得她轻轻闭了下眼。
也是在此刻,李婧冉回应了华淑的第二个问题。
寒冷的风似是吹散了她的话,又好似是夹裹着李婧冉的话语去更遥远的地方。
她在冷风中低声道:“我只是想回家。”
***
丝竹声自微敞的宴会大殿流泄了出来,许钰林迎风而立,正微微低着头和人确认着午膳的菜谱。
许钰林一目五行地扫过每一道菜品,随后指着菜单对身旁的小厮缓声道:“有些宾客须稍做调整,劳烦你同后厨交代一声。”
小厮点头如捣蒜:“嗯嗯好嘞,钰公子您说。”
他如是应着,却丝毫没有拿纸笔的意思。
许钰林扫他一眼,温和地提醒道:“改动可能有些多,你是否要记一下?”
小厮闻言,虽是拿起了纸笔,心中却腹诽:他平日里做的就是跑腿的活,记忆力更是出挑,哪里用得上用纸笔记?
只是小厮立刻就打脸了。
只见眼前的清矜的白衣公子捏着菜单,一项一项地和他道:
“开胃浓茶,赵奉常的换成陈皮普洱。赵奉常前些日子饭局多,近日想必在将养脾胃,浓茶不合适。”
“楂片冰山药,文都尉的换成陈醋海蜇。文都尉忌甜,他的全部菜品交代后厨少糖。”
“樱桃烤乳鸽,陈郎中令的须烤至不见血丝。”
“”
小厮先前还只敷衍着记个两笔,可随着许钰林越说越多,他的神色也变得郑重了几分,手心在衣服上擦了下,连忙埋头苦记起来。
不是,这位钰公子也没打小抄啊,他如何能记得住每一个宾客的喜恶?!
而且还一连串报这么多,他究竟是怎么记住的!
许钰林虽报得多,但他的语速不急不缓,每句话里都留下了足够的时间让小厮记录下来。
待一连串的忌口说完后,许钰林垂眸扫了眼小厮记下的东西,随后精准地指了出来:“第二行,忌甜的是文都尉,不是陈郎中令。”
小厮定睛一瞧,发现他居然还真记错了!
他对许钰林简直是叹为观止,怎么都想不出许钰林究竟是怎么做到简单扫一眼就把他的错处给纠了出来的。
小厮眼泪汪汪地含泪更改,心中想着回去一定要纠正他那群狐朋狗友。
谁说钰公子上位靠的是皮囊?皮囊分明只是钰公子最不值一提的优势之一!
许钰林见他改完后,又极快地扫视着确认了遍,随后把手中的菜单一同递还给他,向他礼貌颔首:“有劳了。”
小厮从许钰林手中接过菜单时,还能闻到他身上清浅的香味。
似松非松的清冽气息,格外好闻。
小厮望着许钰林温润如玉的如画眉眼,情不自禁地感慨道:“钰公子,您这记性也太好了,如此多的事情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许钰林唇边的笑意依旧浅淡,只是道:“分内之事罢了。”
小厮原本还有心想和许钰林再多攀谈几句,谁知下一刻许钰林就被长公主身边的银药姑娘喊走了。
银药对许钰林道:“钰公子,殿下在找您,还请您随奴婢来一趟。”
许钰林微怔了下,扫了眼还有待操持的其他宴会事宜,隐晦地婉拒道:“银药姑娘,不知殿下可有要事?这如今还有些事”
银药应得滴水不漏:“钰公子交予奴婢便是。”
至于有何事
银药的面色在那一瞬变得有些古怪。
小厮瞧了眼银药,又瞧了眼周身清落的钰公子,不禁心想:难不成殿下是有什么其他要事须钰公子去办?
就在小厮暗自揣测之时,他却见银药脸庞微红了些许,飞快扫了眼许钰林,有些吞吞吐吐道:“殿下说”
许钰林微笑着耐心道:“银药姑娘但说无妨。”
银药咬了咬牙,一闭眼尽数说出了口:“殿下说许久不见钰公子甚是想念,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想请钰公子去席间侍奉,并且想 想”
许钰林听到前面半句话,已经隐有预感,眼皮一跳,正想委婉地打断银药时,却听她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完了最后几个字。
“殿下想看钰公子发嗲!”
静默。
极致的静默。
小厮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石化了,看向许钰林的目光都呆滞了几分,似是怎么也想不到如此一位光风霁月的公子发起嗲来是何模样。
许钰林只觉自己唇边的笑意都险些维持不住了。
他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深吸气,再呼出。
盯着小厮和银药欲言又止的视线,许钰林的嗓音依旧是那么温文尔雅,若忽略他薄红的颈子简直看不出任何破绽。
他只是微笑着和银药礼貌道谢:“劳烦银药姑娘跑这一趟了。”
***
李婧冉俨然不知她随口说的一句话让许钰林经历了什么。
许钰林吹了一路的凉风,绕过屏风进来时终于觉得自己脸上的燥意散了几分。
“殿下。”许钰林温声唤道,随后就见李婧冉把一抹白色掩在桌案下,神色间有些慌乱,但很快又掩饰下去了。
李婧冉抬眸看向许钰林,声线比平日里微低了几分,唇角噙笑地看着他道:“你来啦。”
许钰林下意识微微侧目,总觉得李婧冉今日与平时有些不同,倒像是 有种刻意撩拨他的感觉。
他只不动声色地应了句:“不知殿下唤钰前来,所为何事?”
李婧冉却只笑着注视着他,微挑了下眼道:“想听你撒娇啊。”
许钰林极轻地眨了下眼,嘴唇微动了下,没说话,浑身却肉眼可见地泛上了淡淡的薄红。
“怎么,不会吗?”李婧冉拉长了语调,目光肆意地流转在他裸露的脸庞和脖颈处,在他那靛青色滚边的交领处微顿了下,像是能穿透衣服看到底下掩着的冷白锁骨。
许钰林无端有种被她的视线一寸寸抚过的感觉,很轻微地蹙了下眉,一时间并未开口。
她平日里的目光有时虽也有些放肆,但那顶多只是让许钰林觉得有些羞赧,如今却多了几分被折辱的感觉。
许钰林不知自己为何会产生这种感觉,也不知变的是他还是李婧冉。
他心底有些说不上来的无措,只能抿着唇,缄默不语。
李婧冉看着许钰林这副低垂着眼睫的模样,只觉心口被轻轻撞了下,但末入她桌案底下的白色衣角却提醒着她,让她继续做她该做的。
李婧冉定了下心神,故意不去看许钰林的神情,嘴里却还笑着道:“本宫方才还在同人夸你呢,说你是个知情识趣的,懂得怎么示好、服软、讨饶,尤其是在床笫间时”
许钰林偏过脸,有些难堪地低声唤了句:“殿下”
“够了!”
与此同时,李婧冉的桌案下却传来了另一人的嗓音,淡漠冷然,如今还掺着一丝颤。
许钰林面露愕然,怎么都没想到这桌案下居然还有别人。
他望着那桌案,却见藏在案下的人正是他那贯来圣洁清寡的阿兄。
裴宁辞此刻是难得的狼狈,乌发散在身后,眼尾薄红。
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裴宁辞并未去瞧许钰林,只是湿着眼眸看着李婧冉,嗓音隐忍又含着几分薄怒:“长公主是否早已知晓阿钰乃臣的胞弟?自 自那时便 ”
李婧冉懒散地撑着头,语气轻飘飘的,好心帮他补全:“是啊,从许钰林在本宫折辱你时进来打断的那日起,本宫就知晓你们是兄弟。”
裴宁辞被李婧冉这理所当然的态度气得身子都有些轻颤:“长公主既已知晓,又何必多此一举,当着臣的面如此作践阿钰?”
他闭上眼,喉结滚了下:“殿下的要求,臣应了便是。”
许钰林听到这里,自然也明白李婧冉为何唤他来这一趟了。
他看着李婧冉手边放着玉球的檀木盒,以及这单项的屏风,顿时便明白李婧冉这是想要做什么了。
原来 她唤她过来,只是为了用他激得裴宁辞同意她的荒谬要求。
裴宁辞虽不见得有多在乎许钰林,但裴宁辞自诩是悲天悯人的大祭司,当李婧冉在明面上以他胞弟作要挟时,裴宁辞自然就无法再拒绝了。
顷刻间,许钰林顿时明白他对她今日的那种陌生感从何而来了。
在这些时日的相处中,她重视着他,对他道生辰快乐,会想到他在宴会上站个把时辰会不会累。
而就在许钰林觉得自己好像被看到时,他却再一次被血淋淋地告知:
他只是她用来刺激裴宁辞的一个工具。
看透这个可悲的事实后,许钰林忽然有些懊悔,他这一刻竟希望自己愚笨一些,愚笨地看不透这显而易见的事实。
许钰林低头自嘲地弯了下唇,再一次在心中感受到了久违的、熟悉的钝痛。
就像是小时候,在裴宁辞被选为大祭司的那几天,许钰林感受到了爹娘对他的态度越来越疏离时一般。
他那时候太小了,甚至都不明白“大祭司”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却只能在那片茫茫白雾中眼睁睁地看着爹娘离自己越来越远。
现在面对李婧冉时,这个让许钰林以为早就被他忘却的感觉再次卷土重来。
就好像是忽然踩空了一个阶梯,是一脚踏空,是失重的迷茫与慌张。
也是今日,许钰林才茫然地发现,原来他这些年只是虚长了些年岁。
再次遇到这种情况时,不论是小时候的许钰林还是如今的他,都仍是那么笨拙地没学会怎么去挽留。
如今的他已经出落成了旁人眼中的温润君子,尤擅丹青笔墨下棋,如白玉般无暇。
可是,面对着在李婧冉,他却依旧是那么沉默,又那么笨拙。
不论是祈求眼前的女子不要把他当成他阿兄的附庸,还是祈求她继续像先前那般看到他,许钰林都做不到。
或许在心底最深处,许钰林仍是有些难以舍弃的尊严,让他没法容忍自己去乞讨旁人的垂怜。
“可本宫觉得祭司大人太无趣了呢。”在心脏被灌入咸涩海水的肿涨感中,许钰林听到李婧冉闲散地随口说了句,语气里含着几分骄纵的抱怨,又有些像是调情。
许钰林掩住眸中破碎的光,却又听李婧冉出声唤他:“许钰林。”
许钰林眼睫轻颤了下,抬眸望着这娇艳的女子时,眼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微弱期翼。
可他却只是听李婧冉漫不经心地对他道:“裴宁辞不是你阿兄么?让他学学你,怎么讨人欢心。”
玉球(送小剧场)
在决定用许钰林去刺激裴宁辞的那一刻, 李婧冉只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这对许钰林而言也许并不是个很公平的决定。
但她毕竟不知道许钰林内心所想,也低估了她这个举动所会带来的影响。
直到此刻,李婧冉这句话甫一说出口, 她却看到在她面前一贯温润得好似没有脾气的许钰林眼眸微微有些湿润了。
像是一种无声无息的、星辰慢慢在她眼前变得支离破碎的感觉。
又或者说, 像是绚烂的烟花结束后,遗留下来被炸得满目疮痍的的废墟。
他分明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可李婧冉就是蓦得有一种直觉, 感觉许钰林在安静地、悄无声息地控诉着她。
就连小黄都忍不住开口道:「怎么办啊, 他眼睛里的星星好像陨落了,他好像是个脆弱的玻璃娃娃。」
「他看起来好像要碎了。」
要碎了。
这个词语用来形容此刻的许钰林, 再恰当不过。
最起码, 李婧冉从未见过许钰林这副模样。
她印象中的他,唇边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阳光洒在他身上,都好似不及他那么温暖。
温软,顺从,清矜柔和。
这是所有人眼中的许钰林。
许钰林的确是担得起旁人口中那句敬重的“钰公子”的。
他平日里一身广袖长袍,一根白玉发簪, 便已足够风华绝代。
况且许钰林永远是面带微笑的,礼节上从没有一丝破绽,着他办的使者宴也像他一样,完美得没有一丝纰漏。
然而此时此刻, 李婧冉却见到了许钰林的另一面。
脆弱,倔强,缄默不语。
少了那如羊脂玉般温润的圆滑, 多的却是几分敲碎了他的表象后,才能看到的内核, 真正属于许钰林这个人的内核。
裴宁辞自以为曾经很了解他的幼弟,觉得他心软又爱笑,兴许许钰林的确曾经是那样一个人。
但那也着着实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是娘亲病逝、爹爹染上赌/瘾之前的许钰林。
真实的他是怎样的呢?兴许没那么讨巧,没那么招人喜欢,却怪招人疼的。
衣衫有些凌乱的裴宁辞听了李婧冉那句极具羞辱性的话,一时竟都没有反应过来,那双浅金色的眸子怔然地瞧着她半晌,似是还在消化李婧冉说的话。
让他去跟许钰林学,如何讨她欢心?
“ 荒谬。”裴宁辞好半晌后,才从唇齿间吐出了两个字。
极尽克制,万分隐忍。
裴宁辞这辈子还从未和除前任大祭司外的任何人低头请教过。
虽有个词叫“不耻下问”,但光是这个“耻”字就已经奠定裴宁辞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了。
更何况,眼前的人还是他的胞弟。
裴宁辞虽嘴上从不说,但这封建礼教不可避免地在他心中熏染出了人的三六九等。
但他生性淡漠,平日里也鲜少与人接触,因此外人眼中的他永远是那“人人生而平等”的神论者。
裴宁辞天生对情绪的感知就比别人迟钝几分,他可以清晰地感知出他人的情绪,甚至如果他想的话他可以把自己伪装成他们的模样。
然而在裴宁辞心底,他是不认可的。
就像是和胞弟一同上街时,裴宁辞不理解许钰林为何会对街上那完全陌生的乞丐产生怜悯之心,也不理解为何许钰林宁愿脏了衣物,也要弯腰笑着把受伤的小奶猫抱进怀里。
裴宁辞的情绪向来是淡淡的,而许钰林身为他的亲人、身为他的亲弟弟,是这世上为数不多能挑起他较多情绪的存在。
裴宁辞清楚地感知到,他应当是不太喜欢自己这幼弟的。
譬如看不惯他自降身份以色侍人,看不惯他作为自己的弟弟却并未出人头地,看不惯他因占着“大祭司弟弟”的身份而平白受到他人的追捧与称赞。
亦或者说,裴宁辞心中对许钰林不喜的种子在更早之前就种下了。
早在许钰林心软地一塌糊涂地抱起小奶猫时、在他怜惜又蠢笨地试图劝乞丐学谋生之技时、在他能感受到他无法体会到的情绪之时,
裴宁辞就已经开始对许钰林不满了。
这种不满随着两人年岁的增长,也开始在看不见的阴暗角落疯狂滋生。
直到今日,因为李婧冉的这一句话,这种情绪达到了巅峰,刺破了坚硬的土壤,在平地上冒了出来。
令裴宁辞再也无法逃避。
他想,如果这种又酸又涩又惹人心烦的情绪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妒忌”的话,那他如今的确是不可避免地妒忌着许钰林。
妒忌着这个不论是身份地位还是才情品貌样样都不如他的亲弟弟。
李婧冉注视着眼前的兄弟二人,怎么也想不到在这短短的片刻之中,他们竟能想到如此多的东西。
气氛有一瞬的沉寂,在几近凝固的空气里,李婧冉看不清裴宁辞金眸中微暗的神色,也看不清许钰林敛着的眼睫下遮掩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几秒钟,又或是一盏茶的功夫,许钰林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静。
再次开口时,许钰林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面上依旧带着那温和又疏离的笑意:“殿下希望钰如何教阿兄呢?”
说话间,许钰林眼睫轻抖了下,细碎的光影被拍碎糅在他眼下,不经意看时倒像是不明显的鲛人泪珠。
李婧冉看着他的笑,无端觉得有些刺眼,就像是他明明在笑,可是眼睛在哭泣。
许钰林的这句话让裴宁辞微蹙了下眉,低声唤了句:“阿钰。”
倒像是含着几分训意。
裴宁辞喉结轻滚,喉结上的那颗痣也随之微微挪动了下,禁欲又性感。
而更性感的,是他那无悲无喜的脸庞上染着的隐忍和克制。
私下见面都许久没称呼对方为“阿兄”和“阿钰”的俩兄弟当着李婧冉的面,倒是意外变得兄弟情深了几分,连称谓都亲昵了些许。
李婧冉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滑了个来回,随即明智地选择先闭嘴,观摩他们二人之间的战火。
裴宁辞冷淡地注视着许钰林,衣袍上的褶皱却处处显缱绻。
许钰林并没有避讳裴宁辞的目光,亦或是说他对裴宁辞向来是没有惧的。
他曾敬他为兄长,曾尊他为亲人,曾将他当成大祭司一般仰望,但对于这位旁人眼中的神祇,许钰林从没有过畏。
此时此刻,他甚至还能迎着裴宁辞那冰凉刺骨的视线,面带浅笑地上前一步,冷白的指尖轻抚上裴宁辞的衣领。
裴宁辞下颌紧绷,眸中凉意都多了几分,冷冰冰地瞧着他这位幼弟。
他手下微微用了些力,裴宁辞洁白的衣领便被他弄得愈发凌乱了几分,露出的锁骨线条冷厉。
许钰林依旧是顾及着分寸的,并未做得太过火,仅仅是将裴宁辞的领口扯松了几分。
与其说他是在顺从着李婧冉的话打理他的阿兄,不若说许钰林是含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气闷,无声地用服从表示抗议。
以孔融让梨为例,许钰林此刻就是那个生了私念、想偷偷独占梨的孔融,可是却逼着别人逼着把梨拱手让予他人。
他很顺从地让了,但不仅笑盈盈地让了个梨,还把自己的晚膳一同让了出去,饿了一整天的肚子。
既像是在自我惩罚,又像是在和逼迫他的人置气。
“阿兄,”许钰林望进裴宁辞那双被世人奉为神明的浅金色眼眸,嗓音轻得像是在喟叹,“剩余的,还须我代劳吗?”
裴宁辞定定瞧着弯唇浅笑的许钰林,好半晌后才对他道:“果真是长大了。”
幼时发现裴宁辞不喜与人多接触后,许钰林也很安静地悄悄藏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如今长大后都敢来扯他衣衫了。
许钰林不置可否,遂又侧眸瞧向懒懒撑着头靠在座椅中的女子,疏离又礼貌地询问道:“殿下还须钰做什么?”
李婧冉看着许钰林,总觉得心里有种隐隐的古怪之感。
她知道许钰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他哪里不对劲。
他依旧笑容清浅,对她依旧恭顺有加,到底是哪里变了呢
「 宿主,我觉得许钰林现在的精神状态和你刚穿进来时有点像。」小黄咽了下口水,超小声地说道。
「怎么说?」
小黄斟酌了下用词,皱着眉,用词精准地形容道:「平静地消极应对?」
「」
许钰林见李婧冉半晌没说话,温声道:“还是殿下希望钰继续呢?”
他微微弯下腰,蓦得凑近李婧冉直视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冷香在那一瞬将李婧冉包裹在内。
闻起来像是木质松香,但又比普通的木香少了几分沉闷,多了些温柔的清透感,就像是融了几缕细碎的皎洁月光。
李婧冉情不自禁地耸了下鼻尖,微挑起眼看他,却见许钰林毫不回避地与她对视着,嗓音放轻,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继续教阿兄,如何知情识趣?如何在您面前哭得楚楚,如何在床笫间示好、服软、讨饶”
他一个字一个字把李婧冉方才说出口的话重复了一遍。
许钰林其实生了同样生了双很漂亮的眸子,并不是纯粹的漆黑,但瞳仁很清亮,就像是盛着夜色中的星河。
但他向来都是个很识礼节的人,平日里从不会与李婧冉对视,更别提像此刻这般凝着她。
这个举动对许钰林而言已是极度逾矩的了,可由他做出来又偏生不会让人觉得冒犯,反而有种被美杜莎的眼睛引诱的感觉。
李婧冉陷在座椅里,仰起脸瞧他,因许钰林的这副模样眸光轻颤了下。
她心底清晰地知晓,许钰林的的确确是在蛊惑她。
当着裴宁辞的面、当着他这位阿兄的面,引诱着她。
若是许钰林想,他才是那个最会勾她的人。
足够出挑的皮相,温润顺从的态度,恰到好处的分寸感,他最是知晓要如何干干净净地拉她沉沦。
就像是先前“侍寝”那般,他甚至连指尖都没让她碰着,便足以让她头脑发昏。
可是如今,李婧冉的心绪波动里兴许有一部分是源于被他引诱,可更多的却是一种没来由的微痛。
李婧冉方才说出那句话时,她并未错过许钰林神色间一闪而过的难堪和羞赧。
可许钰林现在却微笑着,亲口重复了一遍她那句极尽折辱的话。
甚至还比她说的更为露骨。
这个认知无来由地让李婧冉喉咙有些发涩,不知该如何回应,悄悄撑起了身子想挺直背。
只是该举动却让她和许钰林之间本就逼仄的距离再度被压缩,极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错觉。
她想引颈来吻他的错觉。
恰在此时,许钰林却再次不紧不慢地站起身,退后半步,眼睑微敛,再次恢复了往日恭顺的模样。
他只无声笑了下,对裴宁辞道:“阿兄,我如是示范,可教明白了?”
气氛随着许钰林的这句话变得极其古怪。
屏风外,宴会殿内恰好一曲落幕,进入了片刻安静的间隙。
原本热闹的人声在那一瞬也随之静了片刻,如同戛然而止的破损音箱,而后很快又粉饰太平般继续畅谈了起来。
屏风内,丝竹声再次响起,却掩不下三人间难以言喻的暗流。
谁都没有先开口,气氛静谧得可怕,而那略微模糊的柔和丝竹就像是给这层空气裹上了粘稠的糖浆。
粘稠、暗淡,令人有些喘不过气。
这次打破沉寂的依旧是许钰林。
他抬起手,似是想去抽走裴宁辞束发的银冠,然而裴宁辞这次却没再任他对自己胡来。
裴宁辞偏头避开许钰林的触碰,冷白指尖隔着衣袖攥着许钰林的腕骨,语含告诫:“许钰林,注意你的分寸。”
他薄唇紧抿,下手俨然是用了几分力的,指尖微微泛白,衣袖滑落一小截,露出的手背上淡青色筋脉清晰。
许钰林却连眼都不眨,连唇边的笑意都未变,丝毫不挣扎,只是对裴宁辞温温和和地道:“阿兄,很疼。”
李婧冉在旁边听了都有些看不过眼,再加上心里说不出的愧疚感作祟,她侧头看了眼裴宁辞,声线冷了几分道:“祭司大人,好大的威风啊。”
“当着本宫的面,为难本宫的人?”
裴宁辞下颌紧绷,若说他原先还有几分半推半阻的意味在里头,当许钰林出现的那一刻,他心中的情绪便成了彻头彻尾的抵触。
在和李婧冉的这几次接触中,裴宁辞的心理已经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慢慢地产生了无法自控的变化。
那层冰冷的外衣被她用一把火漫不经心地尽数烧化,如今只剩下薄薄一层,顽固地保护着他那点不愿挑破的自尊。
先前在军营门口之时,李婧冉语气轻佻又随意地让裴宁辞于宴会当日提前来找她,美曰其名用他自己来换取乌呈大晟两国婚约的作废。
裴宁辞当时拒绝的态度冷漠,最后又好似迫于她提出的诱惑才迫不得已地低了头,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他其实早已不抵触了。
他心如明镜,看到的是自己在李婧冉面前越来越低的底线。
别说是大祭司了,兴许他如今的底线比那平凡家庭出身的男子还要随意。
若这是李婧冉想要的,裴宁辞得承认,她成功了。
成功地令他一退再退,由那个孤傲淡漠的大祭司变成了以表面的冷漠掩饰内心波动的裴宁辞。
许钰林出现在屏风外时,他究竟是因羞恼而冷了神情,还是因为其他的情绪,裴宁辞自己都不敢深思。
就好像只要他不去触这块禁区,他仍是那个心如止水的大祭司。
然而李婧冉却如此恶劣,步步紧逼,逼得他去直面那个不堪的答案。
逼他发现自己原来已经是这么在意她,在意到纡尊降贵地把自己和他向来没放进眼里的胞弟放在同一个平面,仰头等待着她稀薄的垂怜。
这种无法说出口的情绪一点点叠加、累积。
裴宁辞无法对任何人诉说这份背德的情感,因为他可是外人眼中无情无欲的大祭司啊,他怎么能为这种红尘之事困扰呢?
况且,他为人向来淡漠,并未去结交任何知心密友,就算可以诉说,他又能与谁诉说呢?
若真正算起来,裴宁辞接触最多的,竟是针锋相对如此多年的严庚书。
如此可笑,又如此悲哀。
万千种复杂的情绪混合在一起,裴宁辞的面色却只是越来越冷,眸光凉凉地看着李婧冉道:“此乃臣的家事。臣管教胞弟,难道也须得长公主允许吗?”
李婧冉看着裴宁辞半晌,目光又滑过许钰林,觉得这两兄弟可真是有趣。
同样是生气,许钰林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温和,而裴宁辞的神情却愈发冷若冰霜。
一温一冷,倒是天差地别。
许钰林闻言,倒是笑了声,温文尔雅地开口道:“许多年没被阿兄管教过,阿兄如今这迟来的教导,倒是令钰受宠若惊。”
丝毫没给裴宁辞留面子。
今日的许钰林虽仍裹着温和的外壳,但攻击力却是前所未有地强,绵里藏针,还是密密麻麻几百根针的组合。
裴宁辞神情依旧冷淡,扯了下唇,口吻里带着些不明显的淡嘲。
他仅仅说了两个字:“是吗?”
倒像是在说:那他今日便把这些年落下的、作为长兄的责任,悉数补上。
一时之间,三人再次恢复了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死寂。
无形的绳索在那一瞬一点点绷紧,再绷紧,不知何时就会断裂。
就在此刻,屏风外忽然传来小心翼翼的叩响声。
小厮的声音透过这翠色绘金莲的单向屏风传来,恭敬却隐含焦虑:“钰公子,大事不妙了!”
许钰林闻言,极轻地挑了下眉,示意了下裴宁辞握着他的手腕:“有劳阿兄,松开。”
前头几个字疏离有礼,后面两个字却微冷了几分。
虽然隐晦,但也掩盖不了命令的事实。
许钰林在不紧不慢地命令他的兄长。
就连李婧冉这个旁观者都情不自禁地默默放下了伸向瓜子的手,目光转向裴宁辞,却见他依旧是那副淡漠到不染情绪的面容。
他扫了许钰林一眼,随后无声地挪开视线,像是宽容的兄长纵着胡闹的弟弟一般,一点点慢慢松开了手。
在几人僵持的当儿,小厮没听到回复,又禁不住战战兢兢地催了句:“钰 钰公子?”
许钰林微侧过身,余光撇了眼屏风外的人影,嗓音温凉地回了句:“等着。”
屏风外的小厮不说话了。
许钰林这才轻揉了下手腕,随后回眸,朝着李婧冉和裴宁辞微微一笑。
他本是分外温润无害的容貌,一颦一笑皆风华,如今这笑容里却掺了几分说不清的攻击性。
“祝殿下和阿兄,玩得愉悦。”许钰林口中客客气气地祝福他们,却趁裴宁辞不备迅速抽走了他固着长发的银簪和发冠。
裴宁辞乌黑的长发散至腰间,有几缕垂在脸庞边,愕然地偏过头瞧着许钰林。
许钰林捏着他的发冠,迎着裴宁辞的注视,指尖轻轻一松,那纯银掐丝发冠就这么落在了编织地毯之上,无声无息。
他朝裴宁辞轻眨了下眼,无声地说了四个字:“殿下喜欢。”
随后也不等裴宁辞回应,便侧身朝李婧冉微微一礼,嗓音含笑:“殿下,今晚见。”
说罢,许钰林直起身,毫不留恋地转身,背影挺拔地朝屏风外走去。
他指尖轻轻抚平了被裴宁辞攥皱的衣袖,就仿若方才的无声硝烟都从未发生过一般,他照旧是那个清矜温柔的钰公子。
温文尔雅,清风朗月。
***
小黄嘴张开,闭上,又忍不住张开:「 杀 疯 了」
「许钰林他杀疯了啊啊啊!这男人怎么生气时这么带劲啊!!!」
「微笑着耍心机,明晃晃地宣示主权,好家伙,宿主这就是你要的‘恃宠而骄’吧,他简直本色出演啊。」
李婧冉简直想扶额叹息:「你见过哪家小妾敢恃宠而骄到这个地步?他居然敢给我摆脸色诶,放别人家早就被罚去外头跪着了好吗。」
「这怎么能叫甩脸色!人家明明全程微笑好不好!」小黄不满,认真地纠正道。
李婧冉点点头,补充:「嗯,假笑。」
「」
「宿主,你也可以罚他跪着,嘿嘿嘿。」
李婧冉一听到这熟悉的“嘿嘿嘿”,心中下意识一紧,有心想阻止它发表那慷慨激昂的评论,只是小黄的嘴皮子永远比她的快上半秒:「罚他只穿着松松垮垮的外衣,跪在床脚下,被迫仰脸被你灌一口烈酒。」
「他措不及防地被呛了下,狼狈地偏过脸轻咳,泪水涟涟。来不及吞咽的透明酒液顺着他线条流畅的下颌滴下,滑过喉结滚进外衣里」
「不听不听,黄姐念经。」李婧冉适时地打断了它,末了又补充一句:「收起你危险的想法,许钰林身体不好,不适合饮酒。」
小黄直接尖叫:「身体不好!病弱大美人!强行灌酒!天呐!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婧冉:「」
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是她忘了小黄的本性有多变态。
好在小黄还是有点人性,啊不是,统性的,激动地感慨完后还默默控诉了句:「但宿主你好渣,好过分,我觉得许钰林宁愿被你灌酒,都不想被你这么对待。」
李婧冉沉默片刻,莫名的有些小小心虚,就跟死遁后发现严庚书为了她,在裴宁辞面前弯了脊椎低三下四地求裴宁辞时同样的感受。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反省,就听小黄又嘿嘿笑了两声:「但我一想到你接下来要在许钰林亲手装点的地方,折辱他哥,我就更兴奋了怎么办?」
「小黄。」李婧冉凝重地唤它,语气里颇有些痛心疾首。
小黄被她这郑重的态度吓了一跳,立刻收敛了些,赶紧问道:「怎么了宿主?」
李婧冉叹了口气:「这次回去,有空的话去精神科做个体检吧。」
她很担心它的精神状态。
小黄:白瞎了它对宿主这浓浓的关心!!!
小黄气哼哼地自闭去了,李婧冉则是抬眼看向裴宁辞,冷静地对他道:“那么接下来,轮到大祭司履行承诺了吧?”
裴宁辞顿时身子一紧,但还是强自让自己放松下来,勉强维持着他的冷淡:“长公主莫要胡闹,这是 公开的宴会。”
他在“公开的”上头咬重了几分,像是在试图打消眼前女子这危险的想法。
裴宁辞方才是从前门进来的,一进来就直接到了屏风后李婧冉的位置上,并不知道屏风外是瞧不见屏风内的风景的。
自从进了这屏风内后,裴宁辞便有意地背对着屏风外,尽量不露出他的正脸。
——世人皆知长公主荒淫,于此等场合的宴会上与男宠胡闹也并非什么稀罕事,然而这“男宠”必然不能是当朝祭司。
裴宁辞如今底线降了又降,他能容忍自己和李婧冉胡来,但前提是他这身祭司白袍得稳妥地穿在身上,没有丝毫的风险。
这种心态就像是蹦极的人,他们想体验那种人类极限的失重坠落,体验在阎王殿门口赤脚踩在曼珠沙华上的刺痛,体验濒/死的快乐。
但他们毕竟不想死。
李婧冉却容不得裴宁辞丝毫的讨价还价,她指骨在桌案上敲了下,示意着裴宁辞手边大敞的檀木盒:“拿过来。”
檀木盒中,一颗莹润圆滑的玉球静静躺在里头,纯净的玉被沉黑的檀木衬得愈发干净温润,流转着柔和的半透明光华。
不软不硬的材质,不大不小的尺寸,不冷不热的温度。
那平日里用来吞咽精细食物的脆弱咽喉深处,会感受到微凉,却也并不像冰块那么冷寒。
玉通人性,只要捂久了也会沾上暖意,变得温润适宜。
它也同样不会残忍到撑开他的唇角,只会沉沉地压着他的舌,让裴宁辞无法像往日不悦时一般紧抿着薄唇。
亦或者说,他依旧是可以的,只是难免要忍下咽喉处比往日多了几分的异物感,齿关兴许也会像是嚼了柠檬般泛着酸。
李婧冉瞧着那颗玉球,唇边噙笑,语气却重了几分:“拿过来,别让本宫再说第三遍。”
如今她坐着,裴宁辞站着,李婧冉须仰着颈子才能注视着他。
裴宁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可是她却掌握着所有的主导权,像是主宰着生死的真正神明。
静寂地对视足有好几秒,裴宁辞才吸了口气,指尖摁上了那黑檀木盒。
大祭司的那双手平日里自然是不沾阳春水的,抚琴捻香的手生得极美,如今指腹因按压着黑檀木盒而印下微凹的雕花痕迹。
无声的妥协。
李婧冉眸中略过一丝满意的神色,继续嗓音轻慢地吩咐他:“把明珠给我,然后跪下。”
她视线扫了眼乌发披散的裴宁辞,饶有兴味地补了句:“亦或者,你想坐本宫腿上也可以?”
裴宁辞那双淡漠的金眸顿时一晃,像是微荡的湖面,被她那轻飘飘的话激起了层层涟漪。
他蹙眉,依旧是那副李婧冉熟悉的、训诫的模样:“长公主”
“本宫允许你说话了吗?”李婧冉陡然提高了些嗓音,往常慵懒的嗓音里含着几分逼人的凌厉。
那是久居上位,与生俱来的威压。
同为这么多年上位者的裴宁辞自是不惧这威压的,然而却仍是合上了嘴,一言不发。
他仅仅是神色微凉地注视着李婧冉,想是神祇在看一个以下犯上的信徒:“一定要这样?”
李婧冉撇他一眼,没回应,但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不仅要让他含在那玉球,还要亲手拿着玉球,捏开他的嘴,用指尖将其推进他的唇齿之间。
绝对的掌控,不容一丝反抗。
裴宁辞喉结轻滚了下,却不再多言,只是捏着玉球,偏过头以袖掩面,迅速含入唇。
玉球着实算不上大,可也在他颊边撑起微凸的弧度,让这向来清冷高洁的大祭司无端多了几分不可描述。
隐晦的,难以诸述的,静谧粘稠的。
感受。
李婧冉眼眸轻眯,倏得站起身,纤白的指尖用了些劲捏上裴宁辞的下颌,谋色冰凉地质问他:“谁许你自己玩的?”
久居神坛的裴宁辞从未被人如此质疑过,就连年少继位的李元牧都得顾他三分,鲜少当着众人跟前拂了他的颜面。
可如今,李婧冉却当着如此多人的面,逼着他做出此等行径,还冷冰冰地质问他。
仅仅是隔着一道屏风。
裴宁辞只觉锋芒刺背,他分明穿得衣冠楚楚,却仿若感觉自己的外衣被李婧冉一层层剥开,被扔在人群里赏玩。
她就是在折辱他,毋庸置疑。
既然他圣洁,她就要玷/污他。
既然他这些年来一直被众人捧得如此之高,她就要当着他人的面染黑他。
她要一寸一寸,击碎他引以为傲的东西,炸裂他的神坛,让他狼狈地跌落尘埃。
李婧冉盯着他,指尖的力道很重,在他冷白的下颌掐出了道红痕。
她一字一句地命令道:“吐出来,别让本宫亲自去拿。”
入口不过须臾,玉球已经染上了暖意,裴宁辞舌尖轻抵了下,却仿若被烫到一般缩了回来。
他垂着眼避开她的视线,冷淡地一言不发。
李婧冉见状冷笑,长袖一挥,桌案上用云纹锡盆盛着的葡萄便被挥落下地。
厚厚的地毯将声响尽数吸去,声音沉闷,晶莹的紫葡萄却滴溜溜地滚到了屏风外,轻轻坠下了台阶。
坐在屏风下首的李元牧原本还在假惺惺地应付着使者,瞧见滚到他脚边的葡萄时,杏眸却轻眯了下。
乌呈国使者只见方才还与他言笑晏晏的李元牧登时变了脸,漂亮的眉眼尽是阴郁,瞬间缄言。
他 说错了什么吗?
乌呈国使者努力地皱眉回想着,实在想不到一个所以然。
难道 他方才听到摄政王生病的消息时,不该祝福他含笑九泉?
可他应当没用错词啊,这大晟皇帝方才明明笑得很开心,不是吗?
亦或者是,谈起他们的当朝大祭司时,不该赞誉他道貌岸然?
嘶,应当也不是啊。
难不成,说起陛下和他阿姊的感情时,不该用鹣鲽情深?
也不应该啊,大晟皇帝听完后望向他的目光还颇为赞许,俨然是被他的文化水平叹服的模样。
使者着实摸不着脑袋,完全想不出个所以然,遂闭嘴。
好的,盖棺定论了,大晟皇帝就是善变,与他无关。
与此同时,屏风内,李婧冉却蓦得强势地把裴宁辞推坐至桌案,顿时从仰头望他变成了垂眸瞧他。
李婧冉单手摁在他的肩,另一只手掐着他的下颌挑高,用力地迫使他张嘴。
裴宁辞措不及防地被她摁坐,双手撑在身后,脊背轻碰了下那屏风,屏风霎时微摇了下,让他顿时身子一僵。
李婧冉施舍般扫了屏风一眼,语气漫不经心道:“祭司大人可仔细着点,别把你这”
她轻笑了下:“最后一层遮羞布,给碰倒了。”
裴宁辞眉头紧蹙,正想挣却听李婧冉冷了语气道:“再动一下,本宫不介意把你的脸转过去,让殿内所有人都看到清高的祭司大人此时是何等模样。”
这威胁俨然是有效的,最起码用在裴宁辞身上,是屡试不爽。
见裴宁辞轻喘了下气,不再挣扎,李婧冉钳着他的力道也松了。
她不再捏着他的下颌,转而用指骨轻滑过他无暇的脸庞,在他唇角的淤青处顿了片刻,假意喟叹:“摄政王还真是冲动呢,对着这张脸都能下得了狠手。”
“暴殄天物。”她如是道。
裴宁辞没应,因为他知晓,她的这番话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果不其然,下一刻,李婧冉便妩媚地笑了下,桃花眼多情,对他缓声道:“自己张开。”
口中的涎液愈积愈多,裴宁辞艰难地咽了下,随即闭着眼,难堪地轻启了唇。
李婧冉打量着他的模样,却仍是不太满意,轻啧了声:“张大。”
坦白说,裴宁辞的容貌着实是万里挑一,李婧冉甚至可以说她还从未见过比他更完美的相貌。
精致的眉眼冷淡又勾人,挺鼻薄唇,就连唇边的淤青都无损他半分的绝色,反而和凌乱的发丝一样,添了几分战损之美
不得不说,被许钰林轻巧扔掉的发冠,着实是点睛之笔,让裴宁辞本就清绝的容貌更添几分凌/虐美。
如今他难堪地仰脸闭眼,眼尾都羞得微微薄红,唇也红润。
李婧冉的目光就这么漫不经心的寸寸扫视着他的唇齿,扫视着这片从未被他人侵略过的地方。
越靠近喉口的地方就越湿艳,玉球被他含在柔软的舌与上鄂之间,位置并不靠后。
李婧冉纤细的指尖就这么探入,感受着他呼吸间的颤潮,毫不怜惜地贴着那玉球,轻压。
愈往后,所遇到的阻碍便愈大,裴宁辞先前还能隐忍着,眼眸却很快泛湿。
他虚握着她的手腕,睁眼,眼中是一片湿漉漉的浅金,像是被淋湿的太阳,因发不出声音只能用目光祈求她。
李婧冉却只朝他笑,语气不容置喙:“松手。”
裴宁辞与她对视片刻,但终究还是敌不过李婧冉态度的强硬,颓然地松了指尖。
他这番意外的顺从倒是让李婧冉挑了下眉,没想到裴宁辞居然这么识时务。
她指骨不经意间擦过他的上鄂,立刻引来了裴宁辞微乱的呼吸声。
“感受到了吗?玉球的形态。”李婧冉敛着眸子,嗓音轻缓地道。
裴宁辞却俨然不像她那么轻松,脆弱的喉管被用到了极致,被沉沉贴着。
太 太古怪了。
裴宁辞甚至克制不住地感受到喉口因受到侵/犯后引来的阵阵不适,让他几欲干呕。
而就在此刻,李元牧的嗓音却在屏风外响起,散漫中又含着一丝郁气:“阿姊,朕敬你一杯。”
裴宁辞顿时浑身一颤,李婧冉却只嗓音含笑地扬声应道:“陛下稍候片刻。”
李婧冉淡淡扫了他一眼,饶有深意道:“本宫这里头 略微有些狼藉。”
她边云淡风轻地应着李元牧,边用指尖在裴宁辞口中轻搅了下,还恶劣地当着他的面抽回手,让他看到她指尖的亮泽。
像是完完全全地把当朝祭司作为了取悦她的玩物。
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
她是如此的 美艳,却又冷情。
李婧冉笑了下,退后半步轻拭着指尖,继续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本宫方才弄翻了果盆,如今还没来得及收拾,待收拾好后自是会撤去屏风。”
外头顿了片刻。
随后,李元牧的声音再次传来,微低了几分,倒似是别有含义:“那阿姊可要快些了。朕的耐心,恐怕没那么好。”
在两人你来我往的当儿,裴宁辞见李婧冉对他的性质似是也告一段落,默默地偏过头吐了玉球,轻咳了几声才勉强压下那阵难受的感觉。
玉球在口腔内待了太久,如今就算拿了出来,那种异物感仍是没那么容易消失,让他还觉得好像含着些什么似的,唇齿下意识微启,唇齿间露出些许艳红色泽。
他不自禁地皱了下眉,强行逼迫自己尽快恢复过来,恢复成往日孤高淡漠的模样。
可裴宁辞薄红的眼尾却说明了一切。
他不论如何努力,都不过是徒劳,欲盖弥彰罢了。
因为这种生理性的原因,裴宁辞脑中思绪难得慢了半拍,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李婧冉和李元牧对话间揭露的信息。
——倘若屏风外的人能看到里头的一切,李婧冉为何还需要和李元牧解释,屏风里发生了什么?
李婧冉只扫他一眼,下颌微抬,双臂抱胸一副用完就丢的模样:“整理好你自己后,就出去。”
裴宁辞静默片刻,好半晌后才缓过心神,慢慢自桌案撑坐起身。
在他出去前,李婧冉却又唤住了他。
“裴宁辞。”她唤的是他的名讳,是他这个人,而不是那个带上面纱后人人都可以取代的符号“大祭司”。
裴宁辞站在前门,微微回眸,而后却见李婧冉再次朝他笑了下。
敛下了方才一切的凌厉颜色,反而多了几分内敛的温柔。
她轻声对他说了五个字。
裴宁辞心间一颤,闻言时还没理解她的意思,只轻顿了下便转身出去了。
而当裴宁辞整理好情绪,重新带上面纱换成祭司袍,从前门入大殿时,才听懂了李婧冉的话。
他怔怔望着眼前完全不透光的屏风,这才发现原来屏风将那后头的美景遮得严严实实。
里头的人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面上的怔然,而他却看不到她的神色。
裴宁辞一直以为,李婧冉今日来这么一出,就是要在众人面前折辱他,要让他承受那兴许会被人揭穿身份的惶恐。
即使外人都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当众被她如此玩弄对他而言已是如今的极限。
他以为 自己方才颤抖的背影,和所有的窘态,都会被屏风外的人尽收眼底。
他们不知他新甚名谁,也不知他究竟是何身份,却会瞧见他的狼狈不堪。
可如今,裴宁辞才发现 原来屏风外看不到里头的啊。
没有人会知道屏风之后,长公主究竟对另一个男子做了什么。
也永远不会有人知晓,原来屏风后不只坐着长公主一个,先前还藏着他们奉为神明的祭司大人。
她的确是想戏弄他,也实实在在地折磨了他。
可她却也如此心软,心软得没给他留下一丝风险。
李婧冉方才低声说的五个字再次敲击着裴宁辞的心,如同寺庙里被击打的梵钟,一圈又一圈荡着经久不歇的涟漪。
她掺了几丝难得温柔的嗓音仿佛再次萦绕在他耳边,像是这世间最温柔的晚风,缱绻又缠绵:
“本宫舍不得。”
***
好不容易送走了裴宁辞后,李婧冉伸了个懒腰,刚想唤人撤走屏风开始和乌呈国使者营业之时,却听前门再次响起。
来者没叩门,脚步不轻不重,走到她面前敛着眼睑,在她身畔跪坐,将手中的药箱摊在桌案。
李婧冉稀罕地抬眸瞧他,却见许钰林仍在与她置气,并未直视她,只是言简意赅对她道:“手。”
她下意识缩了下擦破皮的那只手,眨了下眼警惕道:“干嘛?”
许钰林不再与她多言,轻抿着唇,倾身便来拉她的手腕。
李婧冉发誓,她原本是想躲的,结果一闻到许钰林身上那清浅的香气,并且看到他那双骨节分明得宛如艺术品的手
她一恍神,下一刻定睛一瞧,便见自己的手腕被许钰林捏着放在手下。
可恶,他一定是故意的,李婧冉小心眼地心想。
眼见许钰林伸手去拿金创药,娇生惯养到格外怕疼的李婧冉顿时眼眸微睁:“许钰林你”
许钰林微一抬眸,淡淡扫她一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景顿时让李婧冉怂了。
原本威胁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她很没骨气地偏过头:“你轻点。”
说罢,她又觉得自己这样着实窝囊,又悄咪咪补了句威胁:“你要是敢让本宫痛,晚些哭的就是你。”
“哦,是吗。”兴许是方才和裴宁辞待久了,许钰林如今说话也少了几分温和,多了几分冷淡。
他眼都不抬地为她清洗着伤口,略过李婧冉的后半句话,不冷不热道:“殿下方才与阿兄亲热时,倒是不怕疼。”
李婧冉如今都已经这么大了,却恍惚间生出了种被家长数落的感觉。
就像是吃多了糖去看牙医,被机械冰冷的声音吓哭了,父母还在旁边冷嘲热讽道:“哦,你吃糖吃那么开心时,倒也没
䧇璍
见你害怕。”
李婧冉闭了嘴,心中却有丝莫名的委屈,也咬了下唇不理许钰林了。
她自暴自弃地心想:他随意,反正疼不死人。
许钰林口中冷言冷语,却不妨碍他手下的动作却轻得不能再轻。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李婧冉在他钳着棉球轻碰伤口时,手心故意颤了下。
随后,她便见许钰林的动作一顿,微微抬眼。
他眉眼如画,那双清透的眸子注视着她:“疼?”
李婧冉呐呐半晌,避开他的视线,含糊地随意“嗯”了下。
许钰林看着她片刻,半晌后无声叹了口气。
再次开口时,他似是妥协般,语气里也稍软了几分:“要是真怕疼,就小心着些。”
“多大人了,您还能摔着”
耳边是许钰林的絮絮叨叨,李婧冉忍不住在心中想:他真的很啰嗦。
可是没办法啊。
许钰林的声音好好听,温软清朗,干干净净又带着令人心悸的温柔。
许钰林身上的味道也好好闻,清冽纯透,浅浅淡淡的却让人闻过便忘不了。
算了,勉强忍耐他一下吧。
在许钰林的低声叮嘱声中,李婧冉思绪胡乱地飞着,脑海中蓦得浮现了一句她曾经看到过的话。
应当是在某本杂志,又或是网络热评,她记不清了。
大抵是,“春风并酒,可醉世间万千风月”。
可如今,李婧冉却觉得这句话不太准确。
哪里需要春风啊?
如今隆冬。
薄雾,风霜,飞雪。
似乎也未尝不可。
撒娇(送小剧场)
李婧冉无端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 让她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但此不自在又非彼不自在,并不像是被人逼着在大庭广众下演讲来得那么惊心动魄,而是感觉自己莫名地泡进了温度适宜的温泉里。
暖洋洋的感觉让全身上下的毛孔都打开了, 这种不自在的感觉就源于此。
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在日常社交中人人都习惯性地戴着一层面具,又或者说好听了,叫社交礼仪。
可是李婧冉此刻居然产生了一种冲动。
把自己的面具卸下的冲动。
这种感觉很罕见, 她一般只会在一个人面前这样
李婧冉眸光微闪, 看着面前敛眉的温润男子,真心实意地感慨道:“许钰林, 你好像我娘啊。”
原本态度还有些软化迹象的许钰林动作一顿, 垂眸将绷带绕成一个精致的蝴蝶结,修长指节捏起金剪。
“咔嚓”两声轻响,他把多余的白绷带剪掉,放下剪子后才继续朝她微笑:“是吗?”
李婧冉眨了下眼,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许钰林的笑容里又少了几分温软,多了几分礼貌疏离。
她很识趣地闭了嘴,总觉得自己不管是怎么回应, 恐怕许钰林都不会乐意听到。
许钰林很快又重新挪开了目光,重新低下头,把桌上为她包扎伤口的东西重新收拾进药箱。
李婧冉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只见那双冷白似玉石的修长指尖在她眼下晃来晃去, 情不自禁地欣赏了片刻。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许钰林这次却只任由她打量着自己,从容不迫地收拾好后, 才轻飘飘问了句:“敢问殿下,昔日是否也会如此注视着琴贵妃娘娘?”
李婧冉怔了下:“自然不会”
她又不是专门盯着别人的手看的变态。
许钰林颔首, 继而又不紧不慢道:“殿下虽身份尊贵,但有些话仍须慎言,以免落人口舌。”
“毕竟”他扣上药箱,对她温声笑道,“钰于殿下不过是个取悦您的物什,您有兴致时便宠幸一二,有了新欢便弃之如敝履,又怎敢与殿下珍视的亲人相提并论?”
许钰林笑得温和,嗓音也轻柔,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顺从,就好像只是在不含情绪地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李婧冉却盯着他半晌,微微蹙着眉,有些不确定地问了句:“你为什么生气?”
她承认,自己用许钰林来刺激裴宁辞的确不道德,毕竟他们俩是亲兄弟,许钰林先前在夜里刻意勾/引她时虽很大胆,但在阿兄面前被她用言语羞辱,兴许面子上也的确挂不住。
李婧冉料想过许钰林可能会心有龃龉,但他平日里在长公主面前表现出来的模样实在是太恭顺,她本以为他宁愿压在心里也不会让她看出分毫。
谁知,许钰林如今的反应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李婧冉这一问,却问得许钰林哑口无言。
是啊,他为何生气?他有何立场生气?
兴许是她前些日子的举动给了他错觉吧。
仿若他很重要的错觉。
许钰林静默片刻,很轻地闭了下眼,重新收拾好情绪,微敛眼睑朝她垂首:“殿下言重了,钰不敢。”
他每每在她面前低下头时,都会露出修长的颈子,被乌黑的长发映得愈发冷白,线条流畅又优美。
李婧冉瞧着许钰林看似温顺的模样,仗着他看不到,悄悄撇了下嘴,心中腹诽:你怎么不敢?你敢得很嘞。
她如是想着,嘴上却不依不饶:“那你要是没生气的话,抬起头对本宫笑一个?”
颇有街头恶霸调戏良家妇女的风范。
许钰林尝试着弯了下唇角,但却颓然地发现了一个可悲的事实。
他好像的确,笑不出来。
就算是强行扯出一个笑,那约莫会比哭还难看吧。
许钰林自诩平日里最是会笑,温和浅笑,宽容大度的笑,唇边的弧度永远都是那么完美,令人如沐春风。
乃至他进了长公主府数把月,府内上下无人见过他任何不妥帖的神情,他就好像将笑容刻在了唇角一般。
饶是许钰林一贯是个不抱怨南极生物群每日梗新一无而二七污二爸依的人,心中都不自禁地生了几分淡淡的委屈。
她如此对他,却还要他笑给她看,着实是有些强人所难。
许钰林敛下心中思绪,只是将这烫手的山芋再次抛回给了李婧冉:“那殿下呢?”
李婧冉眨了下眼:“本宫?本宫怎么了?”
许钰林微微抬脸,暖黄的光影中眉眼如画,清隽温柔。
他注视着她,轻声问道:“殿下,您又为何如此在意钰是否心中不愉?”
饶是在现代靠敏捷思辨和临场反应吃饭的李婧冉听了他这话,神情也有半秒不明显的微滞。
她轻吸了口气,避开许钰林那宛若能看透世间万物的清透目光:“自然是因为,本宫仍要你陪本宫演戏。”
她指的是让许钰林在使者面前“恃宠而骄”的大戏。
“可您先前不在意的。”
李婧冉闻言,再次回眸看向他,却错过了许钰林眼中略过的一抹试探。
许钰林像是在温和地提醒她:“您兴许早已忘了,钰首次侍寝是在您醉酒后。那晚您与陛下畅饮,回府已是更深露重时,约莫是三更天吧。府邸上下因陛下口谕均以为您宿在宫里头,早早熄了灯,上下皆无人。”
“您恰好在外头撞见了钰,将钰压在了草丛中。钰当时哀声求您,平日里何时都可以,但不要在那一日。”许钰林轻轻顿了下,语气里没有怨恨,连棱角都被磨得平滑,“可您着实醉得厉害,”
他抬眼,眸子润透,神色很平和:“殿下,那天是钰的娘亲逝世之日。”
李婧冉听着,却只觉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变低了,就仿佛被人掐住了命门一般。
就连小黄语气里都带着些不忍:「那可是人家亲人的忌日 我没有父母亲人,听着都觉得好揪心啊,他得有多难过。」
许钰林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李婧冉的神情,见她缄默不语,遂又继而道:“您可还记得,钰当时为何能成为最受您宠爱的钰公子?”
长公主府虽然留下的男宠只是一小部分,但每一个都各有千秋。
若真论起来,许钰林并不是容貌最出挑的那个,也不是身段最软最会撒娇的。
脾性温润的人似乎总是更为吃亏,许钰林在这么一众人里并不扎眼,他的个性是得相处久了才能感受到的温柔。
李婧冉直觉许钰林接下来的话并不是她想听的,她想让他别再残忍地揭开他的伤疤了,但张口时却感觉嗓子眼被塞了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
许钰林的嗓音依旧是平淡的,他只是对她道:“钰身子骨弱,那日被您传唤入寝殿时风寒还未好全,推开门才发觉里头还有其他公子,桌上摆着红烛、软鞭,和 记不清了。”
“您当时笑着说,觉得有些乏味,想玩新花样。如若能讨您欢心,这第一公子的头衔便赐给钰了。”许钰林微抿了下唇,眼尾略有薄红,“可您又何尝给过选择呢?”
“ 许钰林。”李婧冉听到自己的声线有些哑,像是过于干涸的小溪,被他抽去了所有的水分。
她低低对他道:“别说了。”
许钰林望着眼前的李婧冉,眼神却在那一瞬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果真如此。
他方才的话里半真半假,有些事情的确发生过,但许钰林每次都靠着幻香将华淑应付了过去,那些情绪自然全是装出来的。
并且,许钰林在细节上稍作修饰。
就譬如华淑醉酒当日,她并未回府,而是任性地让人开了宫门唤许钰林入宫。
又譬如带病侍寝也的确是真,但华淑对太过“热闹”的场景并没有特殊偏好,因此从未同时宣过好几位公子。
倘若眼前的李婧冉当真是华淑,她必定会知道他话里的漏洞。
而不是像此刻这般,瞧着他的眸光里是掩饰不住的怜惜。
她不是她。
亦或者说,许钰林从很早之前就已经猜到了。
从他第一次没在她面前用“钰”自称的那一刻起,从他对她少了几分小心多了几分随性起,从他偶尔会生出逗弄她的心思起。
现如今,他只是通过一些话术,确认了这个事实。
李婧冉却不知许钰林这些不着痕迹的心思。
许钰林言辞间很平静,也并未太过渲染什么细节,但李婧冉却觉她的同情心都快决堤了。
她知晓华淑向来是个不怎么在意小节的人,但没想到她居然能如此荒谬。
荒谬到让李婧冉光是作为一个听众,都会感到不忍。
李婧冉注视着许钰林,总觉得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做。
毕竟她如今的确是顶着华淑的身份,犯下这些恶劣行径的人就是她,她无从辩解。
就在李婧冉摇摆不定之时,屏风外却再次传来小厮的低语:“钰公子,事情办妥了。”
为这突兀的打扰,许钰林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偏头应了句:“好。”
小厮的话却好似给李婧冉递了个借口,她缓缓呼出一口气,默默转移话题:“怎么了?方才就听他们说好像出什么事了。”
许钰林颔首,语气里挑不出任何错处:“是。殿下方才与阿兄 欢愉之时,宴会出了些小小的纰漏。”
李婧冉因他这个措辞轻咳了声,想到裴宁辞的模样就觉得有些耳热。
她目光不禁偏移,望向坐于桌案旁的裴宁辞,却见裴宁辞似是有些怔怔。
雪色面纱掩住了他的神色,李婧冉只能看到裴宁辞孤傲的侧影,如霜雪般凛然不可冒犯。
在欲盖弥彰这件事上,裴宁辞着实是各种高手。
他把自己打理得很好,长发重新束过,并未用那掉在地上的发冠,反而换了根纤尘不染的月白发带,那身被攥皱的衣袍也重新换回了那身如云朵般轻柔的祭司袍。
一丝不苟,细细一根银穗自腰间坠下,微微一晃便是银白色的光华。
裴宁辞仅仅是坐在这人声鼎沸的席间,却显得格格不入。
他似是不该在烟火气这么盛的地方,也不应露出不属于裴宁辞的怔然神色,而是应继续像往常那般孤冷地居于人群之外,冷眼旁观着属于他们的喧嚣。
见李婧冉的视线越过他穿过屏风,许钰林不着痕迹地侧眸扫了眼,而后身形微晃,恰到好处地遮住了李婧冉的目光。
那抹雪白的身影蓦得被遮挡后,李婧冉这才轻眨了下眼,视线重新落回许钰林身上。
她开口问道:“什么纰漏?问题大吗?”
“小事罢了,殿下无须费心。”许钰林如是道,眸光清清淡淡落在她身上。
倒似是在说:殿下如今才想起来过问一二,是否略迟了些?
李婧冉讪然一笑,听他如是说也不再追问。
屏风外原本正要下阶梯的小厮不小心听到了许钰林的答复,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滑了一跤。
他忍不住转头,看了眼丝毫不透光的屏风,目光里含着浓浓的敬佩。
不愧是钰公子啊,这么大的事到了他口中,居然就变成了这句不咸不淡的“小事罢了”!!!
小厮如今想到几盏茶前的场景,都觉得心有余悸。
使者是乌呈国人,乌呈国远有来客的规矩就是斩全羊招待。
许钰林心细,自是要尽力让使者在宴会上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因此格外费了心思,提前着人去备下了十一个月大的羊羔。
周岁以下的羊羔自是口味最佳的,膻味不重且肉质鲜嫩,再请来擅长炭木烤的师傅便能做出风味俱佳的烤全羊。
原本这一切都准备得好好的,甚至许钰林提前料想这小羊羔兴许会出意外,特地让人多备了一只小羊羔。
小厮当时还觉得是许钰林心思太重,毕竟一只羊能出什么事呢?
谁料,还真出事了。
防不胜防的那种。
许钰林当时被他喊到后厨时,负责看守羊羔的仆从焦虑地踱着步,一看到许钰林的身影顿时迎上前来,径直跪下就使劲磕着头,一个劲地认错:“钰公子,都是奴的错。奴今早来看时,宴会的两只羊羔还都好好儿的,如今却不知怎的”
尽管心中仍因裴宁辞和李婧冉之间的事有些沉闷,但一遇到正事,许钰林顿时强迫自己从那种凌乱的思绪中抽离。
仆从俨然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了,话语间都颠三倒四的,只知一味地磕头认错。
头倒是磕得实在,一下一声闷响,没几下便红了脑门。
许钰林示意身边的小厮上前把看护羊羔的仆从扶起来,在两人的推拒拉扯间也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再次朝仆从开口时,依旧是他们熟悉的温和嗓音:“无妨,你别急,慢慢说发生了什么。”
仆从被许钰林的态度安抚了些许,但仍是有些恐惧。
他埋着头急促呼吸着,在大冬天的穿着漏风的布衣短襟,额上都冒着冷汗。
“抬起头,看着我。”许钰林如是道,语气并不强硬,却令人情不自禁地臣服,下意识听从他的命令。
仆从咽了下口水,旁边了解许钰林的小厮也宽慰道:“无妨,钰公子最是温和,你不必害怕。”
仆从这才一点点抬起头,随后便见眼前的公子周身清落,微风轻拂起他的衣袂发丝,纵是面对如此的紧急情况,他的神色依旧是淡然而温和的。
许钰林微微垂眸,看着眼前被吓得不轻的仆从,只言简意赅道:“事情已然发生,我如今站在这里并非是为追责,而是为了同大家一起找出法子解决问题。我可说明白了?”
他的每个字安抚人心的意味,也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仆从:他不是来惩罚他的过错的,他需要的是解决方法。
仆从因他的这番话心下微定,也被许钰林感染着稳下心神,低声应道:“是,钰公子。”
许钰林见仆从不再慌得六神无主,这才微微颔首,再次询问:“现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
仆从一面引着许钰林他们往后厨走,一面慢看文来南极生物群遗物而而齐舞尔吧衣慢交代道:“烤全羊虽是糖水前的最后一道菜肴,但奴想着长公主府先前从未做过此类菜品,便提前引师傅开始准备。谁料刚到后厨,却见那两只小羊羔都死相惨烈。”
烤全羊的味道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它的含义。
这烤全羊代表的可是大晟对使者的重视,自是得长得羊模羊样,仪表堂堂。
先前在择羊羔时,许钰林也专门吩咐过要挑选看着顺眼一些的,也是为着这个原因。
而现如今,后厨台阶旁,那两只小羊羔却均血淋淋地零碎躺在那里。
之所以说是零碎 是因为小羊羔被人恶意地解剖成了许多片,开膛破肚,肠子混着血淌了满地。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意外,这是个人为的示威、恐吓,亦或是说警告。
许钰林目光在满地的鲜红狼藉停止一瞬,这副极具冲击力的画面顿时让他觉得眼前阵阵发晕,血腥气直冲鼻尖,令人几欲作呕。
纵然是从小帮衬着屠夫爹爹的小厮见了这残忍又血腥的一幕,都忍不住有几分生理性的不适。
小厮连忙扭头去看许钰林,料想这位清矜的钰公子见到这种可怕的场面,不适感只会比他更强烈。
许钰林唇色本就浅,在那一刻更是褪去了几分血色,略带病容的脸庞变得愈发苍白了几分。
他的神色是肉眼可见地不好,但小厮却只见许钰林偏过头闭了下眼,不过须臾便极快地从这种情绪里抽离。
再次开口时,许钰林的声线依旧是那么冷静,低声吩咐:“把这里处理一下。”
“召集后厨里的所有人,让他们到庭院中。”
“清理后厨目前的所有食材,并立刻着人去附近重新采买。”
他语气里听不出一丝异样,情绪稳定得可怕,有条不紊地命令着。
若不是许钰林的面色仍苍白着,小厮都险些要误以为许钰林丝毫没有受眼前的景象影响。
小厮愣了下:“为何要把所有食材都扔了?那最后这道大菜可如何是好?”
许钰林还没来得及回应,阿清手里抱着纸袋,跨过后厨院槛走了进来。
“公子,奴方才去附近转了一圈,如今这时辰还开着的店铺不多,只能买到一些素食。”阿清将手中的纸袋呈上。
时辰紧迫,如今去更远的地方买食材俨然也不实际了,也就是说这就是他们目前有的全部。
待许钰林接过后,阿清这才扫了眼小厮,随意地解释道:“羊羔暴毙非偶然,动手者既然可以毁了这羊羔,自然也可以在后厨其他食材上动手脚。”
尽管几率不大,但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阿清也是个有脑子的,况且跟着许钰林有段时间了,许钰林平日里也不藏着掖着,因此阿清如今的思维也有几分像他。
许钰林垂眸撇了下纸袋里头的东西,果然如阿清所言,并没有什么名贵菜品。
萝卜,黄瓜,莓果,香草,豌豆,甚至还有一些烂菜叶子。
杂乱无章。
他沉吟片刻,收回视线,将东西递给后厨师傅示意他去清洗下。
后厨师傅看着这里头的食材,愁眉苦脸的:“钰公子,这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这让俺做什么菜品嘛?”
都是一堆素菜,还是最常见的素菜,这要他怎么做到国宴水准?
小厮也紧紧拧着眉:“是啊,究竟是谁想要毁了这宴会?”
“并非是想毁了宴会。”许钰林轻声开口。
一道菜而已,烤全羊原本就只是点睛之笔。
就算这烤全羊上不了桌,使者宴整体上还是到达及格线的,并不会给乌呈使者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知道宴会出了纰漏的人,就只有提前得知流程的李婧冉。
而到了那时,被她追责的人自然就是许钰林,尽管没有造成任何负面影响,却免不得在她心中留下个办事不力的形象。
小厮听许钰林否认,却再次感到迷茫:“那是为何?”
许钰林目光滑过地上血腥的一片狼藉,又扫过抱着纸袋愁成苦瓜脸的师傅,唇边笑意依旧浅淡。
“这位贵人,恐怕是想借此敲打我呢。”
***
宴会过半,案上佳肴换了一波又一波,使者面上的醉意也浓了几分。
李元牧搁了酒盏,朝身畔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上前附耳低声禀告:“启禀陛下,事情都办妥了,今日那道烤全羊绝无可能上桌。”
李元牧瞧着从袖口爬上桌的绿宝,就见那条小蠢蛇好奇地攀上了他的金盏,鲜红的蛇信子在杯中舔了下,而后被酒辣得绿豆眼都泪汪汪的。
李元牧嗤笑了声,语气轻慢地应道:“干得不错。”
他指尖慢条斯理地滑过绿宝的鳞片,一时也分不清究竟谁的体温更低一些。
“人啊一旦被宠过了头,总是容易忘了自己的身份。”李元牧如是道,“还须适当敲打敲打,才能让他别忘了自己是谁。”
他翘起唇,朝绿宝柔和地笑了下:“你说呢,小蠢蛇?”
少年苍白到近乎半透明的指尖抚在那金盏,漫不经心地对绿宝说:“知道这酒辣了么?长记性了,下次便不会碰了,对吗?”
绿宝默默扭了下蛇身。
怎么办,它觉得自己的主子似乎比它更适合阴暗爬行捏。
与此同时,屏风内李婧冉默然看着眼前的许钰林半晌,没再多问,只干巴巴应了声“哦”。
怎么办,他有时候太能干也不好,她都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个新话题了。
李婧冉苦思冥想半晌后,又欲言又止地问道:“那个 这戏,还演吗?”
她上上下下扫了眼许钰林,只见他从头发丝到袍角都清落周正,平日里鲜少穿的靛蓝色衬得他在温润之余多了几分沉稳。
小半日过去了,腰封依旧牢牢固在腰间,略深的色泽在视觉上愈发显得他腰肢清瘦。
温柔似融化的皎月,内敛如波澜不惊的湖面,却怎么都和“嗲”这个词不沾边。
许钰林凝她,似是在询问她为何突然改变了想法。
李婧冉吞吞吐吐地隐晦道:“就是吧,你看起来太清正了,好好欺负哦。”
“到时候使者一看,一拍大腿,‘没事,我家三可汗在这个家里绝对不会受委屈’,更加坚定了要和亲的念头可怎么办?”
许钰林似是笑了下,让她安心的话到了嘴边,遂又想到了什么,眸光微闪,顺着她的话佯装为难地道:“殿下说的是。这 撒娇,于钰而言着实难了些。”
李婧冉没料到许钰林就这么打了退堂鼓,瞬间坐直了身子:“别啊,你再努努力呢!其实不难的!”
许钰林有些难以启齿道:“可是 钰先前从未见过殿下口中大臣的小妾,也从未听过任何女子撒娇”
李婧冉深觉有理,打量着许钰林这副光风霁月的模样,也心知自己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她轻蹙了下眉,正思索着其他出路时,却又听许钰林话音一转,对她温声道:“不若殿下做个示范,可好?”
“ 啊?”李婧冉被这突兀的转折打了个措手不及。
许钰林却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丝毫不夹杂着私心地正色道:“殿下既懂得该如如何撒娇,那不妨给钰做个示范,如此一来钰应当就能学会了。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李婧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狐疑地感觉许钰林好像在给她挖坑,但许钰林的神情实在是太过清风朗月,藏不下一丝旖旎。
她思忖片刻,还是决定以大局为重,于是爽快地点了下头:“行吧。”
说干就干,李婧冉清了清嗓,对许钰林道:“你知道世界上分别有哪四种辣吗?”
许钰林面上露出一丝茫然,不知李婧冉是如何从撒娇转变为这个话题的,缓慢地摇了下头:“钰愚笨”
李婧冉摆了摆手,打断许钰林文邹邹的一大串话,对他神秘地笑了下。
她靠近了许钰林几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盈了几分笑,分外灵动:“小辣,中辣,大辣,和”
“我最喜欢你辣!”
说罢,李婧冉便微挑了下眉,悠哉悠哉地等待着她学生崇拜的目光。
许钰林的面色却古怪一瞬,半晌后勉力发出一个音:“啊。”
李婧冉不解:“啊?‘啊’是什么意思?”
顶着她颇有些不满的目光,许钰林斟酌了下用词,艰难开口:“没曾想殿下对撒娇的理解,如此超凡。”
倒是和她先前说的那些 抛媚眼,闹脾气,耍小性子,完全搭不上一点关系。
许钰林认真地思索了下,甚至觉得倘若对他说出这番话的人不是她,他甚至会感到被冒犯了,会觉得那个人有些
油?
他不太确定地轻蹙了下眉。
但放在她身上,许钰林却觉得她好可爱。
李婧冉对土味情话被许钰林嫌弃这件事一无所知,微微往后在椅背上一靠,抱胸“啧啧”两声,拉长语调道:“年轻人,你对情话的魅力一无所知。”
许钰林微笑:“ 殿下教诲得是。”
他唇角微弯地笑着,李婧冉却眸光扫他一眼,丝毫不给面子地戳破,并且抗议:“你是不是不服?”
许钰林深觉这问题是个送命题,怎么回应都是错,因此理智地选择了明哲保身,但笑不语。
李婧冉一见,却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
不行,她李婧冉绝不认输。
要知道,放在现代大学里,她不太忙的时候还给同寝的姐妹当了三年的恋爱军师呢
从不自己下场考核的那种就是了。
她的那位姐妹俨然也不是个一般人,一个星期里平均有三天在分手,那群男人每次发来的小作文都是她在分析。
什么什么,“我这一退,就是一辈子。希望你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一切安好。”
还有什么,“你是我亲手养大的玫瑰,以后就要在别人的土壤里成长啦。”
这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比法条还难理解,但为了那位姐妹的终生幸福,李婧冉非常有奉献精神。
她以非常认真的学术姿态展开了对恋爱话术的分析,以小紫书为媒介,深入调研了标题中含有“恋爱”“情话”“撩人”标签的网络资料。
简而言之,刷手机,攒书面经验。
遗憾的是,她那姐妹到了最后也没成功脱单,这些经验也没了用武之地。
直到今天,这些尘封已久的东西再次得见天日,李婧冉颇有些跃跃欲试,于是许钰林就成了遭殃的对象。
李婧冉深吸了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继续道:“你知道你先前为何会感染风寒吗?”
许钰林犹豫片刻:“天气寒凉,夜间风大”
“不!”李婧冉打断了他,眨了眨眼,送了他个大大的笑容:“因为你对我毫无抵抗力!”
梅开二度。
许钰林沉默了。
“嘶”李婧冉感觉自己一棒槌打进了棉花里,得不到反馈让她不太快乐,她看向这懒惰又不好学的学生,不满地诘问:“学会了没啊?多少给点反应啊?”
因为这接二连三的土味情话攻势,许钰林的笑容都有些僵了。
他和李婧冉对视片刻,打量了下她的神情,发现她面色上居然当真写满了认真。
静默半晌后,许钰林无奈泄了气,颔首:“学会了。”
“那就好。”李婧冉点了下头,随后又道:“那我再给你说几个,你记一下,自己融会贯通后就可以举一反三了。”
“殿下,”许钰林蓦得开了口:“这些话,您都是从何处学来的?”
他的问话顿时让李婧冉心中一紧,她警惕地看了眼许钰林,默默把自己的现代人小马甲藏得更深了些。
李婧冉话语里有些含糊:“听别人说的呗。”
小紫书上的那群海后秘籍。
她虽没有特意去收藏,但奇奇怪该的知识总是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进了脑子呢!
许钰林眸光轻晃,状似不经意地打探道:“别人?”
这究竟是何等关系的人,才会对她说这等孟浪的话?
李婧冉见许钰林还在追问,只好吞吞吐吐地应道:“就 哎,反正就是她们说的,然后我就记下了 哎呀别打岔,我们继续。”
他们?
还不止一个?
许钰林的眼皮都下意识跳了下,只觉他的心尖都泛着酸软。
那股闷闷的感觉蒙在心里,疏不通出不来,就像是个哽在心口的鱼刺。
他分明知晓的,她身边一直环绕着莺莺燕燕,围着各式各样的男子。
她的心之所向,应当是像他阿兄那般嫁入南极生物裙易武而而齐舞而吧以看文冷傲孤高的男子,因此才会一味地靠近裴宁辞,即使次次被裴宁辞冷脸相对都不放在心上。
再说了,她更是陛下掌中的珍宝,是这天下最尊崇的男子觊觎的人。
此次的羊羔只是个警告,如若他不自量力地靠近她,下一次又是什么?
他又是否确定,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去摆平一个又一个的事件?
与她保持好不远不近的距离,是最明智的选择,许钰林心想。
他心知自己没身份、没资格,也不应该去像个未受教化的莽人一样窥伺她的过去。
但却又克制不住地想要更加靠近她。
难以自控,心绪纷乱。
李婧冉见许钰林敛着眼睫安静了下来,目光探究地在他面上打了个转,随后又犹豫着问了句:“那 我继续?”
“嗯。”
许钰林低低应下。
李婧冉扫他一眼,无端觉得许钰林的情绪有些低落,原本到了嘴边的土味情话无端变了点味儿。
一发不可收拾地往成年人的方向发展了起来。
天知道,李婧冉一开始的想法,纯粹只是下意识的 不想让他看起来那么低落。
无声的、微小的表情里传达的,涩然。
李婧冉分不清自己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就好像是看到在大雨磅礴中看到赴雨奔波的人,而手上恰好有把伞,便下意识地把伞递给了那人。
又好像是在律所里看到新来的实习生压力太大,熬到崩溃大哭时,会于心不忍地给她递一张纸巾。
恻隐之心吧,李婧冉心想。
只是她对许钰林的怜惜,表达方式与撑伞、递纸,有些略微的不同。
想调戏他。
兴许他羞起来,便不会继续伤心了吧。
李婧冉冠冕堂皇地给自己的私心扯了个借口。
唔,的确,她有私心,不止一个。
想让他卸下那完美得如面具般的笑容。
想看他脸庞染着淡淡绯色,一双清透的眸半怔半羞地注视着她。
也想听他僵持半晌后,无奈的、纵容的、妥协的,低声唤她一句“殿下”。
怀着这些许许多多的心思,李婧冉开口了。
“许钰林,我怀疑你的本质是一本书。”她如是道。
许钰林“嗯”了声,尽管心中有些闷却还是配合地问道:“为什么?”
李婧冉咳了声,随即正襟危坐,语气犹如老干部一样正经:“因为让我越看越想睡。”
这个意料之外的回复让许钰林微怔,待回味过来后,冷玉般的颈子顿时便染了粉,指尖也轻蜷了下。
李婧冉作为刻意撩拨的人,不知为何都觉得耳根有些热,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继续道:
“知道你最适合做什么样的人吗?做我的人。”
“我想在你身上钻木取火,点燃此生。”
“以前我想和你看星星看月亮,现在我只想让你 下不了床。”
话毕。
静默,长久的静默。
哦,沉默,是今早的康桥~
许钰林在羞赧之余,又想到这些话先前都是别人用来唐突她的,脸庞燥意顿时便被一盆凉水压了下去。
他闭了下眼,深呼吸,再睁眼。
心中的酸涩伴着微痛,在呼吸间收缩着。
许钰林凝着她,眸中隐有微不可查的涩意,却仍弯唇浅笑,嗓音温和:
“今夜试试。”???
试试?
试什么?
在哪儿试?
李婧冉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自己最后一句虎狼之词。
下不了床?试试。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许钰林!”她又娇又羞地嗔他一眼,流转的眸光中皆是动人心魄的绝艳。
许钰林笑容的弧度依旧完美,朝她微笑,端的是温文尔雅、君子如玉。
“瞧,殿下这不是很会撒娇么?”
恃宠而骄
李婧冉, 身为一个自母胎开始就一直保持着单身记录的孤寡女青年,在这不知名的时代、不恰当的时机,措不及防地被撩了。
她看着许钰林, 面上很高冷地“呵呵”了一身, 心中却险些和小黄一起发出了尖叫。
「啊!我靠!这个很会装温柔的钓系绿茶男狐狸精!怎么居然意外的这么腹黑!!!」
小黄作为一个忠诚的肌肉型男爱好者,平时能让它发出这种足以构成扰邻级别分贝怒吼的,只有雕刻清晰的人鱼线, 和紧致流畅的肌肉线条。
结果如今, 小黄在心里给它钟爱的一众心头好们默默道歉,实在是忍不住产生了一丝丝的动摇。
怎么办, 好像真的有点香。
很生气, 但还是会冷着脸给她包扎伤口。
心疼她,但只会絮絮叨叨地提醒她以后注意些。
醋劲大,但还是会不着痕迹地微笑着反击。
「宿主~」
小黄紧紧捂住眼睛,但俗话说得好 —— 真正馋一个人时是忍不住的。捂住了眼睛,泪水还是会从嘴角流出来。
「你知道他搁现代是哪种男人吗?就是那种不抽烟不喝酒不老子不脏话的温柔男人,谈吐不凡有教养,会微笑着倾听别人的话。开口答复时, 他的每句话都会经过深思熟虑,给予诉说者适当的肯定,提供恰到好处的情绪价值。」
「而回到家后,在外头受人尊崇的温和男人又会洗手作羹汤, 那双宛如艺术品一样的指尖为你沾了阳春水,就连萝卜切丝都优美得像是在拍偶像剧。」
李婧冉想象了一下,约莫是夕阳余晖中最动人的时刻, 光影透过半开放厨房的透明玻璃,在这如画的温润男人身上晕出暖黄的色彩。
他系着围裙立于料理台前, 围裙里头是雾蓝色的毛衣,是毫无攻击性的居家感。
李婧冉踌躇片刻:「偶像剧?你指的应该是那种卖锅的广告片吧。」
小黄:「」
笑死,根本难不倒它这油盐不进的宿主。
对此,小黄十分不信邪,继续试图把李婧冉脑海中欠缺的浪漫神经给接上:「这时候重点来了。当你忍不住从背后抱着他时,你的脸庞会蹭到他的毛衣,面料是柔软的,还沾着几分他的体温。」
「那种触感实在是太美妙,你原本拥着他的手不安分了起来,往他毛衣下摆里往上钻。他那骨节分明的指尖都沾着水,自然没法来阻止你的胡作非为,手下的动作无措地顿了片刻,身子都微僵。」
「他把切好的萝卜放进盛着排骨的砂锅里,侧着眸轻声对你道:‘别闹,一会儿菜都凉了。’」
「你不说话,只是像撒娇般在他背后蹭了蹭,随后就听许钰林无奈地叹息了声。他擦干了手上的水珠,转身像以前的许多次一样,打横抱起你往屋内走,垂眸瞧你一眼,嘴里却仍是那套絮絮叨叨的老生常谈。」
「‘最后一次,嗯?吃饭不规律对胃不好’」
「啧啧啧,而且宿主,你以为这男人仅仅只是这样吗?那他就只是个温柔人夫,完全不怎么戳我的那种。」小黄意犹未尽地补充道:「重点是,他很心机啊!」
「等你们收拾完后,凉风自被推开的窗户里钻了进来,吹散满室旖旎。厨房里头恰好传来砂锅定时结束后“滴滴”的响声。」
「你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早在你从背后拥住他之前,他就已经在砂锅按键上,开启了三小时后才开始烹饪的预约功能。」
「半推半就?钓系?心机男狐狸精?这些形容词以后都可以统一被归纳为三个字。」小黄郑重地开口:「许、钰、林。」
李婧冉再次张了张嘴:「懂了,这次是卖砂」
「哦上帝啊,求求你管管这个女人的嘴吧,她实在是太能破坏气氛了。」小黄夸张地用翻译腔感慨了一番,遂不搭理李婧冉了。
李婧冉缄默片刻,不愿承认她其实只是下意识地在逃避。
她居然 被小黄描述的情景,给说害羞了。
李婧冉慢吞吞地瞥了眼许钰林,却见他轻飘飘地撩拨了她一句后,如今却气定神闲地跟个没事人一般。
当着李婧冉的面,许钰林慢条斯理地捡起了锅盆,把她酒壶里的酒液倒了进去,随后往酒壶里注入早已晾凉的茶水。
李婧冉默默看了半晌,冷不丁开口:“本宫上回喝醉后,做了什么?”
让许钰林现在居然这么防着她醉酒。
上一回喝醉还是在长公主府的家宴,李元牧和裴宁辞恰好和她凑了一桌,几人小酌了些,谁曾想李婧冉是个一杯倒。
因为小黄难得的善意隐瞒,李婧冉至今都不知道自己酒后高歌的壮举,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胡搅蛮缠地拉着许钰林要上屋檐看星星,更不知道裴宁辞当晚将她抱回房后,险些被月色蛊惑着吻了她。
许钰林却只波澜不惊地盖上壶盖,分明是一件纯粹到极致的“你吵着要上房观星”,他却并未直言,只莞尔应道:“殿下以为呢?”
“嗯”李婧冉无法从他的神态里看出分毫有用的信息,斟酌了下,手中比划着询问道:“我,呃,牵你手了?”
许钰林瞧她一眼,修长冷白的指尖碰了下她的手背,一触即分:“您指的是这种?”
李婧冉下意识把手往回缩了下,但又深觉自己这个行为不够坦荡,于是又悄咪咪地把手伸了回去。
一系列小动作做完后,她发现许钰林眸中含着淡淡笑意注视着她,顿时挺起胸佯装自然地道:“不是。”
许钰林原本手肘松松倚着桌案,手腕自然下垂,光影间还能看到他肤色冷白之余,指尖染了点花蕊般的微粉。
李婧冉较真地把他的手翻了过来,将他的手摁在桌案上,让他掌心朝上,随后指尖插入他的指缝,理直气壮地道:“我指的是这种。”
十指相扣。
许钰林扫了眼两人在黑檀木桌案上交叠的衣袖,仗着两人身前有不透光的屏风遮挡着,倒也纵着她没反抗,遂笑了声:“您现在牵到了。”
李婧冉狐疑扫他一眼。
怎么感觉这句话里,隐约有点要她负责的感觉呢?
李婧冉原本还想继续追问,谁料屏风外传来李元牧不紧不慢的提醒:“阿姊,里头收拾好了吗?”
与其说是提醒,不若说是一声催促。
话音未落,李元牧只朝身后人微一使了个眼色,侍从便领命上前,握上了屏风的手一用力,小臂青筋暴起便强行将那沉甸甸的屏风搬开了。
屏风后,李婧冉眼看着这层掩护就要被撤去,下意识看向许钰林:“你可准备好”
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李婧冉原先是想问许钰林准备好了没?毕竟撤开屏风后,便要开始给乌呈国使者传达“长公主府宠妾过度,会委屈了我们三可汗”的信息。
这屏风就像是舞台帷幕,被拉开后好戏就要登场。
而李婧冉方才都在与许钰林讲废话了,倒还没来得及验一下他学到了多少。
嗯 恃宠而骄的许嗲精,他真的能演出来吗?
李婧冉很担心,非常非常担心,但这种担心在下一刻就冻结了。
许钰林方才虽四两拨千斤地应对着她的调戏,甚至还游刃有余地反撩拨了回来,但两人之间仍保持着礼貌的社交距离。
起码李婧冉只能隐隐约约闻到许钰林身上的淡香。
而现如今,随着许钰林的靠近,冷香铺来,李婧冉鼻尖尽是他身上的清淡香气,清冽但又温柔。
原本跪坐于案边的许钰林在屏风挪动的那一刹,便直起身往李婧冉的座椅上坐下。
宽敞的座椅坐下他们两个人完全是绰绰有余的,然而许钰林却刻意与李婧冉离得很近,近到李婧冉都能感受到他呼吸间的气息。
李婧冉禁不住侧眸,从她的角度平视,先映入眼的便是男子冷白修长的颈子。
许钰林侧坐着,左手肘撑在不算高的椅背,原本整整齐齐的衣领因这个动作微敞了些许,精致的锁骨被色泽沉稳的靛蓝滚边交领半掩,端正中又透着一丝.诱/惑。
他着实是懂得如何将“犹抱琵琶半遮面”发挥到极致的。
不仅如此,如此侧坐的姿势让许钰林右边的腰肢愈发深凹,姿态间少了几分这身颇为正式的着装赋予的清正君子感,多了些慵倦,和若有似无的魅意。
既多了几分攻击性,却又是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两种极其矛盾的神态被他糅合得恰到好处。
许钰林一个字都不用说,神情间便已经把一个恃宠而骄的男宠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
两人之间没有一丝肢体接触,许钰林甚至都并未触碰到李婧冉,但李婧冉侧眸瞧着他这副清落又勾人的模样,感觉自己的心跳在那一刹都漏了一拍。
质疑纣王,理解纣王,成为纣王。
这就叫男妲己吗,太涩了。
就在李婧冉感觉自己都因这惊鸿一眼被蛊得七荤八素之时,许钰林清淡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殿下,钰冒犯了。”
半遮半掩的引诱姿态,清正自持的言语说辞。
怎么办,好像更香了!
恰在此时,屏风被完全挪去,众臣都侧身望向主位。
原本被屏风遮挡的好光景在大殿众人眼前变得一览无余。
待看清主位上二人的姿态后,原本言笑晏晏的大殿内竟有一瞬的静默。
在屏风外候着许钰林下一步指示的小厮见状,也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一盏茶前,许钰林给他留下的印象还是如玉一般的温润,唇边的浅笑令人如沐春风,丝毫不会将这么干净莹润的男子与那等带着旖旎色彩的红尘事联系在一起。
许钰林周身的风华不似是长公主府以色侍人的男宠,倒像是世家花重金养育出的清矜贵公子,举手投足间皆如一幅画般优雅,泰山崩于眼前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若是说小厮印象里的许钰林是温润如玉的,那他此刻眼前的许钰林就是多了几分攻击性的。
并不是明晃晃的、与生俱来的攻击性,更像是一种被人宠爱着、惯坏后的那种无所顾及。
许钰林单手随意地撑着头,广袖微落,露出一截凌厉的冷白腕骨。
他似是忽然被打扰一般不悦地蹙了下眉,微敛着眸居高临下地扫了眼座下赴宴的臣子们,神情中带着些许的漫不经心,眼波流转之间却尽是风华。
“放肆。”许钰林自唇边溢出两个冷淡的字眼,语气里带着自上而下的盛气凌人:“谁准你们挪开屏风的?”
倒像是在僭越地问责。
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都默默地看着李婧冉,等待着她的怒火。
眼前这一幕实在是太过荒谬,他们虽对华淑长公主的骄奢淫逸早有耳闻,却无人料到她竟如此放浪。
带着男宠来此等级别的宴会也就罢了,竟还让他与她共坐主座!
主座可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庄严又郑重,只能有一个人坐在上头。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虽然主座的位置着实宽敞,就算坐下三四个人都不成问题 但并不意味着可以容得旁人染指啊!
更何况,还是这等出身卑贱之人。
说好听了,长公主的身边人也比平民高上几分。
但说难听了,他们也不过只是个奴,是那尊贵女子可以随意把玩的玩物。
喜欢了便逗两句,厌弃了便冷落或送人,生死荣华皆掌握在她一人手中。
诚然,有屏风的遮掩时,长公主兴许是在和这男子玩一些 对他们而言过于超前的情趣。
可是屏风一撤,但凡是知情识趣一些的人,都应当谨记他们的身份,立刻从主位上滚下来,垂首跪于案边侍奉主子。
毕竟有遮掩时是闺房之乐,曝光在众人眼前就荒淫又失了面子。
然而,这个男宠俨然是个不懂事的,非但没有从主位下来,甚至还居高临下地诘问着。
就仿若不是区区一个玩物,而是一副正宫主子的派头。
底下坐着的陈郎中令拧眉放下了酒杯,瞥了眼许钰林,心中想的是:可惜了。
如此好的皮囊,没曾想是如此蠢笨之人,仗着些宠爱便不知天高地厚了。
上位者犯浑,为止付出代价的自然都是下位者。
长公主若是想保全颜面,自然会轻飘飘地寻个借口,把错处全部推到男宠身上,斥他不分场合地媚惑君上。
而旁人尽管都心知肚明荒谬的究竟是谁,却也碍于长公主的身份不敢多言,眼观鼻鼻观心,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唯一受到波及的人,便只有这个可以被随意丢弃的男宠。
所有人都等着长公主对他的发落,毕竟她就算宠爱一个玩物,也该有个限度吧?
谁曾想,李婧冉仍唇角噙笑,微挑了下眉梢,却一言不发。
竟是一副无声纵容的模样!
使者还没从眼前这荒淫的一幕里回过神来。
他呆滞两秒,忍不住喃喃感慨:“传闻果真不可信,外人都道我乌呈民风开放,没曾想大晟人也丝毫不赖。”
坐于使者下首的裴宁辞闻言,薄唇紧抿,凉凉扫了眼主位上的许钰林,浅金色的眸光微晃。
眼见李婧冉没有开口的意思,李元牧的指尖无声地轻点着桌案,眯着圆润的杏眼:“朕让人撤开的。”
李元牧的语气里是毫不遮掩的不悦,帝王的威压在顷刻间铺散开来,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掌,掐住了在座所有人的脖颈,让他们气都喘不过来。
而那位坐在高位上的主儿却仿若毫无所感一般,似是完全感受不到这压迫感,开口时依旧是那副骄矜模样:“如此一说,倒是钰的不是了。”
每个字都在认错,拼在一起就成了一种浑不在意的挑衅。
就像是被主子宠坏的猫咪,当着主子的面打碎了昂贵的琉璃瓶。
琉璃狠狠砸在地上,迸射成无数个绚烂的碎片。
猫咪被这巨大的动静吓得瞳仁骤缩,下一刻便缩在主子怀里娇声娇气地“喵喵”着,像是在认错,实则分明是知道主子不会责怪它,有恃无恐地撒着娇。
许钰林并没有很刻意地用胡搅蛮缠来表达所谓的“骄纵”,但仅仅是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便足以让所有人都感受到李婧冉想表达的事情:
——眼前这位自矜又美貌的公子,俨然是被华淑长公主惯得无法无天了!
自然不做作,分寸拿捏得恰好好处。
李元牧听到许钰林的回应后,反应十分激烈,胸膛剧烈起伏了下,像是被气得半晌都说不出话一般。
须臾后,李元牧才浑身发抖地指着许钰林,冷笑道:“好啊。”
他黑漆漆的眸子看向李婧冉,嗓音里颇有些咬牙切齿:“阿姊,这就是你纵出来的好奴隶!”
说罢,李元牧还扫了眼周围,却见自己今日带的侍卫是个闷葫芦,心知指望不上他了。
他在心里暗道了句失策,面上却仍继续演着:“竟敢以下犯上!朕 朕”
李元牧那句气势汹汹的话都还没说完,语气却忽然弱了下去,原本指着许钰林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自己胸口的衣衫,像是在忍着极大的痛苦:“朕心口好疼”
李婧冉看着李元牧这逼真的演技,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番。
李元牧果真对得起原书中的那句“多智近妖”,她和许钰林的戏只起了个头,李元牧就立刻明白了李婧冉想要在使者面前做戏退婚的目的。
而他甫一反应过来,就立刻给他们递了个台阶,让这场戏更顺畅地走了下去。
陛下被气得龙体抱恙自然把宴会殿的众臣都打了个措手不及,裴宁辞扫了眼沉迷做戏的三人,沉默片刻,遂加入。
他脊背挺直地坐于席间,并未起身,只是嗓音淡漠地说了句:“请陛下以龙体为重。”
裴宁辞的这句话就像是个打破了僵局的石子,裴派的赵奉常琢磨了下他们大祭司的神色,随即正色出列,整了下衣袖往席边一跪:“陛下息怒,万勿因此等卑贱之人伤了龙体啊!”
赵奉常就像是这大风潮的引领者,是多米诺骨牌第一个被推倒的牌。
在他之后,大臣们互看一眼,都陆陆续续地离席起身,乌泱泱跪了一片,齐齐俯首:“请陛下息怒!”
几十个人异口同声的效果十分震撼,最起码使者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已经目瞪口呆了。
李婧冉观摩着使者的神情,颇为满意地挑了下眉,悄悄给了李元牧一个眼神,示意他的戏可以收收了。
李元牧见状,这才终于从盛怒中逐渐缓了过来,面色苍白地捂着心口,声线都有些虚弱:“阿姊,你万不可饶了这劣迹斑斑之人!”
李元牧的肤色本就是有些病态的雪白,如今这么控诉着许钰林时,神色间含着说不尽的委屈,杏眸微润分外惹人心疼。
裴宁辞轻描淡写地往烈火里添了把干柴:“依大晟法,以下犯上者当受车裂之刑,其亲眷”
话说出口后,裴宁辞眉心动了下,惊觉他口中这受牵连的“亲眷”不就是他自己么。
双生子就是这点不好,打断了骨头连着筋。
他高高在上地居于神坛,于众目睽睽中审判许钰林,与此同时也会牵连到他自己。
许钰林听到裴宁辞的那句“亲眷”,眼皮也是微不可查地跳了下,兄弟二人突兀地对视一眼,随即又都默契地挪开视线装陌生人。
“ 其亲眷尽数贬为庶民,世世代代不得入官场。”裴宁辞补完了剩下的话。
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即使李婧冉在心中告诫自己千万别笑出声,但她忍了许久,面上虽能竭力维持着自然的神情,身子却克制不住地轻颤着。
虚倚在李婧冉身边的许钰林自是也察觉到了,无奈地撇了她一眼,低低唤了句:“殿下”
算是在提醒她,不要露馅。
许钰林虽是在提醒她,但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几分好笑。
这血缘羁绊着实是个很特殊的东西。
即使裴宁辞当上了万人之上的大祭司,即使裴宁辞这么多年都不曾回过家门,即使裴宁辞对许钰林有诸多并未言明的淡漠情绪,但裴宁辞永远都是许钰林的兄长。
不论裴宁辞再怎么不认可,再想摆脱这个家,但他骨子里依旧和许钰林流着同样的血液。
兴许他们这辈子都无法像从前那般亲密、兴许注定越走越远,但他们永远都是亲人。
是只要一个眼神、一个举动,便能默契地理解彼此相法的亲人。
这是自双生子降临在同一个母胎的那一刻,就无法更改的事实。
李婧冉深深呼出一口气,勉强端出一副“是的没错我很高冷”的模样,只微笑着打圆场道:“陛下,瞧您说的。”
“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陛下心胸宽广,想必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动怒吧?”李婧冉睁着眼说瞎话。
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李元牧不仅动怒了,还怒得都心悸了。
李婧冉这副模样却是明明白白地护短,摆明了舍不得让自己的人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纵然李元牧知道李婧冉是在演戏,眸光都禁不住阴郁了几分,心口酸溜溜的感觉像是被戳破后乱飞的气球,到处外溢。
每每看到自己的“阿姊”对别的男男女女关怀备至的模样,李元牧心中那股无法放在明面上的妒忌心就会如藤蔓般疯长,肆意穿透了每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主宰着他全部的理智和情绪。
他似乎并不介意看到阿姊玩弄其他男子的模样,甚至还会分外理解地主动给她送人帮她疏解生理欲/求。
但是,李元牧无法忍受他的阿姊关心别人、对别人笑,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在乎都能让他郁念丛生。
即使明知那个人不是她,但看着与她相貌一样的女子用这张脸去关爱别人时,李元牧就恨不得把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杀光。
把她囚在自己的寝殿。
把她用细软的布帛绑起来。
让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除了他以外,再也看不到任何人。
让她只能看着他一个。
李婧冉见李元牧阴着脸不说话,便侧眸望向许钰林,嗓音里带着轻飘飘的斥责:“本宫真是把你给惯坏了。还不快给陛下赔不是?”
李婧冉口中如是说着,见仆从重新端着果盘上来时,还顺手往许钰林面前推了下。
一副护短护到底的模样。
众臣颤巍巍抬眸,却见长公主身边的男宠得了天大的恩赐,却像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他微抿了下唇,眼尾似是都因长公主的责备而有些湿红,但不愿违逆主子的话,不情不愿地对李元牧低了头:“钰方才说错了话,还望陛下恕罪。”
说罢,李元牧都还没开口,李婧冉就径直替他草草作答:“嗯,知错便好。陛下自是不会同你计较的。”
使者看着面色阴沉地能滴水的李元牧,又看了眼主位上把那尊崇女子迷得七荤八素的美貌男子,简直觉得自己看到了化形的男狐狸精。
他颤着嗓音问身旁的裴宁辞:“这这这,这是何等状况?”
裴宁辞往旁边不着痕迹地挪了下,随后才淡淡开口:“长公主身份尊贵,身边自是有几个伺候的人。”
使者咽了下口水,艰难问道:“这 身边侍候的人,都如此 如此 骄纵的吗?”
他们三可汗是个直肠子,这种弯弯绕绕的后宅手段可玩不来,要是真嫁了过来,还焉能有好日子过?!
况且,他们三可汗可是公认的勇士,身材魁梧健美,蜜色皮肤迷得一众女子晕头转向,和主位上这美貌又柔弱的狐媚子完全是两种类型,一看就很难得长公主喜爱。
使者看着许钰林把酒杯递到长公主面前,分明是那么简单干净的一个动作,被他做来却是如此的风华万千。
只见那男子分外刻意地卷起衣袖,露出一截冷白的腕,轻执着酒杯送到长公主唇边。
长公主伸手想接过酒杯,他却盈盈笑着避开了她的手,温温和和地对她道:“钰欢喜如此侍奉殿下。”
使者简直想象不出,这动作要是由那么大个块头的三可汗做来,会是多么的做作。
一个壮汉捏着那比他指甲盖儿大不了多少的酒杯,拧眉粗声道:“我欢喜侍奉殿下!”
使者痛苦地闭了下眼。
他深觉让三可汗和亲不是个好主意。
孤身一人和亲他国,不受自己的妻子爱戴,还要面对这些手段了得的男子
哎,想必大可汗也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弟弟为了争宠,那么大个壮汉被迫缩在墙角,咬着手帕装哭唧唧吧。
但和亲又着实是个好主意,若能和大晟攀上姻亲关系,委屈一下三可汗似乎也未尝不可?
就在使者纠结的当儿,李婧冉就着许钰林的手,意思意思地抿了口茶,随后意有所指地对他道:“以后等本宫与乌呈三可汗成了亲,恐怕还轮不到你了呢。”
许钰林放下酒杯,在仆从的侍奉下净了手,一点点拭去指尖的水珠,随后捻着一颗葡萄,边剥边温和道:“无妨,殿下记得您的承诺便好。”
承诺?
使者虎躯一震,抬眼看去。
许钰林侧头望着李婧冉笑,脖颈线条优美流畅,大方道:“殿下先前说过,即使有驸马后,也会一直宠爱钰的,不是吗?”
方才还很紧张的使者闻言,瞬间松了口气。
就这?长公主随口哄他的罢了,没曾想他居然也信。
许钰林继续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您说过,一个月里头初一十五宿在驸马屋里头,余下的日子里会抽出十五日陪钰。”
“大大小小的宫宴也会恩准钰与驸马一同随行,格外开恩让钰不必给驸马请安奉茶,大小账目府中事宜照旧交由钰管理”许钰林撇了眼使者的方向,微微一笑,“钰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但毕竟是殿下的恩赐,也不好拂。”
末了,他微有些羞赧地低下头笑笑:“殿下说过,这颗心都放在了钰身上。驸马罢了,殿下若喜欢,纳了便是,不必在意钰的想法。”
使者身为一个男子,都觉得自己快被这浓浓的茶意熏晕过去了,长公主却丝毫分辨不出这男子话语间的茶气和心机,甚至还笑着赞他:“本宫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不像其余367位公子,个个儿都寻死觅活的。”
多少?
三百六十七?!
这庞大到不可思议的数字让使者眼前一黑,却觉自家三可汗的未来比他的眼前还要乌漆嘛黑。
人类的悲欢喜乐并不相同,使者只觉自己处于晴天霹雳,而长公主仍搂着美貌公子的纤腰,下巴暧昧地搁在他锁骨处,在他耳边调笑:“但你又怎知,本宫的这颗心,能挂你身上一辈子?”
许钰林剥着葡萄的手一顿。
再次开口时,他语气里含着些恰到好处的醋意,轻飘飘地反问:
“殿下还能寻得出,比钰更温顺体贴的男子吗?”
使者对许钰林口中的“温顺体贴”表示十足的怀疑。
“殿下还能寻得出,比钰更懂事的男子吗?”
使者想到许钰林方才毫不畏惧挑衅当今圣上的骄纵模样,眉头一皱。
“殿下还能寻得出”许钰林轻笑两声,嗓音里染了几分引诱,“比钰更会投您所好的人吗?”
说罢,他目光示意了下手中的葡萄。
使者的视线下意识望去,却见捻着葡萄的手指骨节分明,原本白皙的肤色被葡萄沾上了淡淡的紫红。
他慢条斯理地把最后一块葡萄皮轻扯下,动作缓慢优雅地仿佛在解人衣衫
怎么会有人能把剥葡萄都剥得那么涩!
吃葡萄从不剥皮的使者心中大撼,看着弯唇浅笑的男子,怎么都想不通这个事实。
整整齐齐的衣衫,清落干净的装饰,温润内敛的神情,到底是什么让这个男子平添了几分令人心痒的欲色?
兴许是人类的劣根性。
束腰太齐整便令人忍不住想粗暴地扯开,装饰太干净便想将它染脏,神情太温柔便想把他欺负得湿红着眼尾,泪水涟涟轻喘着求饶。
湿漉漉的冷白指尖捏着被剥得干干净净的剔透葡萄,往女子艳丽的唇边送去,许钰林淡笑着道:“嗯?殿下认为呢?”
李婧冉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瞧了眼捏着葡萄的指尖,深觉如果她要就着许钰林的手吃下,舌尖就一定会碰到他温凉的指尖
不行,好羞耻,太羞耻了。
李婧冉当机立断地对他道:“你吃。”
许钰林眨了下眼,并未多言,只轻启唇将葡萄含了进去,擦干净了手。
李婧冉和他离得极近,被许钰林身上的淡香包裹的同时,看到他习惯性地用舌尖先卷了下葡萄。
雪白的齿关隐约可见艳红的舌尖,牙齿轻陷入晶莹剔透的果肉
李婧冉强迫自己转过头不去看他,闭了闭眼,却觉自己脑海中仿佛还能看到葡萄四分五裂的模样。
被咬碎的果肉,晶莹的汁水,他浅色的唇上沾着的潋滟亮泽。
啊啊啊啊啊啊,许钰林他就是故意的吧!!!
李婧冉以前很担心小黄的精神状态,现在很担心她自己的。
单身久了,连看人吃个葡萄都觉得挺不可描述的。
小黄幽幽发言:「我作证,葡萄真的很单纯,这锅它不背。」
许钰林不紧不慢地嚼碎了果肉,喉结微微一滚,咽了下去。
他往李婧冉身侧靠近了些,居高临下地瞧着使者,语气带着些不明显的锋利:“要同我一同侍奉殿下,便要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使者蓦得抬眼,和许钰林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看到许钰林对他微微笑了下,随后偏过头温柔地把李婧冉的碎发别到耳后,嗓音温柔地道:“殿下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他的心理准备。”
骄纵又高调地宣示着主权。
只有一直被宠着、从不患得患失的人,才有底气与自信能说出这句话。
使者面如死灰,心中下了决定:此次回去,一定要极力劝阻可汗,千万不能把三可汗推进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长公主府啊!
见使者的面色变了又变,李元牧和裴宁辞那根紧绷的弦也终于松懈了下来。
李婧冉同样松了口气,见时辰差不多了,唇角噙笑在许钰林腰间轻拍了下:“下去吧,最后一道菜要上了。”
许钰林神色自然地应下:“是。”
在旁候了半晌的小厮听到了这道菜,顿时精神一振,跟在许钰林身后,低声对他道:“钰公子,奴已盯着师傅做出来了,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只是长公主的说辞方面,恐怕是来不及改了,不知”
许钰林走到原本给摄政王留的空席前,斟酌片刻,遂又想着既然要演恃宠而骄,那便演到底吧。
他在严庚书的席位跪坐下后,才回眸对着小厮道:“无妨。”
小厮愣了下,总觉得钰公子眼角眉梢的魅意在下了主位后便掩得干干净净,又重新变回了那光风霁月的存在。
他并未纠结太久,只当是自己看错了,继续追问道:“钰公子,这‘无妨’是何意?长公主那头万一出了差错,那我们先前的努力可都付之东流了!还是说”
小厮想了下,试探道:“您已经同殿下交代过了?”
但他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啊,从钰公子处理好羊羔之事回到长公主身边后,他们二人间也没什么谈话的机会。
许钰林微微仰头望着那高坐主位的尊贵女子,答案很简洁。
他只说了三个字:
“相信她。”
***
“嘎吱”一声,大殿门再次被推开了。
李婧冉唇角噙笑看向使者,开口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本宫特地为使者备下了”
李婧冉边说着,边看向殿外,等待着下人将烤全羊推出来。
午后烈阳格外昼白,来者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只能依稀看到宽肩窄腰的身型,一身骑装衬得双腿修长笔直。
李婧冉无端觉得这身型有些眼熟,心中那个名字呼之欲出,但却又有一些不确定。
就在此刻,小黄却蓦得出声道:「妈耶宿主,我又能看到严庚书的攻略值了。本来都快满了,结果现在只有80% 妈呀还在滑,60%,30%,10% 怎么办宿主,严庚书那头的攻略值一直在滑啊啊啊!!!」
李婧冉心中一咯噔。
会造成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性 —— 严庚书知道阿冉是她假扮的了。
笃、笃、笃。
黑皮靴踩在地面上的声音沉闷,一下下敲击在李婧冉的心尖,她屏住呼吸,对上了严庚书的那双凤眸。
他勾着唇,望着她的眼神却冰凉刺骨,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吞之入腹。
李婧冉心跳如鼓,手心都在冒汗,生怕严庚书会不顾场合地在使者宴上发作。
一秒。
两秒。
三秒。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众臣再次起身向严庚书行礼。
“臣见过摄政王,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严庚书这才淡淡挪开目光,不置可否地在众臣的恭声相迎里缓步入内殿。
只是走到他的位置上时,严庚书却见他的座位上坐着另一个男子。
许钰林微微抬眸,还未来得及开口,却见严庚书一句赘言都没有,抄起桌案上的酒壶便朝许钰林脸庞泼去。
许钰林不躲不闪地被他泼了个透心凉,酒液沾湿了他的乌发,水珠自他的眼睫、鼻梁滑落,一路坠进那靛青色的衣襟,洇湿了一片深色的痕迹。
严庚书冷眼瞧着他狼狈的样子,开口时嗓音低沉又富有磁性,不怒自威:“本王的位置,又岂是谁人都能坐的?”
这简单粗暴的举动看得李元牧忍不住挑了下眉,心中大呼痛快。
别说,这匹夫有时候办事,的确甚得他心。
李元牧看许钰林不顺眼,都只是暗中给他使绊子。
而严庚书一上来,二话不说就动手,真爽!
阿清给许钰林递上手帕,适时地忧愁开口:“公子,你这风寒才刚好,这”
许钰林眼睫轻颤着,接过手帕,轻轻沾了下眼角眉梢的酒液,眼睛因酒精的刺激,敏感得微微湿润泛红,就如同含了泪一般。
他轻蹙了下眉,既没搭阿清的茬,也并未回应严庚书的话。
许钰林只是微仰着脸看向主位上的女子,脖颈锁骨处还沾着未擦拭的酒液,微微泛着光。
他眼尾薄红地望着李婧冉,脸庞发丝还坠着水珠,湿润的唇轻启:
“啊,好凉。”
修罗场(送小剧场)
几乎是在许钰林这句话脱口而出的一刹, 殿内众人的神色都变得分外精彩了起来。
有些正直的老古板皱着眉望向许钰林,像是全然不能理解男子本当是一家之主,为何竟能是这副柔弱不堪的模样。
区区酒液, 被泼了后擦去便是, 再刚烈一些的便直接端起酒盏泼回去。
这般 这般模样,倒像是在和长公主发嗲似的。
裴宁辞呼吸也微微一窒,挪开视线啜了口茶, 眼不见心不烦。
明知他这幼弟是演的, 但裴宁辞心头仍是有一阵说不上来的复杂思绪。
要换在以前,他兴许能以长兄的身份, 心无旁骛地轻斥许钰林太过堪折。
可是如今, 裴宁辞竟隐生了种担忧。
担忧李婧冉喜欢的,当真是许钰林演出来的这副模样。
这副 他即使愿意放下身段,也模仿不来的模样。
这种危险的想法甫一从土壤里冒出个头,便被裴宁辞毫不留情地扼杀了。
不,不可。
裴宁辞这辈子又何等模仿过别人?
甚至还是为了取悦一个女子,去模仿他的弟弟 何其荒谬。
双生子共侍一位女子,此等纲常伦理极度混乱的事情, 哪怕放在寻常人家,都是须在坊间三缄其口的丑闻。
更何况,他可是纤尘不染的大祭司啊,是万民的敬仰, 是容不下一丝污垢的。
就在裴宁辞内心剧烈挣扎之时,李元牧却阴着面色嗤笑了声。
他漆黑的眼眸凝着许钰林的方向,微凉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绿宝的脑袋, 语调阴阳怪气地重复了遍:“啊~好凉~”
至于严庚书
严庚书除去上朝的一小部分时候,其余时间都和军营里的弟兄们泡在一起。
他们虽偶尔会恶心吧唧地同他撒娇, 但那些都是以玩笑成分为主。
一开始是因为严庚书某次被这群兔崽子气狠了,告诉他们要绑两个沙袋负重练习淌泥河,结果这群小兔崽子一个个儿的都鬼精得很,一门心思都想着要如何偷懒。
这些偷懒的手段被严庚书发现后,他自然是勃然大怒,毕竟这些训练虽辛苦了些,但放战场上时都是保命的存在。
他们如今多偷一分懒,到时候的生命危机就更多一分,严庚书在这种事上从不玩笑,眼里容不得一颗沙子。
当时的严庚书在气头上,心中一狠,在大雨中冲他们吼道:“喜欢偷奸耍滑是吗?行啊,本王就站在这里看着你们。”
“飞烈营上下,两个沙袋,二十里路!”
能来参军的自然都是硬骨头,虽心知是他们有错在先,但同样也觉得严庚书设定的操练行程根本不合理,因此无人乐意低头,只倔强地执行着他的惩罚。
那天已是二更天,不到几个时辰便要天亮,况且雨势又磅礴,湿透了的衣裳更是沉沉地拖着所有人的步伐,比灌了铅还要重。
前面十里路还好,再之后便有人陆陆续续地跟不上了,但也无人萌生了退缩的念头。
直到队伍里一个小队长面色苍白地捂着肚子,血水被雨水冲刷着,是个人都能看出她的脸色难看得要命。
旁人顿时围了过来,在大雨中守在她身畔。
一群大老粗看着这血水大惊失色,都禁不住焦急地问道:“飞兄,飞兄你怎么了!”
“飞兄”虽然被他们叫一句“兄”,但是个确确实实的女孩子,还是个恰好撞上了生理期的女孩子。
她平日里看着这群臭男人袒胸露背都没什么不自在,如今生理期被他们围着追问“怎么了”却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赧。
能来参军的女子自然都是思想比一般人更为开放的,但江非潜意识里终究还是受了封建思想的束缚,觉得经期是不太适宜挂在嘴边的。
尤其还是在军中。
严庚书见状,也踏着雨走过来,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江非在他们的注视下,简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强忍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咬着牙站起身,拔高嗓音欲盖弥彰:“王爷,我没事!”
说罢,江非便想继续完成惩罚,谁知刚跑出没几步,却因腹部刀搅般的痛被迫拧眉停下了脚步。
江非在心中暗骂自己这具身子不争气:平日里毛感觉都没有,偏偏在今日痛了起来。
痛经不是病,痛起来要命。
旁边的士兵们本身还将信将疑地守在她身后,见江非这副模样,立刻围着她,嗓门更大地嚷嚷道:“飞兄,飞兄你可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飞兄啊!!!”
江非使劲地捂着肚子,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想、死、吗?”
只可惜她那时的脸色太差了,声音听起来也中气不足,丝毫震慑不到这群兵。
“飞兄,你可是有事瞒着我们?大家都是弟兄,有事你就说啊!”
“就是!俺们真心把你当兄弟,你患了这等病都不告诉俺们”
“飞兄啊!当时结拜时还说过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你为何要弃我们先一步而去啊!”
严庚书皱眉瞧着江非的模样,再结合她这欲语还休的神情,恍惚间似是想到了什么。
他默然一瞬,刚想开口叫这群小兔崽子都该干嘛干嘛去,谁料江非却忍无可忍地爆发了:“痛经痛经!老娘痛经!听清楚了吗?!”
“我可去你丫的不治之症!你才有病!你才要离开这美丽的人世间!”
江非为掩饰内心的尴尬破口大骂,而方才还哭得一个比一个真情实感的士兵们却如同被掐了嗓子的鸭,瞬间安静。
他们乖乖被江非骂了个狗血淋头,随后悄悄地交流道:
“完犊子,一口一个飞兄喊了太久,忘记飞兄是女子了。”
“我娘说了,女子月事时可不能下地、不能碰凉水、不能受气。飞兄是断然不能再继续接受惩罚了!”
“我爹也说了,女子来月事时暴躁又脆弱,这惩罚”
很显然,他们的嗓门又是自以为的小,实则被江非和严庚书听了个清清楚楚。
纵然是严庚书这等城府于心之人,面上都不禁有些尴尬,犹豫着问道:“江非,你可须”
“不需要!”江非一口回绝,“多谢王爷,但属下不须任何优待。”
女子入军营本就众说纷纭,江非比旁人更努力、更拼命,才能得到他们的认可。
但即便如此,他们唤她时还是以一句“飞兄”称之,依旧是冠以男性的称谓。
江非既想出头、以女子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出人头地,非但不能接受任何优待,还要比旁人更刻苦几分。
严庚书对江非的个性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但也说不出无端免了所有人惩罚的话,沉默了。
那群很要面子的小兔崽子挣扎着,一时间没法在“为了飞兄向摄政王妥协”和“面子”之间做抉择,一时间也沉默了。
他们对视片刻,空气变得格外寂静,只有大雨冲洗着大地的声响。
最终,依旧是林磊率先开口,选了个折中的方法。
他深吸一口气,面色涨红,开口时语调堪称是九转十八弯:“王~求求你了~”
其他人都为林磊这魔性的语调震慑半晌,随后眼睛一亮,有样学样:“王~~~求求你了~~~”
既算是变相地妥协,又没有低头认错那般正式羞辱,可谓是两全其美。
严庚书本意也不是为了为难他们,因此也只佯装嫌弃地挥了挥手,松口道:“行了行了,下不为例。”
从那以后,这所谓的“撒娇”就好像成了严庚书和飞烈营众人之间的一种约定俗成。
每当严庚书在气头上时,飞烈营众人便会展开这分外恶心人的撒娇攻势,而严庚书冷静下来后,便会配合着放他们一马。
与其说是撒娇,不如说是个讨巧卖乖的台阶。
可许钰林的这种,却是明明白白的发嗲,但又跟严庚书在楚馆里头见到的那种捻着兰花指撅嘴撒娇的男子不一样。
反正能让人浑身一酥,但魅而不妖,浅淡又勾人。
若说严庚书擅长的是用肉/体明晃晃地勾引李婧冉,许钰林擅长的则是含蓄的引诱。
让异性神魂颠倒,让同性恨得牙痒痒,说的约莫就是许钰林此时此刻的这种神态。
严庚书看着许钰林,丹凤眼微挑,转而望向李婧冉微一勾唇:“长公主府中之人,倒着实有意思。”
他慢慢悠悠环视了圈周围的场景,看了眼面如土色的使者,心里便大抵知晓如今是个什么状况了。
如若长公主与乌呈国和亲,那对严庚书而言同样也不会是一件好事。
本身只须提防着裴党的势力,但要是长公主与乌呈和楼兰两国和亲,往后自然也是不可小觑的,轻易动弹不得。
虽然谁都说不准和亲所能带来的“借力”究竟有多少、也不知这楼兰皇子和乌呈三可汗在他们国家究竟有着怎样的号召力和地位,可是不论如何,能从根源上压制这件事总是好的。
与其增加潜在的风险,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让这件事有发生的可能。
严庚书盯着乌呈使者片刻后,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决定为华淑长公主骄奢淫逸的名声添砖加瓦。
“臣府中正缺这样一个打趣的人物,不若殿下把他赐予臣如何?”
他微微笑时,卧蚕便饱满了些许,衬得眼下泪痣分外动人心魄。
旁人听了严庚书的话,不禁都目光震惊地盯着他,在心里为摄政王捏了把冷汗。
摄政王来晚了,没瞧见长公主是如何在陛下面前维护这位公子的,但他们却瞧了个清清楚楚。
长公主简直把这祸水当成了心肝宝贝,就连陛下震怒都无法撼他分毫。
而严庚书一进殿,先是毫不客气地将酒液兜头泼了他个满身满脸,如今竟还在跟长公主讨人!
纵然众臣心知摄政王一贯是我行我素的肆意风格,此刻也都不禁沉默了。
这不是 找死的节奏吗?
高座上的李婧冉却并未动怒,只把身子不动声色地微微往前倾了些许:“本宫办宴,摄政王来迟也就罢了,如今一来就问本宫讨甜头,是否过于不客气了?”
李婧冉虽口中说着轻斥的话,眼角眉梢却都染上了浅薄的笑意,原本就美艳的脸庞顿时变得愈发妩媚动人,一颦一笑都在勾魂。
尽管严庚书此刻发现了她就是阿冉,但他们俩此刻的目的都一致的,那就是巩固让乌呈主动退婚的决心。
因此,李婧冉分外有自信,严庚书应当是很乐意陪她把这场好戏继续演下去的。
果不其然,严庚书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语气闲散:“长公主这话可当真寒了臣的心。臣如今问宁讨个人罢了,长公主也舍不得么?”
李婧冉眸中滑过一丝满意的神色,不由地再次感慨严庚书当真是个演技很好的人
最起码,比李元牧方才那出过于夸张的捂心口演得好。
虽然理智上明知不该,但李婧冉只要一想到严庚书如今恨她恨得恐怕牙都咬出血了,表面上却还要与她暧昧地调/情,就觉得心中一阵愉悦。
乌呈国虽对华淑长公主的奢淫名声略有耳闻,但先前也从未放在心上,毕竟王公贵族府中养些乐人脔/宠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就连他们信奉一夫一妻制的乌呈国,有些权势的男男女女都在暗中养了人,因此他们并不介意华淑府里养着些闲人。
毕竟这些都只是玩玩而已,他们相信华淑在成亲后会略有收敛。
乌呈原以为最大的挑战就是即将入赘长公主府当驸马的楼兰皇子,只是没曾想如今看来,华淑不仅将府中的男宠惯得无法无天,更是与朝中重臣暧昧不清!
实话实说,这种政/治联姻里,幸不幸福什么的都是不足纳入考量的因素。
但倘若他们三可汗与华淑长公主和亲后,既要忍受自己头上的青青草原,又要被楼兰皇子甚至是长公主府里的男宠欺压,那面子上怎么挂得住?
况且,据说那楼兰皇子也是个世间罕见的美男(使者对此嗤之以鼻,表示没人能比他们三可汗更美。那虬结的肌肉,那傲人的胸肌,那性感的蜜色皮肤,谁能胜得过三可汗!),万一他们乌呈三可汗被楼兰皇子压了一头
这已经不只是他们三人之间的闹剧了,更关乎两国的颜面。
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法更震撼的使者缓缓抬头,看了眼大殿中央高大俊美的摄政王,又看了眼高座上艳丽倾城的长公主,目光都呆滞了。
使者一言难尽地再次转向裴宁辞,颤巍巍发问:“ 这位摄政王,与长公主之间?”
说罢,使者便见裴宁辞抚着茶盏边沿的手指顿了下。
裴宁辞侧眸瞧他,分明依旧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但使者却无端感受到了一种自心底传来的战栗。
他看着裴宁辞的金眸,却只觉仿若看到了毫无温度的烈阳。
凝固,彻骨冰凉,令人遍体发寒。
就好似他的话惹得眼前这位如神祇般淡漠的男子动了怒。
好在不过须臾,裴宁辞又淡淡挪开目光,不咸不淡地开口:“使者慎言。”
使者被他这冷淡的四个字给赫住了,一时也不敢再开口和裴宁辞搭话,心中想的却是:
这对男女看着就不正经,空气都快拉丝儿了,他也没说错啊!
而裴宁辞和李元牧看着面前这一幕,心中却都有着一丝难以言明的情绪。
是啊,他们都知道李婧冉不过是在使者面前和严庚书与许钰林做戏罢了。
然而对李元牧而言,这种在外人面前大大方方的亲密是他这么多年来都无法奢求的。
毕竟她是他的阿姊,两人之间本就是为世间道德所不容。
他可以是个疯子、昏君、变态,什么都好。
李元牧甚至可以舍了作为少年天子、甚至是作为男子的尊严,任由自己如同一条狗一样讨好她,陪她玩她想玩的一切。
甚至 倘若李婧冉当时掌掴他的地点就算不是无人能入的寝殿,而是殿门大敞的养心殿,是那象征着权尊庄严的龙椅之上
纵然李元牧内心会羞耻得想杀人,他约莫纠结一炷香的时间后,还是会顺从地乖乖在她膝头趴下。
也许还会配合她到底,穿着那身明黄色的龙袍,以“朕”自称,却在她手下故意哭得可怜。
如若她欢喜这种折辱世间最尊贵之人的畅意,那他自会付出一切攀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随后再如她所愿,向她垂首。
李元牧丝毫不介意因这份不伦之情被天下人戳脊梁骨,但李元牧舍不得让李婧冉和他一同接受世人批判的目光。
这便注定了他们之间永远都不能有这般正大光明的时候。
就像是在阴暗潮湿处生长的铁线蕨,惧怕光亮的它永远无法向阳而生。
倘若李元牧的是一种先天注定的悲剧,那裴宁辞的就是后天既定的哑剧。
他心知长公主应当是喜欢他的,最起码是喜欢他这副皮囊的,并且他 他如今也没那么抗拒、甚至在心底最深处渴求着她。
可裴宁辞是大祭司啊,他必须在天下万民的爱戴敬仰与长公主一人之间做抉择。
不,这甚至称不上抉择,因为裴宁辞从不曾有过片刻的摇摆。
他极偶尔的时候也会幻想着,倘若他从不曾穿上这身祭司袍,是否会更好?
但那也仅仅是幻想罢了,若让他重来一次,他依旧会毫不迟疑地在被指定为大祭司的当日,随着来接他的人入宫。
只是他心中依旧会有些意难平,总想觅得那双全法,可惜也不过是徒劳。
只要他身居神坛一日,他便不可能和长公主在明面上在一起。
不论他们人后如何缠绵纠葛,人前的裴宁辞永远都得活成他人想象中的模样。
散去眼尾的薄红,褪去满脸情/潮,指尖抚过祭司袍上用银丝线绣的竹纹,一丝不苟地拉平上头的每一丝褶皱。
平复,挽发,熏香。
从情/欲中干净利落抽身的裴宁辞,依旧是那个孤高淡漠的祭司大人。
一切外在的缱绻痕迹都已被他清理干净,他一贯将自己打理得很好,旁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谁会知晓,原来这说出克制话语的唇齿之间,在人后含着那颗玉球呢?
玉球撑着他的喉腔,压得舌根发酸,而他甚至被迫仰着脸,被一名女子的手指漫不经心地侵犯入口腔把玩。
又有谁会知晓,那身祭司白袍下,掩着的清瘦腰肢处兴许才残留着浅粉指痕呢?
每一次的揉捏轻抚,都会让圣洁的祭司大人身子打颤,还能从他口中迫出隐忍的轻喘。
雪松的气息太冷,覆盖性也太强,遮得住所有的靡丽纵情,也掩得下一切的不为人知。
没人胆敢凑近裴宁辞,细嗅他身上的气息。
他们闻不到他被另一名女子烙印的鸢尾花香,也看不到他掩饰得极好的情态,他们只会愚笨的、恭顺地敬他为剔透干净的神祇,祈求他的赐福。
归根结底,不论是李元牧还是裴宁辞,他们都不可能如严庚书和许钰林这般,肆无忌惮地在众人的视线中,堂而皇之地与她亲密。
演戏也好,现实也罢,他们都做不到。
这才是令他们二人心中龃龉的最根本原因。
李婧冉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与严庚书之间的来往点到为止,随后只侧头淡声对许钰林道:“还不起身给摄政王让位置?”
严庚书闻言,只朝许钰林挑了下眉,双臂相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众臣皆屏息凝神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有了几分判断:看来长公主的心尖宠,还是这位摄政王啊。
许钰林眸光微曳,静默片刻,随后垂首,轻声应“是”。
尽管他并未多言,然而那副楚楚的情态却令人看了都替他觉得委屈。
使者见状,也是在心中叹息了声。
唉,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方才还见这位公子仗着长公主的宠爱为所欲为,还天真又有信心地认为她会如此宠他一辈子,谁料失宠也只是一时之事。
李婧冉看着许钰林这副垂眼不语的模样,又看了眼他身旁的严庚书,深觉他们二人极适合一起被打包送入后宅内斗剧组。
小黄也有同感:「宿主,严庚书身上真的好有那种正宫气质啊。许钰林生得美,而且还有着小妾的手段。」
「这戏码怎么这么像怀孕的正宫辛辛苦苦诞下子嗣,回府后却发现自己的爱人被其他男狐狸精勾引走了,鹅鹅鹅好刺激我好爱。」
李婧冉沉默片刻:「想得很好,下次不许想了。」
小黄也太瞧得起严庚书了,这种超越男性极限的事情也能附加到他身上。
「嘤!」小黄发出一声悲鸣:「可是真的很香香啊宿主!就喜欢看残忍的奸臣冷脸奶孩子!」
「我都不敢想这会有多带感!就严庚书那脸那身材,孕期能多么带感呜呜呜呜。武力值拉满的孕夫前一秒一拳十个,后一秒虚弱地用剑撑着身子掩唇孕吐,吐完后苍白着脸直起身,继续冷着脸训兵,这是什么仙品!!!」
李婧冉满足了它的愿望,冷着脸硬邦邦地训道:「胆小鬼,我就敢想。」
这回复着实让小黄愣了半天,好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原来李婧冉的这句“我就敢想”回应的是它开头的那句“我都不敢想这会有多带感”。
小黄:「 宿主,你每次的关注点真的很清奇。」
但事实证明,许钰林装起恃宠而骄的绿茶来,着实是有几分本事的。
他轻声应下李婧冉的话后,起身轻咳了几声,在阿清的搀扶下朝严庚书弱柳扶风地见礼:“是钰僭越,还请摄政王心中莫要怪罪殿下。”
妥妥的一副很懂事的病弱大美人模样,清纯又动人,反衬得严庚书泼酒的举动愈发无理。
在场的所有女性都面露不忍,而在场的男性都不约而同地挪开视线,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
别说他们了,就连李婧冉都叹为观止。
瞧瞧,这才叫清纯小白花,还是泛着茶香的那种。
李婧冉脑子里突发奇想,产生了个神奇的想法:要是当初系统绑定的人是许钰林,指不定他完成任务还会比她顺利的多。
李元牧不好说,但裴宁辞是他哥,而严庚书吃的恰好是这种温柔小白花 天啦噜,他拿到的其实才是女主剧本吧!
在这遍地都是翻车的日子里,李婧冉自我调适地给自娱自乐地脑补了会儿,随后还开玩笑地对小黄道:「怎么样小黄,考不考虑换个人绑定?」
平日里还有些懵懵的小黄听到“换个人绑定”这个关键词时,立刻瞪圆了眼:「这是什么危险的想法!但凡是我们确认绑定宿主之后,在任务结束之前都不能改变人选的!比如说你到时候穿越回去了之后,要是这世界出了什么漏洞,我也还是得把你纠回来填。」
「呸呸呸,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来这里一次就够了。」李婧冉连忙接了句。
按照小黄的说法,她那时候应该已经刷满了三位攻略对象的好感值,美滋滋地回现代吹空调吃西瓜了。
如果那时候再被纠回来 这简直不能更悲催了吧。
小黄敷衍地学着她的样子“呸”了两声,随后又掀过了话题,只是道:「宿主,你确定严庚书吃这套?你要不先观察下严庚书的表情?」
李婧冉眨了下眼,定睛一瞧,而后倒是有几分惊奇。
严庚书的脸色简直跟吞了苍蝇一般难看,看着许钰林的目光十分不善,就像是恨不得把他砍了似的。
陈郎中令看着他们家摄政王的脸色,悄悄和身旁同僚咬耳朵:“我好像有些明白,我的夫人为何每次瞧见我的二房,都会被气得心口疼了。”
同僚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先前我听夫人说某些女子做作,我还觉得她不可理喻,她们分明是温柔体贴的好女子啊!如今一看”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相同的神情。
原来同性看到绿茶时,是这种感受啊。
许钰林却是最淡定的人,丝毫没有凭一己之力噎得许多人吃不下饭的愧疚。
他径直忽略了众人精彩绝伦的脸色,轻飘飘扫了眼严庚书,朝李婧冉微微颔首:“殿下,今夜见。”
话音落下,严庚书本就沉得能滴水的凤眸又暗了一分。
许钰林佯装没看见,在几乎能把他捅成筛子的目光中,施施然离了宴会殿。
出了殿之后,方才还病恹恹又冒着茶香的许钰林顿时站直了身子,敛了神色,边整理衣衫边和身后小厮确认道:“菜品可备好了?”
小厮为许钰林这瞬间变了一个人一般的气质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许钰林低头理着广袖,半晌没听到小厮的回复,疑惑瞧他一眼:“嗯?”
依旧是温和的态度,不带责怪。
小厮立刻回过神来,连忙禀告道:“准备好了。”
“好。”许钰林颔首,示意他们把最后一道替代了烤全羊的菜给送进去,站在殿外遥遥瞧了眼李婧冉。
***
大殿之内,仆从们清理了下座椅上沾着的酒液后,严庚书便入了座。
丝竹声适时响起,这小小的插曲很快就被掀了过去。
要不是使者到现在还未从这大晟皇族复杂的关系里回过神来,他几乎都要误以为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
严庚书的位置在李元牧下首,他低声吩咐下人把他的酒替换成了茶,随后走到对面,斯文笑着敬了使者一杯:“使者远道而来,甚是辛苦,严某谨代表陛下与长公主敬您一杯。”
他话音一转,面上露出几分歉意,示意了下手中的茶盏:“严某有伤在身,不便饮酒,失礼之处还请使者海涵。”
严庚书昨日刚挨了八十鞭,如今这身蟒袍之下,血肉黏着纱布,每走动一步都是钻心的痛,面色仍是失血过度的苍白,分外有说服力。
使者没听出严庚书话里的意思,看着眼前这英俊的男子,瞅了眼他那高挺的眉骨和妖冶的淡红泪痣,深觉这位摄政王看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他看了眼严庚书,又瞧了眼李婧冉,眼神一言难尽地端起酒杯和严庚书碰了下,便想一饮而尽。
严庚书见使者完全不接茬,忍不住愣了下,不免又看了使者一眼。
这位乌呈使者在为人处事方面的迟钝,和飞烈营那群莽夫有的一拼。
他再次隐晦地引导道:“那严某便以茶代酒,聊表敬意。”
使者喝完了杯中酒,见严庚书还跟个棒槌一样杵在自己面前,同样也有些不解:“你不喝吗?”
严庚书的笑容僵了。
严庚书朝旁边的裴宁辞使了个眼色,随后见裴宁辞淡淡扫他一眼,态度不算友善,但还是接了茬,不冷不热地关怀道:“摄政王武艺出众,竟还有人能伤你至如此之重?”
面纱下,裴宁辞唇角被严庚书打的淤青仍隐隐作痛,对严庚书的厌恶只增不减。
而严庚书只要一看到裴宁辞,就想到自己低声下气地求他善葬阿冉的情景。
他敢肯定:裴宁辞知晓长公主就是阿冉,那场所谓的假死都不过是他们一起做的戏。
裴宁辞当时看着自己为了恨之入骨的人,朝他这位宿敌低头,心里又是何等的感受呢?
裴宁辞那双金眸里是冰凉的,而严庚书掩在袖下的手同样紧攥成拳。
两人因李婧冉的关系,本就紧绷的关系变得更生嫌隙,对彼此皆是深深的嫌恶,但如今在宴会上还要佯装太平,心里都膈应得很。
严庚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挪开视线,只当着使者的面,分外不刻意地低头笑了下,语气里意味深长:“殿下近日心烦意乱,想要试些新花样罢了。”
裴宁辞微蹙了下眉,配合着道:“殿下生性 胆大,摄政王须有分寸才是。”
“祭司大人说得是。”严庚书还不紧不慢地补了句:“果真不能纵着殿下。本王上回卧床这么久,还是剿匪时挨了七八刀的时候。”
使者:!!!
所以这长公主不仅情人众多,还在床笫间有些奇奇怪怪的爱好是吗!
而且听摄政王的意思,还是很严重的那种!
使者双眼无神,只觉这是个龙潭虎穴。
方才还只是幸福与否、面子问题,现在直接是生命安全了啊!
使者很惶恐,甚至想立刻启程回乌呈,将此事原原本本地禀告给可汗。
看着使者坐立不安的模样,严庚书、裴宁辞和李元牧都露出一丝释然的神色。
很好,看来这桩婚事,黄了。
李婧冉也同样舒心了几分,只觉心口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恰在此时,大殿的门再次被推开,四位仆从合力端着一个看着就很沉重的银盘,缓慢地站在了中央摆设的雪人旁。
另外几人上前,在雪人前摆了长方形的梨木桌,轻手轻脚地铺上光华流转的白绸。
李婧冉目光一振,这应当就是今日宴会的压轴菜 —— 烤全羊了!
她迅速从袖口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抄,最后默念了一遍,随后微笑着开口:“本宫听闻乌呈有个流传已久的习俗,便是以炭烤羊羔招待远来之友。本宫特地着人备下了这”
雕花银纹盖掀开后,李婧冉的话语顿住了。
只见那硕大的玉盘中,原本应该出现在那里的小羊羔不翼而飞了,取而代之的是
切得薄如蝉翼的豆腐片铺成了圆形底,中间被一个圆锥形的不透明器皿掩着,看不清里头是什么,外围则用了几十种五彩缤纷的蔬果装点着。
每样蔬果都只取了最嫩的部分,譬如只选取了菜心、掐了头的豆芽,嫩芽上的一点尖尖,随处可见的食材都被处理成了吃不起的样子。
豌豆被打成泥,在玉盘上划出浅绿色的装饰,上头还用一滴橄榄油拉出了一朵花。
工艺精致,色彩琳琅,只是和那烤全羊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虽然外观非常华丽,但也掩不住它是个全素的事实。
李婧冉很轻地眨了下眼,似乎能理解许钰林迈出大殿时,那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使者感觉他今日的三观已经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如今望着正中央的“豆腐萝卜豌豆芦笋等一些辨认不出的蔬果拼盘”,也有些不确定了。
他小心翼翼地确认了句:“ 烤全羊?”
李婧冉轻咳了声,心里尴尬地已经想挖地洞把自己埋进去了,面上却仍淡定地继续道:“本宫特地着人备下了这大晟的迎客传统,想让使者感受下不同的风土人情。”
她站起身,走到这蔬果拼盘前,细细研究了下,只觉自己现在就是那七步内需要成诗的曹植。
李婧冉心中迅速运转着,在腹中打好了腹稿,随后对使者道:“这道菜名为‘春园’。草秀故春色,梅艳昔年妆,春是一年四季里最为生机盎然的时节,春风宜人,暖意融融。这道菜象征的就是春日的园林,百花齐放,姹紫嫣红,最是赏心悦目。”
“大晟子民用这道‘春妆’来代表他们对远来之客的热情,希望能让他们感受到春日般的和煦温馨。”
“本宫今日特地命人备下这道菜,不仅是为了表达对使者的欢迎,更是想说明我大晟与乌呈的友谊就如这永不凋零的春园,永远平和友好。”
说罢,李婧冉瞥见这道菜旁边还放着一个小银壶,话语顿了下,遂伸手拿过来掂量了下。
她迟疑了下,捏着银湖往中间的圆柱里浇灌着。
随着水位的上升,半臂高的圆柱里,竟缓缓升出了一朵嫣然绽放的花束!
虽然 同样也是用萝卜雕出来的。
这些做起来都算不上难,充其量就是一朵萝卜花,一个容器,和一些水。
然而能想出这个巧思,却是比较有挑战性的事情。
任谁也想不到,这道精致佳肴之所以用了几十种蔬果,是因为大部分的蔬果都不是完好无缺的。
有些被虫蛀了个洞,有些蔫巴巴的,能凑出来的就只有这些所谓的精华部分,可是如此拼凑却让不明真相的人有种“这道菜”很贵的感觉。
可以说是把价格亲民的食材发挥到了极致。
看着这朵缓缓升出的花,李婧冉缓缓地继续道:“大晟和乌呈之间的合作就如同是丰厚的肥料,使两国之间共享的春园景色愈发丰艳,结出绚烂绽放的友谊之花。”
她目光真诚地看着使者:“本宫相信,随着大晟与乌呈的合作愈发紧密,我们两国定能互利共赢,为两国人民带来福祉,让家家户户的‘春园’都能缤纷绽放。”
使者已经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了,深觉这大晟文化比他们乌呈的要文雅精致许多。
他缓慢地点了点头,赞叹道:“原来如此。大晟的习俗当真精妙。”
李婧冉微笑着说是,悄悄给李元牧使了个眼色。
李元牧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与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随后李婧冉就见他身边的侍卫领命后出了大殿。
应当是抓紧时间在大晟上下传播这“精妙”的习俗去了吧。
李婧冉目光顺着侍从的背影挪到殿外,而后却见许钰林原来并未离去。
李婧冉站在殿内,而许钰林在殿外,隔着好几米的距离,两人安静对望片刻,谁都没有先挪开目光。
李婧冉只觉这种对视的感觉有些奇怪,眼睫颤了下,悄悄给他做口型:你、完、了。
临时换菜品可还行!说好的烤全羊呢!
方才的紧张褪去,李婧冉看着雪景,感受着自己剧烈的心跳一点点归于平稳。
只是下一瞬,她的心跳却又不争气地快了些许。
冬日的阳光洒下,殿外白茫茫一片,琉璃瓦反射着细碎的光,梅树正籁籁落着细雪。
许钰林一身靛青滚边的白衣,外头罩的薄纱被风吹着微曳,银丝纹随着袍角的飘动好时泛着淡淡引光,束腰处坠着的玉穗轻晃,方仿佛还能听到玉石相碰时的细碎声响。
许钰林立于梅树下,连飘落的细雪都格外怜惜地融在他身上。
他一个字都没说,仅仅是在微白的阳光下,弯唇朝她浅浅一笑。
温润随和,白玉无瑕。
李婧冉仿佛被烫到一般,顿时收回视线,而后看着面前仍在观摩着萝卜雕花的使者,清了清嗓开口:“本宫与使者共饮一杯吧,就当是庆贺两国之谊。”
使者不舍地从雕花上挪开视线,随后应下,从桌案旁拿过了自己的酒壶。
而李婧冉回眸看了眼自己离得稍远的位置,刚想转身去拿,却见面前出现了三个酒盏。
“用这个吧。”
“长公主请。”
“给。”
她愣了下,抬眼,一言难尽地扫了眼她的三位攻略对象。
不知何时都走到大殿中央的裴宁辞、李元牧和严庚书彼此之间对视一眼,手中都拿着一个酒盏。
他们无声地对峙着,分明一个字都没说,但空气却在那一瞬变得稀薄了起来,无声的硝烟在几人中蔓延开来。
他们都在等着看谁先退让,但却都不愿退,随后视线齐齐凝着她。
像是在无声地逼问李婧冉:你只能选一个杯盏,你要选谁?
修罗场
大晟三位最位高权重的男子, 均端着酒盏送往至李婧冉面前,此刻虽然都彼此之间都不再对视,但空气中似是都弥漫着焦灼的味道, 无形的火星子噼啪四射。
李婧冉被三双眼凝着, 只觉后背都发凉,忍不住在心中叹气。
她上辈子到底是干了多大的缺德事啊,这辈子得完成这个主线不清晰任务不严谨的修罗场攻略任务。
假如她有罪, 请让法律制裁她, 而不是让她在大庭广众下、当着这么多个陌生人的面,和三个男人拉拉扯扯!
李婧冉目光艰难地从那三个酒盏, 上挪到面前的三位男子, 只觉大脑都在发晕。
裴宁辞自是不用说,堪称完美的神颜配上那双浅金色的淡漠眼眸,是彻底的美貌冲击。
好在李婧冉已经多次在不同地点近距离端详过他的脸。
好吧,不只是端详,还一寸寸感受过、抚摸过、以指腹为画笔细细临摹过。
李元牧依旧乖巧地翘唇朝她笑着,本该是毫无攻击性的纯洁小天使长相,可如今那双黑润的杏眸里却多了几分晦涩。
对此, 李婧冉猜测约莫是因为 这臭弟弟猜出她不是他亲生的臭姐姐了。
至于他为什么一直秘而不宣,李婧冉就不得而知了。
李婧冉甚至都推测不出自己是什么时候露的馅,又或者说李元牧是什么时候就发现了她的古怪。
待李婧冉冷静下来后又细细推敲之时,她才发现华淑当时故意给他们留了一个背影, 可谓是一石二鸟。
第一“鸟”自然是试探,华淑想试探李婧冉是否能和她想象中的那么聪明、有没有资格做她的盟友。
第二“鸟”是建立在第一“鸟”的前提上的。
倘若李婧冉不够聪明,她自是也领会不到第二层的含义。
但当李婧冉放空大脑从头再看了遍这一整件事时, 她才发现华淑兴许是在帮她。
那天在庭院里意外看到华淑的背影,与其说是在李元牧面前曝光了李婧冉的假长公主身份, 不如说是在李婧冉面前曝光了李元牧。
当然,李婧冉也无法完全确定这是华淑有意还是无意为知的。
毕竟如若这当真是华淑安排的,那她就得十分肯定:就算李元牧知道了李婧冉是假冒的,他也不会立刻揭穿她。
可是 为什么呢?这一点是李婧冉始终想不通的。
她把自己代入李元牧的视角,倘若她有一个深爱多年的对象,而这个对象某天突然被人假冒了,她一时之间恐怕也会作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因为感情向来是不受理智掌控的。
她会担心,担心自己心爱的人是不是出事了;也会愤怒,怒的是这冒牌货怎么敢不自量力地冒充她的心爱之人。
这些才是正常的思维,而不是像李元牧这般,倒好似根本不在意“华淑”内核里装着的是谁的灵魂,就好像他只是需要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陪着他。
就好像是天下百姓对大祭司的一种寄情。
大祭司永远戴着罩面轻纱,一身白衣胜雪,而百姓们根本不在乎面纱下是谁,他们只是需要这么一个象征性的符号,而不是 某个特定的人?
李婧冉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总觉李元牧的情绪很蹊跷,但她又不确定自己是否不该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测攻略对象们的心路历程。
毕竟以严庚书为例,她从正常人的角度出发,从没想过有人面对自己寻觅了多年的救命恩人,非但不报恩,居然还手刃恩人。
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若不是李元牧下意识露出的反应,李婧冉兴许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早已被李元牧看透了假冒的事实。
毕竟李元牧实在把心思藏得太好了,而李婧冉终于发现后,总有些隐约的不安。
但有句话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要是李元牧从发现的那一刻起就跟她摊牌,那李婧冉心里还有个底,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她就生怕这臭弟弟表面不声不响,结果冷不丁给她来个大招,那李婧冉到时候就欲哭无泪了。
但好在李元牧目前看起来还算正常,没有爆发的征兆,虽然是个炸弹但目前不会爆发。
现在最棘手的就是 严庚书。
他发现了阿冉就是她,并且宴然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
李婧冉毫不怀疑,但凡宴会一结束,她假如溜得不够快,约莫就会被严庚书吞得渣都不剩。
盛怒下的男子只会做两件极端的事 —— 杀人,或者纵/欲。
李婧冉有理由怀疑,按严庚书的个性,他应当是血腥和情/色的结合体。
他既然知晓阿冉的身份是假,她之前用来骗她的那些事情也全部都会反噬。
阿冉先前哭着对他说,长公主把她丢进马棚里,让她因此遭受了性/虐,因此以心理阴影为借口拒绝了严庚书的亲热。
严庚书如今知道了阿冉和长公主是同一个人,自然便知道这所谓的性/虐都是李婧冉捏造出来的,指不定他还能联想到她脖颈处的吻痕是和其他男子厮混留下的。
李婧冉先前的阴影是装的,但她觉得以严庚书多年习武练出来的流畅肌肉线条和耐力,他即使只是正常的 咳,都有资本把她装出来的阴影变成真的。
小黄对此深表认同:「我永远都记得竹屋一打开的那一瞬间,严庚书背对着你裸着上身的模样。我的妈呀,宽阔的肩背线条一路到腰部迅速收窄,真正的宽肩窄腰黄金比例,简直就是一比一复刻的古希腊雕塑黄金比例啊。」
「乌黑的长发垂落,若影若现中都能看到他流畅的肌肉线条和深深的背脊沟,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有腰窝!那可是腰窝啊宿主!长在细狗身上有些gay里gay气(仅代表小黄的个人审美,没有任何审美歧视或性取向歧视的意思),但长在身材健美的男人身上,简直性感到爆棚好吗!!!」
李婧冉默默叹息,她就知道小黄喜欢这样的。
小黄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跑题了,连忙嘿嘿笑着道:「宿主你好大的福气。憋了这么多年的老男人,还是个欲求不满外加盛怒情况下的老男人」
「他估计恨得都想把你抵在榻上掐死你,青筋凸起的大掌掐在你纤细的脖子却又该死地不忍心用力,只会红着眼盯着你,僵持许久后妥协般低低骂一句脏话,窝囊地低头狠狠吻你。之后再酱酱酿酿三天不下榻。啧,简直不要太□□。」
李婧冉对小黄这种奇奇怪怪的癖好表示无法理解但尊重,对上严庚书的视线后,沉默半晌只是道:「 你说的最好是,幸、福。」
严庚书的视线恐怕没有小黄描述的那么“友善”。
他看起来和往日没有丝毫异样,只是目光更加放肆了些。
许是为了在使者面前做戏,又或许是因为一些其他不可描述的原因,他的眼神肆无忌惮地自下而上落在她身上,仿佛锋利得能割破她的衣物。
但此锋利又非彼锋利,他手中分明握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刀,可以干净利落地一刀下去切开蛋糕胚,但他却偏不。
严庚书偏要用刀锋挑起一丝奶油,涂在蛋糕胚上,再用磨人又钝的刀背慢条斯理地抹开。
总之,直到此刻,李婧冉才意识到严庚书在阿冉面前有多么收敛。
严庚书以前望着阿冉的眼神就像是朦着灯罩的烛光,过滤了大部分的杂质和锐利,留下的只有干净柔软。
不论是脏话还是荤话,他偶尔跟军营里弟兄们开玩笑时都会笑骂几句,但在阿冉面前,嘴里向来都是干干净净的,最大的尺度就是当时那句煞风景的“失态了”。
而如今,严庚书望着她的视线却是无所顾忌的,少了几分小心翼翼,多的是轻慢、肆意,和那种随性的撩拨。
令她光是被他注视着,都觉得暴露在空气里的肌肤都有些火辣辣的疼。
有了清晰的对比了之后,李婧冉才前所
依譁
未有、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严庚书的确是爱阿冉爱到了骨子里的。
小黄悄咪咪地小小声道:「可是,我觉得现在的严庚书更带劲诶。就是那种背脊挺拔地坐于马背,高束的黑发在微风中轻荡,偏过头朝街道两旁随意勾唇一笑,就能引得刺破云霄的尖叫!」
李婧冉迟疑了下,而后肯定小黄:「单押也是押,skrrr(一个拟声词)?」
小黄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此刻的血压都快直逼严庚书了。
怎么办,真的好想掐着宿主的肩膀,边剧烈摇晃她,边让她学会怎么听话里的重点。
在李婧冉沉默的这段时间里,大殿之内同样是鸦雀无声的。
众臣们在大气都不敢喘之余,同样又有一些隐秘的期待,目光皆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大殿中央的闹剧,都在等待着李婧冉做出她的选择。
不知这位华淑长公主,心中最爱戴的究竟是谁呢?
李婧冉轻吸了口气,目光在三个银杯上踌躇片刻,正要伸出手时,裴宁辞却忽然出声打破了这片僵局。
“殿下,臣饮茶,此酒盏尚未用过。”裴宁辞如是道,嗓音依旧淡漠如圣山上的霜雪。
说出口的话,却好似是一种自荐。
严庚书闻言,勾着唇道:“巧了,本王也饮茶,这酒盏同样没用过。”
说罢,李婧冉不由地望向还没发声的李元牧。
李元牧目光从裴宁辞和严庚书面上滑过,随后瞧向李婧冉,神情无辜地开口:“阿姊可是朕一母同胞的亲姊姊啊,小时候吃一桌饭、睡一张榻。亲人之间不必计较这许多,不是吗?”
李婧冉听着他一口一个“亲姊姊”、“亲人”,感觉自己隐约从李元牧的话语里听出了几分威胁之意。
裴宁辞和严庚书似是也没料到李元牧竟如此不要脸,面色皆冷了下来。
旁人觊觎亲人,那都是想方设法地对这血脉之事避之不及,从此都不敢心无旁骛地唤一句“阿姊”。
李元牧倒好,他丝毫不避讳和李婧冉之间的姐弟关系,甚至还每每都在强调着。
那可是乱/伦啊,李元牧连遮掩的念头都没有。
他果真是个疯子。
果不其然,李元牧这句话一出,李婧冉的神情似是有些纠结,手也慢慢朝李元牧的杯盏挪了过去。
严庚书凉凉地笑了下:“陛下也说了,您口中已是幼年之事。男女大防,亲姊弟长大后亦要避嫌,这般行径恐怕不妥。”
说罢,严庚书瞧着李婧冉,不紧不慢地补充道:“臣与殿下之间,用彼此的酒盏也并非什么大事。”
李婧冉心中再次警铃大作。
李元牧知晓她是冒牌货,严庚书知晓阿冉是她假扮的,他们俩她可真是一个都得罪不起啊。
李婧冉这厢还在努力在二人中找出一个都不得罪的折中好方法,小黄那厢还“嘎嘎嘎”地在李婧冉脑海中暴笑如雷:「有画面了宿主!翻译一下就是:弟弟和姐姐要保持距离,而他不一样~」
「他可是殿下的情夫。牵手,拥抱,接吻,更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做过,如今只是用一下杯盏罢了,怎~么~了?」
裴宁辞听了严庚书和李元牧的话,不由停顿了片刻。
如此算来,他反倒是最吃亏的那个。
严庚书能毫无顾忌地在大庭广众下和长公主调/情,李元牧按血缘关系是长公主的亲弟弟。
一个是情人,一个是亲人。
裴宁辞却碍于身份,只能屈于人臣,止步于这层不冷不热的关系,无法跨越分毫。
严庚书和李元牧也明白这件事,甚至不把裴宁辞列入他们的战火圈了,战场范围从三人缩成了严庚书和李元牧二人之间的硝烟。
就在他们都以为裴宁辞已经没有其他的话时,裴宁辞却再次开口,清冷地望着李婧冉道:“既然殿下连他们的酒盏都能用,为何臣的不行?”
严庚书&李元牧:?
呵,急了。
他们据理力争,使出浑身解数试图让李婧冉了解为什么要选他们的杯盏,而裴宁辞直接反其道而行之,来了个被动攻击。
更重要的是,裴宁辞居然还作弊。
这位向来对容貌从不在意的祭司大人,在说出这句话时,语气放得缓慢了许多,并且浅金色的眸子一直凝着李婧冉。
金眸里很难映出任何人的痕迹,可一旦被盛了进去,那就是副美不胜收的场景。
像是被熹光偏宠的存在,既是她在私占日光,也是太阳在占有她。
再配上裴宁辞那张完美无缺的脸庞,认真的眸光、挺鼻薄唇,像是为了一个女子染上凡尘的神祇。
圣洁,偏又含情;冷淡,可又性感。
几乎任何人都很难抵抗。
裴宁辞居然在用他清绝的容貌,不动声色地邀请她。
做得隐晦,但是这位孤傲清冷的祭司大人,又的的确确是在主动相邀。
兴许李婧冉察觉不出裴宁辞的刻意,但同为男子的严庚书和李元牧却看得清清楚楚。
小黄瞅了眼他们咬紧的后槽牙,不禁感慨道:「嗯,严庚书和李元牧嘴上不说,但他们的表情骂得很脏。」
「怎么样宿主,想好了吗?」
李婧冉同样心下一狠,随后接过裴宁辞手中的酒盏,对使者道:“这一杯,为使者接风洗尘。”
她微微仰头,一饮而尽。
裴宁辞神色中带着丝微不可查的顺意,而严庚书和李元牧的面色却齐齐沉了下来。
李婧冉将酒杯翻过来,示意了下自己滴酒不剩后,把酒杯往裴宁辞怀里一塞。
在严庚书和李元牧收回手之前,李婧冉同时从他们二人手中拿过酒盏,再次瞧向使者,微笑着道:
“这第二杯,敬我大晟与乌呈的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寒士俱欢颜。”
“第三杯,愿我们两国友谊长存,海晏河清。”
李婧冉一口气说完后,看着手中的两个酒盏,眼一闭,便把这两杯酒也喝了下去。
她视死如归地心想:无所谓,反正她醉了之后是会断片的。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大不了就是醉酒后再把许钰林轻薄一通罢了。
他一个大男人,给她摸个小手骚扰骚扰怎么了?
毕竟能者多劳嘛,优秀的人总是要比别人多忍辱负重几分 —— 有事许钰林干,没事干
他、要、理、解。
怀着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李婧冉将剩下的两杯酒都一口闷,结果喝完后反而怔了下,飞快地撇了眼递她酒盏的三个男子。
随后,李婧冉对使者歉然道:“本宫不胜酒力,先去休憩片刻,使者请自便。”
李婧冉离去后,感觉自己三观都得到重建的使者也寻了个借口,战战兢兢地起身告退。
被留在殿内的三个男子彼此看了眼,均皱了下眉,齐声开口:
“你们给她倒酒了?”
听着其他两人相同的问话,他们三人都默契地静了几秒。
李元牧瞧了眼裴宁辞:“她上次喝醉后,那歌声在朕脑海里萦绕数日,无法入眠,朕将杯中酒替换成水了。”
裴宁辞俨然和李元牧想到一块儿去了,顿了片刻,无声地颔首当作附和。
他们二人一同看向严庚书,用眼神询问。
裴宁辞和李元牧是上次在长公主府小宴上见识过李婧冉醉酒后的灵魂歌声,那严庚书呢?
他又是出于什么心态,才把李婧冉的酒替换成了水?难不成他也被李婧冉的歌声荼毒过?
严庚书却只轻飘飘扫了他们一眼,勾唇笑了下,眼下的泪痣格外摄人心魄。
裴宁辞和李元牧下意识有种不详的预感,但阻拦不及,只听严庚书施施然道:“她近几日身子不适,碰不得如此刺激的东西。”
不适?哪种不适?答案不言而喻。
可严庚书又是如何得知的???
严庚书却还似是嫌刺激他们刺激得不够似的,虚虚抱胸似笑非笑道:“陛下与大祭司每日都有要事缠身,自是对殿下多有疏忽。不像本王,平日里清闲得很,有大把的时间心疼殿下。”
裴宁辞和李元牧被严庚书这番话气得不轻,却又隐忍着没法发作。
李元牧忍了又忍,还是咬牙切齿地笑了下,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如此说来,倒是朕的不是了。边陲的封城水坝许久未修缮,摄政王既如此清闲,不若去封城修缮水坝,造福一方岂不是更好?”
裴宁辞也冷冷一撩眼皮,清清冷冷道:“臣夜观天象,偌城也隐有凶兆,五星连珠或有别破坏之意,国运恐有厄,兴许也须劳驾摄政王。”
迎着李元牧阴沉的神情,和用冰凉藏匿着妒意的裴宁辞,严庚书却十分大度地朝他们轻轻勾唇,并未置气。
不过是两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可怜虫罢了。
他虽然被李婧冉用假身份骗得团团转,但起码也曾和她有过一段快乐的回忆,而他们呢?
李元牧就是个天天粘着他阿姊的小兔崽子,就跟没断奶似的,黏黏糊糊却丝毫获不到她一丝一毫的怜惜。
裴宁辞那道貌岸然的家伙亦然,就算阿冉当时和裴宁辞联合起来欺骗他又如何?裴宁辞就算痴想她入骨,也分不到她一星半点的眼神。
——他们就是嫉妒他。
这句话同样浮现在裴宁辞和李元牧心中。
裴宁辞想,长公主虽戴着人/皮/面具与严庚书虚以为蛇,但她对严庚书不过是戏弄,想惩罚他、看到他爱而不得的狼狈模样。
他却不一样,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她真面目的人。
况且,长公主真心喜欢的人分明是他啊。
而在李元牧心中,他却只觉裴宁辞和严庚书愚蠢。
即使她跟他们再亲密又如何?
被那个女子骗得团团转,不过都是她的玩物罢了。
李元牧躁郁地心想:他朝堂上的臣子,究竟都是什么玩意儿?
蠢笨得要命不提,竟还胆敢觊觎他的人,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他们可真是活腻了。
三个人的内心都有着截然不同的念头,但思绪几经转折后,都觉心头的闷气被压下去了几分。
宴会的主人公都散去后,大殿内的臣子们也生怕这失火的城门会殃及他们这群无辜池鱼,连瓜都不吃了,夹紧尾巴就一个接一个地溜了。
宴会殿一时又恢复了诡异的宁静,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随后均兴致缺缺地挪开目光,心中想着待会儿要去寻李婧冉。
裴宁辞若有所思地想着:他本以为长公主的屏风是透光的,认为她是在刻意折辱他,方才对她的态度多有不善。如今去关心她一番,应当也是合情合理的。
李元牧想的是:戏弄她还挺有意思的。他今日好不容易休沐,不若再去看看她努力在他眼前扮成阿姊的模样,就当是犒劳自己了。
严庚书想的则是:她、完、了。
几人心中如是想着,便一同往门外走去,准备去寻借“不胜酒力”为名遁走的李婧冉。
看到另外两人也同样动作后,他们的目光都变得不善了起来。
李元牧眯了下眸子,率先发难:“摄政王与大祭司拿着朝堂的俸禄,却每日碌碌无为。正所谓食人之禄,须忠人之事。二位身为众臣之表率,肩负如此重责,难道不应当反省反省吗?”
裴宁辞不冷不热道:“臣已于每日清晨观过天象,不劳陛下操心。反倒是陛下,若是得闲不若把奏折批了?赵奉常三日前递上去的折子如今都还没拿到,他拿捏不准陛下对今年上元节是何想法,惶恐地与臣哭诉了许多回。还望陛下勤政。”
裴宁辞的话合情合理,先是解释了自己的职责已经做完了,随后把这烫手的山芋抛回给李元牧。
意思就是:您有这闲工夫盯着我们、粘着长公主,不若先把自己的事儿办了吧。朝臣们等您的回复等得心焦得很。
李元牧苍白的指尖烦躁地揉了下眼皮,本就窄薄的眼皮顿时泛了些红,神情却阴郁。
他扯唇,分外礼貌地对裴宁辞道:“要你管?”
这些迂腐的老东西奏折如雪花一般,每天几百封几百封得写。
一想到龙案上堆着厚厚的一叠奏折,李元牧恍惚间几乎有种重回学堂被太师压着学课业的痛苦。
该死,催催催,催什么催?
李元牧怨念满满地盯了裴宁辞一眼,心道他倒是清闲。
与裴宁辞比较起来,严庚书的回复就显得干脆利落了许多。
他的丹凤眼微微一挑,针对李元牧的质问,他笑得分外妖冶缱绻,嗓音低沉道:“臣没有责任心,反省什么?”
李元牧:“”
他如此不要脸,还看起来很骄傲的样子?
若任何一个臣子看到他们三人此刻的模样,估计都会惊掉下巴。
毕竟他们三人平日里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并且从不会多费口舌,动辄“灾星”“杀”“扒了做人皮灯笼”,又何曾如此幼稚地做这口舌之争?
况且他们三人实则都是互相牵制的,虽然李元牧身份最为尊贵,但他根基比不得裴宁辞的信仰之力和严庚书的飞烈营,也不免受制于人。
按理来说,李元牧这情况是最不乐观的,一不小心就容易被架空成傀儡皇帝。
但他偏偏生了个好脑子,能够看准时机挑拨严庚书与裴宁辞,把控着他们内斗的分寸,并且隔岸观火。
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倒是让李元牧也一直安稳地坐在这位置上,形成了大晟权势巅峰最为稳固的三角形。
这也是为何他们之间这些年虽明争暗斗不断,却谁也奈何不得谁。
而就在此刻,带人入殿内做后续扫尾工作的许钰林,就这么好巧不巧地撞在了枪口上。
许钰林手里拿着清单,和阿清吩咐道:“这里头是从旁处租赁采买的东西,你着人核对下,理好凭证后和账房核对。”
“宴会剩余的食物挑拣下,没碰过的送去给街角的乞丐。”
“大殿部分装饰妥善收下,往后遇到相似的宴会可再度使用。”
“后续给驿馆和众臣的伴手礼也须开始操办,尤其是使者”
许钰林步入内殿后,原本正有条不紊地和旁人吩咐着宴会后的收尾工作。
谁知说到一半,却忽觉光芒刺背,话语顿了下微微侧眸,而后就见针锋相对的三个男子此刻的视线都盯在了他身上。
许钰林微不可查地在心中叹了口气,示意阿清将剩下的事情继续落实,随后朝他们走过来,颔首见礼:“陛下,摄政王,祭司大人,马车已在府外备好”
送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严庚书的轻嗤打断。
严庚书昔日只把长公主当成一个口蜜腹剑且出尔反尔的盟友,因此即使知道她在男女之事上分外混乱却从未在意。
如今知道她就是阿冉后,严庚书虽对她恨得牙痒,却又禁不住地在意,对长公主身边这位最“宠爱”的钰公子也生了几分敌意。
严庚书审视般打量着许钰林,张口就来:“你这衣衫”
他下意识想说许钰林衣衫不整,看着就不像什么正经人。
目光落在许钰林身上后,严庚书的话却卡在了嗓子口。
许钰林方才被他泼了一壶酒水,分外狼狈,如今却已换下了那身沾着酒水的衣衫,换上了平日里那身月白的广袖长袍。
浑身上下除了一根玉簪外,再无装点,就如同清水出芙蓉般干净清透,温润如玉。
严庚书改了口,又转而想批判许钰林的礼节。
但他又心知许钰林方才在使者面前表现出来的骄纵都是装出来的,如今褪去了那层伪装之后,纵然严庚书以目光为尺去丈量许钰林的一举一动,都觉许钰林简直就是第二个裴宁辞,在礼节方面完美得无可挑剔。
严庚书拧着眉,上上下下打量了许钰林好半晌,最后终于找出了一个可以攻击的点子:“ 魅惑君上,蓝颜祸水,果真是卑贱出身的人,上不得台面。”
李元牧目光赞赏地看了眼严庚书,无声地表示赞同。
骂到他心坎上了!
许钰林自小到大都听腻了此等言论,耳朵都出了茧子,对这等言语上的挑衅早就无感了。
除却之前被李婧冉当着裴宁辞的面说他放浪外,许钰林已经许久没有因旁人轻飘飘的几句话而伤怀了,不然他恐怕早在幼年时如海水般汹涌淹来的“赞兄贬弟”的言论里羞愤得自缢了。
对严庚书这等不痛不痒的话,许钰林连眼皮都没挑一下。
他微微笑着,圆润地顺着严庚书的话说道:“摄政王教诲得是”
裴宁辞却鲜少听过这等粗鄙之语。
虽然他对许钰林算不上维护,但也见不得严庚书当着他的面如此折辱他的幼弟,轻蹙着眉低声唤了他句“阿钰”。
许钰林轻眨了下眼,看向裴宁辞,默默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裴宁辞不着痕迹地将许钰林护在自己身后,那双浅金色的眸子凉凉望着严庚书,嗓音淡漠地轻斥:“摄政王可真是好大的派头,果真担得起一句‘大义灭亲’的赞誉。”
裴宁辞平日里懒得与旁人多言,但他若当真上了心,也着实有一句话冷冷淡淡把人气到升天的本事。
他嘴上不说,可心里看得最是通透。
严庚书永远无法痊愈的伤疤便是他的家庭,是他那做出宠妾灭妻这等为世间读书人所不耻之事的爹。
裴宁辞这句话便是在用这根刺去扎严庚书,提醒严庚书不要穿着这身蟒袍太久,就忘了他自己的过去。
他的出身也着实算不上高贵,一个芝麻小官之后罢了,还是个德行有亏的芝麻小官。
严庚书被裴宁辞刺了一句,第一反应却不是生怒,而是目光在许钰林和裴宁辞之间游离了片刻。
要知道,他这劲敌虽端着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但与他交手多年的严庚书自认最是了解他的个性。
裴宁辞此人是冷到了骨子里的,就连严庚书这种残忍又冷血的人都有牵挂、会偏心地护短,裴宁辞却像是从没没有任何能入他眼的东西或人。
如今,他却为何会无缘无故地维护长公主府的一个男宠?
裴宁辞自从离家后,虽然没有刻意地掩盖过和许钰林的身份,但两人却因身份的云泥之别鲜少有交集,也从未在外人面前一同出现过。
坊间父老乡亲们见过这俩兄弟,因此人人皆知许钰林有个大祭司哥哥。
然而在那市井之外,外人皆不知原来大祭司裴宁辞还有个弟弟。
迎着严庚书狐疑的目光,许钰林眼睑轻颤了下,斟酌着对裴宁辞道:“祭司大人心善,钰多谢您的仗义执言,然祭司大人实在不必为了钰与摄政王闹得不快,钰消受不起。”
一番话进退得宜,算是很得体地将自己和裴宁辞的血脉关系掩了过去。
他是在委婉告诉严庚书:裴宁辞之所以帮他,是因为裴宁辞心善,而并不是因为其他任何原因。
许钰林平静地心想,裴宁辞应当是不想在外人面前,和他扯上关系的。
他并不会因此怨裴宁辞,许钰林向来是个不会高估自己的人。
即使有血脉关系又如何?这是他们俩自出生起就注定的,裴宁辞也无法选择。
如若能选择,想必裴宁辞宁愿从不曾和这个家扯上关系,而许钰林心底兴许也是不愿有裴宁辞这位兄长、一直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下的。
血脉关系只是一种生理上切不断的羁绊,裴宁辞没有任何要帮助他的义务。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裴宁辞不帮他是理所应当;而他能在摄政王为难他时将他护在身后,许钰林心底对他也只有感激,断然不会妄生其他期盼。
许钰林的话虽不能完全说服严庚书,但也起码算是能搪塞过去了。
谁曾想,裴宁辞却只侧眸瞧了许钰林一眼,嗓音平淡地道:“你是我弟弟,谈何消受不起。”
许钰林心思敏感,裴宁辞的想法却比他简单许多。
他自幼入宫,先前是想回家却回不了,后面这“家”的感觉也渐渐淡了。
他如今和许钰林之间已经没了太深厚的手足之情,但身为长兄,他也断然没有看着外人欺负到许钰林头上的道理。
更何况,似乎是自从和李婧冉之间渐生情愫之后,裴宁辞在自己都没意识到时,对人待物的态度都比先前软和了几分。
确切来说,多了几分人情味。
许钰林看着面前的兄长,眼睫却轻颤了下,心中有种分外复杂的情绪。
严庚书和李元牧闻言,同样微怔。
李元牧的神情在那一瞬变得有些复杂,看着裴宁辞,心想:他恐怕能把变态这个头衔让给这位清冷高洁的祭司大人了。
他惦记阿姊,裴宁辞惦记和自己弟弟牵扯不清的女子 他们谁也不比谁清高啊。
“哟。”严庚书阴阳怪气地发出一声轻响,对裴宁辞的积累到一定程度却又无法抒发的怨气尽数转移到了许钰林身上,“那祭司大人这位长兄可当真是失职,教出的弟弟竟如此放浪,可真是”
严庚书这番话里,有超过九成都是想指桑骂槐。
口中羞辱的是许钰林,实则在骂的是裴宁辞。
只是他心头这口恶气还没出完,就被一道凌厉的女声打断。
“摄政王慎言!”更完衣的李婧冉提着裙摆从殿外走来,原本妩媚的眉眼间皆是冷意。
李婧冉心中是崩溃的,她先前为了要刺激裴宁辞,故意当着他的面羞辱许钰林,她后面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心思敏感的许钰林哄回来。
现在倒好,严庚书居然在不经意间又踩了这个雷!
李婧冉心惊胆战地看向许钰林,生怕他又生气了。
许钰林表面上看着脾性最为温和,他连生气都是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的,但那低垂的眼和面上的神情处处都透着无声的抗拒和委屈。
李婧冉深深觉得头疼,在眼前四个男人里,许钰林真的是最难哄的。
严庚书想到许钰林先前被他骂完后,面不改色温和微笑的模样,浑不在意地哼笑了声:“长公主这是在心疼他?大可不必,你这男宠脸皮可厚着呢,丝毫不会被言语所伤”
话音未落,严庚书偏头看了眼许钰林,随后在心里骂了句脏。
方才还一派淡然的许钰林此刻轻垂着眸,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眼尾微有些湿红。
从李婧冉的角度来看,她看到的恰好是许钰林精心计算角度后露出的精致眉眼,和受欺辱却隐忍的模样,温柔又易碎。
那身雪白的衣袍原是华淑效仿裴宁辞的祭司袍订做的,本该是宽松飘逸的版型,许钰林的腰肢却被一根宽腰带束着,本就清瘦的身形看起来更是单薄脆弱。
严庚书想到了许钰林先前那句矫情造作的“好凉”,万万没想到许钰林还能给他来个梅开二度。
严庚书额角的青筋克制不住地跳着,他指着许钰林,强自冷静下来,与李婧冉说话时嗓音都带着轻颤:“你不会看不出他是装的吧?”
许钰林听到严庚书的训斥后,并未反驳,只轻轻别过头一言不发,乌黑的碎发落在他清隽的脸庞,周身皆是流转的清冷感。
李婧冉看着许钰林这幅模样,只觉自己的心都化成了水,她盯着严庚书反唇相讥:“你当谁都跟你一样会逢场作戏吗?”
严庚书简直要被气笑了,他胸膛剧烈起伏着,被呛得咳了好几声,拉扯到了身后严重的鞭伤,痛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逢场作戏?行啊,他就是楚楚可怜,本王就是虚情假意,殿下您好得很!”
李婧冉只觉严庚书不可理喻,想到了他那一路下跌的攻略值,心中同样不忿:“不然呢?难不成本宫还说错你了?摄政王这心里永远都只有你自己一个。”
严庚书听着李婧冉这戳心窝的话,联想到自己先前对阿冉的百依百顺、想到了他一个人满心期待的大婚,想到背上痛得令人难以忍受的鞭伤,只觉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是啊,他犯下了那么多错事,手上沾着那么多鲜血,即使他再怎么努力地把自己的一颗心捧给她,在她眼里都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
犯过错的人就该被宣判死刑,她甚至不愿给他分毫的机会。
可他分明 也在竭尽全力,摸索着去学如何爱一个人啊。
她眼中那廉价又可笑的爱,已经是严庚书被伤得遍体鳞伤后,能扣扣搜搜掏出来的全部。
她早知他就是这么一个人,若当真如此厌恶他,又为何要用另一个女子的身份接触他、给他希望,骗得他一滴不剩后,又将他的心当成垃圾一般踩在脚下?
是她先来招惹他的,他缴械投降,她却又嫌他污浊。
世上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严庚书只觉心中情绪剧烈地翻涌着,让他克制不住地想掐着她的腰把她贯榻上,再彻彻底底地教会她怎么珍惜。
她怎么能如此恶劣!?
恶劣得让他想掐死她。
却又想要她。(注:生理层面)
还想让她要他。(注:心理层面,非GB)
李婧冉不知严庚书这快崩盘的理智,也无心跟严庚书继续废话,她只是拉着许钰林的衣袖,示意他跟自己一起出大殿。
拐了个弯后,李婧冉就停下了脚步。
许钰林什么都没问,只安安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微垂着眼睑,缄默不语,像是一碰就会碎的瓷娃娃。
李婧冉看着他这幅模样,心里莫名有些愧疚。
她如今想来,在对方的亲人面前侮辱他的确是做得有些过,她的确欠许钰林一个正式的道歉。
李婧冉如是想着,便斟酌着话语对许钰林开口道:“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你别不开心啦。”
尽管听起来有些敷衍,但李婧冉发誓她真的是认真构思过的!
许钰林轻轻撇开眼,声线有些闷:“可殿下不是嫌钰”
后面那个字让他有些难以启齿,许钰林默默闭上了嘴,再次不语。
“哎呀都是气话嘛,当时那个场合你也知道的。”李婧冉感觉她终于懂得了百口莫辩的含义。
她此刻就算是全身上下长满嘴,这也说不清啊。
李婧冉寻思半晌,而后义正言辞地开口:“我不是说你浪!”
说出口后,李婧冉注视着许钰林半晌,又忍不住小声补充道:“好吧你有时候的确是有点 ”
许钰林陡然抬眼,瞧向她的目光里还带着几分茫然。
他自然知道她那番话不是出于本心,原本只是故意在逗她,结果被李婧冉这句话弄了个束手无策。
她居然真的觉得他 放浪?
李婧冉有些心虚道:“就 你有时候,嗯,故意勾引我。用眼神挑/逗我,而且那双手还刻意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交领还故意掩得那么严实,分明就是一种欲迎还拒嘛!”
李婧冉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谁知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振振有词地说完后,抬眼却撞进了神情都有些僵硬的许钰林。
眼神挑/逗?故意让她看自己的手?衣服穿得太严实?
她用目光一寸寸抚过他,还馋他的身子,现在反倒怪他不守男德?世上怎有这样的道理?
许钰林哑然半晌,望着李婧冉的眸光分外无奈。
李婧冉默默挪开视线,嘀咕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嘛,我又不嫌弃你。”
许钰林被她这番话逗得失笑,无声地弯了下唇。
“不嫌弃么?”他嗓音很轻,似春风拂湖泊般轻柔,却又隐含晦意。
许钰林眸光从李婧冉的眼,轻轻滑落到她的唇:“有劳殿下,证明给我看。”
发疯
他是想让她亲他吗?
李婧冉看着面前温柔又略带暗示意味的许钰林, 心中陡然升出了这么一个想法。
许钰林是个很懂得如何将目光利用到极致的人。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许钰林的这扇“窗”是经过精心雕琢的,处处都带着不经意的、恰到好处的点缀。
李婧冉不知他是否面对铜镜刻意练习过, 亦或者是许钰林天生如此, 当他含笑看着她时,他的眸子是清亮的,就像是一种静谧无声的邀请。
极致的试探不过如此。
并且许钰林身上带着一种内敛的温和, 是不带任何攻击性的无害, 就如同能穿石的汩汩清泉水。
他从来不会强硬地主动靠近李婧冉,而是把自己放在了一种被动的位置上, 只安安静静地凝着她。
隆冬的日光总是有些惨白的凉意, 却恰到好处地为这眉眼如画的男子渡上了一层柔软的光晕。
雪白的单薄衣衫在微风中轻荡,乌黑的发丝柔顺地缠着袍角,一白一黑形成了最为明显的视觉冲击。
同色的简约腰封轻束,衬得他愈发清落,不仔细看恐怕会错过上头用银线细细绣着的纹路,在阳光下却折射着粼粼波光。
同样是乌发雪肤,李元牧的唇色潋滟鲜红, 天使般纯洁的面庞都无端透出一抹娇,像是不见日光的高贵血族亲王。
而许钰林的唇色却颜色略浅,为他的美貌中添了几分淡淡的病气,温柔又无害。
这副样貌俨然让许钰林一贯的手段变得格外有效。
以单纯猎物的形态, 等待着猎手的上钩。
然后再纵着猎手俘获他,困住他,柔弱地湿红着眼尾求猎人垂怜。
而这一切的一切里, 许钰林无须碰到他的一片衣角,光是用眼神就足够缱绻。
这也是为什么李婧冉总是有种, 许钰林每时每刻都在用目光挑/逗她的感觉。
此时此刻,许钰林的目光停留在她的唇,轻垂的眼睑遮住了他的眸色,李婧冉也无法从他的表情中看到自己想知道的信息。
许钰林并未多言,只是伸出指尖,似是想触她的唇。
李婧冉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指距她越来越近,她似乎都产生了感受到他体温的幻觉。
她并未躲闪,只觉脚下都生了根,许钰林却始终把握着分寸并未触到她的肌肤,指尖微顿了下,把她颊边被风吹起的碎发轻挽到耳后。
李婧冉很轻地眨了下眼,一句“你是不是想让我亲你”已经在嗓子眼,险些脱口而出。
但李婧冉也很庆幸她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因为许钰林轻声开了口,问的却是:“我能从殿下口中问出真心话吗?”
许钰林的这句话完全出乎了李婧冉的意料,起码和 亲吻之类的事情,没有一丝半点的关系。
原来他如此凝着她的唇半晌,心里想的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啊
李婧冉顿了半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目光中不由自主地染上了几分警惕,不动声色地打探道:“真心话?”
许钰林注视着她,半晌没言语。
是啊,真心话。
比如,她到底是谁、来自哪里、又想做什么。
李婧冉等了须臾,没等到许钰林的答案,只唇角噙着一抹笑,轻飘飘地道:“本宫何曾骗过你?”
许钰林听到“本宫”二字,便知他是无法从李婧冉口中听到一句实话了,心中掀起的波澜便再次缓缓归于平静。
他不再多言,只是温和地笑了下:“殿下说得是。”
他们之间还有很多机会,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到她愿意说出口的那一日。
兴许是不久的将来,又或许是今夜。
许钰林的目光越过李婧冉,看着朝他们走来的严庚书,很是知情识趣地道:“殿下与摄政王有事相商,钰先行回避。”
李婧冉回眸,看到沉着面色垂眸瞧她的高大男子,又是一阵头大。
她缩了下脖子,在严庚书的逼视下,像是生怕严庚书受的刺激还不够,故意朝着许钰林的背影扬声道:“今夜记得来本宫寝殿侍寝。”
许钰林脚步微顿,在阳光下回眸,感受着严庚书那几乎要把他盯成窟窿的视线,无奈地瞧了李婧冉一眼,但还是妥协般地颔首应下。
成功多拖了一个人下水的李婧冉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心虚地挪开目光不去看许钰林,目光落在严庚书身上。
他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眸本身是一种极为勾魂的眼型,就连看着军营里的稻草人靶子都显得格外深情。
如今注视着李婧冉时,严庚书的凤眸里含着凉薄的沉色,眼下朱砂红的泪痣却依旧妖冶动人,显得危险又迷人。
他斜斜往旁边的红漆柱上一靠,懒散地朝她勾唇道:“和你的爱宠聊完了?那现在是否该聊聊我们之间的事了?”
严庚书的视线慢条斯理地在李婧冉身上打了个转,像是在透过她的衣衫在审视她,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嗯?阿冉?”
他本就是极为深邃立体的骨相,如此近距离地注视着他时,高挺的眉骨与鼻梁带来的压迫感变得愈发明显,和他身上那种从腥风血雨里厮杀出来的威压相结合,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
可李婧冉被他用如此犀利的目光审视着,心底却丝毫不发怵。
她面上不露声色,只冷了神情,嗓音里带着几分紧绷地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严庚书的脊背离了红漆柱,缓步逼近她。
李婧冉只觉眼前一黑,便被严庚书笼下的影子完完全全地罩入其中。
他将她逼坐在红漆柱旁的雕花栏杆之上,一只手虚拢着她的肩,另一只手撑在柱上,将她困在自己身下,掌控欲很强的姿态。
李婧冉的余光瞧见了他撑在红柱上的手,骨节分明,筋脉凸起,是很用力、强忍着怒意的感觉。
严庚书的嗓音低沉沙哑,一字一句道:“殿下与其问这些无用之事,不如想想要如何继续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继续哄骗臣。”
他原本是真心想放阿冉走的。
即使知道阿冉并没有死,严庚书也只是默默地替她挨了鞭子,眼睁睁看着她被裴宁辞抱着出了军营。
严庚书本以为这就是他和阿冉之间的结局。
如若他的爱给她造成了负担,他愿意放手让她离开,这是严庚书能为阿冉最后做的事情。
她不爱他,他就算强行将她囚在身边又能如何呢?
看着她日日以泪洗面吗?还是她看着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变得冰冷、厌恶、畏惧却又不敢言?
不论是哪个,严庚书都接受不了。
倘若阿冉愿意留在他身边,哪怕她对他的爱稀薄得只有分毫,严庚书依旧愿意佯装成一个瞎子、聋子,然后将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中最好的东西,尽数捧到她的面前。
但倘若阿冉不愿意,他情愿她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好好过下去。
而他也能心存幻想,幻想着阿冉的确如她所言,真心实意地爱过她。
若是命运足够怜惜他,兴许他们在多年以后,会在大晟的某个大街小巷重逢。
她或许已经嫁了人,或许找到了她愿意为之生儿育女的男子。
他想,他甚至可以笑着蹲下身,从她的孩子嘴里逗出一句怯生生的“阿叔”。
然后再毫无异样地、体面地望着她,克制地问一句:“你近来可好?”
严庚书本以为他是个很潇洒的人,甚至他放手时都很干脆利落。
爱情对严庚书而言并不是个必需品,它只是生活的调味料,有固然最好,但没有也不必强求。
毕竟在遇到阿冉前的那么多年,他也同样一个人熬下来了。
这世上又哪有什么至死不渝的爱情啊?没有谁离开彼此就会活不下去,严庚书放阿冉离开时也是这么想的。
他毕竟也是男子,也有着自己无法舍弃的自尊,他不稀罕用那些龌龊手段,将一个不爱他的弱女子囚在自己身边。
可是当他真正放手之时,他却感觉好痛啊。
好痛好痛好痛。
严庚书以前认为人间地狱莫过于被钝刀插入骨头缝,亦或是中毒时在没有麻醉散的情况下亲手剜出自己腐烂的皮肉。
可直到那一刻,严庚书才知道,这“情”之一字是浸透了每一寸皮肉的,渗进了骨头里,要完全剔除它就得一刀刀割开自己的皮肉,再在裸露的森森白骨上砍下千万刀。
当时,整整一盏茶的功夫,军师都用不同的语言翻来覆去地骂他,说他是自作孽不可活,活该得很。
严庚书当时只沉默地受着,心中却不后悔。
他甚至还是感谢阿冉的。
当严庚书爱过一个人后,他才发觉原来世间能有这么一种浓烈到极致的情绪。
它能让人痛到极致,但也能让他从未感受过暖意的心房被泡进温水里,软得一塌糊涂。
军师瞧着严庚书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叹了口气也懒得说他了,毕竟人都走了,就像一滴水流进了大海里,说再多也已无用。
谁知次日清晨,军师的这个念头就被彻底推翻了。
因为一个小兵在外头执行任务之时,意外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找到了一件披风 —— 正是李婧冉初来军营那日,为了扮演楚楚可怜小白花形象,扔在草丛中的。
军师看着那上头繁复的鸢尾花的刺绣,是32名绣娘耗了大半个月才绣出来的。
即使在泥泞中滚了一遭,肮脏的黄沙尘土都难以遮掩披风这光华流转的深紫锦缎。
奢靡又铺张。
普天之下,能用到这个披风的女子,唯有一人。
军师当即便是傻眼了,给严庚书这个伤患送早膳时还有些心不在焉。
严庚书眼睁睁看着军师把小米粥倒进了装咸菜的小碟里,再是错把羊皮卷当作抹布用来抹溢出来的粥,最后又把沾满粥的羊皮卷放到了他的榻前。
他额上青筋隐忍地跳了下:“有话便直言。”
不必用这么恶心吧唧的方式来暗示他。
军师望着他时,眼神里甚至还带着几分让严庚书想把他捆起来揍一顿的怜悯:“王,你对华淑长公主是何感受?”
严庚书心中直觉不妙,拧着眉瞅了眼军师:“问这做什么?”
军师沉默片刻:“你回答我就对了。”
“ 想把她挫骨扬灰?”
军师“啊”了声,顿了片刻后又问道:“那你对前摄政王妃又是何感受?”
即使是严庚书再不敏感,此刻都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你这是何意?”
“华淑既然伤了阿冉,本王不论如何都会替她讨回公道。军师这是想劝本王继续与华淑虚以为蛇?绝无可能!”严庚书目光不善地趴在枕间扭头瞅军师。
军师颇有一种自己正在逼良为娼的即视感,就像是头牌如今已经赎了身,结果却被他这个恶劣的老鸨逼着接待以前的贵客一般。
军师默默忍下了严庚书对他的误解,既是对伤患的怜悯,也是对一个险些被骗身骗心骗得干干净净的老男人的怜悯。
他只是斟酌着铺垫道:“我要跟你说一件事,这件事可能会让你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甚至我目前也尚未完全确定它有几分真 毕竟这只是个披风,也不一定就能证明前摄政王妃与华淑长公主是同一人”
军师还在兀自铺垫着,而后就见方才还瘫在榻上半死不活的严庚书顿时因他的话满脸煞气得惊坐起,陡然沉下神色:“你再说一遍?”
严庚书动作过于激烈,拉扯到了背上的伤口,顿时又往外渗着血,面色都苍白了几分。
蓦得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的军师:“ 啊这,都让你别激动了”
“备马。”严庚书打断了军师的话。
“ 啊?”军师有气无力地道:“王,你安分点行吗?八十鞭可不是闹着玩的。”
严庚书却完全忽略了他的话,眸子里酝着浓浓郁色:“是与不是,本王去长公主府一探究竟便知。”
来到长公主府后,严庚书非常顺畅地确认了答案。
马棚的小厮们边梳着鬃毛,边信口闲聊道:“我们这马棚也不知何时能有个新人?这都快忙不过来了。”
话音刚落,他们就听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没来新人?前些日子殿下自宫里回来时,不是着人送来了个女子吗?”
“殿下?没有啊,殿下向来只带男子回府,还从未带过女”小厮下意识接道,随后余光里瞥见了问话者,顿时被吓得膝盖都软了。
来者背着光看不清面容,但浑身都充满着肃杀的冷意。
一身劲装显得他格外肩宽腿长,低垂的袖口掩住了被捏得“咯咯”作响的指骨。
周身气质宛若从地狱里爬上来的阎王爷,令人无端生畏,一看就来者不善。
纵然这是个十分难以置信的事实,但排除所有的可能,剩下的那个可能就算再荒谬,也是唯一的真相。
这一刻,严庚书脑海中又闪现了许多被他有意无意忽略的细节。
譬如他与阿冉的初遇,那崖底的竹屋很显然是临时搭建的,究竟是谁有这财力和物力临时搭建出如此一个屋子?
再譬如阿冉身为一个弱女子,若是当真被华淑送入了马棚,她又是如何孤身逃到了他身边的?
亦或是 裴宁辞和阿冉的身份天差地别,他们为何会产生交集?
兴许在他们三人第一次见面之时,裴宁辞来“抢亲”之际,就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 裴宁辞是来寻华淑长公主的。
所有的疑点都慢慢地聚拢,拼凑出了同一个事实 —— 阿冉,当真是华淑假扮的。
严庚书齿关都几乎咬出了血,绷着下颌,硬生生挤出了几个字:“好得很。”
李婧冉,她当真好得很!
此时此刻,看着眼前这依旧笑容散漫的女子,严庚书对她的感觉简直复杂到了极致。
来长公主府赴宴之前,严庚书气血都往大脑涌,简直想生生把这满口谎言的恶劣女子给掐死。
但步入大殿的那一刻,当严庚书站在人前时,他的身份就成了一种文明的枷锁,禁锢着他血液里翻涌的兽性。
因此,即使在盛怒的情况下,严庚书依旧能立刻冷静下来,并且做出最有利于他的选择。
那就是顺着李婧冉的意,顺水推舟陪她演这暧昧推拉戏码,让她顺利地与乌呈退亲。
但在这几个时辰里,严庚书的怒意却并未消散分毫。
那种被人完全玩弄于股掌的感觉非常不妙,他的骨骼都叫嚣着让他用这女子的血液去冲洗这段屈辱的记忆。
这种怒意就像是他背上的鞭伤,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麻木,反而愈发地疼痛难耐,钻心的痛。
这两种疼痛相叠加的刺激简直要把严庚书逼疯,他克制不住地将李婧冉抵在柱前,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
想要她的命,践踏她的尊严,还是 听她像往常那般,对他甜言蜜语?
严庚书不知道,而这种心乱如麻的感觉只让他愈发焦躁。
如今,看着眼前女子虽强作镇定却又紧绷的语气,严庚书心中却只冷笑连连。
他粗粝的指腹擦过她的脸颊,她的肌肤依旧和从前那般娇气,轻轻碰一下便能擦出一抹薄红。
严庚书嗓音沙哑,低声逼问她:“殿下,也知道害怕了吗?”
害怕?
李婧冉听到这两个词,抬眸望进严庚书的眼,看清了他眸色中翻涌的情绪与挣扎。
她嘲讽地轻笑了下,直白道:“怕什么,怕你吗?”
纤白的指尖隔着衣物轻点着严庚书的心口,一下又一下,力度并不算大却仿佛能戳到他的心间。
女子的嗓音是轻柔的,但却多了几分高高在上:“摄政王,摆清你的地位。本宫乃陛下的亲阿姊,你敢奈我何?”
李婧冉的态度是轻描淡写的,就像是除了方才被严庚书兀一戳穿时的紧张,如今已经完全松懈了下来。
但事实上,李婧冉心中想的却是:严庚书找到披风的契机,倒是比她想象中的早啊。
这些看似不经意间的线索,都是李婧冉刻意留下的。
她那天初到军营时为了掩盖身份,自然穿的不可能是华淑长公主的披风,那披风是李婧冉后来才补过去的。
至于马棚中的下人,倘若李婧冉愿意,她自是可以让全长公主府上下都统一口径,完全不会在严庚书面前流露出这么明显的纰漏。
为什么呢?因为李婧冉发觉,她想要让严庚书折腰,分明有种更好的捷径啊。
强权压迫。
一个强者怎么可能对一个弱者俯首称臣呢?这就像是恶狼爱上蚂蚁、飞鸽爱上猫一样可笑。
要想让上位者在他面前俯首称臣,那更好的方法不是向他示弱,而是比他更强,强到骨子里,强到让他不敢不服从。
与其用“阿冉”的身份去朝严庚书乞求爱怜,她不如用长公主的身份去欺压他。
让他恨她恨到了骨子里又无法反抗,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对欲/望的克制,和一种“服从”?
因此,李婧冉丝毫不介意让严庚书发现她就是“阿冉”。
她就是要让他恨她,却又奈何不了她。
果不其然,当李婧冉拿身份压严庚书时,他的凤眸里顿时愈发幽深了几分。
李婧冉不只是用了长公主的身份,她更是在善意地提醒他:别忘了她身后还有李元牧呢。
李元牧这么喜欢华淑,倘若她在严庚书手里出了事,这位掌握着权利巅峰的男子就算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严庚书。
严庚书啊严庚书,他卧薪尝胆如此多年,为的不就是如今这权势与富贵吗?
他是会选择为了这么点破事与她玉石俱焚,还是会选择忍气吞声地任她轻贱,答案不是很明显吗?
严庚书是个有野心且目标清晰的人,严庚书从吃百家饭遭人白眼时就明白了他想要的是什么。
为此,他多年来不择手段,用尽了一切的办法,身上负了这么多条人命债才走到今日,他不可能为了一时之怒就和李婧冉撕破脸、让他这么多年的隐忍蛰伏全都付之东流。
这个成本太高了,也太不严庚书了。
李婧冉从不认为如严庚书这样的人会选择前者。
至少 在她说出这番话时,她是这么认为的。
李婧冉的腰抵在栏杆上,背部是空的,身下便是两层楼高的平地,只要一阵冷风吹来就可以顺着她的后衣领灌进去。
她却笑望着眼前将她困在这里的男人,肆无忌惮地用言语羞辱他:“摄政王,认命吧。本宫还是很喜欢你这身子的。”
李婧冉想到了先前在飞烈营里的场景,微微眯了下眼,仰脸对他道:“飞烈营里的每一项都是开销,伙食、器械,摄政王就算自己能补贴,但又能贴多久?
轻飘飘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她打量着严庚书,像是在打量着某种物品、某个讨人欢心的摆件、某个可以捏在手心把玩的玩意儿。
“倘若摄政王服一句软,本宫兴许还能考虑帮你在陛下面前提一句。”
严庚书眸光凉薄,勾唇笑着问道;“服软?殿下这是何意?”
“希望臣像先前那般,跟个傻子一样对你掏心掏肺?”
“又或是殿下只要流几滴泪,臣就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捧出来给你糟践。”
“还是你一喊疼,臣立刻鞍前马后,给你熬红糖水、再回到那热得像蒸笼一样的屋子里浑身燥热地给你当暖炉?”
李婧冉听着严庚书这些质问的话,神色却丝毫不变,唇角噙着笑温声道:“不够。”
“本宫要的,是摄政王脱光了衣物跪在本宫脚边,姿态卑微地帮本宫穿鞋袜,然”
“李婧冉!”严庚书低声吼着她的名讳,眸底都是血红的,就像是心脏被割成千万个碎片时迸出的薄色血花。
他剧烈喘息着,目光狠戾地盯着她,凶残地像是要把她生生吞之入腹。
严庚书极力隐忍着,捏着红漆柱的手背上青筋随着脉搏跳动着,喷张,收缩。
他紧紧盯着她,嗓音沙哑得像是被被无数细密的砂石碾磨过,一字一顿如同在泣血: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贱。”
每个字就如同一记重锤,落在李婧冉心中,竟让她半天都没回过神。
不该是这样的。
严庚书应该是隐忍的、理智的,再不济也只会用目光凶狠地凌迟着她,强忍着心中的厌恶屈服于她。
而不是像此刻这般,如同被她的话深深伤到了心底的模样。
严庚书他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竟会把“贱”这个词安在自己身上。
见李婧冉半晌都不说话,严庚书只深吸着气,如她所愿再次冷静下来。
只是,冷静下来的严庚书说出口的话却与李婧冉预判的大相径庭。
他幽深地注视着她:“长公主若真想同臣斗,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李婧冉眸中滑过一丝惊愕。
严庚书 这是想和她宣战?
与她撕破脸皮对严庚书而言,俨然是最不理智的选择。
前有环伺的裴党,后又遭长公主背刺,这不仅仅意味着两人之间薄弱的契约彻底宣告结束,更意味着严庚书要从一敌一友变成两个敌人,会遭前所未有的反噬。
况且,严庚书明知裴宁辞也隐有向长公主投诚之意,甚至罔顾大祭司的身份屡次靠近她,他却依然选择了这么做。
这无疑是把李婧冉往裴宁辞那边推。
李婧冉感觉自己都快看不懂严庚书了,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仅仅因为他被自己心中的“阿冉”背叛了?
这件事对严庚书的影响居然那么大吗?
严庚书却一点点靠近她,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压缩、再压缩,李婧冉的掌心贴着他的胸膛,能感受到他仿佛在叫嚣着怨气的强劲心跳。
她抵触的力量在他眼里是如此的微弱,严庚书轻而易举地俯到她耳畔,唇若有似无地贴着她的耳骨,嗓音低哑:“那便两败俱伤吧,殿下。”
李婧冉感受着严庚书洒在她耳后的灼热气息,身子轻颤了下。
她惊悚地意识到 严庚书,好像是要来真的。
事实上,李婧冉想要用强权压迫使人屈服的思路的确没错,可偏偏她不该用在严庚书身上。
严庚书从不是个任人拿捏的存在,不然早在他生命的最低谷,在他身处楚馆被毒打之时,他就已经屈服了。
更何况,如今在这份傲骨之中,还掺杂了情愫。
情之一物最是拿捏不透,严庚书先前有多爱阿冉,如今就有多恨李婧冉。
可若是这是份纯粹到极致的恨,那也罢了。
最可怕的是,严庚书发现在渗入骨髓的恨意之中,骨头缝里还掺杂着一丝难以割舍的爱。
他明知她是长公主,但她也是阿冉。
她看着他挑衅得笑时,他却在她的强势之下看到了阿冉先前对他巧笑倩兮的模样。
都说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严庚书本应是最爱憎分明之人,可他已经分不清他对长公主到底是什么情绪了。
他想掐死她,但又舍不得下狠手。
他想逼她哭,但她要是真哭了他恐怕又会心软。
严庚书在这片混乱的、复杂的情绪里,沉沉心想:那就换个场合、换个地点,让她哭。
他如是窝囊地想着,感觉自己就像是个纸扎的老虎,一戳就破。
还得顾及着自己那点可笑的尊严,嘴里恶狠狠地对她说放着狠话:
“殿下可得仔细着别落臣的手里。”
“殿下如此身娇体贵,臣对待俘虏的手段,殿下恐怕承受不起。”
“玉石俱焚罢了。殿下应当知晓,臣并非是那等心善之辈”
李婧冉都不知他今天到底是抽的什么风,被他骚扰得心中又乱又烦,既有着明显的厌倦,可心脏又传来一丝隐晦的、不易察觉的酸软。
严庚书方才震怒之时,流露出的那一丝脆弱总是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眼下的朱砂红泪痣仿佛是凝着的一滴血,灼进了她心间。
严庚书嘴里在放着狠话之时,李婧冉却有些心不在焉,回过神后眼前蓦然看到了严庚书那张放大的俊脸,顿时被吓得下意识身子后仰。
然而李婧冉却忘了,她正坐在两楼高的镂空栏杆上,背后空荡荡的,跌下去就算摔不成肉泥,也会摔得半死不活。
「小黄!!!」在失重感传来的那一刻,李婧冉立刻反应过来,想喊小黄想想办法,却没听到小黄的答复
该死的,它早不去开会晚不去开会,怎么现在去开会了。
只是这种令人心惊的失重感几乎只维持了半秒不到,下一刻李婧冉便被大掌稳稳托住了后背,从栏杆处捞了回来。
她惊魂未定地紧紧搂着严庚书的脖颈,就像是往日被严庚书抱在怀中那样。
两人都有一瞬的怔愣,李婧冉是吓的,严庚书是恍惚。
好半晌后,严庚书才带着轻嘲开口:“长公主还想搂着臣多久?”
他口中如是说着,但抱着李婧冉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李婧冉只觉手脚都发软,大脑却清醒。
她都懒得揭穿严庚书这个傲娇的老男人,只是静静听着他的心跳,须臾蓦得开口:“这位自诩‘并非良善之辈’的摄政王。”
\"嗯?\"
“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
“还有,劳烦摄政王控制下你自己,你硌着本宫了。”
***
严庚书横抱着李婧冉,一脚踹开寝殿门,把她贯到榻上便欺身压了下来。
李婧冉反应极快地就想往里缩,却被他圈着脚踝一把拉了出来,边低着头凶狠地吮她的脖颈,边恶狠狠地道:“继续说啊。”
李婧冉欲哭无泪,极力偏头避着,嘴里却不服输:“恼羞成怒了是吗?本宫又没说错,你就是 唔”
被严庚书堵住嘴时,李婧冉都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
她说的都是大实话啊,怎么着,就允许他产生一些不可描述的反应,就不允许她说呗。
好一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严庚书就像是被戳破了心思的人,原本强装的厌恶都因她的一句话无处可容。
前一秒还在气势汹汹地放狠话,下一秒却被对方发现动了情,并且还被无情嘲笑了一通。
纵然严庚书向来脸皮很厚,他都不由地感到一阵难掩的羞赧。
只好低下头专注地吻她,直到把她亲得舌根发麻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婧冉被他纠缠着,不由狠狠对着严庚书舌尖咬了下去,被他困于头顶的双腕竭力挣了下,却完全挪不了。
她“呸呸呸”了好几声,怒气冲冲地瞪着严庚书,不可置信地问道:“严庚书你是禽兽吗?”
这就是他表达厌恶的方式吗?把她压着亲????
严庚书粗粝的指腹擦过她光亮的唇,看着李婧冉情绪激动的样子,他却觉得一阵畅意。
他喘了口气,劲劲地挑了下眉:“继续骂啊。”
“这些日子臣面前装出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殿下想必憋得不轻吧?可真是委屈您了。”严庚书边扯领口,边继续道:“臣倒是想见识见识,殿下都是如何在心里辱骂臣的。”
这种被完全欺压的感觉让李婧冉愤怒地屈膝想踹他,却又被严庚书以完全的武力优势镇压。
她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本宫自是得满足摄政王。”
“你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乌龟小饼干!王八蛋!混账!巴嘎!阿西!”
尾音变了调。
她认真地骂着他,被她骂的人却俯首在她锁骨留了个浅浅的印。
他偏又不是一鼓作气的那种,反而细细地反复用舌尖勾勒着那块薄薄的肌肤,极其暧昧,灼热的气息让李婧冉身子都克制不住地颤。
严庚书埋在她的肩颈,若有似无地啄吻着她雪白的颈子,用鼻音慵懒应声:“继续骂啊。”
他沉沉笑了两声,声线低磁性感,慢条斯理道:“你骂得我好爽。”
“”
李婧冉:不是,他变态吧。
她感觉严庚书此刻简直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了,俨然一副要先奸后杀的模样。
李婧冉深深吸了口气,冷静地不再挣扎,垂眸瞧着男子乌黑的长发:“严庚书,你起来,我们好好谈谈。”
严庚书心不在焉地道:“谈什么?谈情说爱吗?在这儿谈不是最好?”
李婧冉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大悲咒,才勉强按耐下了把这个男人拎起来抖落一顿的冲动。
他脑子里除了精/虫还有什么!!!
李婧冉被他的气息撩得不上不下,却还在试图跟严庚书交流正事:“你不是想要扳倒裴宁辞吗?本宫可以继续帮你,只须你俯首称严庚书你手摸哪儿呢?!”
正经不过三秒,李婧冉就再次被严庚书惹毛了。
实话实说,她真的是个脾性很好的人,常年血压偏低的那种佛系人群,但严庚书每次都能轻而易举挑起她的怒火。
严庚书被她吼了一嗓子,依旧是那副不急不慢的态度,嗓音轻慢道:“手感不错。”
李婧冉之前觉得严庚书疯了,现在她觉得她要被严庚书逼疯了。
这辈子都没这么被冒犯过裙裙整里本文一五二二七五二爸一的李婧冉气得浑身发抖,口不择言道:“严庚书,我/操//你”
她卡住了。
他的娘?李婧冉不想侮辱女性。
他的爹?她口味还没那么变态。
严庚书懒散地笑着抬眸瞧她一眼,眼下泪痣勾魂:“操/我?”
他微敛着凤眸,低低赞叹:“长公主好志气,臣分外敬佩。”
说罢,严庚书甚至还揽着她,捏着她的下巴示意她看向不远处的梳妆铜镜。
圆形的铜镜之中,倒映着容貌极其旖丽张扬的男女。
均是皮相骨相俱佳的浓颜,冲击力极强。
女子因恼怒而雪腮染绯,而男子唇色比往日略微苍白了几分,神情却慵懒又强势,单臂将她锁在怀中,掌控欲满满。
严庚书微抬下颌,眼尾轻勾扫了眼那铜镜,懒散勾唇笑笑:“臣请殿下赐教。”
李婧冉不可置信地瞧着他,对人类脸皮的极限有了更深的了解。
严庚书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啊啊啊啊啊啊!
李婧冉感觉自己平时调戏裴宁辞时已经够放浪了,没想到和严庚书这幅痞气又慵懒的模样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她毫不怀疑,严庚书估计真会是那种在榻前放个落地铜镜,骚话连篇的那种人。
她又羞又气地瞪他,严庚书却只闲散地笑望着她,甚至还分外好心地问她道:“那么殿下想如何实操?需要臣躺下吗?把臣绑起来兴许会比较好。”
李婧冉:“ 闭嘴!你给我闭嘴!!!”
他在得瑟什么,得瑟什么???
这嘴上骚话连篇实则实操经验为零的老处男!
严庚书低低笑了两声。
他自是知道李婧冉这几日还处于不方便的时期,如今顶多是嘴皮子上占些便宜,自然也不会对她做什么。
就在严庚书想偃旗息鼓之时,却听门外传来李元牧的声音。
“阿姊,你在里头吗?朕有事要与你商议。”
李婧冉眼睛一亮,俨然一副听到救星声音的模样,挣着便想爬出去:“在”
话音未落,方才还勾唇笑着的严庚书却再次冷了脸色,掐着她的下颌又俯身凶狠地吻了下来,把李婧冉剩下的话全都吞入唇齿之间。
他语气凶狠地威胁她:“长公主该不会想再次当着本王的面,去见另一个男子吧。”
上一个是裴宁辞,这一次又是李元牧,她究竟有多少男人!
李婧冉感觉自己的嘴唇都快他粗鲁地咬破了,嘴硬道:“关你屁事,摄政王一个外人,无权干涉我们姊弟之间的事?”
“外人?”严庚书细细咂摸了下这两个字,被李婧冉的亲疏远近气笑了,“你会跟一个外人亲吻?还亲成这幅见不得人的模样?”
李婧冉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李元牧又不轻不重地敲了下门:“阿姊?”
气氛有一瞬的僵持。
严庚书眼眸中盛着浓浓占有/欲:“让他滚。”
李婧冉顶着他那仿佛要吃人的目光,梗着脖子道:“该滚的到底是谁?”
严庚书盯着她半晌,随后冷冷笑了两声。
他掐着她的腰,灼热的吻再次落下之前,扔下一句又沉又欲的话。
“那就让门外的,好、好、听、着。”
求婚
疯了。
严庚书他彻头彻尾地疯了。
李婧冉再次被他狠狠吻着, 只觉头脑都在发昏,因缺氧而生理性地手脚发软,就像是一条被贯上岸后无力地扑腾着的、搁浅的鱼。
严庚书在亲吻方面的确是各中高手, 以前怜惜阿冉时只蜻蜓点水地勾勒着她的唇, 如今却毫不留情地碾压着,像是试图一寸寸磨碎碾烂娇艳的玫瑰花瓣,无情又心狠。
极强的掌控欲将她严丝合缝地笼罩着, 就像是一个无从逃脱的天罗地网, 让她只能被动地承受着,感知他浓烈到极致的怒与妒。
严庚书是多么妒忌啊, 他再也无法将那大度贤夫继续装下去, 他容不得他人对她一丝一毫的染指。
他本非善类,向来是一匹无所顾忌的恶狼,先前对自己叼回窝的兔子有多爱护,如今就有多残暴。
去他娘的放她幸福。
去他娘的为爱放手。
去他娘的操/蛋的天下。
她要是跟别的男人跑了,那就先杀了奸夫,再把她抢回自己的身边。
爱不爱他又怎样?时光漫漫,他严庚书有的是时间, 终其一生让她爱上自己,眼里也只有自己。
她是他的。
此生此世都只能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擅长攻击的将领霸道地掐着她的下颌,长驱直入地品尝着她, 丝毫不留一丝退缩的余地。
掠夺,侵/犯,强取。
褪去了柔情伪装的严庚书本性彻底暴露无疑。
命运对严庚书从来不公, 没有一丝怜悯。
如若当初少年时的严庚书不去夺食,他压根就活不下来。
只是当上这摄政王后, 严庚书抹着满脸的血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给自己穿上了一层人皮,对外装得斯文克制。
这层伪装戴了太久,久到快与他的皮肉融为一体,连他自己都险些被自己给骗了。
严庚书此人的本色,原本就是夺取啊。
李婧冉竭力推拒着他,发丝挣得凌乱,精致冰冷的珠钗落在柔软的绫罗被褥,脸庞都染绯。
她被他吻得双眸湿润,唇色潋滟,含怒斥他时的嗓音都还带着微涩的意味:“放肆!摄政王这是想以下犯上吗?”
他怎的如此轻浮!!!
枉她方才听他宣战时,连心尖都在颤,就连之后怎么去李元牧的地方保命都策划好了。
结果转头就被这抽风的男人压在了寝殿内,被他发狠地亲着,而她的“保命牌”还站在门外。
李元牧显然也并非耐心极好的人,随意地敲了两下门后,就要推开门进来。
“站住!”李婧冉听到门边传来的动静,吓得声音都快破音了。
一个发疯的严庚书已经让她招架不住,可千万不能让李元牧再撞见这幅场面。
毕竟李元牧上回只是看到她和裴宁辞滚在地上都气得双眼发红,现在要是看到她和严庚书一起躺在榻上
李婧冉深觉,那她的这条小命也可以收拾收拾送给阎王爷了。
好在李元牧平日里虽是一副病态又阴郁的模样,但许是因为他自小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尽管再荒唐,但端方的礼仪还是深深烙印进他的骨子里的。
如今李婧冉隔着门扉喊了一嗓子,李元牧便不再强行入内,但却也没走,散漫的少年音透过门扉传来时有些模糊:“怎么了,阿姊?”
李婧冉张了张嘴,正想随意找个借口敷衍过去,但嗓音却蓦得失了声。
她脸庞顿时染上浅浅血色,紧咬着唇才能克制住险些溢出唇的颤音,深呼吸了好半晌,身子紧绷地掐着严庚书的肩,压低声音:
“ 要点脸。手 挪开”
严庚书却佯装没听懂她的意思,故作姿态地询问道:“用牙?咱弟弟还站在门外呢,不好吧?”
李婧冉看着他唇边的笑意,就觉得严庚书真的很欠揍。
她指尖紧扣着严庚书的手腕,目光警告地瞪着他。
严庚书笑了声,决定放她一马,身子微仰拉开了些距离,下颌朝门边轻抬了下。
示意她先把门外的赶走。
而后,再慢慢算他们之间的账。
李婧冉平复了下呼吸,再次开口时依旧是往日那慵懒微哑的声线,只是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本宫在更衣,陛下有何事不若等下再说吧。”
“好。”李元牧应了声,分外乖巧的姿态。
就当李婧冉想松口气时,他走之前又话音一转,补了句:“阿姊以前与朕倒是没这么见外。”
房内的严庚书闻言,原本已经柔了几分的目光陡然再次转凉,盯着李婧冉冷笑,笑得她毛骨悚然。
李婧冉:!!!
李元牧这臭弟弟害人不浅。
他指的眼前,应当是说姐弟俩小时候吧,结果到了严庚书耳朵里,就变成了很不可描述的意味。
严庚书沉沉地呼吸着,咬牙笑了下,卧蚕饱满,泪痣仿佛能摄走人的心魂。
他嗓音依旧低沉悦耳,如同情人之间的低语,一字一顿地对她道:“李婧冉,我真想弄死你。”
粗粝的指腹摩挲过她颈侧大动脉,严庚书微敛着眼皮看着,只见她的颈子白皙纤细,被他那筋络分明的大掌一衬,显得愈发脆弱娇嫩。
就好像他只要微一用劲,就能轻而易举地掐死这娇艳又恶劣地将他玩弄于股掌的女子。
李婧冉感受着严庚书的手掌在她的脖颈处游走,命门被掌控着的感觉让她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方才还嚣张的气焰瞬间便掩了下去。
她放轻了呼吸,看着严庚书含笑又晦涩的神态,心中唾骂这个男人的喜怒无常。
原本滞在李婧冉颈边的指腹缓缓上移,停在她的唇边。
揉按轻压的动作异常旖旎,他的拇指指腹压在她的下唇,如同撬蚌壳般,迫得她原本紧闭的唇间露出雪白的贝齿,唇红齿白的好颜色让她本就绝艳的面容更添魅意。
滚烫的视线落在她的面庞,他一寸寸扫视自己先前掠夺的地方。
如有实质的目光取代了其他,仿佛正慢条斯理地滑过她的上颚,这种感觉比方才的接吻更让李婧冉难以接受。
接吻是两个人的意乱情迷,而如今她却像是毫无反抗之力一般,只能被他胁着张开口,任他的视线滑过她的唇齿。
严庚书低低笑了两声,又在她耳畔问道:“爽死,如何?”
李婧冉前一秒还在担心自己会被这失了理智的疯男人掐死,下一秒措不及防地又听到了他不清不白的话,简直克制不住地把他在心中翻来覆去骂了个遍。
怎么会有像他这样矛盾的人啊!
这是他精神污染敌人的新方式吗?如果是的话,他成功了。
从生死之线徘徊一圈又回到人间的李婧冉在重新把心放回肚子之余,又冷笑着道:“摄政王未免也太高估自己。”
她目光下移,用那种看垃圾的眼神看着他,语气轻蔑又鄙夷:“习武之人,大多中看不中用。摄政王这么大年纪了,还是莫要逞能。”
就差明明白白地把“你不行”三个字甩他脸上。
她这一句话却激起了严庚书的怒火,先前在军营屡屡上了火气又被她以各种各样胡诌的借口敷衍得被迫隐忍时的怨气尽数涌上心头。
如今再次回想起李婧冉先前是如何哭得梨花带雨地装自己被长公主丢入马棚欺负时,严庚书就觉额上青筋都在克制不住地跳。
她分明是与其他男子寻欢之后,又回到了他身边。
还顶着旁人留下的吻痕骗他!
冷眼看着他头顶一片绿,还因那吻痕对她怜惜入骨,她心里很畅快是吗?
新仇叠旧恨,严庚书眸中也多了几分怨,他舌尖滑过犬齿,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倘若我当日没信了你的话,我们如今孩子都满地爬了。”
凶神恶煞的姿态,语气狠得仿佛在吩咐手下的人血洗土匪寨一般。
李婧冉原本都已经想好下一句侮辱人的话了,听到严庚书这句话后顿感荒谬,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生生给听笑了。
她咬着唇憋得很辛苦,笑骂道:“严庚书你有点常识行不行?你家孩子三天就能生出来啊?”
李婧冉这一笑,方才两人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顿时被破坏了。
严庚书他照搬这些威胁人的话时,能不能考虑下实际情况啊。
她也不想的,可是这真的太好笑了,忍不住啊。
李婧冉躺在榻上,青丝铺洒在她脸侧,严庚书都能感受到她笑时的轻颤。
比平日里少了几分魅惑,却多了一些严庚书熟悉的、独属于阿冉的感觉
竟让严庚书有片刻的失神。
李婧冉好半晌才慢慢敛了笑意,擦了下眼角笑出来的泪花,看着严庚书神情中的怔忪,只当他是被自己揭穿后面子上挂不住。
她手肘不轻不重地捅了下严庚书,挑眼瞧他:“无妨,人都会犯错的,就连本宫也 好吧,这么离谱的本宫恐怕犯不出来。”
严庚书:
他面色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不自然,但就连严庚书自己都分不清他这像是羞赧的情绪究竟是源于什么。
究竟是因为被眼前的女子嘲笑,还是 如同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光是看到心爱之人的笑靥,都控制不住地感到有几分羞意。
“笑屁啊。”严庚书别过眼,口中无意识地说出了真心话:“你不是说要过继么?我着人”
待反应过来后,严庚书顿时住了嘴。
李婧冉却轻眨了下眼,感觉自己好像在不经意间窥见了严庚书的另一面。
所以 她那天阴阳怪气随口说的一句话,竟当真被严庚书放在了心上?
在古人眼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似乎子嗣和香火的传承,已经成了他们爱情与婚姻的全部。
李婧冉一直以为严庚书那天说要过继子嗣,只不过是顺着她的话随口哄她罢了。
毕竟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精/虫上脑时甜言蜜语都一箩筐地说。
别说是同意不生孩子了,就算李婧冉提出让严庚书帮她养她和另一个人的孩子,估计严庚书当时都会答应。
只是如今听严庚书这意思,他非但当了真,还的确着人去找合适的孩子了
可不就是孩子如今已经满地爬了吗。
李婧冉从来不会被别人仔细斟酌精心推敲后的话术打动,那种看似真诚实则充满套路的话,她在现代大大小小的宴会上已经跟着父母听腻了。
可往往是这些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东西,这种真实的细节,却总是会像个银针似的轻轻扎入她的心间。
又酸又软。
李婧冉从这句话里窥见的,是严庚书对阿冉的认真和上心。
她想,严庚书兴许是真心期待过与阿冉之间的大婚吧。
两人一时之间都不说话了。
李婧冉是因为这种隐秘的心软,而严庚书是仍在懊恼他说漏了话。
她摆明了就是想玩他一通,他却上赶着付出了真心,还把她随口的戏言付诸于行动。
尤其是被她骗尽了全部,分明知道她是怎样恶劣的本性,如今居然还躺在她的床上,和她纠缠不清。
严庚书都觉得自己掉价得很。
他却别无他法,心中郁结得很,有股气堵在心口,抒不出通不得,在他体内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着。
漏斗里的细沙悄无声息地流着,不知过了多久,严庚书似是终于下了决心一般,和李婧冉在同一时间开了口。
“李婧冉,我可以不计较。”
“没其他事本宫就去找李元牧了?”
话音落下,两人面面相觑,沉默了。
李婧冉直觉不好,起身想跑,结果被严庚书长臂一揽重新贯回榻上。
方才还真心实意说自己不计较的男子双眸都猩红,严庚书瞪着她低吼道:“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我?!”
办事向来干脆利落的严庚书在心中百般别扭千般纠结,分明九百九十九个掐死她的理由,却总是能找出一千个原谅她的借口。
严庚书如此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都可以宽宏大量地不计较她骗自己之事,放下自己的尊严,当作无事发生。
他甚至都已经打好了腹稿,只待她一露出惊讶的神色,便顺杆爬着隐晦表白。
严庚书在心中规划着他们的未来,而她呢?
她与他躺在床上,想的却是抛下他去见另一个男子!
呵,另一个男子。
原本已经快把自己哄好的严庚书再次被她惹毛了,翻天覆地的怒气犹如拍案而起的海浪,叫嚣着要摧毁他心中所有的防线。
李婧冉瞥见自己被他掐红的手腕,火气也上来了,不服输地瞪了回去,同样拔高声音道:“你凶什么凶?掐疼本宫了,心中没点数?”
钳着她的力道下意识松了些,严庚书的手比大脑率先做出了反应,而后在心中慢半拍地唾弃自己。
疼疼疼,他手下都没用劲,她就知道喊疼。
娇气死她得了。
惯得她!!!
严庚书手下动作放轻,嗓音却愈发低闷,逼着她和他对视:“你到底跟他们什么关系?”
他方才气血上头把她拉回榻时,都生怕她磕着碰着,此时掌心还垫着给她当枕头。
严庚书的大掌滑落几分,灼热的温度贴着她的后脖颈,李婧冉顿时缩了下脖子,像是被叼着颈后嫩肉的猫咪。
“他们抱过你吗?”他的嗓音低沉沙哑,强忍着排山倒海的妒意,冷沉地试图从她那娇软的唇中迫出他想听到的答复。
另一只圈着她手腕的手也摩挲着她腕内嫩/肉,抚着下滑到她的掌心,将她的手摁在那绫罗之上,严丝合缝地与她十指紧扣。
“他们牵过你吗?”
严庚书幽深的眸光落在她的唇:“他们吻过你吗?”
李婧冉使劲挣了下,却被他制得死死的,完全动弹不得。
她轻喘了下,抬眼看着严庚书,目光从他深邃的眉骨滑落,鼻梁同样英挺,丰润潋滟的唇珠上还沾着她的气息。
分明是严庚书掌控着她,但李婧冉这如有实质的目光却让严庚书有种被端详的感觉,禁不住视线下垂不与她对视,喉结也滚了下。
严庚书看到李婧冉极轻地勾了下唇,随后嗓音轻柔地对他道:“当然。”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锋利了许多,恐怕孩童瞧见能被他那骇人的神情生生吓哭。
但李婧冉早知严庚书是个纸老虎,丝毫不惧,不紧不慢地对他道:“祭司大人可比摄政王有意思,他生涩又不得要领,但薄唇吻起来着实感受很不错。况且,本宫最是享受把圣洁之人拉下红尘的感觉,亲手把他调/教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李元牧胜在年轻,很听话,也懂得怎么亲能让本宫最舒服。他知道怎么讨巧卖乖,每次主动亲本宫时总是会眼睫濡湿,一边撒着娇一边啄吻”
她盈盈笑,放肆地打量着身前的男子,把这位高权重的三位男子当成取悦她的玩物,罢了还点评道:“摄政王这脸不如祭司大人诱人,吻技又比不过陛下,唯有这身子么勉强还配给本宫玩一玩。”
李婧冉每说一句话,严庚书的面色就沉上一分,末了她还不怕死地道:“摄政王可得保持好这身材啊。”
严庚书被她气得眼前都阵阵发黑,怒气反笑。
敢情他这么多年习武,就是为了练出流畅的肌肉线条,供她把玩观赏呗。
若只是这样,严庚书也就忍了。
可偏偏她怎能如此多情,戏弄了他后还想毫无负担地去与他人愉悦。
严庚书盯着李婧冉冷笑,李婧冉只眼神无辜地睁大眼歪头,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模样。
碰又碰不得,又舍不得掐死她,他还能怎么办呢?
怒火攻心的严庚书甚至连脏话都骂不出了,他二话不说地揽着她,李婧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便觉自己被严庚书撂趴在他的膝,臀上措不及防地挨了他一巴掌。
从来没有被人体罚过的李婧冉都呆住了,不可置信地攥着他的袍角竭力回眸瞧他:“严庚书你有病啊!”
话音未落,又是清脆的一巴掌落下。
严庚书手劲大,他被气得耳边嗡嗡作响却仍控制着自己的力气,但李婧冉仍是红了眼眶。
李婧冉先前把李元牧打哭时还觉得是他娇气,如今自己切身体会了一回,才明白了那种感觉。
其实并不疼,但更多的是一种羞耻。
极致的屈辱感让她克制不住地鼻子发酸,眼泪啪唧啪唧地掉。
她小时候都没被爸爸妈妈这么打过!严庚书他算是哪根葱!
他完蛋了,完蛋了!
李婧冉心中狂怒,眼泪汪汪地想好了无数个以后用来折磨严庚书的法子。
最好让他当着她的面,上半身仍穿着那身军营中的骑装,整齐得脖颈处的扣子都一丝不苟。
而下半身却是与之截然不同的风光,光/裸笔直的长腿被长靴包裹着,当着她的面贴着门扉满足他自己。
不许用手。
自古以来为了提高人们的耐受力,上位者都会实施一个叫做“延迟满足”的措施。
意味着剥夺下位者眼前唾手可得的奖励,要逼得他们为之求饶、付出,流血流泪,让上位者愉悦后才配抒发心中的渴求。
李婧冉想,这个措施俨然是很适合用来驯服恶狼的。
臣服与克制,这本就是相关联的词语。
他既不懂得该如何克制内心的渴求,那她自然是不介意亲手教他的。
让他为了最基本的、生而为人的需求,低声下气地恳求她。
而她会衣冠整齐地看着他既折辱又满足他自己,心情好时再把他如今给她的掌掴,尽数还给他。
李婧冉如是想着,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掉。
严庚书发现后,把她捞了起来,嗓音冷硬道:“长公主以为,您的眼泪如今对臣还有用吗?”
李婧冉边哭边搡他,骂道:“混账东西!本宫这辈子都没被人如此羞辱过!”
她口中骂着,手下也不停,丝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身上,结果反而被他浑身的肌肉硌疼了,哭得愈发厉害了。
严庚书方才被她气狠了,如今又被她哭得头疼,感觉他可真是栽她手里了。
他本以为,能看到痛恨入骨的人在他面前柔弱得哭应当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谁知
严庚书在心中唾弃了自己一万遍,随后用指骨很轻地为她擦着眼泪,甚至不敢用指腹,生怕薄茧会把她眼下蹭红一片。
他任由她坐在自己膝上,认命般垂首:“别哭了,行吗?”
操,真是上辈子造的孽。
李婧冉呜咽的抽泣声渐轻,方才那种感受褪去后,如今却又因在严庚书面前哭了而感到了新一轮的羞赧。
迎着严庚书自暴自弃妥协般的眼神,她湿漉漉的眸子继续瞪他,骄纵的嗓音里还带着哭腔:“看什么看!”
严庚书“啧”了声,半哄半逗地学着她方才的话应道:“长公主,你对臣好凶啊。”
他嗓音又低又苏,那双勾人的凤眸里还含着淡淡无奈。
李婧冉最是受不得这种语气,让她只觉浑身都燥热,下意识抬手想给自己扇风,谁知严庚书却好巧不巧在此刻往前挪了些。
“啪”得一声响,两人都愣了。
严庚书下颌处被打出来的红印渐渐浮现,李婧冉看在眼里,微动了动嘴。
李婧冉后知后觉地缩了下手,感觉头皮都发麻:“那个”
她要是说她不是故意扇他巴掌的,他信吗?
但凡这巴掌扇在其他地方,都不是问题。
可这毕竟是脸啊,象征着一个人的尊严
严庚书也没想到李婧冉居然说动手就动手,神色都怔了一瞬。
就在李婧冉再次在心中哀叹“吾命休矣”之时,她却听严庚书冷不丁开口:“疼不疼?”
李婧冉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啊?”
严庚书微敛着眼,朝她有些发红的掌心示意了下。
李婧冉沉默片刻,试探性地回答道:“不 疼?”
“那便好。”严庚书若有其事地颔首,随后在李婧冉惊慌的视线中偏过头,将自己另一边的脸送到她手边:“那再打一个吧。”
“对称。”他补充道。
“”
李婧冉先前经常听说当兵的男人容易憋坏,生理和心理都容易出现问题。
她原本一直不信的。
直至此刻,李婧冉目光犹疑地看着眼前的严庚书,发现有些话真的不是空穴来风。
李婧冉轻吸了口气,推开他,想起身:“本宫真的得走了,陛下还在院里等着。”
话说出口后,李婧冉却忽觉一阵好笑。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李元牧好像一直都是那个惨兮兮地在院子里等她的下场。
严庚书见到李婧冉唇边无意识弯起的那抹弧度,心中那好不容易扶起来的醋坛子又翻了。
他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还没来得及发难,就见李婧冉蓦得朝他笑了下,轻快地唤了句:“夫君。”
就像是她假扮阿冉时那般。
严庚书因她那脆生生的“夫君”恍惚了片刻,而李婧冉抓住了这个时机,猛得推开他往外头跑。
严庚书措不及防地被她用力一推,依着惯性往床榻上倒去,鞭伤遍布交错的后背倏得压在了床榻之上,顿时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李婧冉原本都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身后传来的隐忍吸气声,警觉地回眸瞧了眼,却见严庚书额发都疼得生了冷汗,深邃英俊的骨相都掩不住他脸色的苍白。
她想起严庚书那出神入化的演技,犹疑未定地问了句:“ 摄政王这是,换了个新路子?这次又想怎么诓本宫?”
开始在她面前装柔弱了?
严庚书喘了声,那逼人的疼痛让他有一瞬的失声,片刻后才缓过来,小臂挡着眼睛,只露出英挺的鼻梁和唇。
他似是笑了声,带着淡淡自嘲:“殿下便这么想吧。”
总归在她眼中,他从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唤他的每一句“夫君”、每一个笑容,每一句甜言蜜语,背后藏着的都是算计。
严庚书本可以继续自我欺骗的,但她千不该万不该用这声“夫君”来对付他。
他紧抿着唇,并未起身,全身的重量压在背部很疼,但身体上的疼痛总归能使他心里的疼好受一些。
“嘎吱”一声,门扉开启又关上。
她出去见别的男人了。
这个糟糕的认知让严庚书背后的疼痛逐渐扩散到全身,感觉从头发丝到脚尖都被细细密密的针扎着。
别扭、烦躁,说不出口的隐秘期待和落空后的虚无。
严庚书竭力放平缓了呼吸,但那种缺氧的感觉仍无孔不入地侵袭着他。
衣袖遮着眼,掩住了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眸。
严庚书低声骂了句脏,仰躺着心想:他作恶多端,可算是遇到他的报应了。
他在她面前就是一条狗,而李婧冉手中拿着金铃。
以前的她乐意逗他时,每次摇铃铛时就会给他扔块骨头,让他习惯了这种感受,感觉金铃就意味着嘉奖。
其实从和李婧冉重逢的那一刻起,严庚书心中是藏着一丝隐秘的期盼的。
他手染鲜血,心脏是又冷又硬又龌龊的,容着世间最肮脏的污垢。
然而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名为“爱”的领域,从不让任何人、任何物侵入过。
他生于污浊,却把心底唯一一块干干净净的地方给了她。
严庚书竟期盼着她还能像以前那样,笑着叫他一句“夫君”,期盼着她对他能有一丝丝的爱。
或者怜也并非不可。
可今日,李婧冉再次摇响了金铃,他摇着尾巴像往日那般跑到了她的身前,她却毫不留情地一棍子砸了下来,给了他个当头棒喝。
她的确像往日那般唤了他句夫君,只是却是为了卸下他的心防,推开他。
荒谬又可笑。
屋子里很静,静到严庚书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叫嚣着恨她,疼她,怨她,爱她。
复杂交错的情感,织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把他笼在里头,无法挣脱。
无力感陡然而生,严庚书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份情感了。
他眼巴巴地上赶着对她说“我不计较你先前对我的欺骗,我们好好的”,可人家根本不在意他的感受,也不想和他好好的。
他在她眼里是什么啊?是个填满她扭曲心理癖好的玩物吗?是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吗?
他严庚书一生骄傲,他何须如此,又何至如此?
严庚书的眸色陡然加沉了两分,在心中发了狠地想:下次再见到她,他一定会毫不怜惜地把她撕成碎片。
只是在他立誓的下一瞬,房门再次被推开了,李婧冉的声音再次在他耳畔响起:“起来,把衣服脱了。”
严庚书呼吸一窒,猛得坐起身,狠戾地质问她:“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一而再再而三的”
被你玩弄。
做你无名无份的玩物。
当你见不得光的外室。
后面的狠话都没说出口,严庚书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那一刻,泄气般哑了音。
李婧冉将药箱搁在檀木案,弯着腰从里头挑挑拣拣找出了个药品,回眸瞧他:“嗯?”
严庚书缄默,背对着她一言不发地脱衣服,只是扯扣子的姿态却透着闷气。
他心里凌乱地想:她是回来给他治伤的,她是不是还是有些在乎他?
李婧冉不知严庚书那挣扎到临近崩溃边缘的内心,看着他背后的鞭伤,下意识倒吸了口凉气。
他原本的背部线条明晰又完美,就像是古希腊黄金比例的雕塑一般,深深的脊背沟更是性/感得让小黄失声尖叫。
如今那里尽数被交错的鞭伤覆着,因严庚书方才剧烈的举动再次淌着血,叠在以前的旧伤疤上,触目惊心。
她指尖触了下严庚书的伤口边缘,微凉的温度让严庚书身子瞬间绷紧了几分。
裸露的伤口处暴露在空气里,仿佛被空气中每一颗分子触着,严庚书似乎都能感受到她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他极其不自然地偏了下头,嗓音有些闷:“要干就快些,别磨磨唧唧的。”
话甫一出口,他肩上完好无缺的地方顿时挨了李婧冉一巴掌。
速度快得都让严庚书不禁都心生怀疑,她方才端详的究竟是他的伤,还是从一开始就在选一处完好的地方给他一巴掌。
李婧冉语气很冲,用嘴皮子功夫狠狠占了一把严庚书的便宜:“求着本宫干的人从法 从大晟排到了乌呈,摄政王若是想得此恩赏,还得再费些劲。”
她往榻边一坐,努努嘴示意他趴下。
严庚书照办,趴在枕头上,口中却冷笑两声道:“是么?那本王跟他们比比?看他们是比本王放得更开,还是比本王会叫”
尾音声调末入枕间,严庚书手指蓦得攥紧了枕巾,喉结狠狠滚了下才抑制住险些溢出唇的闷哼。
一不小心下手重了的李婧冉有些讪讪,看着他一副忍痛的模样,心中分外愧疚。
李婧冉捏着药瓶,有些扭捏不知该怎么道歉,沉吟半晌后,小心翼翼地道:“摄政王不是说要和他们比比叫/床?就这?”
严庚书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有朝一日真的能被她逼疯。
甚至不用有朝一日,兴许就在下一瞬。
话说出口后,李婧冉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个道歉道得不太好,有些心虚道:“那个,要不本宫还是让旁人来给摄政王上药吧。”
她原本都已经走出了门,谁知半路复又想起严庚书这鞭伤依稀还是为她受的,仅剩不多的良心有些隐隐作痛,因此这才拿了药箱回来。
但事实证明,她好像真的和这些比较精细的活不搭边。
包扎,针线,笔墨丹青,这些都是属于李婧冉业务范围之外的东西。
她叹了口气,合理思考要是让许钰林来给严庚书包扎的话,许钰林会不会被重伤却醋劲满满的严庚书弄死。
李婧冉如是纠结着,却听严庚书微侧过头瞧她,勾人的凤眸朦着层水光。
“能忍。”他如是道,嗓音因承受着伤口拉扯的痛意而有些哑。
既然病患本身都不介意疼一些,李婧冉自是也没有异议,犹豫片刻对他道:“那本宫继续?”
严庚书把脸埋进枕头里,又不说话了。
“ 本宫真继续了啊?”
严庚书忍无可忍地湿着眸抬头:“这种事能不能别问”
伤口再次被李婧冉戳了下。
她满脸的歉疚是如此真诚:“我真不是故意的。”
严庚书自暴自弃地趴了回去。
罢了,左右疼不死。
他一个男子,就算她再如何折腾也无妨,顶多是伤口疼得大半日下不了床。
随她吧。
李婧冉咽了下口水,强行让自己注意力集中,尽可能把力道放轻,在不碰疼他的情况下用最小的力度把药粉涂匀。
只是她力道一轻,伤口是没那么疼了,严庚书的注意力却挪到了她凑近他时洒在他脊背的呼吸。
温热的气息洒在破了皮的敏感处,格外地难耐。
他捏着枕巾的指骨用力得泛白,实在是憋不下去,微仰起身哑声对她道:“重一些也无妨。”
痛起码比痒好。
如若不然,严庚书都能想象得到,她一会儿给他上完药后,肯定会惊讶地看着他道:“上个药罢了,摄政王怎的也能失态?”
“别动。”李婧冉原本伤口处理到一半,严庚书一动,差点又戳到他。
她不满地把他摁了回去,嘴里嘀咕着:“你这人怎生这么难伺候呢?太重吧又嫌痛,轻了又要重一点,严庚书你好娇气啊。”
这辈子都没被人说过娇气的严庚书:?
娇气?他吗?他们俩娇气的到底是谁?
他扯唇笑了下,意味深长道:“行啊,殿下不娇气。殿下往后躺在这儿时,可别让臣轻一点。”
李婧冉手一僵,顿时听出严庚书这个人骚嘴贱的老狐狸又在调戏她了。
她嗤笑了声,随即继续帮他处理着伤口,口中只是道:“要点脸吧。疼死你算了。”
话虽如此,但严庚书却感受到她下手的力度却依旧是小心翼翼的。
严庚书从未在人前喊过疼,许多人便都觉得他是个铜墙铁壁,是不怕疼的。
可如今,严庚书却诡异地有种被她疼惜的错觉。
从她回到这个房间起、从她帮他上药起、从她小心翼翼地动作时起,他心中的悸动层层积累着,无所遁藏。
“李婧冉。”他蓦得低低唤了她一声。
不知为何,严庚书总感觉唤她长公主有些别扭。
她其实有些改变,变得比以前折辱他时更心软了。
严庚书并非是想在以前和如今的她之间分个高下,以前的华淑长公主是个很合格的皇家人,她就像是永远不会有情/欲一般,视世间万物如无物。
以前的华淑和严庚书很像,在他们眼里,唯一一个能吸引他们的东西就是权势,是主宰天下的力量。
如果说以前的华淑有手腕能成为大晟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帝,那如今的李婧冉就能成为一位体恤民情的仁慈好帝王。
在严庚书眼中,以前的华淑让他厌恶入骨,不仅是因为她的无情与算计,更多是因为她和他太像了,而严庚书如今变成的恰恰是他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模样。
他对她的厌恶里,同样含着对自我的唾弃。
而如今在李婧冉身上,他感受不到那种“同类”的气息,他渴望靠近她,会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并且越陷越深。
又或许是因为在严庚书心里,他认为华淑和阿冉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比起称她为华淑长公主,他更倾向于认为她依旧是那个阿冉。
李婧冉来到这个世界后,因为身份原因从未被人唤过本名,如今听严庚书哑着嗓子喊她时,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敛下眼换了个干净的棉球,不冷不热地道:“直呼本宫名讳?摄政王倒是欢喜以下犯上。”
严庚书忽略了她的这句废话,凭着心中的直觉,将深埋的疑惑问出了口:“你为何要假扮成另一个人的身份,接近我?”
他隐约觉得古怪,又感觉这应当是某个很关键的东西,却被云雾缭绕着看不清答案。
李婧冉轻轻搁了镊子,揉着指腹上被压出的红痕,敷衍着道:“想换个玩法咯。”
“本宫最是喜欢看男子爱本宫爱得死去活来,发现自己被玩弄后露出的那种脆弱实在很美。”
她本以为严庚书听了自己的这番话后又会像个炮仗一样被点燃,谁料严庚书神情却很平静,只冷不丁又问道:“你心悦我吗?”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便让李婧冉得知她方才说的话,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感觉自己和严庚书之间隔着个无形的墙壁,他仅仅从她口中选取她想要听的那一部分,余下一切都充耳不闻。
她冷着脸,语气漠然:“没感觉。”
严庚书定定看了她半晌,忽而绕回了她上一句话:“除我以外,你还玩弄过谁的感情?”
李婧冉愣了下:“本宫对其他男子自是没那么残忍”
“你只玩弄过我。”严庚书打断了她,若有所思地低语:“你对我是特别的,你其实也是心悦我的。”
李婧冉为严庚书的逻辑叹为观止。
她先前怎的从未发现,他居然如此会自欺欺人?
李婧冉冷静地反问道:“那你呢?若是两军交战之际,敌军以本宫为诱,胁迫你这位主帅给他们下跪,你会如何做?”
“你能为本宫一人,放弃你的飞烈营,放下你重若千斤的尊严,把本宫当成第一也是唯一的选择吗?”李婧冉与严庚书对视着,语速很慢,每个字都说得清晰而残忍。
严庚书沉默了。
李婧冉的初衷原也不是想从严庚书嘴里问出一个答案,见状也没有任何失望的感觉。
她感觉自己和严庚书若放在现代,那估摸就是一种介于暧昧线上的关系。
类似炮/友。
两人可以一起度过很多愉悦的时光,拥有很多个这辈子都很难和其他人复刻的瞬间,但他们之间没有未来,只有朝夕。
因为他们心中都有太多重过情爱和彼此的东西。
就譬如严庚书,他可能真的已经付出了全部。
但他还是活得太清醒、理智、利益至上。
可爱情是自由意志的沉沦啊,是不清醒、不理智、感觉至上。
他可以被爱河打湿鞋袜,但他陷不进去的啊。
李婧冉只耸了下肩,随意道:“瞧,这答案我们都心知肚明,不是吗?”
他问她是否心悦她,她问他可以为她放弃多少,这两个答案都显然易见。
李婧冉想起身收拾药箱,可手腕却被严庚书圈住了。
他方才手心攥成拳太久,如今还有些汗津津的,握着她纤细的手腕时还打了个滑。
李婧冉垂眸,她看到严庚书的喉结滚了下,分明没有特别外露的表情,可她却无端从他的眉眼间看出了几分脆弱。
他高高束起的发在两人的纠缠中已经有些凌乱,乌黑的碎发掩着他的侧颜,李婧冉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只听到严庚书嗓音有些干涩地问她:“倘若我能呢?”
“倘若我能放下,你是否就会爱我?”
严庚书这句话里,把虚无缥缈的假定词“倘若”和沉重缱绻的“爱”放在了一起。
李婧冉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任由他的手猝然垂落榻边,居高临下看着严庚书,不辨喜怒:“没有意义。”
为什么要用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去换另一个无人知晓的答案呢?
她就算说爱,他又会信几分?
他难道真的会为了她的爱,放弃一切吗?
李婧冉缓缓在榻边蹲下身,妩媚的桃花眼直视着严庚书,无声笑了下:“严庚书,你了解你自己,我也了解你。”
因为他是严庚书啊,他有他的抱负和野心,也有他的一腔柔情。
李婧冉曾经厌过他的薄情,惧过他的心狠,也疑过他的深情。
可当她放下一切,坦然地接受之时,看到的才是一个完整的、鲜活的严庚书。
严庚书却只别过脸,许久并未言语,半晌后才有些闷地低头笑了两声:“想听殿下说一句情话,可当真不容易。”
李婧冉闻言,也往脚案上一坐,背对着严庚书轻声回道:“情话啊?那不是很简单吗。”
她回眸瞧了眼严庚书,他面朝内趴在榻上,她只能看到他那头乌黑凌乱的发丝。
李婧冉收回目光,看着前方的桌案,上头摆着的茶壶彩漆精致,雕花细腻,是上乘的做工。
奢靡铺张的寝殿之内,衣着华美的女子随意地背靠着床沿,而榻上的男子脸庞朝内,两人皆背对着彼此,看不到对方的神色。
李婧冉就这么凝着那茶壶,像是先前假扮阿冉时一般,甜腻到拉丝的情话张口就来。
“我心悦你,我真的好爱你,我爱你入了骨,我没你不行,我”
“我娶你。”
严庚书仅仅说了三个字。
李婧冉那堆虚伪的情话便全都被堵在了嗓子眼,半个字再说不出。
她惊愕地扭头,望着严庚书。
严庚书不知何时转了过来面对着李婧冉,微撑起身,额发鼻梁尽是疼出来的冷汗,骨子里的慵懒放浪敛得一干二净。
那双凤眸静静凝着她,从神情到语气都很平静。
他一字一句地对她道:“李婧冉,我娶你,你敢嫁吗?”
索取
在说出“我娶你”这三个字之前, 严庚书静默了许久。
他听着李婧冉那堆好似不要钱一样的虚伪情话,看着她背对着自己一口一个“我爱你”,看着她像以往那般流畅地用甜言蜜语欺骗他。
严庚书想, 他是知道的。
知道李婧冉对他的情感兴许根本称不上爱, 就连有没有一丝半点的喜欢他都无从考究。
可是怎么办啊,他贯来不喜自欺欺人,如今却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
明知她口中说出来的都是假话, 明知这番话她不知跟多少人说过才能张口就来, 明知她对他的感情微薄到经不起一丝敲打。
但他还是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十分不理智,他分明知道她恶劣到了骨子里, 对他的利用远胜过情愫, 说出这句话无疑是将自己的一切尽数交给了她。
那可是姻亲啊,是作为一个男子最重的责任。
严庚书向来是个只争朝夕的人,从他杀出一条血路爬到这万人之巅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看不清自己的未来了。
他站在尸骨之上,眉骨剑尖皆是鲜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旁人的。
众生如蝼蚁般颤抖着跪伏,严庚书冷眼瞧着, 心中想的却是他以后的下场。
论身后名,奸佞之臣理应恶臭万年,史书留名却是为世人唾骂。
论眼前事,严庚书从扶持李元牧上位时就知晓他是在亲手埋下自己的死期。
严庚书知晓李元牧和他这样的人不一样, 他如今年岁尚小却已多智近妖,李元牧要成长起来也并非太难的事。
而当李元牧成长起来的那一日,就是他的死期。
车裂, 凌迟,还是什么其他, 都无从知晓。
严庚书勾唇笑着说“臣恭迎新皇继位”之时,心中想的却是那一日应当不会太远。
若非李元牧有意用严庚书牵制裴宁辞,这些年里严庚书也早就如他所想,死了千回万回尸骨无存了。
因此,严庚书从不相信长久。
有什么事情是长久的啊?
昙花乍现,烟火缭绕,世间美好的事情向来是转瞬即逝的。
这也是为何严庚书从不曾对李婧冉说过什么具有时限性的话,譬如“我永远爱你”“我爱你一辈子”。
年少的李元牧能将这些话挂在嘴边,抱着李婧冉撒娇般把如此沉重的东西说出口。
可严庚书已不再年轻,他不相信永恒,甚至也不相信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会爱李婧冉多久,因为严庚书深知时光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它能淡化所有的刻骨铭心,也能冲洗那些刻入了骨子里的浓烈情感。
严庚书能保证的只有当下。
此时此刻,他的心脏为她跳动,他爱她。
既然情愫无法保障,严庚书想给李婧冉的保障是责任。
结为姻亲后,感情兴许依旧会变淡,但严庚书是个责任感极强的人。
就像是他对飞烈营弟兄们的责任一般,在这段姻亲里,爱情也许会变成亲情,可是只要他一日是她的夫君,他就会爱重她、珍惜她、忍让她护着她宠爱她。
在静默的这段时间里,严庚书甚至都想好娶了李婧冉之后会掀起的惊天骇浪,以及造成的一切隐患。
想娶她为妻的念头是一时冲动,可他经过了深思熟虑后,依旧还是想。
李婧冉看着面前的严庚书,情绪也渐渐再次平静下来。
他们二人此刻的情绪难得达到了一致,都是清醒的、理智的。
李婧冉半是开玩笑般对他道:“摄政王可知,尚长公主是要入赘的。”
她原本是想开个玩笑把这个话题草草带过去了事,谁曾想严庚书却并未答话,倒像是硬要从她口中问得一个答复似的。
严庚书执拗地想从她嘴里听到一个答案,哪怕那个答案与他奢望的不同。
李婧冉被他静静注视着,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面上玩笑的神色也淡了几分。
“摄政王,看清楚,你面前的是大晟长公主,不是那个对你百依百顺的阿冉。”李婧冉听到自己的嗓音凝着些冷意。
“你欢喜的是阿冉那般柔顺的菟丝花,但本宫断不会如阿冉那般唯你是从,把你当成生活的重心。”
严庚书想说他心中的阿冉从不是她装出来的那副菟丝花,他看得到阿冉骨子里的骄纵。
他不是用眼去认为一个人的,他用的是心。
严庚书比李婧冉长了八岁,阿冉在严庚书心里就是个有些娇气又脾气不太好的姑娘,和眼前这位锦衣华服的女子并无两样。
她脾性真的很大,他的一句话就能惹毛她,而且骨子里又要强。
李婧冉先前装成阿冉时还会顾忌几分,每次被严庚书气得冒烟也只是在心里画圈圈诅咒他,如今恢复华淑长公主的身份后立刻无所顾忌了。
严庚书显然也算不上脾气好,自从两人重逢后,他们十句话里有八句话都是在较劲。
她真的又恶劣又娇气,偏偏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无事小嘴叭叭叭,甜言蜜语一箩筐地说。
有事眼泪哗哗哗,还边哭边打他。
重逢后的严庚书在盛怒之时简直连掐死她的心都有,结果她一句“你弄疼我了”,他脾气立刻就软了。
他怕弄疼她,而她怕打不死他。
严庚书想学着李婧冉先前的模样,开玩笑般问她对她自己有多大的误解,但扯了下唇却发现他压根笑不出来。
严庚书听到李婧冉的声线平缓到近乎残酷,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本宫身边永远不会只有一个男子,本宫会与楼兰皇子和亲,会继续毫不收敛地寻欢作乐。”
“严庚书,你满足不了本宫。”李婧冉避开他的目光,红唇轻启,“任何男子想要留在本宫身边,都只能放下尊严摇尾乞怜,使出浑身解数讨好本宫。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当本宫驸马的例外?”
严庚书有他自己的坚持,他太骄傲了,他放不下自己的身段。
直至此刻,李婧冉才恍然觉得系统的任务真的很残忍。
倘若她的任务是获得严庚书的爱意,那想必纵然过程会有些崎岖,但并不是多么难的事情。
但是她的任务很矛盾,它既要她获得严庚书全部的爱,又要让他俯首称臣。
李婧冉感觉自己如今在严庚书身上陷入了一种死局。
她相信他是爱她的,爱意让他心甘情愿地退让,但退让和臣服是不同的。
退让天生带着一种上位者低头的感觉,而臣服是完完全全匍匐在她脚下。
偏偏严庚书是个那么骄傲的人,他兴许可以百般纠结后甘愿退让,做她见不得光的情人,但他爱意中的排他性太强了,他容忍不了她有别人。
更毋须提像李婧冉话语里那样,放弃为人的尊严来讨好她,和其他人一同等待着她的宠幸。
一切的问题都绕了回来,严庚书刚烈易折,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在爱情这条道路上,李婧冉是他心中的唯一选择,不存在其他。
可在严庚书的人生道路上,他有很多条可以选的道路,爱情只是其中狭小的一条小径。
严庚书如今在李婧冉面前用尽了一切在争取,但当他发现争取不到时,他究竟是会选择继续退让深陷,还是理智抽身,李婧冉如今也不得而知。
室内静谧,只余她身上的鸢尾花香缓缓散发,伴着他隐忍的呼吸声。
严庚书因她那句“凭什么”沉默良久,尽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好半晌后才像往常那般,轻轻勾着唇应道:“凭本王比他们更耐/操?”
他从语气到神态都和往日一般无二,又恢复
銥誮
了平日里那副慵懒又嘴贱的模样,说出口的话依旧露骨得令人脸红心跳。
李婧冉却并未像平日里那般调戏回去,她只是蓦得坐直了几分,倾身向前,指尖插/入了严庚书微微汗湿的发丝,把他往自己这边摁。
严庚书对她的举动始料未及,好在他反应极快地手肘撑在床沿才稳住了身型。
他微愕抬眸,口中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李婧冉不是很温柔迫他以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抬起下颌。
她眼眸半阖,偏头吻了下来。
李婧冉俨然是个很好的学生,严庚书是她在激吻方面的启蒙老师,后来也亲口一遍遍不厌其烦得教了她许多遍。
而如今,李婧冉把她从严庚书身上学的技巧,尽数用在了他的身上。
她学着他的模样吻得很凶,眼睫轻颤着,舌尖强硬地抵开了他的齿关,一寸寸滑过他的上颚,与他抵死纠缠着。
在以往的亲吻中,向来是严庚书将她吻得几欲窒息,他却依旧呼吸平稳,勾唇贴着她轻笑。
而如今,李婧冉听到严庚书乱了的呼吸,急促又略沉。
他像是被她亲懵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只是僵硬地承受着。
直到李婧冉感觉唇舌发麻想率先撤离之时,严庚书的喉结却狠狠滚了下。
他仰起脸凶狠地吻了上来,自下而上索吻的姿态,脖颈处的筋脉因紧绷显得格外性感。
除了唇齿之间的缠绵外,严庚书此次并未有任何的其他举动,掌心没有像往日那般贴着她的尾椎一路往上,没有与她严丝合缝地十指紧扣,没有捏着她的肩将她锁入怀。
他仅仅是在仰头吻着她,不带一丝一毫的钳制,就好似把选择权交给了她。
李婧冉的姿态比他高,她只要微微偏过头,就能拒绝他的索吻。
可李婧冉并没有。
因为她尝到了两人唇齿间的咸涩。
接吻本该是激烈缱绻的,是干柴烈火的,如今却混入了湿润的、苦涩的泪。
他求娶她被拒,她说她不爱他,可她残忍又温柔地吻了他。
他们唇齿相交,做着爱人间亲密又缱绻的事情,可他无名无份。
他得到了她,又永远得不到她。
李婧冉能感受到严庚书的轻颤,他吻得好凶,又哭得无声。
这一次的亲密里,率先当了逃兵的是严庚书。
他狼狈地红着眼眶,猝然避开了她的注视,哑着嗓子对她道:“你走。”
不是要去见李元牧吗?不是不喜欢他吗?为什么还要亲他。
他就这么廉价,被她玩弄被她亲,她就是个骗心骗身的骗子。
李婧冉看着别过头侧对着她的严庚书,还能看到他仿若染了胭脂的眼尾,眼下泪痣的颜色都更艳红了几分。
本是个极其英挺的骨相,可湿了眼时的反差却愈发让人想欺负他,想看他哭得更凶,一边流泪一边嘴硬地说着恨她。
李婧冉的目光从他的眼滑到他背脊上那纵横交错的疤痕,须臾后轻轻叹息一声。
她咽下了嘴里那句“摄政王都能被亲哭,看起来似乎也不是很耐”,在床榻边坐下。
李婧冉很小心地没碰到他的伤,自他背后双臂虚环着他的腰,在他耳边轻声道:“你随时可以推开我。”
“你”严庚书猛得侧眸,只是刚说出一个字,剩下的话却全都噤了声。
他不可置信地紧握着她的手腕,变了音调:“你碰哪儿呢!”
她方才折辱他还折辱得不够吗?如今竟还想
李婧冉坐在严庚书背后,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只能感受到她清浅的呼吸洒在他的肩,钻心的痒。
她的声音很平静:“按理来说,受伤时不应当纵/欲的。”
“但严庚书,我想让你别这么难过。”
严庚书被她的三言两语说得晕头转向的,他此刻本就思维不太清晰,被她又气又伤心,如今大脑更是混乱一团。
他心中天人交战,红方道:“禀告王爷,此人乃敌军奸细,即使投诚仍劣迹斑斑,妄图掌控我方命门,万不可饶恕她!”
可蓝方道:“难道人就不能犯错了吗?你先前也犯了错将她拱手送人,她都原谅你了。她如今是在心疼你诶。”
严庚书纠结得头都疼了,随后又听李婧冉平静地对他道:“但我没学过人体构造,也没有经验,兴许也不会让你太舒服。”
“啪”得一声,严庚书手起刀落,把脑海里的红方斩了。
他咬着牙骂了声操,渐渐松了力道,缴械投降。
***
严庚书鲜少做过让他自己反悔的决定,而他做过的所有决定都与李婧冉相关。
譬如当时把阿冉送给了李元牧。
譬如当时信了阿冉的鬼话,没把她给办了。
譬如永远都不长教训,被她骗了那么多次,还是忍不住被她蛊惑。
数不清多少次被她撩拨又打断后,严庚书额上鼻梁冒着层薄汗,凤眸失神宛如朦着一层雾。
严庚书轻喘了声,被李婧冉自背后拥着靠在她肩头,连骂都无力去骂了,像是能少几分狼狈。
他泄了力道,闭上了眼,掩住了被玩到支离破碎的眼神。
严庚书低叹了句:“我就是犯贱。”
她第一次这么做时,严庚书心中压抑了很久的“掐死她”的念头再度升腾了起来,不上不下地涨红了脸,转过头怒而喊她的名讳:“李婧冉!”
李婧冉无辜地朝他抬眼,边揉手腕边慢吞吞道:“等等,手酸。”
严庚书用了毕生的教养才没有破口大骂。
她酸的是手,他呢?
他呢???
他粗重地喘息着,咬牙切齿地笑笑:“你给我等着。”
等以后换她不上不下时,他也这么随性地撂担子,懒散地看着她笑着道:“抱歉,累了。”
梅开二度时,严庚书几乎都要以为她是故意的了,而李婧冉却把手往他眼前一摊,卖惨:“疼。”
她手心原本白皙细腻,一碰就红,正如严庚书所说,娇气得很。
严庚书看着她白嫩的掌心那淡淡一抹红,后槽牙都快咬碎了,额上青筋都在跳。
求人不如求己,他隐忍地好声好气和她商量:“行,殿下的心意到了,剩下的臣自己来,能先出去吗?”
严庚书承认,她是有逼疯他的潜质的。
他先前看到她想扔下他出去,妒得恨不得把自己和她一起囚在屋子里,那种永生永世都打不开的屋子。
可如今不过须臾,她就有这本事,让他低声下气地求她出去。
李婧冉却依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语气,脾气很好得应道:“不行哦。”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本宫从不做这等半途而废的事情呢。”
严庚书被她那“哦”“呢”气得眼前都发黑,勾人的凤眸里写满了欲求不满,但只是隐忍地服软,嗓音屈辱:“ 行。”
之后又是第三次,第四次
严庚书骂得越来越脏,李婧冉倒是难得脾气很好地任由他骂着,而后笑盈盈地应一句:“延长满足,这个心态很重要。舍弃眼前的利益能换来更多快乐呢。
直到现在,严庚书甚至连骂她都懒得骂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她就是想搓磨他。
从灵魂到身体,都不放过。
李婧冉看了眼靠在自己肩头的男子,却见他微阖着眸,面色潮红,轻轻喘息着,有种慵懒又颓废的感觉。
她有心想告诉严庚书“你好重,起来”,但思忖片刻还是很温柔地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严庚书挪了下,在她的肩颈处喘着,求饶似的道:“给个痛快行吗?”
“殿下,长公主,祖宗,算我求你。”
他嗓音本就是低沉磁性的,如今带了几分沙哑,拖长的语调分外性感。
“唔。”李婧冉认真地想了下,随后谨慎地答复他:“我会努力。”
她这回复让严庚书感觉一口血哽在喉口,半天都喘不过气。
好半晌后,他低低笑两声,认了命,贴着她的肩颈哑声道:“我迟早被你玩坏。”
***
等李婧冉终于洗干净手出了门时,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
她瞥了眼寝殿内的一片狼藉,和缩在榻上背对着她、仍因余韵沉浸在羞耻中的严庚书,吩咐了句:“摄政王收拾好自己就可以回府了,剩下的本宫会安排。”
榻上裹着丝被的严庚书动了动,闷着声音回了她一个字:“滚。”
李婧冉轻“啧”了声,低声嘟囔了句:“什么倔驴脾气。”
继“老狐狸”之后又成为“倔驴”的严庚书不太想搭理她。
说他脾气差?呵,她又好得到哪儿去。
睚眦必报,小肚鸡肠,恶劣成性!
严庚书拉高被子把头往里面一蒙,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
李婧冉静静等了两秒,见状也只微挑了下眉梢,关了门往外走去。
***
今日的李元牧俨然比上次学乖了许多。
他懒洋洋地坐在庭院中,一身狐裘包裹得严严实实,手里还拿着一个暖炉。
见李婧冉自不远处走来,李元牧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翘唇轻嘲:“阿姊这更衣倒是更了许久。”
李婧冉气定神闲地在他面前坐下,毫不客气地把李元牧面前的果茶薅到了自己面前,喝了一口顿觉满口生津。
她满足地眯了下眼,不禁再次感慨李元牧的嘴巴是真刁,吃的喝的都是一等一的东西。
李元牧嗜甜如命,李婧冉在现代的家乡菜也偏甜,因此她本人的口味与李元牧是很合得来的,但华淑对甜腻的东西却避之不及。
李元牧瞧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李婧冉悠哉地把那杯茶喝完后,才慢悠悠开口:“女子衣裙繁复,本宫多费了些时间也属实正常。”
李元牧闻言,似是被说服般点了点头,随后冷不丁又凉飕飕道:“阿姊不妨把唇上吻花的胭脂擦干净,再来骗朕。”
李婧冉愣了下,下意识用指骨擦了下唇线,垂眸瞧了眼上头沾着的胭脂色,有几分讪讪。
不过李元牧向来都知道华淑是个什么性格,李婧冉在心中检讨了下自己的疏忽,倒也没太紧张。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被李元牧撞破了,一回生二回熟嘛,他习惯就好。
李婧冉如是想着,神态分外自然地转移了话题:“陛下方才找本宫,不知所为何事?”
“哟,阿姊如今倒是想起来关心朕了,还以为阿姊早就与房中人乐不思蜀了呢。”李元牧语气里是十足十的阴阳怪气,不软不硬地怼了她一句,随后才从袖中掏出羊皮卷说正事。
“阿姊可还记得先前缔结婚约的楼兰二皇子?”他将手中的羊皮卷放在石桌,边展开边慢慢道:“楼兰听闻大晟与乌呈之间有意结亲的苗头,女帝震怒,直言我大晟对二皇子没有丝毫的尊重,竟妄图享齐人之福。”
李婧冉皱了下眉:“事可真多。”
李元牧赞同地颔首,口中慢慢道:“楼兰女帝明澈是个有手腕的人。楼兰地小,被夹在大国之中,也没有任何得天独厚的土地资源。女帝却先我们一步打通了海路,如今依靠地域优势带动了几国商人往来。”
“楼兰国库日渐丰盈,如今竟有几分和乌呈国平分秋色之势,自是比往日多了几分傲骨。”
李婧冉对李元牧的认知一直停留在“暴虐小疯子”上,虽上回看到李元牧在剑弩方面的兴趣,但也只当那恰好与他本人的兴趣爱好相吻合。
最起码,李婧冉因为对李元牧的刻板印象,一直在心里把他当成了个心中只有情爱的少年昏君,从未想过他居然对国家划分了如指掌,如今听他说出这番话,倒是有几分惊讶。
李元牧敏锐地感受到了她的视线:“阿姊这是什么表情?”
李婧冉眨了下眼:“没什么,只是对这楼兰女帝的手腕感到惊讶罢了。”
李元牧轻嗤了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示意了下眼前的羊皮卷,对李婧冉道:“楼兰送来了二皇子的棋局,说是倘若能在三日内破局,和亲照旧。要是破不了就泡汤。”
李婧冉的视线顺着李元牧的话看去,看到羊皮卷上画着的棋局时,却忍不住皱了下眉。
她在现代时也学过一段时间的棋,算不上精通,只能说是略懂一二。
如今眼前的这个棋局 如若她没记错,应该是个在围棋史上都赫赫有名的珍珑棋局。
死局。
她神情凝重了几分,抬眼看向李元牧:“这是死局啊。”
李元牧眉心一动,顿了半秒后才道:“朕与那教棋的太傅不对付,从未认真上过他的课,在棋艺方面一窍不通。”
“但倘若真如阿姊所言”李元牧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李婧冉疑惑地示意他继续说,结果却见这臭弟弟好整以暇地偏了下头,对她道:“阿姊不妨让你的奸夫来看看?兴许他能想出什么妙招呢?”
正经不过三秒。
李婧冉无语凝噎,微仰着头望天。
她刚刚究竟在期待什么?期待李元牧能给她解决方法吗?
她麻木地回视他:“陛下指的是哪个?”
李元牧嗓音顿时扬高:“你还有几个?”
一炷香后。
原本只能坐两个人的石桌硬生生挤了四个人。
李婧冉看着仍臭着脸的严庚书,又看了眼神色阴沉的李元牧,斟酌片刻后朝裴宁辞开口道:“祭司大人,有何想法不妨直说。”
裴宁辞凝着羊皮纸半晌,神情有些郑重,就在李婧冉以为能从他口中听到什么高见之时,却见裴宁辞轻蹙着眉开口:“臣不曾学棋。”
李婧冉期待的神色一僵。
他没学过棋,干嘛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让她白白生了几分希望。
严庚书丝毫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话里带刺道:“还以为你们文人最是讲究琴棋书画,没想到祭司大人竟还有不擅长的事物。”
裴宁辞淡淡扫他一眼,不冷不热道:“臣不才,唯有音律登得了大雅之堂,倒是让摄政王见笑了。”
君子六艺其实是种广撒网的行为,孩子年少时自是看不出更擅长什么,那有条件的自然是广撒网,全部都尝试一遍后再挑擅长的学。
裴宁辞却不一样,他天生有着极强的乐感,只要在旁处听过某个调子,便能精准地分辨出是什么音。
这份得天独厚的恩赐自是旁人无法比的,因此他也省去了尝试的步骤,直接步入了音律这条路。
学得广不如学得精,裴宁辞于音律领域自是无人能及,弱冠之年的一曲《离殇》令他名满大晟,白衣祭司之名从此深深烙印进了大晟百姓心底。
放在其他国家,宗/教信仰自然也是常见的,但也鲜少如大晟一般强有力到足以与一方势力抗衡。
裴宁辞的上位既是上天的恩赐,也是他的算计。
彼时正是李元牧继位的那年,先皇去世的时机不好,恰逢连月大旱,田里的收成都淹死了,百姓没了赖以生存的口粮自是怨声载道。
天公不作美导致民不聊生,而裴宁辞就是在民心的最低点,着一身祭司袍,单手携琴登了城楼。
城楼高得令人只能仰望,百姓们看不清那高高在上的人,却只能看到他那身被风微扬的白衣,和罩面的轻纱。
六月酷暑,他却冷淡孤傲得如圣山之巅那捧透心凉的白雪,光是注视着他都令人们觉得心中的烦躁少了几分。
“祭司大人!草民三生有幸,居然真的亲眼瞧见了祭司大人!”
“是大祭司啊,不知他今日登城楼是为何事?”
“果真是神的转世啊,这风华气度实非我等能媲美的。”
在议论纷纷的喧嚣中,城楼上的男子盘膝而坐,古琴置于膝头,指尖轻轻一拨,那泠泠的琴音便淌了出来。
低沉的古韵延绵悠长,好似从深山里传来的梵钟之响,带着安抚人心的意味,仿若能流淌进每个人干枯的心田。
他一言未发,仅仅是拨弄了几下琴弦,原本还吵嚷的人群却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
裴宁辞神色无悲无喜,他轻抚了下琴弦,并未低头,而是目光远眺,瞧着不远处夕阳的余晖。
一曲清澈悠远的《离殇》由他抚来,少的是爱恨情仇,多的是孤高淡漠。
而随着裴宁辞的琴音缓缓流淌,当空的烈阳都仿若受到了触动,天色渐暗,竟星星点点地落下雨来!
百姓们瞬间静默。
不可置信,欣喜若狂,情难自抑,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尽数涌上心头。
干涸多日的土地终于迎来了雨水的滋润,百姓们在短暂的安静过后便是兴奋地尖叫着,甚至还有人捂着嘴哭了起来。
这场及时雨是那么多人盼着念着的,是救他们于水火的唯一良药。
“祭司大人!”不知是谁唤了声这个名讳,百姓们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他们接二连三地似浪潮般跪在地,感激涕零地在细细的雨水里朝那城楼上的白衣男子俯首磕头,每个人嘴里都高呼着对他的无尽感激。
琴音依旧绵长地流淌着,丝毫没有因眼前的胜景而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裴宁辞垂着眸,居高临下地扫了眼跪伏的信徒,心知这步棋是走对了。
传闻白衣祭司裴宁辞在久旱之时,孤身登城楼,一曲《离殇》使天地为之动容。
淅淅沥沥的雨势渐大,倾盆的大雨却依旧掩不住他飘渺又极具穿透性的琴音。
这位圣洁如雪莲的神祇在雨水中奏了整整一天一夜,琴音从未停歇,而这场救急的大雨就下了一天一夜。
雨水淋湿了他那身雪白的袍子,他却身姿挺拔,丝毫不显狼狈,反而更多了几分谪仙的飘然淡漠。
直到后来,裴宁辞因体力不支在雨水中昏厥,琴音停歇后不过半柱香,雨水便也缓缓停歇。
自此之后,裴宁辞依靠这首《离殇》封神,若他在音律方面自认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他成了大晟百姓心中当之无愧的神明。
他们敬他,心甘情愿地奉他上神坛,在他脚下匍匐着祈求他的赐福。
裴宁辞这句“唯有音律登得了大雅之堂”自是一种隐晦的孤高,毕竟谁人能有裴宁辞的这番成就呢?
眼看着严庚书的脸色越来越臭,李婧冉只轻咳了声打圆场道:“不知摄政王有何见解?”
严庚书目光和李婧冉相触时,脑海中全是方才的隐忍、旖旎与快意,偏过头抿了下唇,神色里满是不自然。
李婧冉探究地看了他一眼,而裴宁辞和李元牧看着严庚书面庞那抹诡异的薄红,神色也均是深了几分。
他们方才究竟在房里做了什么?!
好半晌后,严庚书才应道:“这楼兰皇子虽是出了名的貌美,但殿下府中美貌的男子又岂在少数?这亲也并不是非和不可。”
李元牧若有所思地附和:“严爱卿此言在理。”
裴宁辞沉默片刻,也颔首:“确是如此。”
李婧冉看了眼他们,又看了眼桌上的羊皮纸,冷笑两声:“你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华淑若是不与楼兰和亲,自是少了个助力,对他们而言不论是于公还是于私都是合理的。
李婧冉看着心事被戳穿后缄默不语的三个男子,捏起桌上的羊皮卷转身便走。
“长公主,臣或有一计。”裴宁辞在她身后淡淡开口。
严庚书和李元牧的视线顿时如刀子一般朝他射去,痛恨着这个瞬间倒戈的叛徒。
李婧冉却微挑眉梢,视线上上下下地扫了眼裴宁辞,却见他眉目淡然,白衣圣洁,倒像是真心在给她出谋划策的家臣。
她朝裴宁辞微微一笑:“愿闻其详。”
“阿姊,朕也有一个良计。”李元牧不甘示弱地开了口。
严庚书停顿片刻,纵然不太情愿,但还是道:“臣也有。”
又是一瞬的安静。
三位男子彼此对视片刻,像是在无声地较量着,分明一言不发却隐约已经能闻到有东西烧焦时的那种焦灼气息。
李婧冉目光从他们三个身上挨个滑过,微抬着下颌:“那便一起说吧。”
“千机楼。”
“千机楼。”
“千机楼。”
三人的答案倒是分外和谐。
李婧冉却对这个词分外陌生,但又因害怕这个千机楼在大晟很有名而不敢贸然发问。
李元牧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李婧冉,瞧见她神色中的茫然后开口道:“千机楼楼主精于棋艺,传闻世间就没有他破不了的局。平日里千机楼便以此为交易,人们可以带着任何棋局去找他,只要付得起代价,他便会为之破局。”
“至于这代价也不尽相同,有人是千金,有人是一盏茶 ”李元牧微顿了下,“阿姊若想求千机楼楼主相帮,可得做好打算。”
李元牧将李婧冉面前的果茶杯盏重新勾了回来,缓缓满上,瞧着上头印着的淡色唇印,将杯子翻了个面,唇贴着干净的那一面一饮而尽。
“不过这千机楼就如同这果茶,不该碰这些的人,还是毋碰为好。”
李元牧慢悠悠地将杯子搁在石桌,发出轻轻一声响。
他在无声地警告她。
华淑鲜少碰甜食,李婧冉如今既是想假扮华淑,自然也该效仿她。
他沐浴着阳光,肤色晶莹苍白得如同随时会化了一般,眸子漆黑幽深,唇却红艳。
只这么翘着唇,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李婧冉心中蓦得一沉。
李元牧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诫她:他知道她不是华淑,却也不介意她伪装成他的阿姊,只是替身就要有替身的样子。
李元牧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帝王威压沉沉铺来,几乎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而就在此刻,睡饱了的绿宝却钻出了李元牧的袖口,看到李婧冉时,那双绿豆眼顿时一亮,吐着蛇信子就扭着身想往她这边跑。
李元牧前一刻还在恐吓李婧冉,下一刻就看到自己的爱宠如此掉价地朝她扭去,顿时压低嗓音对绿宝道:“滚回来。”
绿宝蛇身一僵,随后回过头,平淡无波地朝李元牧吐了两下蛇信子,随后哧溜一下就蹿到了李婧冉怀里。
李婧冉看到许久未见的绿宝,也摸着它的脑袋软了嗓音道:“呀,好久不见我们乖乖了诶。”
她如是说着,目光却若有似无看了眼李元牧。
李元牧听到“乖乖”两个字,神色一沉,和在李婧冉怀中耀武扬威的绿宝对视片刻,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叛徒。”
他迟早要把这条吃里扒外的蛇给扒了皮,做成蛇皮灯笼!
裴宁辞看着在李婧冉怀里撒娇的绿宝,目光却淡漠地扫了眼李元牧,心中想的却是:陛下年纪虽小,心机却重,竟还知晓要如何利用这等小玩意儿去套牢她。
严庚书却盯着绿宝,随后挪到李婧冉纤细的手指,有种莫名的醋意:她方才抚的分明是他!
李婧冉逗了绿宝好半晌,才把它还给了李元牧,不小心触到李元牧的指尖时,才发觉他的温度比绿宝还凉。
她下意识握了下他的指尖,一触即分,随意感慨了句:“手怎么这般凉。”
“银药。”李婧冉回眸吩咐道,“拿一个手炉过来。”
说罢,李婧冉就听严庚书似笑非笑地开口:“殿下,臣如今身上有伤,也冷的很呢。”
李婧冉犹疑不定地瞧了严庚书一眼,想到他方才灼热的体温,虽不解但还是对银药道:“两个。”
裴宁辞也淡声开口:“长公主”
“三个,三个行了吧。”李婧冉为男人们这该死的好胜心叹为观止。
他们是懂得占小便宜的,非但来她府上参加宴会白吃白喝,还要带些伴手礼走,他们多冒昧呐。
许是李婧冉的不满比较明显,又许是李元牧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他冷不丁补了句:“乌呈前些日子进了好几个纯金雕花手炉,朕回宫后让人给阿姊送来。”
李婧冉做作地咳了声:“这怎么好意思啊。”
那可是纯金啊。
李元牧瞥她一眼:“阿姊无须这般客气。”
李婧冉心满意足地应下,也不再和他们多做纠缠,只对他们道:“天色已晚,几位早些回去歇息吧。”
“银药,送客。”
***
钰院。
“楼主,今日这棋局着实棘手,还得劳您过目。”千机楼的下属将手中的书卷递给许钰林。
许钰林展开,上头画着一个棋盘,黑子俨然已形成包抄之势,白子显而易见地落了下风。
他垂眸瞧了片刻,随后挽起袖子提笔在其上圈出了几个位置。
下属在旁瞧着,困惑地皱着眉道:“这白子已陷囹圄,楼主您却自填一气,这是把白棋那一片棋子的生门都堵住了啊,岂不是让白棋自寻死”
话音未落,他却因自己的话而豁然开朗:“是啊,自寻死路,舍一片棋便能不再受黑棋掣肘。好一招柳暗花明!”
下属眼神灼灼地瞧着许钰林:“楼主高见,竟能一眼看出玄机,在下敬佩。”
许钰林轻搁了笔,闻言只是淡淡笑了下:“先前在棋书上瞧见过类似的罢了。”
他虽话语谦虚,但下属敬佩的眼神却没有丝毫衰减。
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如此多次只能是真本事。
可他越是敬佩楼主,心中就对许钰林居于长公主府的举动愈发愤慨,情不自禁道:“楼主有如此惊世之才,为何竟甘愿被困于后院,做这骄奢长公主的一个 一个”
他涨红了脸,屡次尝试还是无法把后面两个字说出口。
他都替楼主感到委屈!
许钰林温和地接道:“男宠?”
下属尴尬地点了下头。
“她并非如世人所说的那般不堪,也并不是那等贪图美色之辈。”许钰林如是道:“而且”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了李婧冉含笑的声响:“该侍寝啦,钰公子。”
她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
许钰林前一刻口中才道“她并非那等贪图美色之辈”,谁料下一刻就听李婧冉这开玩笑的话语,顿也觉得有几分尴尬。
他静默片刻,看向下属:“她其实”
只是在开玩笑。
下属目光呆滞,语气里有些恍惚地打断了他,带着几分痛惜地瞧许钰林一眼:“楼主,您不必多说,属下都懂。”
他自是不知许钰林和裴宁辞之间的计谋,只知楼主是被华淑长公主当街强取回府的,想必也是无法反抗吧。
可怜了他们楼主,如此温润如玉的人,竟要被这长公主困在床笫之间如此折辱。
这才刚入夜,长公主就来宠幸楼主了,当真是淫逸无道得令人发指!
这长夜漫漫,长公主又是个如此会折腾人的,只不知楼主这身子骨如何受得住啊
许钰林只觉下属看着他的目光愈发复杂,从愤怒到痛惜再到怜悯。
饶是许钰林一时也哑口无言,语塞半晌。
他想说事情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可李婧冉那句话又着实令人误解。
“我进来啦?”李婧冉许久没听到许钰林的答复,又在门扉上敲了两下。
许钰林在下属怜悯的目光中,艰难开口:“要不你”
他原本想的是让下属在桌边坐下,到时候就跟李婧冉介绍说是来探望他的朋友。
谁料下属动作却太快,许钰林话都没说完,他就打开衣柜钻了进去,分外乖觉。
许钰林看着那紧闭的衣柜门,轻吸了口气。
原本房中有个人不算大事,但若是衣柜里藏着个人,那问题就很大了。
许钰林走到衣柜前刚想让下属出来时,李婧冉却推门进来了。
李婧冉看到许钰林时还疑惑了片刻:“你在屋里啊?那我刚才敲门,你干嘛不搭理我。”
许钰林扫了眼衣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李婧冉走到他身边,伸手就想探向衣柜:“说起来你怎么平日里总是穿白色?衣柜里没其他颜色吗?”
眼见衣柜门就要被李婧冉拉开,许钰林顿时上前,单手把柜门摁了回去。
李婧冉的手被许钰林摁在柜子上时,当即便是一愣。
覆在她手背的手指修长,肤色冷白似玉,指尖却是淡淡的血色,完美得如同艺术品。
许钰林在她面前向来是恭顺温柔的,何曾如此强势过?
她艰难地转过身,看着与她近在咫尺的许钰林,目光从他颜色略浅的唇,滑到他清隽的眉眼。
许是今日和严庚书打嘴炮打多了,李婧冉望着许钰林,下意识道:“在衣柜前?这么狂野的吗?”
许钰林的唇动了下,因她这句话得耳根都蔓上薄红。
但他心知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把李婧冉带离衣柜,因此强忍着心中的羞赧,喉结轻滚了下,轻声蛊惑她:“殿下,想下棋吗?”
棋室在外厅,若是她同意,两人离开后衣柜里的人自是能找机会脱身。
李婧冉轻轻呼吸着,望着许钰林问道:“你棋艺如何?”
毕竟她是个半吊子,如果许钰林棋艺很好,她肯定不会找他受虐啊。
因棋艺出名的千机楼楼主许钰林神情温润,弯唇浅笑:“略知一二。”
李婧冉闻言,眼眸顿时一亮。
她虽然棋艺不精,但好歹也算是学了两年的棋。
在李婧冉心目中,“略知一二”指的便是知道下棋的规则,但几乎没怎么下过、分外生疏的类型。
她虽然比不过那些下棋的高手,但对于初学者还是可以完胜利的。
听了许钰林的答复,李婧冉顿时自信心又回来了,一口应下:“可以,但我们得先定好战利品。”
许钰林轻眨了下眼,温声应道:“好,殿下想要如何?”
李婧冉眸中闪过一抹狡黠,目光下移。
许钰林仍穿着宴会时的那身衣杉,束腰紧紧勾勒出他清瘦的腰肢,垂下的碎玉穗子轻晃。
她缓缓抬眸与他对视,胜券在握地微挑眉梢:“输一子,脱一件。玩得起吗,钰公子?”
许钰林定定凝她两秒,分外温柔地微微一笑:“可以一试。”
【旧笔记小说网】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