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念给泊原发的那条消息是:【点适合大合唱的歌, 我刚叫了人来。】
她远远看见他手指飞快地在点歌显示屏上接连点了好几下,应该是连续点了几首排在前列的经典曲目,再一看投屏, 已经放起了《花海》。
与此同时,大门被外面的人推开一条缝,似乎是在试探此时进来是否合适。
楚念的位置离门很近, 都不用离开座位, 一抬手就能握住门把手。她将门拉开, 示意门外的人进来。
以杨望为首的七、八个人陆续走进房间, 招呼过包间内的人后, 分散坐在两边的空位上。几人都没注意到原本气氛的诡异, 兴致勃勃地看向泊原,还有人拿起桌上的塑料拍手器和摇铃, 准备给他应援。
这时泊原已经重新回到台上, 没再坐回椅子,而是站在立麦前, 像个职业歌手般开始了演唱。
刚一开口,就有个才进来的男生将两手举到嘴边作喇叭状, 捧场地欢呼了一声。
僵持的氛围顷刻间被打破,唱到副歌时,已经有人忍不住拿起话筒加入了合唱。
第二波人赶到的时候, 正好第一首歌唱完, 拍手器和摇铃被人晃得山响。刚进来的人很快就被热烈的气氛感染, 跟着一起鼓起掌来。
紧接着又是一首耳熟能详, 几乎所有人都会唱的歌。泊原仍然站在台上, 没有下来的意思,却也没有任何人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似乎他天生就属于舞台,就该站在众高台中心,万众瞩目。
随着赶来的人越来越多,本来空旷的室内渐渐变得拥挤。台下六个话筒都不够用了,坐在一片的人索性凑在一起,共用一个话筒合唱,大概是都觉得能够跟泊原一起唱歌,是件极其荣幸的事。
再后面进来的人已经没有座位了,宁愿站在边上,也不愿就这么离开,甚至还发挥了站着的优势,一遇到节奏感强的部分,就一边跳一边挥手,像是在舞池一样。
泊原时而投入地闭眼认真唱,时而增加一些自然的律动,时而跟众人互动,把传唱度最高的几句留给其他人唱。当他开始边唱边左右挥手时,台下的人也跟着一起挥起手来,还有人打开了手机的电筒,一下下晃动着。
到了后来,人多到几乎要把门挤爆了,气氛热烈得似乎要冲破隔音门,掀翻屋顶。连最初跟泊原一桌的人都不再顾忌,加入了大合唱的队伍。
每到一首歌结束,众人就齐声喊着:“再来一首!”
好像怎么都听不够。
楚念本来是在赌众人对泊原的态度与交情。
尽管她知道在演艺圈,以任何跟感情相关的事物作为赌注,都不是明智之选。可那个人是泊原,她莫名有信心去赌这一场。
效果竟比她预料的还要好。
她原本想的是,只要有一大群人跟泊原一起合唱,就足以缓解他一个人唱的尴尬。
没想到泊原直接活生生地把现场变成了个人演唱会。
当包间里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在舞台上时,楚念忽见赵容平默默起身走来,从她面前推门而出。
他应该是放弃此次行动了,然而脸上却丝毫看不出计划落空的不甘和遗憾,甚至嘴角仍然隐隐带笑,似乎这不过只是试水的第一步,无所谓成败。
楚念心里泛起一阵担忧,但很快就被室内欢乐亢奋的浪潮盖过。
此时她早已不在离泊原最近的位置,很多人像浪花般涌到台前,就像参加Livehouse一样,仰着头与台上的人互动。
眼前人影憧憧,楚念没有挤到前排去的心思,索性继续缩在角落,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合唱几句。
看着泊原被人群簇拥,清俊的脸上波澜不惊,似乎对此早就习以为常,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场面,楚念有种他本该如此的欣慰,却也暗生几分落寞。
明明是近得触手可及的人,却恍若咫尺天涯。
在不知切到第几首歌后,泊原忽然对着话筒说:“大家接着嗨啊,我歇了,要不明天嗓子废了,真得后期配音了。”
众人虽然惋惜,但也不好阻拦他休息,正好下一首也是耳熟能详的热门曲目,便又闹哄哄地继续往下唱了。
泊原下了台,抓起一瓶桌上的矿泉水,拧开瓶盖,仰起脖子一通猛灌,大概是真的渴急了。
楚念在一边看着,想起他以前打完球回教室,喝水也是这般酣畅淋漓的模样,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剧烈滑动着。
她忽然觉得视线有些无处安放,不好意思地挪开了,这才发现正往那边看的远远不止她一个女生。
喝个水也被围观的人却似乎毫无察觉,将水一放,往前走去。他腿长步子大,寥寥几步就迈到了门口,一开门出去了。
楚念当他是要去趟洗手间,没太放在心上。只是他这一走,她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后知后觉一场大战告一段落,看着一室尚在狂欢的人群,忽然有些无所适从。
没过多久,手机一振。
泊原:【出大门左转,顺着台阶往下走。】
楚念盯着这条消息发愣。这是让她现在去找他的意思?
所以他出去,是为了避开众人视线,有话要单独跟她说?
几分紧张和期待交织着在心里蔓延。
但四周人多眼杂,她很难不顾忌,犹豫半天,回道:【有什么事吗?】
泊原没答,只回了句:【你过来就知道了。】
什么话非得在这个时候当面说?
楚念环顾四周,见众人要么在投入地唱歌,要么在低头玩手机,而门把手就在她眼皮底下,推门出去就是一起身的事。
她心一横,不想管那么多了,站起来一闪身出了门。
顺着泊原的指示,楚念出了练歌房那栋楼,往左走了一段,果然看见一个路口有通往下方的台阶。
她拾级而下,这才发现旁边竟有一片湖,在月色下波光粼粼。湖边只有一盏路灯,散发着微弱的白光,勉强能看清前面摆了两张长椅。远一点的那张坐着人,从身影依稀能分辨正是泊原。
她刚走过去,泊原听见了她的脚步声,侧脸看过来,头冲椅子一点:“坐。”
他靠着椅背,两腿敞着,很随意地坐在长椅大约三分之一的位置。楚念紧贴着另一端的扶手直直坐了下来。
“你喊的人?”泊原开门见山地问。
楚念“嗯”了声,两手交叠放在腿上,坐得很乖巧。
“你就不怕来的人都不合唱,一群人看我丢人现眼?”泊原偏头看她。
“确实有这个可能,”楚念实话实说,“但因为是你,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为什么?”泊原又往她这边转了几分,瞳仁黑得发亮。
夸他的话,楚念不太说得出口,斟酌一番,用了泊原自己的说法:“因为,你挺擅长热场的。”
“……”泊原默了几秒,“你挺擅长冷场的。”
楚念:“……”
好像再继续沉默下去就真的冷场了,于是她又硬挤出一句:“那我们还挺互补的。”
说完有点后悔,感觉像在套近乎。
“为什么帮我?”
泊原挑起了另一个更难回答的问题,左手撑在两人之间的椅子上,紧盯着楚念,像是不想放过任何她反应的细节。
她果然还是表现得太明显了么?
上次帮他赶走私生饭还不够,这次又自作主张地掺和他跟赵容平的事。
楚念怕自己回答得太露骨,泊原会就此划清两人界线,让她别再想入非非,迟疑一阵,温吞道:“老同学一场,能帮的忙我肯定会尽力帮一把的。”
“老同学?”泊原一字一顿重复,月色将他的欢迎加入企鹅君羊一五二而七五二把一眸光映得凉凉的,像是难以相信她会这么总结他俩的关系。
好像说得过于生疏了。毕竟这剧本拍出来的程度都远远不止于此。
楚念搜肠刮肚,想找个词来替换,忽然灵光一现:“老相好?”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僵住了。
一阵夜风吹过,平静的湖面起了褶皱,像她快维持不住的表情。
泊原眉心一跳,神情似笑非笑:“你的词库储备倒是挺丰富的。”
“我开玩笑的。”楚念干笑一声,找补道,“毕竟你是我的,呃,我剧本的,男主角嘛,我当然要维护一下了。”
这时,楚念握在手中的手机忽然振了下,屏幕亮起。
于博阳:【我回栖宁了。】
楚念手一僵,尽量自然地按了下锁屏键,但很快屏幕又一次亮了。
于博阳:【找了这边的实习。】
其实高中毕业之后,于博阳去了锦平读大学,跟她联系得很少,顶多也就是在过节的时候发个祝福和问候,顺带聊几句近况。楚念知道他本科毕业后留在锦平读研。
谁知偏偏最近回来了,还偏偏在这时给她发消息。
随着她手机亮起,泊原很自然地也看了过去。楚念莫名有点心虚,但又觉得他应该不会在意这件事情。何况他离她手机还有一段距离,又是斜着看的,也不一定看得清。
谁知这番心理安慰还没做完,就见泊原的目光从手机挪到她脸上,面无表情问:“这也是老同学?”
尾音略微上扬,听起来隐隐有几分阴阳怪气。
楚念张了张嘴,还没回答,又听他接着问:“还是老相好?”
第32章
楚念拿不准泊原这是在质问, 还是在揶揄,但下意识地还是想要解释一下。
“我跟他挺久没联系了。”
“嗯,挺久没联系了, 一联系就先汇报动向。”泊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然后呢?既然回来了,一起吃顿饭?”
这时楚念手机又振了下, 两人一齐看过去。
于博阳:【有空一起吃个饭?】
楚念:“……”
他是预言家吗?
空气陷入寂静, 只有身后的榕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楚念默默把手机倒扣过去。
其实这几天, 于博阳这号人的存在感本来就有点强。不仅是因为最近在拍摄他的戏份, 还有她和泊原商量着改剧本的部分, 也时常与他有关。
要是早知道今天会收到他这样的消息, 楚念一定会再多斟酌一下,要不要为了追求艺术的完美, 把他写进剧本, 给自己添堵。
不过实事求是地说,于博阳确实跟其他喜欢楚念的男生不太一样。
正如舒羽说的, 高中时期不乏对楚念有好感的男生,但在做出初步的试探之后, 就基本都放弃了。
放学后在微信上找她聊天的,会被她以“还要刷题不说了”为由结束对话。
给她从小卖部捎带零食饮料的,会被她以“家里人不让吃这些”为由礼貌谢绝。
旁敲侧击她喜欢什么, 准备投其所好送礼物的, 会发现她根本没什么兴趣, 生活只有学习。
她就像个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 就差把“别耽误我考大学”写在脸上了。
没人再来自讨没趣。
只有楚念自己知道, 这一切只有在面对泊原时才会有例外。好像总是希望与他能有说不完的话,能有更多的交集, 然后再及时为自己开脱,反正也没影响成绩。
不过也许是她隐藏得很好,整个高一,似乎没人发现她和泊原之间的不同寻常。
到了高二,又是几乎全新的环境了。那时年级上有关楚念的传言是,学霸里颜值最高的,美女里成绩最好的。所以大家私下讨论,就算真有人能跟她配成一对,那怎么也得是个帅气学霸。
于博阳就像是按照这个标准出现的,还偏偏真的对她有意思,又明目张胆不加掩饰,仿佛认定自己就是最适合她的人。班上同学很快就发现了苗头,不时有人打趣他俩。
所以楚念当时以为,泊原跟于博阳不对付,主要是因为那些传言。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对于博阳有所介意,偏偏这条约饭的消息还被他撞了个正着。
“最近这不是在拍戏么,今天又刚聚了餐,接下来肯定要加班加点地拍摄,没机会出去吃饭的。”楚念客观陈述完事实,见泊原脸色毫无转好的迹象,又补充道,“再说了,我还要跟你一起改剧本呢,哪有时间去啊?”
听完最后一句,泊原眼里才总算有了点温度,嘴上却仍道:“意思是,要是没这些事,你就去了?”
其实于博阳以前帮过楚念不少,又是住一个小区的,这么久没见了,一起吃个饭也正常。要不是泊原这个反应,她大概真的会去。但她又摸不透,他到现在还对于博阳这么不爽,是不是还是当时的原因。
见她半晌不答,竟像是默认,泊原坐正了些,语气更凉了:“你跟他经常一起吃饭?”
“没有,没吃过。”楚念立刻道。
“这就对了。”他不经意间绷直的背脊重新放松,声音也恢复了散漫,“答应跟追过自己的人一起吃饭,就是给对方希望的讯号。”
“但那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了。”楚念嘀咕道,“说不定人现在都有对象了。”
“有对象还单独约曾经追过的异性出来吃饭,那就是他的不对了。”泊原毫不犹豫地接道。
楚念思考了下他话中的逻辑,发现还真挺严谨,无可反驳。同时也隐隐确认了几分,泊原现在的反应,或许真是她所猜测的那样,一
䧇璍
丝喜意攀上心头。
可一想起今晚赵容平的话,明里暗里地威胁要以她和泊原的关系做文章,想必已经掌握一些证据了,她又心生不安。
以赵容平的营销手段,只要稍加运作就足以操纵舆论风向。到了那时,就算他们是占理的一方,也会因为后发受制于人,陷入被动的处境。
像他们现在这样愈加密切的来往,只会给他提供更多把柄。
何况就算没有赵容平,他们独处的画面被狗仔拍到,恐怕也会被大做文章。一旦处理不好,就会对泊原造成难以估量的影响。如果如实解释,又难免造成剧透,也会引发负面的声音。
“你想问的都问完了么?”楚念犹豫着道。
泊原侧过头瞥她:“差不多吧,怎么了?”
他漆黑的瞳仁中亮点闪烁,像夜幕中的星辰,楚念眨着眼收回视线:“要是没什么别的,我想先回了。”
泊原疑惑地打量着她,还没开口询问,就听台阶那边传来一男一女两道人声。
“这居然还有一片湖哎!”
“是啊,没想到随便转转还有意外收获。”
声音越来越近,听起来两人似乎正在顺着台阶往下走,马上就要走到他们这边来了。
一只纤细柔软的小手忽然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就往不远处的灌木丛跑。
“快点!”楚念低喊一声,迅速向前跑去,脚步却放得很轻,没发出声响。高高的马尾在夜色中跳跃,白皙细腻的后颈随着头发的摇晃忽隐忽现。
泊原忽然就明白了她为什么突然说要先回去的话,在心里暗叹一声,却还是任由她拉着自己,像是亡命天涯一样,一路飞奔到了紧贴墙边的榕树下。
楚念蹲了下来,借着外侧茂密的灌木挡住自己,见泊原还在那儿杵着,一把将他也拽来蹲下。
“有这么见不得人吗?”泊原无奈又好笑。
“嘘。”楚念立刻给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紧张地透过枝叶缝隙观察外面的人有没有发现他们。
女生正朝前方张望着,指着他们藏身的方向问男生:“你刚才有没有看到,好像有道黑影蹿到那边去了?”
楚念握他手腕的手无意间又加了几分力。
“没有啊,你是不是看错了?”男生想了想,又道,“也可能是这家店里养的狗吧。”
泊原:“……”
两人也在湖边的长椅坐下了,女生挽着男生的手,靠在了他的肩上。
距离近了些,楚念认出那是剧组工作人员里一对公开的情侣,大概是趁着难得的休息机会四下走走,独处一会儿。
月光温柔地笼罩着他们,湖水静谧,氛围静好。她不禁想到,方才她和泊原坐在那里时,也是这般光景吗?
想到这,她不禁瞟向身边的人,蓦地发现自己竟还牢牢抓着他的手腕,惊得猛然间松了手。即使光线幽暗,也能看见他腕骨处清晰的指痕。
指尖的温度瞬间传到脸上,楚念急忙低下头,小声道:“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没关系。”泊原也学着她的样子用了气声。
明明是一样的说话方式,不知为何,他这么说就有种莫名的性感。然后还悠悠补了一句。
“下次也不用注意。”
楚念一顿,抬眸就对上了一双暗含笑意的眼睛。
他眉骨高,衬得眼窝深邃,细长的眼型配上略微上扬的眼尾,本来带了几分冷感,却被饱满的卧蚕完美中和,显得成熟感与少年感并存。
两人此时距离很近,她能嗅到空气中草木植被的味道,混杂着他身上淡淡的柠檬薄荷味,清新又令人安心。
安静的夏夜,楚念听见自己不合时宜响起的心跳声,伴随着不远处偶尔的一两句人声,以及四周隐隐的虫鸣。
要是能有一方天地独属于他们两人就好了。那样她就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撞破,被有心人拿去利用,活在旁人的议论和流言蜚语里。
“唉。”泊原惋惜地感叹了声,语气有点刻意,“为什么人家能在那里光明正大地恩爱,我却只能在这儿蹲草丛?”
“那要不你现在自己出去,装作是来湖边散步的。这样他们就不好意思恩爱,你也不用继续蹲着了。”楚念很认真地帮他想招。
泊原默看了她几秒:“我把这个宝贵的机会让给你。”
“不用,我还蹲得住。”
“……”
楚念轻叹口气,觉得还是有必要把自己的顾虑告诉他。
“于导都已经知道了,我觉得贺云茜也看出来了。再不注意,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还有赵容平……”
“所以呢?”泊原轻声打断,头偏着,下巴微扬,侧脸英朗的轮廓带着几分不羁,语气也有点拽,“那又怎么样?”
——“其中原因迟早会公开的。时间问题而已。”
楚念回想起他说的话。
难道他就一点都不害怕被大众知晓此间种种吗?他就不担心被这件事影响业内风评和演艺事业吗?
她当初之所以敢写这个剧本,敢让泊原参演,就是打算将这些事一瞒到底。被怀疑时,就宣称她是泊原粉丝,这是专门以他为原型创作的故事。
但没想到,众人会从他们日渐亲近的相处中看出端倪。更没预料到,暗处还有危机四伏。
“我怕会对你造成不好的影响。”楚念诚恳道,“我不想成为你演员路上的绊脚石。”
两人沉默对视。
时间仿佛静止,连风都不再吹拂,四周的草树与灌木一动不动。
“不会的。”泊原声音很轻,但透着坚决与笃定。
楚念还没分辨出,他是在说她不会成为他的阻碍,还是在说他不会让她担心的事发生,只听外面“嘭”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
她一惊,连忙扭头去看。
被那对情侣随手放在长椅上的矿泉水瓶,此时已被撞倒,滚落在地,却无人顾及。幽微的路灯斜斜映照过去,将一双静静拥吻的人影拉得很长。
楚念呼吸微乱,不知道现在应该保持不动,还是回头。
第33章
偷看别人卿卿我我未免太不道德, 但一想到回过头,要面对同样看到这一幕的泊原,楚念又实在不好意思转过身去。
“看得这么投入?”背后传来他忍着笑的声音, “要不要我给你买点爆米花配合食用?”
楚念:“……”
倒也不必。
她讪讪地转过来,却不知眼睛该往哪儿看。
夏夜本来温度就不低,这时似乎又骤升了几度, 她感觉脸颊又开始发热了, 索性把头深深埋着。
即使看不见面前的人, 那股近距离的热烈的存在感依然很强。
见手边有根枯枝, 她随手捡起在地上胡乱划拉着, 仿佛只要给自己随便找点事做, 就能缓解一点当下的尴尬。
“别画了。”泊原道。
不听,继续埋头划拉。
泊原叹了口气:“待会儿虫子跳你身上, 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虫子?
楚念重新去看自己“作画”的区域, 果然看见一只蟋蟀停在附近,还不时跳动一下。因为颜色跟土壤太接近, 光线又暗,她刚才一直没发现。此时骤然一见, 她吓得当即丢了树枝,谁知动静太大,惊得那只蟋蟀猛地跳起老高。
“啊——”
她还没叫出来, 已经被泊原紧紧捂住了嘴。
他这一下冲得太快, 又是蹲着跨过来的, 没法很好地保持平衡, 有一部分重心向前压在了她身上。幸好她背后有棵榕树, 整个人正好靠在了树干上。
这一瞬,视线完全被眼前的人占据。两人嘴唇的距离几乎只剩中间阻隔的那一只手掌, 灼热的温度从嘴唇蔓延至全身,四周全是属于泊原的气息,仿佛身处的这方空间全然被他填满。
泊原竟没有撤身,就维持着那个姿势,静静地看着她。从枝叶缝隙洒落在他眼中的,分不清是月光还是灯光。那双向来明朗的眼睛此时有些迷蒙,仿佛它的主人受了什么蛊惑,下一秒就要将手移开,倾身靠近。
楚念心脏越跳越快,背后坚实的树干提醒着她无处可避。事实上她好像也并没有想躲的念头。
“走,我们绕湖再转转。”
不远处响起男生的声音。小情侣的恩爱小剧场结束了。
像是被这一声唤回了意识,泊原深吸口气,双眼渐渐恢复清明,松手向后退了一步,回到了两人一开始的距离。
他轻咳一声,神色不太自然,解释道:“不想前功尽弃,被他们听见。”
楚念满脸通红,胡乱地点头附和:“嗯,还好你反应快,不然他们肯定发现了。”
见湖边的情侣绕湖散步,渐渐走远,两人这才站了起来。
泊原双手插兜,往前走了几步,见她没跟上,奇怪问道:“还不走?”
“不是。”楚念皱起眉头,有点难以启齿,小声道,“腿麻了。”
“……刚刚不是还说蹲得住?”
“蹲着的时候确实不麻啊,一站起来就……”楚念越说声音越低。
泊原重新走回她身边,视线低垂下去:“哪条腿?”
她指了下右边。
没等楚念反应过来,泊原已经蹲下,伸手轻按了几下她的右小腿。伴随着腿部的酥麻酸爽传遍全身的,还有隔着薄薄衣物穿透过来的,他掌心炽热的温度。
强烈的触感冲击着她的大脑,令她一时有点懵。
现在是什么情况?红透半边天的大明星,正蹲着给她按摩小腿?
她盯着泊原毛茸茸的头顶,克制住伸手揉一把的冲动,只觉眼前的景象实在不太真实,就跟刚才在榕树下一样不真实。
“稍微忍一下。”泊原倒像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专注于手上的力度是否合适,“长痛不如短痛,很快就好了。”
……这糟糕的台词是什么鬼?
楚念为自己不干净的思想忏悔了三秒。
“我没事了。”她向上托了一把泊原的手臂,想让他赶快起来。
泊原起身,一抬眸,疑惑道:“你脸怎么这么红?”
没想到光线这么暗都能被看出脸红,楚念尴尬之下,憋出一句:“可能是你按到了什么穴位,导致我气血上涌。”
泊原一顿,眉梢微挑,笑道:“真不愧是编剧。”
楚念反应了下,听懂了他的潜台词是“你是真的能编”。
“……”
应楚念的要求,两人是一前一后回去的,间隔了很长时间,没有引起旁人的怀疑。
自那天之后,楚念决定跟泊原保持安全距离,以免让更多人发现,导致事态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只有单独跟他改剧本的时候,她才会稍微放松警惕。
泊原起初还莫名其妙,后来知道她意图,也觉得在剧集播出前,不宜太过招摇,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在众人面前,他也配合地恢复了先前的淡漠。
其实这样倒也有利于他切换到合适的状态,应对接下来要拍摄的情节。
那是高二上学期入冬的时候,楚念忽然发觉了泊原的变化。
他破天荒地收起了那些艺考相关的书籍,开始注重文化课的学习,有时还会来找她讲题。可她同时也发现,他们的话题像是只剩下了习题,在无形中拉远了距离。
楚念虽然知道,可能是泊原艺考准备得差不多,要开始抓文化课成绩了,却没法不在意他们之间似有若无的疏远。
但泊原的朋友发现他开始用功学习之后,反而怀疑这是不是跟楚念有关,有天故意当着她的面,用她能听到的音量问泊原:“你该不会想追人家吧?”
楚念心一紧,好奇他会怎么回答,偷眼朝那边瞟。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追人?”泊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侧眼一瞥,捕捉住她匆忙移开的视线,笑得散漫又骄纵,“不过要是她追我,我就考虑一下。”
楚念惊诧地转过头,对上他似玩笑又似认真的眼神,绯色瞬间爬上双颊。
提问的人却是一笑:“那你不用想了,人可是要考好大学的,跟你走的路不一样。”
那时班上同学的议论愈发放肆,时常聊起楚念究竟对泊原,还是对于博阳更心仪。虽然有人认为她和泊原的气场更搭,但很快就被另一拨人以现实因素推翻。
毕竟在他们眼中,以楚念的成绩,肯定是要冲击名校的,那自然是与于博阳志同道合,一起走下去的概率更大。
没人想过她会选择艺考编导这个方向,因此也没人认为她与泊原会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样的论调听久了,连楚念自己都怀疑,放弃之前的努力,走上艺考这条路,到底对不对。
在反复的徘徊与彷徨中,她期中考试发挥失常,排名跌出了年级前一百,被班主任请了家长。
人生中第一次被请家长,楚念根本不敢告诉母亲,只好向父亲求助。楚东知道她应该只是一时失误,配合把这事掩盖了过去。没想到不久后,恰逢肖穆青工作忙过一阵,想到很久没管女儿学习,她准备去趟学校,找各科老师聊聊。
班主任没说几句就提起,楚念的父亲期中刚来过,当场露了馅。楚东向来很少管楚念学习上的事,肖穆青一听就猜到是父女俩合伙瞒她,火冒三丈,当场就要发作。
楚念视线躲闪,却正好瞟到泊原正在隔壁英语老师那儿排队等着背课文。两人目光相撞,她下意识地以为他会做点什么,就像以前她每一次遇到难题时那样,他总有办法替她解围。
但那一次,他转过了脸。竟是视若无睹。
尽管知道他本就没有义务帮她,可心里还是像有什么轰然坍塌。
听着母亲劈头盖脸的训斥,班主任的竭力阻拦,楚念低头看着脚尖,只觉得麻木。
谁知最后竟是于博阳解了围。
“阿姨,您消消气。”他刚找数学老师问完题,手里还拿着试卷,走到肖穆青旁边,笑得彬彬有礼,“楚念期中其实也就是数学没考好,其他学科不差的。我看过她的数学卷子,明显是状态不太好,错了些不该错的地方,可能是压力太大了,或者身体不舒服,绝对不会是常态。”
肖穆青听到他来劝,怒气就已经消了三分,再一想他说的话,觉得楚念说不定就是怕她像现在这样发火,才去找了楚东。稍微冷静后,见四周不少人朝这边张望,她也意识到自己在办公室里高声喧哗有失分寸,于是顺台阶下了,没再继续闹下去。
于博阳回应了楚念感激的目光,礼貌地向肖穆青道过别,转身朝办公室外走去。路过泊原身边时,两人意味不明地对视了一眼。
直到这事过去一个月左右,楚念才知道那时泊原没有帮她的真正原因。
这天,母亲问起她想考哪所大学,楚念没敢告诉她准备艺考的事,只说没打算考栖宁的学校。
肖穆青脸色微变,问她是不是准备跟泊原考到一个城市,甚至还要考同个大学。
楚念没想到母亲已经了解到了这种程度,奇怪她是怎么知道的。
可比起那个,她心中生出一个更可怕的念头。
以她对母亲的了解,肖穆青绝不会对这种事坐视不管。既然之前没跟她提过,那么很可能是直接去找了泊原。再一想到泊原毫无征兆的疏离,还有突然对学习的上心,更是觉得多半如此。
“你去找过泊原?”楚念不可置信地盯着母亲,声音都有点抖,“你跟他说什么了?”
“当然是让他不要做一些不合时宜的事,不要再来干扰你。”肖穆青毫不避讳地承认。
即使时隔多年,楚念仍然能回忆起当时听到母亲的话后,整个人像是跌入冰窖的感受。
她至今都没有细问过他们那一次谈话的内容,写到那段剧情时,也完全是靠想象补全的。
现在即将要拍到这段,她似乎应该向泊原问清,当时肖穆青到底和他说了些什么,可又实在问不出口。
明知会是伤害他的,甚至可能是践踏他自尊心的话,她要怎么开口,让他再回忆一遍?
聚餐完的第二周,终于有一天,剧组收工得稍微早了些。楚念和泊原留在片场,准备继续修改剧本后面还需要大改的几场。
又一次把剧本翻到温宁母亲私下找洛远谈话这段,楚念仍然难以启齿。正自纠结,手机忽然振了下。
窗外是浓浓夜色,树木与楼房都静默无声。室内明亮的白炽灯下,玻璃映出两人的倒影。
泊原将刚发完消息的手机往桌上一放,靠回椅背,两条长腿交叠伸直,搭上桌下的横档。
“这一场的剧本我写了,你看看。”
第34章
楚念瞄了眼手机, 又诧异地转脸看向泊原,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刚刚说什么?他自己写了剧本?
“有那么惊讶么?”泊原从容地欣赏着她的表情,唇角微微弯起, “演员会写剧本很稀奇吗?”
楚念惊讶的当然不是这个,她知道学表演的也会学习编剧的基础理论,甚至还有可能完成一些自编自导自演的作业, 但泊原怎么会想起帮她写剧本?
而且还偏偏是这一场。
“我是奇怪你什么时间写的?”楚念道。
最近每天收工那么晚, 泊原拍一整天戏, 晚上还有精力熬夜写剧本?可看他白天精神很充沛, 一点也不像缺乏睡眠的样子。
“有时间就写了。”泊原云淡风轻道。
楚念:“……”
真是听君一席话, 如听一席话。
拿过手机, 打开刚收到的文件,真的是格式非常标准的剧本, 还注明了地点、内外景和时间, 看着就像可以直接拿来用一样。
楚念本以为改这几场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忽然看到这么完备的现成品,心里顿时轻松许多。
但继续下拉看到内容时, 那点轻松瞬间荡然无存。
她终于知晓了那场对话的全貌。
高二秋末冬初的一天,下了晚自习后,泊原跟几个朋友一起往学校外走, 半路上经人提醒, 明天一早的英语课要抽背, 又独自返回教室去拿英语书。
等拿上书, 再走到自行车车棚时, 背后忽然有人叫他:“你是泊原吧?”
“是我,您是?”
他借着路灯打量对方, 是个颇具风韵的中年女人。
“我是楚念的妈妈。”肖穆青道,“你人缘很好啊,身边总有同学一起。我等了你好几天,今天终于遇到只有你一个人。”
虽是夸奖的话,但泊原有种不好的预感。能让对方如此大动干戈来找他的,想必不是小事。
果然听她又道:“接下来我说的话,也希望只有你一个人听到。”
两人一直沉默着走到拐角处僻静无人的巷子,肖穆青才再度开口。
“楚念是因为你才选文科的吧?”相当开门见山。
“我想那是她结合各方面考量,综合做出的决定。”泊原客观地说。
“那我换个说法。”肖穆青以一种审视的眼神看着他,“我知道你要参加艺考,准备考表演系。她似乎也想跟你一起走艺考这条路,对吗?”
虽然楚念是自发做出的选择,但不可否认,确实跟他也有一定的关系。
泊原沉默着没有回答。
肖穆青接着道:“姑且不说我绝对不会允许她这么做,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真的选了这条路,你觉得适合她吗?”
正值秋冬换季的时候,夜晚的风已称得上凛冽,呼啸着从巷子口掠过,幽暗的光线也为这片寂静的地带徒增了几分寒意。
“您是怎么判断她不适合的呢?”泊原淡淡道。
“这还需要判断吗?”肖穆青双眼睁圆,音量高了些,像是无法理解他怎么能问出这种问题,“她只要高考正常发挥,国内的大学可以说是任她挑选,难道要放弃摆在眼前的康庄大道,去选另一条前途未卜的路?如果那条路失败了,你能负得了责吗?”
咄咄逼人的问话和着寒风一起,重重砸向泊原。
“您对于‘康庄大道’和‘前途未卜’的定义,是根据过往经验主观判断的吧?”泊原不卑不亢道,“在得出结论的时候,您就已经对两条路的未来做好了预设,但实际上,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不是吗?”
尽管看到肖穆青一双秀眉越拧越紧,他还是面不改色地接着说了下去:“那如果她考上了好大学,却仍然没有过上在您看来理想的生活,甚至面临您眼中的‘失败’,请问,是由您来担责吗?”
肖穆青瞠目结舌,本以为十几岁的孩子,三言两语就能劝退,谁知对方竟然反将一军,倒噎得她说不出话。
恼羞成怒之下,她撕破了最后一点客气的面具,话语更加凌厉:“你能说得出这样的话,只能说明到目前为止,你的人生相当一帆风顺,这让你理所当然地认为你有另辟蹊径的资本。但别忘了,如果人人都能像你这样,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选择高考这条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路?”
她情绪愈发激动,音调也越扬越高:“楚念一直以来的努力让她成为了擅长走独木桥的人,过桥之后她就会迎来坦途。所以请你不要那么自私,再去干扰她,让她把从小到大唯一擅长的事也搞砸了!”
“那是您唯一认可的事,不代表是她唯一擅长的事。”泊原也提高了音量,但语气仍然平静。
“那她还擅长什么,编导吗?”肖穆青声音忽然发颤,像是想起什么难以承受的事,眼光黯淡,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搞艺术的是不是都这么自命不凡?个个都幻想着自己将来闻名遐迩,其实呢?白日做梦。”
泊原没再接话,因为他已意识到,以眼前人根深蒂固的想法,争辩再多也是徒劳。何况他和楚念现在确实都才站在起点线前,还没有正式出发,自然也拿不出任何有力的佐证。
肖穆青见他不再反驳,直接宣布了自己的结论:“总之,我不会让楚念跟任何有可能耽误她前程的人混在一起,尤其是你这种‘艺术家’。”
她秀丽的眉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讽刺,言辞也直白犀利:“我今天找你,不是来提醒你,是来通知你的。”
说完她没再等泊原回应,径自走出了巷子。
楚念久久地盯着这段剧本的最后一行,连眼睛都忘了眨。
肖穆青的独断专行基本上在她的预料之中,可是没想到,泊原会那样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不惜得罪肖穆青,也要坚持为她发声。
甚至比她的立场还要坚定,比当初的她自己都更了解她,也更信任她。
而她给他带去了些什么?母亲的恶语中伤?还是后来的争执与长久的分别?
楚念心潮起伏难平,眼眶发酸,低声道:“对不起,我……”
开口才发现竟已有些哽咽。
“妈妈行为,不上升女儿。”泊原止住她的道歉,还置身事外似的开起玩笑。
他明知她说的不仅仅是这件事。
“她说的话未免也太过分了,要是你因此动摇,陷入自我怀疑,影响了你自己的前程,我真的会愧疚一辈子。”楚念越想越觉得后怕。
“如果她说这话的对象是其他人,那确实可能会。”泊原眼中不无傲气,下巴微扬,“但幸亏是我。”
明明是有些张狂的话,但从他口中说出,竟又使人信服。他似乎天生就有骄傲的资本,也确实有强大的能力撑得起这份自信。
不过楚念很快想到,泊原后来有意跟她拉开距离,似乎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难道与这场对话无关吗?
还没想好怎么细问,就见泊原又给她发来一个文件。
“还要加一场,差不多同一时期的。”他解释道。
竟又是另一场戏的剧本。
这是楚念完全不知道的部分。
那时班主任为了激发大家的学习斗志,让每个人在便利贴上写下自己下一阶段的目标,贴在黑板报旁边的空白处。为了保护隐私,可以选择不署名。
楚念贴完就跟朋友一起上厕所去了,并不知道她走后发生的事。
泊原按自己的计划分别写了近期关于专业课和文化课的目标,而排在他身后贴贴纸的于博阳,写的是“年级排名稳定在前十名”。
后面的女生看见他俩写的内容,忍不住打趣于博阳:“于学霸长得这么帅,只顾着学习太可惜了,不考虑一下进军演艺圈吗?”
于博阳愣了下,似乎没想过会被问到这种问题,然后微笑道:“志不在此。”
“但是现在当明星应该是最赚钱的吧?”女生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其他职业再高大上,也就拿那么一点死工资,根本没法比。”
“我不认为金钱是衡量职业好坏的唯一标准。”于博阳神情认真,这次说得直白,“戏子当道,伶人误国,我还是更偏向于能切实贡献一份力量,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工作。”
前半句倒还有些道理,后半句则像是带了针对性,尤其还是当着泊原的面说的。女生有点尴尬,含混地搪塞了两句,匆匆撤离了。
泊原回到座位,想着那句明显意有所指的话,不禁从鼻腔中哼出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已经坐在他前面的于博阳回过头来,像是早就等着他发难,“我说得不对?”
“笑你故意挑衅。”泊原往后一靠,拉开和他的距离,下巴朝旁边一抬,“现在周围没人,你不用怕崩人设,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崩什么人设?”
“心怀天下,众生平等的人设。”泊原嘴角勾着笑,眼神却锋利得像能将一切剖开照明,“不过你刚才那句话,就已经听得出歧视了。”
“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于博阳面不改色道,“明星除了靠一张脸惹人喜欢,迎合公众情绪打造一些工业化流水线的东西,还能做什么?”
泊原不想浪费时间试图改变他的观念,嗤笑一声,扭头看向一边,不屑于多做解释。
于博阳却误把他的默不作声当成了无言以对,接着道:“所以,你干吗要把楚念也领到这条路上来?”
闻言,泊原拉回视线,凉凉道:“你怎么知道?”
他跟楚念的约定应该不会有其他见证者,楚念平日在学校里也没跟谁提起过打算艺考的事。
“你认不出她的字?”于博阳目光扫向教室后面的那片便利贴。
第35章
其实泊原贴自己的贴纸时, 也下意识地在层层叠叠的便利贴中找过楚念写的。按照她的性格,他先看了边角,果然很快就在不起眼的位置找到了熟悉的娟秀字体。
大概是想着不用署名, 她如实地写了与考编导相关的目标。贴纸贴得有些歪斜,粘胶处也没按紧,似乎是趁着没人的间隙, 飞快贴上来的。
没想到于博阳竟也看见了。
这次泊原却不想再任他曲解。
“这条路怎么了?”他转着笔, 扬起下巴, “你觉得她也只能写些流水线的产物, 不相信她能写出打动人心的作品?”
料到于博阳会被问住, 他游刃有余地接着道:“好的作品不会迎合情绪, 而是提供情绪价值。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么‘实用主义’,也有人需要获取情感的支撑, 填补精神的空缺, 才能以更好的状态投入生活,了解?”
于博阳脸色微变, 但很快稳住了,又抛出新的问题:“她的重心一直都在文化课上, 要真选择艺考,不是太浪费之前的付出了吗?而且这么晚才开始准备,来得及吗?你就不怕她只能考进一般的艺术院校, 又错失了原本可以考顶尖大学的机会, 最后两头空吗?”
他一声比一声问得重, 像是在步步紧逼。
泊原仍然优哉游哉地转着笔, 一个问题都没回答, 漫不经心地反问道:“如果你现在开始准备艺考,能考上好艺校吗?”
“没有如果, 我不会……”
“知道你不会。”泊原打断他硬邦邦的否认,“发挥点想象力行么?”
于博阳不知道他这个问题有何意义,理所当然道:“为什么不能?”
任何事物都有技巧可循,只要花心思钻研,他不认为有什么能难得住他。
“噢。”泊原拉长音调,眼皮一掀,正色道,“那你为什么认为她不能?是觉得她不如你吗?”
于博阳这才明白他在下套,眼中闪过一丝被揭穿的不自然,反问道:“那你呢,如果你现在放弃艺考,只靠文化课,能考上好大学吗?”
“不能……”
“所以说……”
“……吗?”泊原故意顿了几秒才加上这个疑问词,嘴角浮起恶作剧般的笑,然后满意地看着对方势在必得的表情僵在脸上。
于博阳被他几番戏耍,终于忍不住怒道:“你也就会耍耍嘴皮子,有本事来真的啊?”
“嗯,你这真情实感的样子看着顺眼多了。”泊原诚恳地点评,“那怎么说,打个赌?”
“你敢赌吗?”这话正中于博阳下怀,他早有此意,“就赌是我高考的年级排名高,还是你文化课和专业课被录取的综合排名高,怎么样?在那之前,你不能干涉楚念做任何决定。”
“我从来没干涉过她做决定。”泊原手一顿,笔悬停在指间,语速很慢,“而且,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于博阳:“……”
不是你自己说打赌的吗?
“本来呢,对我来说分不在多,够用就行,所以我一般都把时间花在更重要的事上。”泊原不咸不淡道,“但既然你要赌,为了让你心服口服,别再来烦我,我也可以把目标再定高一点,等高考的时候冲击一下文化课专业课双第一,也不是没有可能啊,对吧?年级第六。”
“……”
楚念看着这一段剧本,终于明白为什么泊原会对于博阳有那么大的敌意,也理解了后来母亲在办公室斥责她,于博阳替她解围后与泊原的那一眼对视,究竟是何含义。
大抵是在宣告,他才是在肖穆青那里有资格为她说话的人,而他拥有发言权的资本就是他优异的成绩,那是泊原所不具备的。
看剧本的时候,楚念眼前总是浮现出泊原年少的模样,棱角分明,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坚定的光,骄傲刻在骨子里,字典里没有“认输”二字。
那样耀眼的人,本来应该在属于自己广阔无垠的大道上肆意前行,却接连被人恶语相向,遭受强烈的抨击,被人强硬地施以束缚,甚至试图摧毁他的骄傲。
而那全是因为她。
他却不曾向她提起过只言片语。
强烈的负罪感占据了楚念全部的内心,抱歉的话再度涌到嘴边,却又觉得自己连道歉的立场都没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这是什么表情?”最后还是泊原先开口,笑着看她,“眉头皱这么紧,不怕长皱纹啊?”
他似乎根本没当回事,然而这份轻松丝毫不能缓和她的情绪。想到泊原曾说过,不会再让她因为他受到伤害。她又何尝不是一样?
“我一想到他们跟你说过那样的话,对你造成那么多伤害,就很……难受。”
“哪么多伤害啊?”泊原扯唇,像是真的觉得好笑,“在你心里我是有多脆弱,被人说几句就要怀疑自我,怀疑人生了?”
楚念知道,他自然不会因为旁人的话轻易变得迟疑犹豫,可也知道,他并不完全像表现出的那么十拿九稳,否则后来也不会不动声色地减少与她的交际。
“你那段时间不怎么找我,是怕影响我学习,还是——”楚念思考着,试探地问,“怕我耽误你学习,输了打赌?”
泊原撑着头看她:“你觉得你能耽误得了我?”
楚念脸一热,以为只她自作多情了。
“你只会给我动力。”
泊原接着说下去,唇角微弯,像是不经意间开的玩笑,却又带着几分认真。
心跳蓦然乱了半拍。
楚念定了定神,半晌才勉强找回逻辑。既然不是怕被耽误,那就还是怕耽误她了。
“所以在经过这两场对话之后,你多少还是……”
她小心翼翼地寻找着不会伤害到他的,委婉一点的措辞。
“嗯,还是动摇了。”泊原坦然地接过她的话,认真看定她的眼睛,“也许听起来很矛盾,但我当时是真的相信你的能力,也是真的不希望你走上风险更大的路。”
所以不想告诉她,给她徒增犹疑。
所以刻意拉开了一点距离,希望她能更独立理智地思考这个决定。
所以开始用功学习,不是为了赢下打赌,而是为了让自己心安一些,亲身证明重要的不是选择,而是选择后的努力。
楚念能够理解泊原的想法,可心里隐隐觉得,他本不该背负这么多。
无论是母亲还是于博阳,都认定她选择艺考是为了泊原,因此也都认为他应该为她的将来考虑,不该将她牵引到错误的道路上,把负担和压力统统甩给了他。
“其实我觉得,他们说得不对。”楚念低低开口,态度却坚定,“该为我的选择负责的是我自己,不是你。他们是在道德绑架你。”
“是么?我倒觉得也不全错。”泊原竟出乎意料地反驳了她,“如果你没有认识我,大概不会考虑艺考吧?”
楚念想象了下,好像确实如此。
即使她通过其他途径,也挖掘出了自己对于写作的兴趣和表达欲,应该也只会考虑相关的大学专业,不会一腔孤勇地去考编导。
见她默认,泊原接着道:“所以他们那么说的时候,说实话,我还挺荣幸的。”
楚念诧异地抬眼,听他继续说下去。
“就感觉,我是能对你产生重大影响的人。”
泊原的确在各种层面都对她有所影响。
无论是她以前对文理科和高考路线的选择,对自我的探索,对未来的期望,还是她后来的职业规划和人生选择,似乎都或多或少潜藏着他的影子。
大概这也是分隔多年,她无法将他从自己生命中割裂出去的原因。
没想到,泊原会因此感到荣幸。
在缺失他存在的漫长岁月里,心里产生的那些空缺,似乎在无形中被一点点填补修复。
两人没再继续说过往的事,而是脱离出来,以此刻编剧和演员的身份开始讨论这两场的剧本。几番删改和补充,最终改出了达成共识的版本。
结束时已是凌晨,楚念竟丝毫不觉疲倦,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
独自写剧本期间,她做过的最好的预设是,能跟泊原借着剧情一点点复盘过去,解开心结,达成和解。没想过能像如今这般,将整个故事构筑得更加完整,也更了解彼此当年的想法。
走到停车场,楚念原以为是由泊原的助理把车开回去,却见泊原径自朝驾驶座走去。
“小冬不在吗?”她忍不住问。
“猜到结束得晚,我让他坐大巴先回了。”泊原拉开车门上车,唇角不易察觉地弯了一瞬。
楚念没听说过演员拍戏期间自己开车的,隐隐有些奇怪,但听了他的解释,又觉得还挺合理,只道他是体恤员工的好老板,没多想便上了副驾。
这是她第一次坐泊原的车,在这样私密的空间里与他独处,与刚才坐在教室相比,又是另一种感受。
虽然之前也一起坐过孟林山的车,但这次是并排,余光能瞥到他握着方向盘,被窗外街灯映得忽明忽暗的俊逸侧颜。
有种他们是要单独出行的感觉。
忽然有点遗憾,酒店离学校的路程那么短。
车载蓝牙连上了泊原的手机,音响中传来熟悉的旋律,又是周董的歌。
“这是你近期的歌单?”楚念好奇地问。
想着或许是最近相关曲目唱得太多,他想重温一下,所以找来听的。
“不是,好像是以前的歌单吧。”泊原目视前方开着车,随口道,“挺久没收藏新歌了。你要是想听别的,我把蓝牙断了,你连就行。”
“不用了。”楚念道,“就听这些吧,挺好的。”
原来他的听歌喜好一直没变过。她莫名暗喜,也不知是在开心什么,只是觉得好像回到了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隔阂的岁月。
泊原侧头看她一眼,很快又转了回去。嘴角藏在暗处,也有隐约的笑意。
很快一首歌结束,下一首是其他人的,也是他们初高中时代的老歌。
不久后又切一首,楚念凝神听着前奏,仔细分辨着是什么。
得到答案的一刻,她骤然睁大双眼。
竟是两年前,她小说翻拍剧的主题曲。
第36章
泊原刚刚说过, 他最近没有收藏新歌。所以这首歌,是在那部剧热播的时候就被他加入了歌单?难道他也看了剧?
楚念脑中闪过一个猜想,他是因为她才去看的剧, 可很快就否认了。两年前,他怎么可能知道倾言是她?
网上没有任何能将她本人与倾言联系上的信息。
楚念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你歌单怎么还有这首歌?”
“当时看剧觉得挺好听的。”泊原神色自然, 似乎被她知晓也无所谓, 甚至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知道这首歌会在此时播放。
楚念注意到, 他说的是“当时”。也就是说, 他真的早就看过。
她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演员也会通过热播剧做一些输入,也许泊原碰巧看了这一部。
“你是不是正好刷到这部剧了, 就点进去看了?”她道出自己的猜想。
说话间车已经驶入酒店停车场。
泊原这次没有立刻回答。找到车位后, 他踩下刹车,自如地操纵着方向盘倒车, 不时侧脸看向后视镜,清晰利落的下颌线条尤其显眼。
一直等到车挺稳, 熄了火,他才看向楚念,不咸不淡地反问了一句:“就像你之前正好刷到我演的剧, 点进去看一样吗?”
他的重音咬在“正好”两个字上。
空调的吹风随着发动机的引擎声一起消失, 车内的空间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安静。
楚念忽然有点后悔上次为了掩饰她对泊原的关注, 编出了这套说辞, 可现在似乎也不是辩解的时候。难道要她说, 她都是特意搜来看的,而且一部没落吗?
“差不多吧。”楚念含混道。
“那你应该还没关注我微博吧?”泊原神色淡淡地看着她, 一双眼在暗处更显黑白分明,“互关一波?”
楚念有些意外他会提出这点。想到倾言那个号确实还没关注他,她应道:“好啊。”
泊原也没问她微博名,径自点了几下手机,很快就操作完成。
“好了,我关注了。”
楚念看向屏幕右下角,并没有看到标着“我”的那栏有任何显示,边点进去边疑惑道:“我没收到呢,你是不是关注错人了?”
泊原凑近了些,看向她的屏幕,平静道:“你登错号了吧?”
登、错、号、了?
淡淡四字,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耳边,楚念感觉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不敢相信地缓缓将视线挪向左上方。
【回忆如月皎洁】
昵称栏白底黑字清清楚楚。
是她的小号。
就是那个前不久被泊原点赞过微博的小号。
“哦,是登错了。”楚念动作机械地切换账号,表面风平浪静,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其中心里已经狂风大作。
她那个号关注了泊原的微博和超话,还经常在实时广场发布一些为他控评发声的言论,并且频频被顶到首页前几条,很容易被正主看见。
估计泊原之所以会点赞她上次那条,还说是他的互联网嘴替,也是因为眼熟她的昵称。
也不知道他刚才看清楚那个昵称了吗?如果看清了,能记得起跟这个号相关的事情吗?
应该不至于吧。毕竟他粉丝那么多,发的与他相关的微博不计其数。他平日这么忙,就算有点模糊的印象,应该也记不太清吧?
这么安慰着自己,楚念用大号回关了泊原,然后放下手机,准备下车。
手刚搭上门把手,身后传来泊原的声音。
“原来不是瞎说的啊。”
“什么?”楚念僵硬地转身。
泊原唇角勾着,双眼微弯,盈盈闪着光:“你还真是我粉丝。”???
难道他对上号了?
楚念没说话,心里盘算起现在还有没有装傻的必要。
泊原侧对着她,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像是读懂了她在想什么,悠然道:“不巧,我视力很好,记性更好。”
所以看得清,更记得清。
楚念认命地闭了闭眼,弱弱感叹:“你这记性未免也太好了一点吧。”
“也不全是吧。”泊原还挺谦虚地解释,“那名字不就是‘邀明月让回忆皎洁’的变式么,很容易记,而且看见过好几次了。上次我点赞的时候,还点进那个号看过,因为IP也在栖宁,印象就更深刻了。不过——”他轻笑了声,挺愉悦的样子,“倒也没想到是你。”
楚念想到之前为了维护体面,一直声称没有对泊原过多关注的事情,尴尬得无以复加。早知今日,还不如那时就承认算了。
“好吧,确实是我。”反正他已经看过那个号发的内容了,楚念索性破罐破摔地摊了牌,“之前是我瞎说的,你演过的戏都是我自己搜来看的,如你所见,我还给你投过票,写过影评,怎么样,满意吗?”
泊原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自暴自弃,一股脑全部主动坦白的人,忍俊不禁道:“其实那个号发过些什么,我还真没什么印象了,原来这么走心呢?”
楚念:“……”
所以她这是不打自招了?
回去就把小号内容删干净,不留下任何证据!
楚念正自后悔不迭,头发却被面前的人伸手揉了下。
“那你现在算不算是,追星成功?”泊原唇角微勾,眼中粼粼闪着光。
楚念怔愣片刻,感觉还真是这样。
本来已是远在天边的人,竟因为她的一出剧本,转眼来到了眼前。此时此刻,她还坐在他的车里,甚至他的手刚拂过她的发顶。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可思议。
在真实到仿若虚幻的环境下,楚念很自然地问了出口:“那你现在算是什么,宠粉福利吗?”
泊原听到这词,笑着皱了皱眉,纠正道:“不如叫‘观众互动’?”
“其实相比于粉丝,我更喜欢观众这个词。”他认真道,“因为观众的关注点是在我出演的作品或者角色,而不是我本人。”
楚念以前也听泊原在访谈中说起过类似的话,尽管他非常感谢所有喜爱他的朋友的支持,可仍然坚持认为,拥有的观众比粉丝更多,才是一个优秀演员的标志。
但她可能要让他失望了。
反正今晚坦白局,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怕再多几句。
“如果要以关注点的侧重来判断是观众还是粉丝的话,”楚念攥着手指看向他,“那你可能要少一个观众了。”
这番话的逻辑弯弯绕绕,但泊原还是理解了——她是他的粉丝,因为更关注的是他本人。
他盯着楚念,眼中颇有兴味,像是意外于她会这么说,又觉得合情合理。
“既然如此——”他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迟迟不说下文,一直盯到她不好意思继续对视,才慢条斯理地勾唇道,“那我多宠着你点儿。”
不知是因为在密闭的车内坐了太久,还是听了泊原说的话,楚念感觉有点缺氧,双颊发热,大脑运转得异常缓慢。
“所以我能干什么?”她不知怎么想到了粉丝见面会的流程,“签名合照握手拥抱?”
泊原眉梢一挑,一时没跟上她的脑回路,但还是配合地将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臂转了个向,手心朝上,看着像个张开怀抱的动作,又有些不伦不类。
“你随意。”
空气仿佛变得更加稀薄,楚念连呼吸都开始困难了。
她隐隐察觉到,泊原现在对她的态度,似乎跟高中时有几分相似。可那是不是入戏太深带来的假象,她无法确定。
毕竟他在一次采访中说过,他每演一部戏的期间,都会完完全全地把自己当成剧中的角色,可能在生活中也无法完全切回到自己原本的状态。
也许他现在就是代入了高中时的泊原,对她尚留一些感情,一旦杀青,又将恢复成开机前淡漠的样子。
然后他安稳地出了戏,徒留她一个人困在过去的回忆里,找不到出口。
尽管心里犹疑,可见泊原一直保持着动作,只等着她自由发挥,楚念实在没有办法视而不见岔开话题。
看着他骨感明晰的手,她抑制着猛烈撞击的心跳,缓缓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他的。
“那就握个手吧。”
楚念本打算一触即离,却在双手交握的瞬间,忽然想到了他们拉勾的时候。不过是一恍神,她忘了抽回手,惊觉时,却蓦然被泊原握紧。
“机会难得,不好好珍惜吗?”他侧着头,高耸的眉骨在眼窝处投下阴影,薄薄的单眼皮衬得眸子更显深邃。
像是蛰伏在暗处的猎人,反制住送上门来的猎物。
泊原没有特别用力,但足以牢牢将她的手禁锢。楚念能感受到掌心不断升高的温度,宽厚坚实的触感,以及那股属于男人的力量。
突然有点担心,手腕飞速跳动的脉搏会顺着手掌传递过去,出卖她此刻的内心。
直到泊原松开手,楚念才反应过来他那句“机会难得”的意思,抬眼问:“只有这一次机会吗?”
“怎么,”泊原摊开刚跟她相握的手,笑道,“遗憾只选了握手?”
“不是,我……”
“握手的机会就这一次,”他抢在她解释前先道,“下次换一批别的选项。”
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抬眸:“大胆一点的也可以。”
在“大胆”一词的刺激下,楚念视线不自觉地扫过泊原的嘴唇。他的唇色偏浅,淡淡泛着光,唇瓣润泽饱满,唇形很完美。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她吓了一跳,赶紧收回心神,准备速速离开这个危险地带。
“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楚念强作无事地转过身,正要推开车门。
“等一下。”泊原叫住她。
“嗯?”楚念镇定地回过头,自认为伪装得无懈可击。
泊原缓缓靠近她,空气中的暗流被他搅动,沾染上了属于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将楚念包围。
她心跳瞬间再次飙升。
他不会是看出她刚才在想什么,要来真的吧?
然而还剩最后一点距离时,泊原却停下了,伸手在她的座椅旁边一按。
下一刻,清脆的解锁声响起。楚念感觉身前的束缚一松,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安全带忘解了。”泊原眉眼微动,似笑非笑道。
说完他松开手,安全带“咻”地自动收了回去。
楚念:“……”
第37章
“你昨晚去干啥坏事了, 怎么能困成这样?”何慕看着一整天都在打呵欠的楚念疑惑道。
听到她那句“坏事”,楚念又想起了前一晚那场别开生面的“观众互动”,以及最后的欧亨利式结尾……
本来回去得就晚, 她已经很困倦了,却翻来覆去半天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泊原的一举一动, 但所有画面最后都会归于那条安全带, 一想到就把她尬得精神百倍, 恨不得当场拿它上吊。
不过面对何慕, 楚念的回答非常正直:“工作, 改剧本。”她努力睁大困得睁不开的眼睛, “这不得给我算个工伤?”
何慕昨晚早就睡了,隐约觉得睡了很久才听到楚念回来的动静, 奇怪道:“改剧本改到这么晚?”她环顾一圈, 见四周无人,凑近压低声音道, “就你和泊原俩人么?”
楚念本来可以继续像以前一样,打着工作的名义, 堂而皇之地承认,可经历过昨晚车上那么暧昧的氛围,她实在做不到理直气壮。
“啊, 就, 改的内容比较多, 不知不觉就很晚了。”
“你该不会——”何慕对上她闪烁的眼神, “是在心虚吧?”
“我心虚什么啊?”楚念试图装傻。
何慕凑到她耳边, 音量小到只剩气声:“你俩不会是在谈吧?”
“当然没有!”楚念差点喊出来,还好及时收住了, 只表露出了激动的情绪。
见她这样,何慕才信了几分,声音大了点:“哦,反正最近组里不少人这么想。”
怎么想?认为泊原在跟她谈恋爱?看何慕这样,似乎也是抱持这种想法的一员。
楚念瞠目结舌。她还以为她和泊原在工作以外的交集都很隐晦,没那么容易被人发现呢。她明明特意克制了啊?
“为什么大家会这么想?”楚念想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本来这个剧本就是以编剧和男主演为主角嘛,很容易往你俩头上联想。”何慕认真分析起来,“最近你们又总在一起改剧本,当然会有人奇怪,于导为什么会让泊原负责这个任务。如果说是想让主演承担的话,贺云茜怎么不参与呢?”
“因为泊原是男主原型啊。”楚念再次动用这套万能说辞,“他可以改动一些不符合人设的地方。”
何慕点头道:“反驳的人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她话锋一转,“也有人怀疑你是女主原型,因为确实挺符合的,而且——”
楚念被她这不停的大喘气折磨得一颗心七上八下,又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听。
“大家觉得你俩之间有种说不出的氛围感,认为这其间必有故事。”何慕终于把话说完了。
楚念着实没想到,让旁人做出那种推论的最后一层判据,竟然会是这么虚的东西,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感受到,也不知别人是怎么感知的?
不过确实早在高中时,就有人提起这一点,只不过这话还没传播太广,就被现实扼杀在了摇篮里。
路灯直立高耸,淡白的光线旁隐隐可见振翅扑打的飞虫。一缕夜风吹来,楚念纷杂的思绪清明了些,想起了现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提防赵容平拿她和泊原做文章的事,因此也绝对不能在人多眼杂的剧组里露出马脚。
前不久才又一次惹到了赵容平,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刻,还是暂避风头稳妥一点。
“难道就没人觉得,我那是在幻想我是女主吗?”楚念半开玩笑道。
“说实话,也有,还有人骂你YY得太过分的。”
“……”
“不过那是他们酸,毕竟一般人连做梦都不敢做这样的。”何慕云淡风轻道,“但我相信,你不是一般人,所以加油,倾言大大!”
“……”
楚念勉强撑着困顿的身子,好不容易熬到晚自习的戏份拍完,却发现后面还有一场,是洛远和温宁放学后骑车回家的戏。
高二上学期临近期末,文岚中学附近接连发生了几起抢劫事件,不少家长都选择了接送孩子。但当时楚东在外拍戏,肖穆青也恰巧出短差,压根没听说这事。
最先提出要跟楚念放学一起走的是于博阳,毕竟他俩住在同个小区,同路也算是顺其自然的事。
但楚念想到,本来班上就有不少人在传他俩的谣言,如果真的答应,只会让传言愈演愈烈,更无法收场了。她不想这样,于是随口说打算跟朋友一起回了。
直到晚自习结束,楚念才发觉这话说得太草率了。
她在班上虽然也有一两个关系不错的女生,但都没好到舒羽那种程度,不至于放学后要一块走。舒羽又住在跟她家相反的方向,也没法同路。要是被于博阳看见她一个人走,撞破她撒的谎不说,只怕当场就要跟她顺道回家,一切白搭。
教室里的人陆续离开,楚念一边慢吞吞地收拾着东西,一边盘算对策,忽听旁边的泊原问:“什么时候走?”
“嗯?”她侧头,没反应过来。
“回家啊。”泊原将几张卷子扔进书包,抬眸看她。
窗外是无边夜色,像是深黑的幕布,灯光将少年的轮廓细细描摹,落了些亮点在他的眼眸中。
下午于博阳问她的时候,泊原正戴着耳机趴在桌上睡觉,也不知听见他们的对话没有。
他现在是在,配合她演戏吗?
还没说话,前排的于博阳倒先扭过头来,瞥了泊原一眼,又看向楚念,眼底是难以掩饰的不可置信:“你说要一起回的朋友,是他?”
楚念略一迟疑,点了头:“嗯。”
这个机会要是错过,恐怕就再没有了。
在于博阳看来,她的犹豫是出于不好意思承认。他又看了眼泊原,像是还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拎起书包,沉默地走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楚念松了口气,转向泊原道:“谢谢啊。”
“跟我谢什么。”泊原唇角带着笑,似乎心情不错,下巴朝门口一扬,“走?”
楚念一愣:“你真要跟我一起走?”
泊原也怔了下,半笑半无奈地瞥她:“所以你说谢谢,是因为拿我当挡箭牌啊?”
感觉他说得有点严重,楚念想解释两句,却听泊原又道:“行吧,挡挡也行。”
楚念:“?”
“不过你可能有点误解,”他看定她,不紧不慢道,“我虽然是喜欢演戏,但不是在生活里演戏。”
泊原平时确实活得很真实,即使擅于伪装,也不屑于伪装。
所以他就是想跟她同路回家,跟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楚念心里泛起一阵欢喜,却又想起一个问题:“可是你家和我家在两个方向,不顺路吧?”
泊原刚站起来,单肩斜挎起背包,闻言垂眸问:“你不想跟我一起走?”
“没有。”楚念下意识道。
看见泊原微弯的嘴角才知道自己否认得过于快了。
“没有就走。”
一直到从车棚取了车,跟泊原并排在路上骑行,楚念都还有种恍惚的感觉。以前顶多也就是快到学校时。他如果在她后面,会追上来跟她并行。
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从学校一起回过家。
她曾经看见过他平日的车速,像风一样骑得飞快。此刻明显是为了配合她的速度,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脚下的山地自行车不时发出点声响,像在向主人抗议他的错误用法。
冬季校服谁穿都鼓鼓囊囊,看着臃肿,可在泊原身上却显得宽松妥帖。他拉链敞着,衣角被风吹得向后飞扬,潇洒却不张狂。
到了第一个分岔路口,楚念知道泊原该左转了欢迎加入企鹅君羊一五二而七五二把一,却见他毫不犹豫地把车头往右一拐。
那是去往她家的方向。
“你要把我送到吗?”楚念问,“那样你回家也太晚了,而且万一你一个人回家路上遇到抢劫的呢?”
“你是在质疑一个体育特长生的速度吗?”泊原继续往前骑着,没有要调头的意思。
“但你也不能骑得太快。”楚念是真的担心,“不然太危险了。”
泊原笑了声,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不能回太晚,也不能骑太快,你这要求还挺高,为难我啊?”
确实有点矛盾。
楚念想了想,脚下加了速。刚才她有意骑得很慢,就是希望能跟他多待一会儿。但再这么拖延时间,他不知几点才能到家了。
注意到她的提速,泊原道:“总共就这么点路,你就算骑快一点,能少几分钟?”
“乌龟爬也比蜗牛爬强点吧?”楚念以为他在说她车速慢。
泊原仍然慢悠悠地骑着,略微落了点距离在她身后,语调微扬:“但我更喜欢蜗牛呢。”
楚念转过脸,看见闪烁的霓虹与路灯车灯交织成一片光海,柔和地簇拥着眼前的人。
“你说是为什么呢?”泊原看向她,笑得双眼微弯,眼中的光成为了她视野中最明亮的存在。
楚念当即领会了他的答案。
是跟她一样,想让待在一起的时间尽可能地延长一些。
寒风从耳侧掠过,是扑面的冰冷,可萦绕在泊原周边的光海却像是涌入了她的心间,整颗心都被温热和光明充盈。
最近他们之间那点似有若无的隔阂此刻终于烟消云散。
楚念降低了车速,再次回到泊原旁边,却发现他还盯着她,等着她的答案,不由脸一红,转向前方,回避他略显灼热的视线。
“因为——”她急中生智,扯了句歌词,“你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
那天泊原一直把她送到小区门口,才调转车头往回骑。
后来的每一天也都是如此。
难免有在路上碰到熟人的时候。对方往往要么目瞪口呆,要么一脸“我就知道你俩有问题”的暧昧笑容。偶尔也有凑过来起个哄,然后飞速骑走的男生。
到了这时,楚念才发现,什么担心班上的人传谣言,都只是借口。如果传闻的对象是泊原,她似乎并不介意,甚至心底还有抹淡淡的甜意,缱绻流淌。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高二上学期结束,寒假也一晃而过。到了下学期开学,学校附近早已整顿了治安,再没发生过抢劫。两人却谁也没提这茬,心照不宣地照旧一起回家。
楚念虽然担心过被母亲看到,但想到自己每天到家时,都还没到服装店的关门时间,又觉得没必要杞人忧天。
谁知有一天,这担心却成了真。
这天晚上,跟泊原在小区门口分别后,楚念照例说了句“路上小心”,停在原地,远远看着泊原的背影消失在路口,才转身往小区里骑,忽听身后传来高跟鞋的脚步声。
尽管穿高跟鞋的人很多,可那一刻,楚念就是莫名笃定,那是肖穆青。她今晚提前回家了。
“笃笃”声在离她很近的地方骤然中止。楚念浑身紧绷,感觉像被下了定身咒般动弹不得。
“先走吧,回家再说。”
肖穆青的语气几乎称得上平静,可在楚念听来,却比以往任何一次歇斯底里都令她心惊。
像是风雨欲来。
第38章
今晚的夜戏主要是拍温宁和洛远关于骑车回家一事在校园的部分, 后面才会集中拍摄外景,比如两人在放学路上骑行,以及温宁母亲相关的戏份。
尽管没有拍到最揪心的部分, 楚念还是被拉回了当时的记忆,情绪像是浸在深水中,低迷中带着点窒息。不过她一整天的困乏状态深入人心, 旁人见了只当她是连续熬夜太疲惫, 关心了两句, 让她回去早点休息。
只有泊原看向她的眼神格外复杂。
她与肖穆青的对峙和抗争, 都是当年的他全然不知的内容。尽管现在他已经看过剧本, 知道了究竟发生过些什么, 可从来没跟她提起过相关的话题,大概是找不到合适的契机。而她也害怕在错误的场合贸然提起, 只会让两人再次陷入曾经的僵局。
然而眼下剧情推进到这里, 就像是一道避无可避的坎,渐渐逼近, 提醒着他们,有些问题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横亘在路上的障碍可以忽略, 却到底无法消除,经年累月地立在那儿,说不清何时就会让人心头一堵。
不过今天显然也不是开诚布公谈一谈的好时候, 收工就已经很晚, 人也累得脑子几乎停转。而且为了避人耳目, 楚念不想表现出与泊原除了改剧本以外, 还有其他私下交集。
于是散场后, 两人还是像以前一样,各自返回酒店。
拿到手机, 楚念按亮屏幕,一连串的未接来电和消息提示晃得她眼花。
这个量级的轰炸,不用看都知道出自谁手。这段日子时不时就会重演一次。反复的应付令她一次比一次心累,只是抱着必须拖延到剧集拍完的信念,才一遍遍地强打精神应对。
然而今天,她本就濒临休眠,过往回忆又如狂风骤雨般猛烈袭击着心神,是真的没有心力再去回复了。
楚念木然地看着消息,内容像流水一样从眼前划过。
妈妈:【出差一个多月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吗?】
妈妈:【连手机都不让用,家人一直联系不上多着急啊,也不知道是在工作,还是出什么事了。】
妈妈:【天天熬夜到这么晚,周末都不休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啊。】
……
妈妈:【我正好也快去锦平出差了,到时候我去找你,正好也看看你这工作还有没有继续做下去的必要。】
什么?!
楚念猛地睁大眼睛,行将就木的大脑受到了刺激,迫不得已再度运转起来。
现在距离剧组转场去锦平还有一段时日。虽然所有的校园取景都要集中在文岚中学暑假结束前拍完,现在这部分也确实已经步入尾声,但还有一部分要在栖宁的其他地方拍摄。
要是母亲在她之前去了锦平,找不到她人,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事。
楚念想了想,发了一条:【你什么时候来?我这几天可能要临时被调去其他地方待一阵子才回锦平,怕刚好错过。】
肖穆青睡得晚,很快回道:【要待多久?】
楚念向何慕问了接下来的日程安排,保险起见,又往后推了几天:【两周吧。】
她本想直接说到在锦平杀青的日期,那样最稳妥。但怕时间太久,母亲等不及,要去她“临时调去”的地方找她,就更没法圆了。
肖穆青:【那等你回锦平了告诉我,我先处理其他事。】
见她这么执着,楚念知道这次是糊弄不过去了,迟早要跟她在锦平见面。但好在眼下暂且稳住了,到时候只有见招拆招了。
接下来的几天,楚念没有再跟泊原一起改剧本。以他为主视角的场景基本都已完整了,也通过了导演和编审的认可,顺利程度远超她的想象,当然这主要归功于泊原准备好的几场剧本。
剩下还需在文岚中学拍摄的戏份已经不多,几乎都是些楚念想按下快进键的回忆,对于剧情来说却是很重要的情节。
写剧本的时候,她都是强迫自己剔除情绪,努力保持编剧的客观,选取了一些必须保留的节点。
拍摄这段的期间,泊原也没怎么来找过她。不知是被唤起了曾经的记忆,仍然难以释怀,还是有意避免跟她往来,以免无法代入当时的情绪,难以入戏。
楚念虽然在写剧本时已经重温过一遍彼时的痛苦,但现场再次看到泊原的演绎时,那份痛楚竟只增不减,历久弥新。近日稍微减缓的歉疚又变得无比浓烈,令她感到无颜面对他。
时间却不会因为两人交集减少而变慢,校园的部分拍完后,其余内容就拍得更快了。大多室内的戏都将在锦平的摄影棚里拍摄,在栖宁主要是补拍中间一些剧情的外景戏。
一切都按照统筹安排的时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如期转场锦平的那天,距离楚念跟肖穆青说的“回锦平”的时间还有三天。
盛夏时分,热浪滚滚,机场的顶棚像是一道硕大的屏障,将烈日阻隔在外,室内冷气十足。
为了不占用公共资源,扰乱秩序,泊原选择了走VIP通道。而楚念随大多数工作人员走在一起,准备排队办理行李托运。
刚选了一列人少些的队伍,手机忽然振动起来,是何慕打来的电话。
“宝!江湖救急!”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但是音量压得很低,“我突然来例假了,能不能帮我送一张姨妈巾?我行李箱里有,但阿琳帮我先拖去排队了,她电话又打不通。”
“我包里有,我直接拿给你。”楚念道。
她问清何慕在哪个洗手间后,挂断了电话,拖上行李箱就按照对方说的找了过去,是刚从扶梯上来正对的地方。
里面不少人在排队,楚念通过声音确认了何慕所在的隔间,从门下的缝隙把东西递了进去。
走到外面后,她站定思考,是等何慕一起,还是自己先走。正考虑着,忽然一双熟悉的鞋子映入眼帘。
视线继续上移,半裙的花纹也同样熟悉。
楚念呼吸一窒,下意识地没有接着往上看。仿佛只要不与来人对视,对方就会看不见她,这事也能当作没有发生过。
三米,两米,一米。
即将从她面前走过。
正当楚念自己几乎都要相信,真的就这样逃过一劫时,眼前的人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会在这儿?”
平静的语调,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这种感觉也极为熟悉,熟悉到令她难以呼吸。
好像再次回到了那个肖穆青看见泊原送她回家的晚上。
那晚,她们一路沉默。从小区门口走到家的短短几分钟,像是极其漫长,又极其短暂。
一直到进了家门之后,在客厅沙发上坐定,肖穆青才开了口:“说说吧,什么时候开始的?”
春寒料峭,她的声音也凛冽。
楚念站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低声道:“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学校附近发生了几起抢劫,所以他才会送我回来的。”
肖穆青一愣,深吸口气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问,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啊?”楚念被这个直白的问题吓了一跳,立刻否认,“没在一起。”
“没在一起他还送你回家?没在一起你还跟他一起学文科?”肖穆青越说越生气,“然后呢?你还要为了他去学编导,考艺考,读艺校?”
楚念瞠目结舌。上次母亲问她是不是想跟泊原考同个城市同个学校,她就已经奇怪她是怎么知道的了,这次掌握的信息甚至更加细致。她明明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也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唯一能看出这些内容的,只有一个她用来记录生活素材和灵感的本子,是为了以后创作做准备的。但那个本子,她长期随身携带,一直放在书包里。
“你……翻过我的东西?”楚念不可置信地问。
“我是你妈,你的房间都是我收拾的,你哪样东西我没碰过?”肖穆青理直气壮道。
楚念被她的态度激得惊怒交加,忍不住道:“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隐私吗?”
“隐私?”肖穆青嘲讽地重复这个词,“我要真给你留了隐私,恐怕你要一直等到考进艺校那天,才会告诉我这事了吧?我要不管你,你能拎得清轻重,知道是一个男生重要,还是你自己的将来重要吗?”
就知道是这样,就知道母亲会按照自己的那套思路去揣测她的想法。
客厅阳台的窗户紧闭着,呼啸的风掠过缝隙,发出尖锐的声响,像是被限制束缚之下,按捺不住的呐喊。
“我选文科,打算艺考,都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楚念双手紧紧攥着拳,鼓起勇气道,“因为我知道我喜欢的是什么,也知道我以后想做什么。”
“你知道什么?要不是泊原一天到晚在你旁边影响你,你能想到当编剧这个选项?我看你就是被鬼迷心窍了,看看现在成什么样子!上学期考成那样,被请家长还敢瞒着我,这不是被带坏是什么?!”
肖穆青重重拍了下沙发,拧眉道,“我上次跟他说那番话,本以为他能听得进去,没想到全当了耳旁风。你们一个个的,没一个听我话!”
一提起这事,楚念更是控制不住情绪,不自觉间提高了音调:“你不尊重我的意愿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去找他,对他说那样的话?”她只要想到泊原曾被母亲那样对待过,心里就像刀割般难受,“你操控我的人生还不够,还要去毁掉别人的人生吗?!”
窗外的风愈发猛烈,一下下撞击在玻璃上,震得窗户“哐哐”直响,像在剧烈地颤抖。
“你说什么?我操控你?”肖穆青满脸错愕,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颤声道,“我做哪件事不是为了你好?到头来居然成了操控你、毁掉你?”
“你的‘好’太沉重,太让人窒息了,我承受不起。”楚念真的有些呼吸不过来,深深抽着气,声音里已经染上了哭腔,“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听你的,就不能让我为自己的人生做一回主吗?”
肖穆青眼中流露出一抹受伤,胸口剧烈起伏着,却生生压抑住,抱着双臂坐得笔直。
平复了一阵,她忽地冷笑了声:“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我不管你,你就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过上理想人生?你爸这么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这儿,你就一点也不参考吗?”
猜到她会提起父亲,楚念也不意外:“他也成功过,只不过现在处于低谷而已,谁能断言他以后不会重返巅峰呢?事业有高低起伏不是很正常吗?”
“是吗?”肖穆青侧头望向窗外。
她的眼神有哀伤、无奈,还带着几分讽刺,不知是在嘲笑楚念,还是在嘲讽自己曾经也有过的那份天真。
失神良久,她低声问:“那他拍电影拍得身负巨债,自己在外地拍戏,留下我应对上门追债的债主,也正常吗?”
第39章
夜色深如浓墨, 天上不见星月。
肖穆青定定地看着楚念,似乎真的想从她这里找到答案。
楚念被突如其来的两个词敲得头晕眼花。
身负巨债?上门追债?
这些从未听闻,更未亲眼见过的事情, 让她感到陌生而遥远,只希望那是母亲骗她乖乖就范的幌子,心底却隐隐有预感, 这确实是真的。
见楚念不说话, 肖穆青笑容惨淡:“怎么?这就被吓住了?催债的都还没到你面前, 指着你鼻子叫你还钱呢。”
她咬紧下唇, 抱臂抓着手肘的指节捏得发白, 眼神陷入虚焦, 似乎想起了当时的画面,接连深呼吸了几次, 才能继续说下去。
“不告诉你这些, 是怕影响你学习。让你好好读书,是希望你以后能找个稳定的工作, 过上安稳的日子,你呢?”她重新看定楚念, 情绪愈发激动,甚至浑身战栗,“你偏不听, 偏要重蹈覆辙, 偏要来气我!我真是造了什么孽才摊上你们父女俩, 是不是真的要我被追债的逼死才甘心啊?!”
肖穆青像是要把隐忍多时的心酸和憋屈一吐为快, 说到最后眼泪已是夺眶而出。
楚念从没见过母亲这样, 心像被揪成了一团,眼前也一片模糊。
关于父母早年的事, 她曾断断续续听家里人说起过。
肖穆青出身于条件优渥的家庭,养尊处优地长大。因为她喜欢服装设计,父母就送她出国留学,在这个领域深造,回国后又出资给她开了一家高定服装店,还安排了经验丰富的人帮忙打理。
经营店铺期间,她认识了楚东。那时楚东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导演,可她从一开始就觉得他很有才气,认为他没火只是机遇问题。
两人相爱后,遭到了肖穆青父母的强烈反对,直言搞艺术的个个心比天高,能做出一番成绩的寥寥无几,真要嫁给他,没什么时间能待在一起,还得跟着过穷日子,她不可能受得了。
肖穆青从小任性妄为惯了,坚信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错,跟父母大吵了几架,一次比一次激烈,最后更是扬言宁愿跟家里断绝关系,也要跟楚东在一起。
父母气极,断了她的所有经济来源,却仍见她铁了心不回头。到底是最疼爱的小女儿,到了最后,他们还是给她留下了服装店,只是将店长撤走了,交由她独自打点。
尽管几经波折,肖穆青渐渐还是上手了管理店铺的事。楚东也终于凭借一部电影一炮而红,成为名噪一时的导演。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更让肖穆青认为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后来他们又有了楚念,更有了家庭美满的感觉。
变化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某次店里遇上急事,楚念也生病需要人照顾,楚东却不在身边。也许是楚东接连拍了几部票房惨淡的作品,被业内唱衰。又或者是一次次拨不通的电话、联系不上的人、被遗忘的生日。
两人之间本就聚少离多,为数不多在一起的时间也大都被争吵填满。肖穆青希望楚东别再那么固执,只拍自己想拍的内容,无视市场规律和流行热点。楚东却依然我行我素,认为要真像她说的那样做,就失去了创作的意义和价值。
然而楚东的坚持,换来的却是每况愈下的票房和风评。肖穆青从最开始的好言劝说,逐渐变成了言辞犀利的尖酸挖苦。强烈的自尊心让她不愿承认当年父母说的是对的,可她对楚东说出的话,却已不知不觉代入了他们的观点。
楚念其实早就注意到了父母愈发频繁的争吵,尽管他们在她面前已经尽量掩饰收敛。
她发现,好像只有她乖乖听话,拿着优异的成绩单回家的时候,家里的氛围才会愉悦一点,和平才能延续得长久一点。于是她总是努力做出乖巧懂事的样子,试图一次次用优秀的表现换取父母短暂的和谐共处。
可现在看来,那只是维持着表面虚假的宁静罢了。原来父亲的事业早已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他竟宁愿冒着负债累累的风险,也要坚持按自己的想法拍电影,始终没有动摇。她一时真不知道,到底应该钦佩,还是指责。
他确实守住了内心的原则,却也将曾经决意要守护的人推向深渊。
肖穆青说楚念是“重蹈覆辙”,也不知说的是像她自己一样,执意选择父母认为不合适的人,还是像楚东一样,执意选择不该继续下去的道路。
反正无论是哪种,都必将受到她的阻拦。以肖穆青近乎偏执的认知来看,断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悲剧在女儿身上重演。
这么多年过去,楚念好不容易才找到与母亲之间短暂的平衡点,尽管那只是一种迫不得已的粉饰太平。
明明这么久都一直相安无事,明明只要撑到这部剧拍完就可以坦白一切,却偏偏在今天,偏偏在最后一点关卡被撞破。
她这时才想起,肖穆青的确提过一句,要先去锦平周边的一个城市,然后才过去。可怎么也没想到她们会在同一时间来到机场,还正好半路碰见。
楚念觉得一定是之前太过顺风顺水,把运气透支了个精光,导致最终差了这临门一脚。
就差这么一点点。
肖穆青此刻一旦知道真相,决不会再放她去锦平。但以于宗仁的习惯,随时都会调整剧本细节。如果她真的去不了,便只能由他人操刀,也不知最后会改成什么样。
楚念一想到剧本会由别人整改,就一阵难受,脑中闪过各种托词和借口,犹豫着要不要再做一次垂死挣扎,比如说只是出差恰好在栖宁中转,马上就要去其他地方,所以没有告诉母亲。
然而不等她打好腹稿,这番说辞就已没有了用武之地。
“倾言,你在这儿站着发什么呆呢?”几个剧组的人路过,见她兀自出神,笑着打趣道,“还构思剧本呢?别一会儿把飞机赶丢了啊。”
好了,这回彻底死定了。
楚念闭了闭眼,道:“你们先过去吧,我还有点事。”
“哦,好吧。”几人这才注意到站在她面前的肖穆青,却不知两人是什么关系,好奇地打量了几眼,渐渐走远了。
肖穆青瞥了眼他们的背影,又看回楚念,皱眉道:“倾言?剧本?”她似乎已经猜到几分,脸色难看得能拧出水来,“你给我解释解释?”
航站楼过道人来人往,不时还有剧组的人经过,朝楚念这边张望,马上何慕也要从洗手间出来了。这里实在不是一个适合长谈的地方。
“找个人少的地方,我慢慢跟你说,行吗?”楚念小心翼翼道。
肖穆青深吸一口气,默不作声地拉起行李箱朝前走去。
楚念知道她虽情绪不稳定,随时可能发作,但极要面子,很少当众发火。现在这个反应,就是默许了,准备去找个说话的地方。
不过她的步速很快,像是火气已经窜了上来,马上就要压制不住了。
楚念不敢和她并排走,提心吊胆地跟在她身后,暗暗复习着曾经为了这一刻,准备了无数次的措辞。不知怎么,脑中毫无预兆地闪过一幕。
——“改变你的备战计划,把我化入你的战友阵营。”
——“让我做你的同盟。”
光线昏暗的长廊,余光是摇曳的影子,面前是靠得很近的人,像在温声耳语。
泊原。真的要把他牵扯进来吗?
不久前一起改剧本时,他与她商议,改写了温宁向母亲坦白工作这一段。虽然主要还是靠温宁本人说服了母亲,但是将洛远也加入了进来,与她共同进退,做她坚实的后盾。
只是没想到,最后恰好是两人没在一起的时候,她撞见了母亲。
或许这就是现实,打得人措手不及。再多预设,再多幻想,都是虚妄。
“喂,小李。”肖穆青不知何时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计划有变,我今天不过去了。临时有事,我处理完再通知你。”
楚念暗自一惊,看来母亲已经做好大动干戈的准备了。她不走,自然也不会放她走。
听着肖穆青还在跟电话那头的人布置工作,楚念隐隐觉得,也许这就是最后一个可以告诉泊原的机会。
但告诉他之后呢?
是让他现在穿越机场的茫茫人海赶过来?还是再次让他平白无故遭受肖穆青的斥责?
她真的要做这么自私的事吗?说不定泊原在半路就会被人团团围住,又或者母亲一见到他,就会把对她的怒火,统统转移到他的身上。
楚念心里充满了各种怀疑与担忧,握着手机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广播语音不时响起,混杂着周围喧嚣的人声,一时仿佛什么也听不清。高高的穹顶泛着浅蓝色的光,她茫然地走在熙攘的人潮中,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无底的深海。
一道背影忽然闯入了楚念的视野。
看着是个十七八岁的瘦高少年,一头利落的短发,肩膀不算太宽,背脊却挺直。尽管知道是不认识的人,可或许是他的身形和发型都与高中时的泊原有些相像,楚念没能立刻挪开视线。
他向前走的步伐坚定而果决,可独自一人的背影,莫名又透着股落寞。
楚念蓦地想到,与泊原分别的那天,他也给她留下了一个相似的背影。
无论是前几天拍戏时再次看见,还是此时此刻又一次想起,她的感受似乎都还如当年一样强烈,心像被什么重物撞击,疼到发木。
她实在无法忍受这种事再来一遍。
那才叫做“重蹈覆辙”。
如果这是种自私,那就让她自私一次吧。
毕竟之前的每一次,她都为别人考虑多过自己。
或许她也可以像温宁那样,相信洛远能助她一臂之力,做她强有力的支撑。
楚念终于拿起手机,点进了泊原的聊天界面。
第40章
高中毕业后的这几年, 楚念不知多少次问过自己,如果真能回到过去,要怎么扭转局面?尽管她学过很多编排情节的技巧, 可运用到现实上,竟还是想不出两全其美的解法。
楚念已经记不清,高二跟母亲大吵的那一架是怎么结束的了。只记得那晚之后, 肖穆青的精神状态变得很差, 每晚回家后一言不发, 满脸疲态。
有时, 她会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大为光火, 比如楚念的鞋子没摆好歪倒在了地上, 又或者是她没有及时收晾干的衣服。
但大多时候,她都消沉低迷, 像是游离在另一个世界。倒热水时会突然走神, 直到水溢出来烫到手才骤然惊觉,失手将杯子打碎在地。收拾玻璃渣时又不知神游到了哪里, 不小心划破了手。
看着母亲变成这样,楚念实在无法再与她争辩, 占据内心的只有与日俱增的歉疚,剩下的那些恼怒和反抗,只能暂且搁置在一边, 化作无处安放的无奈。
其实楚念也不知道, 到底还要不要艺考。但她还是想向母亲证明, 选择文科绝对不是她一时冲动, 也不是为了谁才去的。因此她投入了更多精力在学习上, 准备用成绩说话,也希望母亲见了心里能好受一些。
至于泊原, 楚念自然不敢再跟他一起回家了,却也不想告诉他被母亲发现的事,怕他又想起肖穆青对他说过的话,便只道:“最近学校附近治安好多了,你晚上不用送我了,早点回家吧。”
泊原目光在她脸上悬停几秒,似是想问什么,最后却还是只说了“好”。
日子就这么沉寂下来,默无声息地悄然流逝。栖宁的初春总是忽冷忽热,好不容易出几天太阳,升了一点温,又猝不及防被一场雨浇熄。
也许与乍暖还寒的时节有关,肖穆青的情绪尤其阴晴不定,人也明显消瘦了,连脸颊都有点凹陷,显得颧骨高高凸起。
楚念愈发不放心她,每天晚自习结束,都会发个消息让她按时关门,早点回家。好在肖穆青在这件事上还算听劝,只要收到她的消息,都会回一条,表示今晚会准时走。
然而有天晚上,楚念照例在放学时发了条消息,却一直等到到家,也没有收到回复。
她有些心慌,当即打了个电话过去。等待音一声接着一声,将时间拉得格外漫长,却始终无人接听。
不安的情绪像一只无形的手,捏紧了心脏。
服装店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大型商圈里,公交车几站就能直达,楚念决定去店里找她。
一路上又打了好几个电话,仍然没有接通。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总觉得像是出了什么事。
下车后,楚念一路飞奔往商圈大楼里跑。店铺在三楼,看见直梯都在高楼层,迟迟下不来,她选择了走扶梯。
此时楼内已经放起了提醒即将关门的广播,大多数人都在下楼准备回家,她的逆流而上显得格格不入。
迎面与两个姐姐擦肩而过时,她听见了对方的议论。
“那几个人看着也太吓人了,不会是来找茬的吧?”
“是老板娘惹上什么事,还是惹上什么人了吗?”
不确定她们说的是不是肖穆青,楚念一颗心又下沉了几分,不禁再次加快脚步,向前跑去。
才到店门口,就见三个身形魁梧、面露凶相的男人将肖穆青半围起来,似乎正在逼问什么。店里没有一个顾客,连店员都不知所踪,大概是已经被遣散了。
听到门口的动静,四人都转头朝她看来。
肖穆青原本只剩麻木的眼睛倏然多了几抹惊惶,失声道:“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楚念已经猜到几分,向四周搜寻了一圈,物色紧急情况下能拿什么东西当武器,然后提着一口气走了过去。
“你们在干什么?”她的目光从三个男人脸上扫过。
“你是——”一个拇指戴着戒指的中年男子对着楚念打量几眼,有了猜测,“楚东女儿吧?”
话音刚落,肖穆青忽然往前迈了几步,挡在他和楚念之间:“你们有什么事冲我来,不要为难她一个孩子。”
“冲你们谁来都一样。”戒指男不耐烦道,“要么现在就还钱,要么先拿这家店来抵,没什么好说的。”
楚念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这三个就是母亲口中“上门追债”的人。也不知这是他们第几次找上肖穆青了,她近日状态那么糟糕,多半跟这事也脱不了干系。
“为什么要冲着我们来?”楚念紧攥着拳道,“以个人名义借的钱,且仅归个人使用的,不需要夫妻双方共同偿还。”
上次母亲提起这事后,她在网上搜索了很多相关情况的注意事项和应对方式,没想到此刻真的会派上用场。
“你怎么证明那些钱仅归个人使用了?你们家没有你爸买的东西?”戒指男反问。
“要不是找不到楚东,我们也不会逮着你们不放。”旁边一个戴金链子的男人帮腔道,“但现在你们没一个人配合,让我们很难做啊。如果要一直这么僵持下去的话,我们只有自己看着什么值钱,就把什么拿走了。”说着竟真的四下环顾,搜索起了目标。
楚念努力回忆着自己看过的讯息,提高音量道:“你们未经同意进入这个门店,已经构成了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罪。硬要我们给钱,不给不让走,这是非法拘禁罪。强行拿走财物,这是抢夺罪和侵占罪。”
“哟,小姑娘还给我普起法来了?”戒指男讽刺地一笑,“所以你的意思是,追债的人做什么事都是违法犯罪,欠债的人不还钱反而有理了是吗?”
说着他又朝前迈近了一步,还回过头向两个同伴使了个眼色。
那两人一点头,不动声色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不知要干什么。
楚念吓了一跳,正犹豫要不要去拿个东西防身,忽然被母亲拉得往后一退。
“都给我站住!”一直没说话的肖穆青忽然怒喝一声。
她深深吸了口气,虽是极力克制,声音却仍带了丝抖:“我跟楚东,已经离婚了。”
楚念惊诧地望向她,想从她的神情分辨这是真的,还是为了撇清关系虚构的说辞。
通明的灯光下,连口红也掩不住肖穆青面色的苍白,眼神已经再次回归空洞,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灵魂。
“所以——”她冷冰冰地抬眼,抬手指向大门的方向,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尖叫,“你们给我出去!马上!”
“喂,你冷静点。”戒指男没想到局势会有转变,却还是不想就此罢休,继续赖在这儿,“不管你们离没离婚,我们现在找不到楚东,也只有找你们解决问题啊。”
见他还想靠近,楚念护住肖穆青,高喊道:“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报警!”她按亮手机点进呼叫界面,飞速按下报警电话,“到时候看看到底谁有理!”
戒指男这才顿住,举起双手,以示自己没有恶意:“我可什么都没干啊,你别冲动。”
三人面面相觑,互相递了几道眼神。戒指男皱着眉冲外面一摆头,绕开她们朝门口走去。另外两人也跟上离开了。
直到确认他们已经走远,不会再回来,楚念才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发觉后背不知何时渗出一层薄汗,早已冷了,衣物贴在背上一片冰凉。
但此刻她已顾不得那些。
“妈,你说的是真的吗?”其实她已经确认了,却还是忍不住想问。
肖穆青一直虚浮在空中的视线终于落在她脸上,红着眼圈道:“本来想等你高考结束再告诉你的,怕影响你学习,但刚刚要是再不说,我怕他们真要干出点什么事。你不在场也就算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真的没法活了。”
窗户紧闭,四周寂静无声,连空气都像是静止的。
楚念其实不算特别意外,毕竟父母感情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真的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种突然袭来的冲击与刺痛,就像是一直如履薄冰谨慎前行,最后却还是一脚踩空,掉进了寒冷彻骨的冰水中。
沉默一阵,她轻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最近,你爸提的。他说他不是称职的父亲,也不是合格的丈夫,事到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拖累我们。”肖穆青嘴角浮起一个惨淡的笑,神情破碎,话也语无伦次。
“其实我开始一直不愿意,总觉得同意了,就说明我当初做的决定都是错的,所有的抗争、痛苦和忍受,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她太阳穴处青筋暴起,似乎正在承受极大的痛楚,艰难道:“我现在才明白,我是自作自受,就是苦了你。我天天叫你学习,却还是让你跟着一起面对这些事,耽误了你。我也不是称职的妈妈,有时候一忙工作对你也疏忽了。你可不能像我一样,但我这辈子,恐怕也就是这样了。”
楚念知道母亲自尊心极强,很少说这种话,正想劝慰几句,还没开口,却见肖穆青哀怨的眼神刹那间变得凄厉,突然像发了狠般冲向旁边的衣架立杆,头重重撞在上面,然后栽倒在地!
接下来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只觉得原本就静默的空间在那一瞬间更像是被抽了真空,她连自己的喊声都听不见。
断断续续的回忆碎片里,大致能看见,她的呼喊引来了店外的路人,有人搭手帮她把肖穆青抬到了椅子上,有人打了医院急救电话。
至于她在医院守了多久,其他亲戚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谁把她送回家休息,让她先好好读书别太担心,楚念一概都不记得了。
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可怕到经历过一次,就不愿再闭眼回想其中的细节。
肖穆青被诊断为双向情感障碍,除了必要的药物治疗,医生还嘱咐楚念,要尽量避免与她发生冲突,以免刺激到她,致使病情更加严重。
楚念想到此前与她的几次争吵,只觉得像有沉重的石块压在心头,闷得喘不过气。
所以,当后来肖穆青再一次苦口婆心地劝她别去艺考,踏踏实实学习的时候,她没有再向从前那样立刻反驳,而是看着她头上的伤痕,长久地,陷入沉默。
【旧笔记小说网】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