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 无论家里情况如何，只要一进学校，楚念总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好像跟从前别无二致。旁人只道她照常埋头学习，只有她自己知道，唯有沉入题海的时候, 才能自我麻痹, 短暂地逃离一会儿现实。
还有一层原因是, 她不想让泊原看出异常。只要他不问, 她就不用提起, 那些不得不面临的抉择也就可以一拖再拖。
然而问题并不会因为逃避而消失, 该来的总会来的。
距离艺考集训还有一个月时，有天晚自习结束, 泊原终于还是挑起了这个话题。
“你看好报哪家艺考培训了吗？”他语气很随意, 就像只是临时想起这事随口一问。
楚念却清楚地看见，几张培训机构的宣传单被他课桌上的书本压着, 露出一角。
她知道泊原的父母早就找了表演老师对他进行专业培训，他根本无需再参加集训。所以那几张传单, 大概都是替她物色，供她参考的了。
原本就很难说出口的话，在看到这一幕后, 变得更加难以启齿。
楚念能感受到, 泊原是希望跟她一起参加艺考的, 却又为了不影响她做决策, 尽量掩藏起这样的心思, 可她还是能从这些细枝末节中窥见一斑。
她时常觉得不该这样。
他那么自由肆意的人，为什么要因为她, 在这些事情上小心谨慎？
何况她并不值得他这么做。
她不仅将要违背他们的约定，还可耻地一直没有告诉他，让他误以为她还跟他一起在这条路上坚持。实在是太卑鄙了。
背着书包放学的同学陆陆续续从他们身边经过，楚念慢吞吞地收拾着桌上的练习册，直到周围的人都已离开，才终于开口。
“泊原。”她很少这么郑重其事地叫他名字，声音却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我不打算参加艺考了。”
身边的人明显僵了一瞬，但又迅速调整过来，甚至语气还带了点玩笑：“为什么？突然觉得自己成绩这么好，艺考太浪费，大材小用了？”
“不是。”楚念垂着眼，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并不想把家里的事告诉泊原，下意识地认为他应该离这些与他无关的糟心事越远越好。
“是因为你妈妈吗？”
楚念猛地抬起头，看见泊原眸色深沉的眼底，有一瞬间以为他已经知道了一切，又在下一刻反应过来，大概是肖穆青找他那次，表示过对于她要艺考的反对。
她点头“嗯”了一声。
抛开背后的具体情况不论，这也算是事实吧。只是……歉疚、不甘和遗憾无孔不入地侵袭着她的心。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
“对不起，我食言了。”
教室里的人已经快走空了，只剩几个做清洁的同学还在，留在位置上的两人变得很是显眼。
注意到旁人若有若无的视线，楚念有些不自在。
泊原没有留意到别人，只是一见她的反应就明白原因，背起包道：“先往外走吧。”
走出教室没几步就到了操场，拂面的风已经褪去寒意，带着几分湿润的触感。夜空中浓云密布，看着像是大雨将至。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泊原忽然道：“我觉得，也不算吧。”
楚念怔了下，才理解他接的是她说自己食言的话。
“拉勾那次说的是我演你写的剧本，你现在不学编导，不代表以后就一定不当编剧了啊。”泊原目视前方，像是在替她解释，又像在自言自语，“还有说要考同个大学那次，也是我临时起意诓你的，你都没回答完整，所以也不作数。”
楚念不知道为什么局面会演变成泊原反过来安慰她。明明他才是被辜负的人，却为她找了这么充分的理由。
他看着很平和，像是没怎么当回事的样子，却这么快就罗列出了他们曾经做过的约定，分明都清清楚楚地记在心上。
嗓子像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来，又听泊原接着道：“反正我们还可以考同个城市的学校嘛。”
他声音放得很轻，混在银杏树随风摇曳的沙沙声中，带着安抚的意味，也有几分妥协。
心像被很多情绪同时牵扯着，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口一阵阵酸热。
楚念还记得他们在长廊许诺的时候，少年迎风而立，仿佛天地万物皆是囊中之物，只要他想要就能唾手可得，现在却一再容让，退而求其次。
然而哪怕是他退让后提出的这么一点要求，她都无法达到。
以肖穆青现在的状态，决不可能接受她从事任何跟父亲相关的行业，更别提与导演息息相关的编剧。她也无法放心把母亲一个人留在栖宁，去外地上大学。万一她不在的时候，母亲再次病发，出了什么差池，她根本不敢进一步想象。
她别无选择，也不能再继续瞒着泊原。
“我可能只有考栖宁的学校了。”一直走到校门口，楚念才终于说了出来，“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我没办法一走了之。”
她忐忑地观察着泊原的神色，担心他会生气失望，又或是问她出了什么事。
但他都没有。他只是默不作声地朝前走着，眉心微微蹙起，像在认真思考什么问题。
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到取车的地方，看着泊原径自走向他的车，连声道别都没有，楚念的心缓缓下沉。
也是，她早就背弃了他们的诺言，却现在才告诉他，他大概已经对她无话可说了吧？
楚念埋头解着车锁，视线有些模糊，半天都没能将钥匙对准锁孔。正蹲在那儿发呆，忽听身后传来自行车骑过来停下的动静。
“那我就考栖宁的艺术院校吧。”泊原清润的声音随之响起。
楚念诧异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栖宁也有不错的艺校啊。”泊原耸了耸肩，“又不是非去锦平不可。”
楚念虽然不艺考了，但也知道国内数一数二的表演类艺校都在锦平，无论是排名、师资配备还是资源，都是其他同类学校望尘莫及的。以泊原的实力，考到那边并非难事，可他现在竟然说，他要考栖宁的艺校？
“你刚刚一直没说话，是在想这个？”楚念还是不能相信。
他连她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就在这短短几分钟里，做了这么重大的决定？
泊原却不在乎似的“嗯”了声，一脚放在脚踏板上，一脚撑着地，长腿修长笔直。昏黄的街灯将他清隽的面容晕染得柔和，短发被风微微吹起。
路过的女生几乎没有不往他这边看的，走很远了还在频频回头打量。
楚念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又被一道道目光刺得如同针扎，不禁抬手一指：“去那边说行吗？”
泊原等着她取好车，两人骑进了拐角处幽僻的巷子。
那时楚念并不知道，这也是肖穆青上次找泊原谈话的地点。
阴云笼罩的夜晚格外黑，整条巷道只有最深处还有一点光，临近巷口的店铺已经全部关门闭户。中间的路灯光线微弱，泊原背光而立，楚念看不清他的神色，也没能发觉他稍显低迷的情绪。
“我觉得你不能放弃锦平的学校。”她单刀直入道，“你准备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和精力，不就是为了能顺利考进去吗？”
“考进更好的学校，是为了以后的路能走得更顺利，但是金子总会发光，如果我做得足够好，不管考到哪儿都不会有太大差别。”泊原虽是才做的决定，却相当坚持。
楚念知道，他话是这么说，本质上却还是在委曲求全，而她根本不能接受这个词安在他身上。他怎么能因为她放弃最好的选择？
“泊原，你理智一点，不要头脑一热就拍板这么重要的事。”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客观，“你明明一直都很有目标，很有规划，也一直朝着目标一步步前进不是么？你真的要在临近终点的时候放弃吗？”
“这就是我理智做出的决定。”泊原的眼睛在暗处更显黑白分明，态度也愈发坚定，“不然你要我怎么办？跟你分开四年，或者更久？留你一个人在栖宁面对家里的事情，还是看着你去寻求其他人的帮助？”
听到最后一句，楚念倏然想起那次母亲来学校，发现她的欺瞒大发雷霆，被于博阳解围。当时泊原沉默地站在一旁，像是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那时她不懂那样的神情怎么会出现在他脸上，后来才知道是肖穆青私下找过他。
她好像总是直接或间接地给他带来伤害，现在又要毁掉他的大好前程。
楚念觉得自己运气不好，什么糟糕的事都遇上了。白天她可以用学习麻痹自己，可现在站在这条幽暗的深巷里，就像每晚临睡前躺在漆黑的房间里一样，那些被强行压下不想的事，又统统袭上心头。
她一直小心翼翼维系的父母的感情，终究还是破裂了。还没适应，就要面对病情不稳定的母亲、无法依靠的父亲，以及随时可能再次上门的债主。在学校，她要顶住学习的高压，憋着一口气咬牙坚持，证明选文科的决定没错。还要担心万一高考发挥失常，母亲会不会备受刺激，再度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这么多的麻烦，让她一个人承受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把她珍视的人也拖下水？
楚念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和疲惫。
晦暗中，她只能隐约看见泊原英挺的轮廓和明澈的瞳孔。她不能，也不想把面前的少年卷入她深陷其中的泥沼。
如果她注定完成不了与他的约定，也无法再跟他继续同行，那么至少，及时止损吧。
别再让本该奔赴广阔天地，一路顺遂的人，一味为她让步，因小失大。
“我是自己解决我家的事，还是找别人帮忙，跟你有什么关系？”她听见违心的话从自己口中冒出，字字陌生，“你现在想留在栖宁，只是一时冲动而已，要是最后因此耽误了演艺事业，你就后悔了，到时候再来怪我也来不及了。”
即使看不清泊原的神情，楚念也能感觉到他的错愕，他眼中的光似乎在一点点淡下去。掠过巷口的风分明没有寒意，却像把他整个人吹僵了，如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
她逼自己挪开视线，硬着头皮继续道：“我家的事已经够烦的了，你能不能别那么幼稚，别再来给我添乱了？别再做些自以为是的事情，到头来只感动了你自己。”
连面对讨厌的人，楚念都说不出什么狠绝的话，却没想到，有一天，她会用如此厌恶的语气，如此恶劣的措辞，对待最在乎的人。
很长一段时间，巷子里静得只能听见外面大路上的人声与车声，仿佛连呼吸都消失不见。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楚念听见一声自嘲的轻笑。
“是啊，所以我才说得出这种话吧。”泊原低沉的声音散在夜色里，“因为我不理智、幼稚，还自以为是。”
不是。不是这样的。
楚念在心里拼命否认，却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难怪一直等到我问你，你才提起。”泊原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像是终于明白，又不愿相信，“原来你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我，也从没想过跟我一起解决问题。”
潮湿的风灌入巷口，吹得楚念眼前蒙了一层湿气。
“所以，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她轻声道，“我事情很多，还要应付你，很累。”
又是一阵漫长到恍若时空凝固的沉默，只有风在不止歇地刮着。
“楚念，你知道的，”泊原一向清润的音色，此时喑哑得如同一根将断未断的琴弦，像是在做最后的提醒，也像是徒劳的挽留，“答应你的事，我说到做到。”
喉间像被棉花堵住，非常费力才能挤出一点艰涩的声音。
“嗯，我知道。”
“好。”
短短一个字，楚念竟听见一丝尾音的抖，心也跟着颤动了一下，眼泪就在这一瞬间夺眶而出。
好在，不用担心眼前的人看见这一幕了。
泊原已经转身朝巷子口走去。不知是不想显得仓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没有立刻骑上车，而是推着车，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
他的背脊依然笔直，看着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仿佛这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分别。可那道颀长的背影却无端透出几分孤寂，像是整个世界的灯都熄灭了，渐渐隐没在夜色里，比长巷中的风还要萧瑟。
楚念盯着他远去的身影，忽然意识到，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后的结局了。
一直藏在云里的雨终于开始零星落下，滴在她的脸上，与泪水融合，一同滑落。
那个曾经为她借来纸巾擦拭眼泪的少年，却已一步步地，走出她的世界。
第42章
机场里大多人脚步闲散, 偶尔有几个时间赶不及的人拉着行李箱小跑而过。楚念跟在母亲身后，混在人群里，心里忐忑不安。
她告诉了泊原在值机前遇到肖穆青的事, 然后报了现在的大概位置。本来还担心他在忙别的，看不见这条，没想到很快就收到了回复。
泊原：【往四号入口对面走。】
他没有进一步说明, 楚念不明白他的意图。难道他要在那儿跟她们汇合？那里人流量那么大, 不会惹出麻烦吗？
尽管脑中冒出一连串疑问, 可她还是趁着肖穆青打电话无暇分神时, 领着她朝泊原说的方向走去。
既然这次选择了与他一同面对, 那就完完全全信任他吧。
快走到时, 肖穆青结束了通话，发觉被楚念带到了人更多的地方, 疑惑道：“你这是在往哪儿走？”
楚念还没答话, 却被一旁的男人抢了先：“女士您好，我们今天做活动, 可以免费体验贵宾休息室，请问您要试试吗？”
那是一名身着工作服的地勤人员, 乍一看似乎没什么不对。但楚念从没听说过机场还有这种活动，而她刚走到泊原说的地方，就恰巧遇上了, 难道是他安排的？
肖穆青大概已经无心再拖, 有个现成的地方说话倒是正中下怀, 问道：“在哪儿, 远吗？”
“不远。”工作人员朝旁边的通道一指, “从这儿过去就是。”
“行，那去吧。”
他在前面带路, 领着她们往那边走。沿着通道没走多远就是贵宾休息室的前台，以及一片公共休息区。再往里是像酒店一样的过道，两边都是独立的房间。
打开一扇房门后，他侧身让到一边，手朝里一摆：“请进。”
楚念知道泊原在另一栋单独的候机楼，此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其实她也不希望他牵扯进来太多，要是母亲现在知道这其中还与他有关联，恐怕只会觉得他们是在联手对付她，从而更加气愤。
但走进空荡的房间，楚念心里还是有点空落落的，想不出泊原能帮上什么忙。
瞒天过海这么久，现在即将一五一十向母亲交代，她完全没底，只怕又像从前那样争吵不休，甚至比那时更加激烈。
房间内宽敞干净，两张软椅中间放着一张方桌，旁边还有些饮品。楚念却连坐下都不敢，垂手站在一边。
“现在能说了吧，倾言？”肖穆青一字一顿地叫出刚得知的“新名号”，直直坐了下来，抬眼问，“你最近到底在哪儿，在干什么？”
她眼皮很薄，视线朝上翻时，眼神格外凌厉。
楚念被盯得心下惴惴，老实道：“就在栖宁，作为编剧跟组拍摄，马上要去锦平拍剩下的部分。”
肖穆青虽已猜到几分，但听她亲口承认，还是相当震惊，眉头紧蹙道：“所以你一直都在骗我？什么出长差，什么保密单位，都是你瞎说的？你压根就没放弃编剧这条路？”本闻由鹅君羊一五二而七屋耳爸一整理“其实有一阵子放弃过的。”楚念垂着眼，除了坦白别无选择，“高考完那会儿，我是真的断了当编剧的念想了。填志愿的时候，也是因为确实喜欢文学，才选了汉语言专业。当时是真打算大学毕业之后就去找个稳定的工作，没考虑别的。”
“结果最后这些规划成了你对我撒的谎，是吗？”肖穆青基本联想出了前因后果。
她渐渐回想起这些年与楚念之间的种种，那些闪烁其词的瞬间、莫名其妙的失联、模棱两可的回答，统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而她此前竟然没有深究。
想起的越多，她怒气越盛，厉声道：“楚念，你可真行，不愧是编故事出身的。我还以为我管你管得够紧了，没想到你一直跟我逢场作戏，都没让我发现破绽，全被你鬼扯的理由蒙骗过去了，你还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啊！”
她音调渐高，说到最后，已是气得浑身发抖：“把你妈当傻子骗，很有意思，很好玩是不是？！”她举起手，似乎下一秒就要一巴掌扇过去。
楚念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却屏着气没有躲闪。
然而面前的手竟缓缓放了下来。
“为什么不躲？”肖穆青铁青着脸问。
“说谎是我不对，对不起。” 楚念盯着落地灯在地面透出的一小片光，眼睛一眨不眨道，“但选这条路，我不后悔，以后也不会。”
她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上了大学之后，我发现我还是会忍不住在脑中构思故事，所以去注册了作者号，在网上连载小说。其实那时也没想太多，就觉得能做到什么样算什么样吧。我自己都没想到，竟然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回到最初设想的路上。”
“这么说，我就是你追梦路上的绊脚石了是吧？要不是我拦着你，你早就成知名大编剧了是吧？”肖穆青柳眉倒竖，怒不可遏道，“然后你就一直瞒着我，假装在出版社工作，成天满口谎言，甚至还P了不少假图给我看？你还真是作假做全套啊！”
她细数着楚念的种种罪行，气血直往头上涌，脸都有些发红，抬手按住了太阳穴，撑着头不再言语，似乎在试图镇静。
楚念怕她又情绪失常，担心地朝前迈了一步，却被母亲一挥手制止：“你别动，你凑过来我头更疼！”
她只得顿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僵持之间，忽然有人敲门：“您好，送果盘。”
楚念如临大赦，三两步跑过去，开门伸手接过，向对方道了谢。刚关上门，手机忽然一振，泊原发来一个视频。
她一怔，不由猜测，莫非这果盘也是他安排的？趁着她去开门，不在肖穆青面前，正好跟她通信。
这种感觉还真有点像战友在执行任务时的里应外合。
紧接着泊原又发来一条：【把这个拿给她看吧，或许能有点用。】
视频封面是小说网站中倾言的作者专栏页面。
楚念猜不出视频内容会是什么，又担心在门口待太久，引起肖穆青怀疑。她没怎么迟疑就走了回去，点进视频，放到了母亲面前。
这一刻，她无条件相信她的战友，她的同盟。
片头就是从封面的图片开始的，后面也是一张接一张的截图，背景音乐还配了一首钢琴曲。
图片的内容依次是，倾言发布了第一篇小说的第一章，获得的第一个收藏、第一条评论和第一次打赏，然后是收藏破百、破千和破万。
紧接着，是每一篇小说完结的时刻，第一次出版图书，第一次卖出广播剧版权……每一张图记录的都是某种意义上的里程碑。
再往后，就是她大火的那篇文卖出了影视版权，她参与了联合编剧，小说和电视剧都收获了一众好评，也斩获了不少奖项。
这些图片有的是从小说网站截的，有的选自倾言的微博，还有的是从各个平台搜罗来的信息。
背景音乐前期平缓像在蓄势，循序渐进愈发高扬，像是中途在奋力拼搏，越到后面越慷慨激昂，仿若梦想成真的欣喜若狂。
剪辑也很用心，每一次图片切换都踩点在音乐节奏上，相得益彰，营造出热血励志的氛围。
视频结束在观众强烈呼吁倾言和于宗仁再次搭档之后，她获得了原创编剧的机会。最后一张图写着“未完待续”，钢琴曲也以悠长的渐弱音收尾。
楚念不知道肖穆青是什么感受，但她看得有些心潮澎湃。一路走来，她其实很少回头，现在这么一一回顾，不由百感交集。
虽然选取的节点大多是光辉时刻，但她也随之想起了那些没那么愉快的经历，卡文、反复修改、数据焦虑、收到恶评，甚至遭遇诋毁和人身攻击，此刻回首，当真有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感慨。
同时楚念也很惊奇，视频中那些有关她写文数据的图片，不少都是当年实时截的，而且时间跨度很大，难道全部出自泊原之手？他是怎么知道她的笔名还有在哪里连载的？这些年他一直在关注她的动向吗？
“你就这么喜欢这行吗？”肖穆青的话将楚念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脸上的怒气已经稍有缓和，更多的是深切的不解，“宁愿耗费这么多心力骗我，也要坚持做下去？”
或许是想到楚东也是这样千方百计地非要拍电影，她眼眶倏然红了一圈，眸中也有了水汽，“万一你也像你爸那样，昙花一现之后就一蹶不振，你要我怎么办，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吗？”
“我真的喜欢。”楚念眼圈也有些酸热，怕惹恼母亲，她语气放得平和，但很坚定，“我也做过最坏的打算，如果我干这行养不活自己，就再找别的工作，把这个当副业，就算只是作为业余爱好也可以。总之，我不想放弃。”
“可能说出来会显得矫情，但我还是想说。”见肖穆青像是有所松动，她接着道，“每次我构建好一个虚拟世界，都会因为相信那个世界真实存在，从而获得在现实世界好好生活下去的力量。我也特别想向我的读者和观众传递这份力量。”
肖穆青没再追问，像是失去了支撑般靠坐在椅背上，静静地望着虚空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沉默良久，她才再度开口：“你很怕我吗？”
“嗯？”楚念没料到母亲会突然这么问。
“怕我阻拦你做你想做的事，怕我被你气得病情恶化，一发而不可收拾。”肖穆青声音中透着疲惫和无奈，“还有现在，怕我不放你去锦平拍完后面的戏。”
楚念确实是这么想的，但她无法向母亲承认，咬着唇不言声。
对肖穆青来说，她的沉默就已经是回答。
房间的门隔音效果极好，完全听不见外面的动静，室内安静到了极点，只有轻微的空调运作声。
“但我觉得你还不够怕，”肖穆青缓缓道，“否则你根本不敢干出这些丧心病狂的事。”
果然，母亲还是要武断地再次对她全盘否定，替她做出决策吗？
楚念紧攥住手指，听肖穆青继续说了下去。
“还有一种可能，你对这件事的热爱盖过了这份害怕。”
楚念蓦地抬眸。
“走吧，过几天让我亲眼看看，你到底有多爱，能走多远。”
第43章
趁着肖穆青又打起了工作电话, 向那边说明行程照旧，楚念偷偷给泊原发消息：【谈完了，我妈晚点也要去锦平, 她想去现场看看。】
泊原像是一直在等着她的消息，几乎是秒回：【没挨打吧？】
楚念：【……说实话，差点, 但有惊无险。】
泊原：【那就好, 算是成功了一半。】
楚念：【你发的视频立大功, 稳住了局面。】
她刚打了个“谢谢”, 系统自动弹出了一排相关的表情包。想着发表情显得没那么生疏, 她随手点了一个看起来挺可爱的小猪发了过去。
发送之后才注意到小猪手里抱着一颗爱心。
红彤彤的爱心看得楚念脸也跟着发红, 想要撤回换一个，又觉得有点欲盖弥彰。恰好这时肖穆青挂断了电话, 她连忙锁屏收起手机。
虽然她瞒着母亲写小说当编剧这事算是暂时揭过去了半页, 但其间与泊原千丝万缕的关系要是在不恰当的时候被知晓，难保肖穆青不会误会, 然后再次大发雷霆。
楚念觉得最好还是先缓缓，给她一点消化冷静的时间。
就目前来看, 情况还是比预想的好多了。肖穆青甚至意外的通情达理，主动提出分头走，让她自己回去找剧组同事汇合, 以免一起过去尴尬。
楚念轻快地应了声“好”, 旋即才意识到自己表现得过于开心了, 又敛了笑容道：“那我先过去了, 妈, 过几天锦平见。”
“去吧。”肖穆青将她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好气又好笑地叹了口气。
脱离母亲的视野, 楚念才逐渐感觉全身心放松下来，有种首战告捷的喜悦。她重新掏出手机，发现泊原又发来了消息。
是一个小猪在摆手说“不客气”的表情包，旁边也有一颗爱心。
这个画风完全不是泊原惯用的表情风格，一看就是刚搜了“不客气”，选了一个表情来用。
故意的吧？选了个跟她发的呼应的。
就跟小学生斗图一样，礼尚往来的。
楚念觉得有点幼稚，但嘴角就是下不去。
回到值机柜台时已经没什么熟人了，一直过了安检，走到登机口，楚念才见到剧组的人。
“你跑哪儿去了，怎么这么晚才过来？”何慕把她拉到空位坐下，“刚听他们说你在跟一个阿姨说话，还说你们长得很像，是你妈妈么？”
“嗯。”楚念点头，习惯性地挑能说的说，“她正好要去其他地方出差。”
何慕“哦”了声，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环顾一圈见无人注意，低声道：“你是栖宁人吗？”
楚念没料到会暴露这一信息，但也不好再隐瞒，于是再次点头。
“泊原不也是栖宁的么？”何慕声音更小了，恍然大悟道，“所以你们以前就认识对不对？”
想到何慕迟早也会知道真相，而且是她在剧组关系最好的人，楚念没有反驳，眨眼默认了。
“我靠！所以你真的就是温……”何慕眼睛都瞪圆了，不可置信地喊出声，又及时收住，激动道，“我上次跟你说到那个份上，你居然都不告诉我，还能不能愉快地当朋友了！”
“告诉什么？我错过了什么？”坐在对面的化妆师听见了最后一句，好奇地望向她俩。
她这一问引得旁边好几个人都看了过来。
在楚念恳求的眼神下，何慕轻叹口气，强行自圆其说：“倾言知道我在嗑CP，有实锤居然都不告诉我。”
“嗑哪对？”
“现在还挺冷门的。”何慕煞有介事道，“但以后就不一定了。”
楚念：“……”
登机时会先经过头等舱，然而这里的大多乘客还未入座，泊原也不在。楚念看着一排排空位，心里生出一丝失望。
不知是这段时间朝夕相处惯了，还是他们刚打完一场配合战，她有种迫不及待想见到他的冲动。
楚念跟何慕的座位挨在一起，是昨天她们在网上值机一起选的。坐下后，楚念也不好意思再给泊原发消息了。毕竟现在她什么都没干，何慕那副疯狂想八卦的样子都已经快控制不住了，只是碍于周围全是熟人且坐得很近，才生生忍住。
不过等到飞机穿过云层飞稳后，没多久何慕就睡着了。不只是她，剧组的人睡了一大片。近期大家起早贪黑拍戏，都很缺觉，在这种安静又规律晃动的环境中，特别容易入睡。
没人说话，手机也开了飞行模式，楚念原以为她过会儿也会犯困，却一直毫无睡意，索性望着窗外发呆。
黄昏时分，夕阳在天与云之间漾出一道金边，像是天空的戒指。浓云层层叠叠泛着淡蓝色，宛如海浪。
直到那抹淡蓝渐渐变成深蓝，楚念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如此清醒。
因为要去的是锦平，是泊原生活了四年，而她从未去过的地方。
从栖宁飞往锦平，需要两个多小时，其实不算多远。与泊原的分离，也并不是这段距离带来的阻隔。
在这个信息发达、交通便利的年代，只要想联系、想见面，没有做不到的，然而他们后来确实没有联系过一次、见过一面。
就因为她那一句“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自那句话之后，他们再无联系，即使在班上仍然天天见面，却也形同陌路。
夕阳已经完全落尽，楚念盯着渐渐暗淡的天色，回想起了那段灰暗得像是不见天日的时光。
那是高二临近期末的时候，音乐老师让全班自行组成不超过六人的小组，共同完成一场演唱，作为结课考试的表演。
当时泊原已经向班主任申请换了同桌，很久没跟她说过话了。一分开才发现，他们的生活交集其实很少，也几乎没有说话的机会。
此前的无话不说，似乎只是两人刻意为之，努力营造出来的。一旦放手，他们就彻底成了两个世界的人，再无联系是最自然不过的事。
音乐考试组队的时候，班上不少男生抢着想跟泊原一队，毕竟他本来人缘就好，唱歌水平又在那儿摆着。还有几个女生也打着想抱大腿得高分的旗号，想要和他组队。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谁会在乎音乐考试的成绩？不过是想多一点跟他排练相处的机会。
最后还是五个平时就跟泊原关系铁，经常一起打球的男生成功组队。几个人综合泊原的喜好和擅长、歌曲的难度和观赏性等等层面，讨论了一番，也不知是谁提议，选了《说了再见》。
考试地点在一个宽敞的阶梯教室，那天天气晴好，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将室内照得明净，连音响传出的乐声都显得格外有质感。
前几组上场时，现场都还是考试的氛围，可当泊原一上台，台下忽然就变得热烈起来，鼓掌的、欢呼的、吹口哨的，响成一片，仿佛是来看演出的。
澄亮的木地板上，少年身形颀长，眼睫低垂。作为全组的台柱，他手里拿着麦克风，手指修长，腕骨清晰，以一句独唱开头。
“天凉了雨下了你走了……”
他的声音不似平常那般清亮，而是压沉了些，像雨滴落入湖水，泛起一圈圈涟漪，哀郁的情绪层层蔓延。
第一句就引起台下一片惊叹，连音乐老师都默默点开他们的伴奏看了一眼，怀疑这是不是自带的原唱。
第一段唱完，泊原发挥稳定，完全是表演水平。进入第二段主歌时，其他人加入了合唱，而他声音里的情绪也有了递进，如同海潮般一浪高过一浪，到了副歌完全顶了上去。后面那段高音，更是如同宣泄般将感情拉到了顶峰。
起初台下还不时喧哗鼓掌，到了这时已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像被带进了他的情绪里，感受到了那份不得不与所爱之人道别，再也无可挽回的无奈和心痛。
楚念更是感觉心像被人紧紧掐住，酸涨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说好陪我到老，永恒往哪里找……”
唱到最后几句，她眼前倏然浮现起与泊原拉勾许下约定的画面。
——“你去学表演，我去学编导，等我学成以后，就把我们的故事写成我的第一个剧本。”
——“我先预定，就把这个剧本作为我演的第一部青春校园剧。”
拇指按在一起的时候，以为真的按下了不可撼动的誓约，转眼却皆成幻灭。
楚念鼻腔一酸，一股热流蹿上眼眶。
到底是她没能做到对他的承诺，也不会再有与他的以后。
泪眼朦胧中，楚念视线与泊原相接，一时竟没分清那层水雾是她眼前的，还是他眼中也有。
只是短短一瞬，泊原已经看向别处，像是从来没有与她对视过。可下一秒，他却忽然将全程握在手中的话筒递到了身旁男生的嘴边，没有唱出最后一句。
他低垂着眼，没人能看清那一刻他的神情，也无人知晓，他的戛然而止，是因为不愿再继续唱下去，还是为了掩饰汹涌情绪下喑哑的嗓音。
猝不及防被麦克风怼脸的男生一脸错愕，飞速瞟了泊原一眼，惊慌地接唱下去，草草结束了。
楚念觉得她和泊原的故事也是一样，有过精彩纷呈的曾经，却在对未来充满期许的时候，仓促潦草地收了尾。
这首歌仿佛成了他们最后告别的记号，从此泊原正式走上艺考之路，而她照常参加高考。
就像他从未走入过她的生活，也从没让她的人生轨迹发生过改变一样。
后来泊原以文化课专业课双料第一的成绩考入了锦平戏剧学院，她高考也正常发挥，考上了汉语言专业排名数一数二的栖宁大学。
也许在旁人眼中，这才是属于他们两人最正确的道路。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理应天南地北，互不相交。
但楚念在很久以后才发觉，最遥远也最可悲的，不是两根永远没有交集的平行线，而是两条十字交叉的线，曾经短暂地相遇，却终究朝着不同方向渐行渐远。
飞机到达锦平上空时已是傍晚，偌大的城市灯火熠熠，像群星璀璨的天幕，繁华夺目。
随着飞行高度的降低，星星点点的光亮也逐渐靠近。又过了一阵，飞机即将降落，窗外的云雾开始飞速向后流动。
在轻微的下落感中，楚念忽然产生了一股冲动。
如果继续向前走，会离曾经的交点越来越远，那么她也可以选择调转方向，重新向中心靠拢吧？
机轮落到地面，微微颠簸，心似乎也随之起伏了一下。一段滑行后，速度减缓，机舱内四面八方响起了手机收到消息的声音。
楚念平时总是很听机上广播的话，等飞机完全停稳才关闭飞行模式，这次却也忍不住现在就关掉了。
她知道头等舱旅客会先走，泊原又会进入单独的航站楼，在机场是见不到了。所以想给他发条消息，约他到了酒店放好行李之后见一面。
刚点进泊原的聊天界面，却见他才给她发了一条。
泊原：【今晚带你夜游锦平，去不去？】
第44章
楚念没想到泊原比她发得还快, 而且还说要带她出去玩，有种突然被惊喜击中，砸得晕头转向的感觉。
她回了个：【好啊。】
然后又觉得不足以表达心情, 发了个星星眼期待的表情包。
今晚剧组没有工作安排，是难得的休息时间，但还是有小部分人需要为次日的拍摄任务做准备。
何慕不幸就是天选打工人的其中一员。得知这一点后, 她连八卦大业都忘了, 去酒店的一路都偃旗息鼓, 沉浸在失去自由活动机会的悲痛中。
直到住进酒店, 安置好行李, 即将出门踏上打工之行时, 何慕才反应过来似的猛一转身问：“你俩今晚有安排吗？”
楚念被她杀了一记精准的回马枪，猝不及防, 当即愣住, 不知该怎么回答。
“所以还真有？”何慕本来只想虚晃一枪，见她这反应就知道正中红心了, 自己也挺惊异，想了想友情提醒道, “锦平的狗仔比栖宁厉害多了，你们多注意吧。不过泊原应该比我更清楚，这都还要冲, 真爱啊。”
她嘀咕着“有人跟大明星约会, 有人悲惨打工, 狗听了都摇头”, 感慨万千地出了门。
楚念先是被“真爱”这词惊到, 紧接着又被“约会”刺了下。明明她刚才自己定义的，这只是叫“见一面”而已, 怎么转眼就被何慕提上了一个台阶？
至于狗仔跟拍，她其实想到过，但从上飞机开始，想要见到泊原的想法就盖过了其他所有顾虑。连一直担心的赵容平，还有即将来到片场的母亲，都暂且被她抛在了脑后。
她现在只想找一个清静之处，能跟泊原安心待一会儿。
刚想到这，手机振了下。
泊原：【停车场等你。】
然后给她发了车的位置和车牌号。
看来他已经想到要去哪里了。也对，他在锦平待了这么久，应该很熟。
楚念拿上包就准备往外走，路过门口衣柜的全身镜时，又忽然站住了脚。
今天只有搭乘飞机的安排，她选衣服时只考虑了舒适问题，穿的宽松休闲的T恤和阔腿裤，蹬了双板鞋。想到马上要单独见泊原，就像是有只振翅欲飞的蝴蝶闯进了心里，忽闪着翅膀，挠得心痒痒的。
楚念鬼使神差地换了身淡蓝色碎花连衣裙，穿上了同色系凉鞋，对着镜子照了照。
镜中人被修身的裙子包裹得玲珑有致，露出一截修长纤细的小腿。虽然未施粉黛，皮肤却仍然白皙细腻，几乎没什么瑕疵，就是唇色有些浅，衬得脸色略显冷淡。
想到泊原已经在等她，楚念不打算化妆了，只抽了支口红来涂，气色顿时好了不少。这一刻，她还真的有了点约会的心情。
明明从四楼到负一楼也没几层，楚念却第一次感觉电梯运行得特别缓慢。好不容易听见楼层到达的提示音响起，正要抬脚往外走，一开门却见戴着口罩和帽子的贺云茜和她的助理站在外面。
贺云茜上下扫了她两眼，再抬眸时眼中已带了笑意：“哎哟，有情况啊？”
这么明显的吗？楚念局促地笑了下算是答复，也不想再做无谓的否认。
助理推着行李箱进了电梯，贺云茜也跟着往里走去，楚念原以为这场相遇就此结束，却见她忽然按住开门键，喊了声：“等一下。”
楚念疑惑抬眼。
贺云茜很快从包里摸出一支瓶身精致的小管液体，又道：“伸手。”
然后在楚念的手腕上喷了下，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淡雅的花香。
“这支香水我常年随身携带的。”贺云茜将东西收回包中，朝楚念眨眨眼，小声道，“战无不胜。”
楚念只来得及怔怔地道了声谢，电梯门就已经缓缓关闭。
她看见助理一脸莫名地在问“什么情况”。而在门缝彻底合上前，她隐约听见了贺云茜的回答。
“剧本番外。”
楚念：“……”
按照泊原发的车位号，楚念没一会儿就找到了地方。她是从车尾方向过去的，本想先看看车里，确认下有没有其他人，但车窗玻璃实在太暗，从外往里什么也看不清。
她拉了下副驾车门，没能拉开，但很快就传来解锁的声音。楚念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飞快上车关上了门。
里面只有泊原一个人，穿了身牛仔蓝短袖衬衫配纯白内搭，颇有少年感，像个清爽帅气的男大学生。
楚念有些恍然，不知在她未曾参与的泊原的大学时光中，他是否就常是这身装扮？
“你再盯一会儿，我可能就没法专心开车了。”泊原的语气隐隐带着笑意。
楚念回过神来，唰地扭头看向正前方，机械地伸手去扯安全带，冷不丁又想起上次坐他车，被安全带困住的画面，顿时被双倍尴尬夹击。
“现在去哪儿？”她干咳一声，转移了话题。
“兜风。”
泊原给了一个说了等于没说的答案。但在楚念听来，却忽然觉得去哪儿都不重要了，是跟身边的人一起就行。
车从暗处驶向有亮光的地方，两边偶尔有路人迎面走来。泊原脸上没有任何遮挡，楚念看着面前的挡风玻璃，想到外面的人从这个方向看过来一览无遗，不由担心地问：“你不戴个口罩吗？”
泊原没立刻应声，却还是妥协地新拿出一个黑色口罩戴上了，犹豫了下又问：“你要戴吗？”
“我戴干吗？”楚念奇怪，她又不是公众人物。
“要是现在被人拍到，有可能会影响你的正常生活，会有人去扒你是谁，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楚念没想到这来，经他这么一说，只觉很有道理，当即也要了一个戴上了。
口罩一戴，顿时有点憋闷。她想象了下现在的画面，两个人打扮得光鲜靓丽的，却连坐在车里都得戴上口罩，各自遮得严严实实，简直有种诡异的好笑。
这就是跟公众人物出行的烦恼吗？
等到车开出停车场，再次没入夜色中，楚念没忍住笑了出来。
泊原大概也有类似的想法，跟着低笑了声，抬手摘下了口罩：“外面黑，看不见什么，摘了吧，要下车的时候再说。”
“你还敢下车？”楚念一边摘一边感叹，“当演员也太不容易了，就像见不得光似的。”
“有得必有失嘛，选哪条路都一样。”泊原倒是坦然，许是早已习惯了。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自己愿不愿意为了那件事物付出相应的代价，然后做出决定，因此也很少有后悔和遗憾的时候。
车窗外霓虹闪烁，灯红酒绿，宛如一片光海。似乎繁华城市的夜景都大差不差，眼前的景象与栖宁夜晚的街道并没有太大区别。
车上又放起了熟悉的歌，令楚念一时有些恍惚。
她的身边还是当初的少年，他仍然喜欢听当初喜欢的歌，喜欢穿当初喜欢的蓝色，连身上淡淡的清新味道都还是那么熟悉，仿佛一切都不曾改变，他们之间从没有错失过六年。
就连她自己对于音乐和颜色的喜好，都仍然像当初一样受他影响，还喜欢着他所喜欢的那些。
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他们喜欢的人，也从未变过？
不知不觉间，车开到了一片餐馆小店很多的街区，不少二十来岁穿着时尚的年轻人在这里来来往往。
“这儿是锦平戏剧学院旁边的小吃街。”泊原介绍道，抬手朝另一个方向一指，“学校在那边，待会儿转个弯就能看见大门。”
没想到兜风第一站就是泊原的学校，楚念心生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
车里开着空调，车窗紧闭。她按下一小半窗户，头偏过去，感受着外面的风。
九月的锦平还没降温，拂面的风是温热的，隐约带着香气，分辨不出具体来自哪种美食，却颇有种人间烟火的意味。
楚念的头发被风吹得微乱，闭着眼，大概能想象到泊原穿行在这条街上的样子，呼朋引伴，热闹非凡。那些他生命里她缺失的光阴似乎正在一点点填补。
泊原侧头看她一眼，猜到了她降下车窗的意图：“感受到什么了？”
“感受到……”楚念不想说太煽情的话，故意道，“这儿应该有家不错的烧烤店。”
泊原笑了声，道：“鼻子挺灵啊，还真有一家，当年是我们的校外食堂。搞点儿？飞机上没吃饱吧？”
“不用了吧，我不饿。”楚念下意识道。
其实心里倒真有几分想尝试，好像与他相关的东西体验得越多，他们之间余留无几的那点间隙就能更快地消弭。
“点个外卖吧。”泊原看出她的口是心非，将车停在了路边，“难得回来一次，我也想重温一下。”
刚停稳，楚念就发现停车位距离来往的行人很近，赶紧关上了车窗，再次戴上口罩。见泊原还没意识到问题，她没太细想，一把抓过他放在一边的口罩，将一侧挂绳套在他右耳上。
直到她倾过身，伸手要将另一侧也帮他戴上时，才发觉不对。
这动作未免也太过亲昵了。
此时两人靠得很近，她一抬眼，就撞进泊原垂眸看过来的目光里，像一汪不见底的深潭，隐隐泛着波光。即使隔着口罩，也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轻洒在她僵在半空的手指上。
密闭的空间内隐隐浮动着浅淡的花香，混杂着柠檬薄荷的气息。
楚念心跳如擂鼓，正想佯装无事说一句“那边的你自己戴吧”，然后把手缩回来。谁知还没来得及行动，手腕就被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握住了。
泊原拉着她的手腕往前，然后顺势将脸微微一侧，就着她指尖还捏着的挂绳，转向合适的角度，顺畅地挂上了自己的左耳。
他口罩的边沿轻轻划过她的额前，然后松开手，缓缓撤身坐直。
“谢了。”
第45章
楚念怀疑车内冷气失灵了, 不然她怎么会突然这么热，血色从耳根蔓延到脖颈，甚至有点口干舌燥。
泊原倒是很淡定, 还拿起手机点起了外卖。他行云流水地按着屏幕，估计是把以前来吃的必点品都点了一通，然后又来回划拉几下, 增加了几样, 把手机递给楚念：“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浏览完他点的菜, 楚念诧异地发现, 除了那些大多数人吃烧烤都会选的肉类, 她最爱的几样素菜竟然也都点了。土豆、藕片属于烧烤必点蔬菜倒也正常, 居然还有西葫芦和香菇这种偏小众的菜。
“没什么要加的了。”她把手机还了回去，忍不住问,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明明她之前从没提起过, 他们也没一起吃过烧烤。
哎，不对, 还真吃过……
“上次在舒羽店里吃烧烤的时候，看你好像挺爱吃这几样的。”泊原道。
果然如此。楚念心头一热, 原来在她毫无察觉的时候，他也有悄然观察她的喜好。
泊原地址填的酒店，联系方式留了小冬的, 备注推迟了送货时间, 大概算在他们回去的时候。
一气呵成搞定之后, 他再次启动了车。到了路口左转, 再行驶几十米就到了学校正门。
深沉的夜色里, 借着昏黄的街灯和来往的车灯，楚念看见了大气恢宏的校门, 在黑暗中如一座巍峨的雕塑，与学校本身一样，充满了艺术气息。
当年跟泊原约好艺考之后，她就搜过这所学校的资料和照片，也由此憧憬和幻想过，可惜后来到底与这里无缘。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还是跟泊原来到了校门口，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消除遗憾吧。
泊原开着车带她绕着校园转了一圈，全方位沉浸式围观完之后，又继续往下一个目的地驶去。
没过多久，楚念看见不远处有条蜿蜒的长河，两排彩灯沿河而设，照得河面绚丽多彩，当中还有船只穿梭流动，宛如一条游龙。一架大桥跨于河上，被霓虹装点得流光溢彩，耀眼夺目。桥下似乎有个码头，可以看见密密麻麻的人群正在排队等候游船。
“你不会想去坐船吧？”见泊原行车的方向逐渐靠近码头，楚念难以置信道，“那么多人，你不要命啦？”
泊原被她的夸张逗笑了，顺着她的话道：“带你去个更好的地方，惜命还省钱。”
他的前半句话、语气还有神情，都像是某种刻在生命里的印记，瞬间令楚念想起了曾经相似的场景。那年泊原带她去教学楼上的长廊看高三毕业典礼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没想到这一次，他领她去的地方，也是一处高地。
车在一个路口突然转了弯，拐进了一条极不起眼的小路。这条路连灯都没有，全靠车灯照明，七拐八弯一直在上坡，路也坑洼不平一路颠簸。两旁的树木高大繁茂，像是织出了一张天然的屏障。
如果司机不是泊原，楚念真的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坐上了什么黑车。
不过很快车就开到了顶，停在了两棵树之间的平地上。
“这个山坡连地图上都没有，以前跟大学同学夜骑的时候偶然发现的，观赏锦平夜景的绝佳地点。”泊原解释完推开了车门。
难怪他敢下车，这一路压根没看见一个人。跟拥挤着排队乘船的人相比，找到这里的人才是真的不要命吧？
楚念跟着他往一片开阔地带走，临近边沿，灯火辉煌的城市夜景映入眼帘，与在飞机上看见的有几分相似，只是这里看见的高楼大厦更多，更显盛大繁华。刚才在下面只能看见局部的长河，从这里俯瞰，全貌尽收眼底，犹如给这座城市系上了一根缤纷斑斓的丝带。
“你还记得上次这样是什么时候吗？”泊原忽然问。
楚念知道他也想起了跟她一样的回忆，嘴上却开始输出废话文学：“上次这样啊，还是上次。”
安宁的夜晚，连树木都是静止的，她听见身边的人轻笑了声，像有一缕羽毛拂过心间。一股冲动不知所起，在体内游走，横冲直撞一番，从口中冒出：“要不要再拉个勾？”
说完自己都吃了一惊。
其实在与泊原做过的约定被打破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楚念都不敢再向任何人轻易做出任何承诺。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会担心万一做不到，就又是一次失约。
食言带来的深重的内疚感就像是潜伏在暗处的蟒蛇，也许平日里蛰伏不出，却不知会在何时骤然出没，将她紧紧缠绕，勒得几近窒息。
然而此时此刻，或许是太想修复过往的裂痕，又或许是想给自己卸下这层枷锁，她竟然脱口而出，主动旧事重提。
“这次要约定什么？”泊原侧头看她，神色却并没有非常意外。
话已出口，楚念也不想再收回，决定趁此机会一鼓作气。
“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问题，不要推开对方，不要一个人硬扛，不要用自以为是的方式解决问题，然后把情况搞得一团糟。”
她知道无论怎么道歉也无法弥补，索性借着这次机会，真诚地承认了自己的过错，然后给出了现在的解法：“要充分信任对方，一起面对所有难题。”
最近这段时间，楚念能隐隐感觉到她与泊原的关系其实只剩最后一层纸没捅破，可在她心里，无论他们最终能否走到那步，都有更为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不再让曾经的错误重复上演。
她最遗憾的，从来都不是分别前没有跟泊原在一起过，而是自作主张地决定了两人的未来走向。
也许重来一次，她还是不会让泊原为了她留在栖宁，但也决不会再用过去那种自认为对彼此都好的解决方式，酿成互相耿耿于怀的六年。
这段话在她心里盘旋过很久，说出来才发觉格外郑重其事，甚至有点像婚礼誓词。
楚念忽然就不好意思起来，怯怯地观察着泊原的反应。
“那我再补充几点。”泊原却没有笑她的一本正经，反而也正色道，“要多留意对方的情绪，关心对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别连几句口是心非的话都分不清，错失了陪对方共渡难关的机会。”
他的眼中倒映着整个城市的灯火，熠熠生辉，明亮而真挚。
楚念望进他的眼睛，就这么恍了神。
她在剧本里还原了当年的大部分事实，删除的父亲欠债和被人上门催债那段，只在初始完整版的剧本中有，前阵子也拿给泊原看了。那时他就已经知晓了全部的真相，只是因为她回避的态度，一直没有就此跟她谈起过。
她原本以为，那些事会像时间一样无声无息地在他们之间消逝，就像从没发生过一样，却没想到，泊原在得知一切之后，埋怨的竟然不是她绝情又冲动的决定，而是没能关注到她的处境，没能及时发现她言不由衷的自己。
楚念鼻子一酸，喉咙像被堵住，艰难吞咽了几下也没能发出声音。心底那股冲动再次升腾而起，像在风中招摇的火焰，愈燃愈烈。
什么遥不可及，什么狗仔，什么把柄，什么反对，她统统都不想再管了。这一刻，她只想拥抱住眼前的人。
“泊原。”她终于出了声，仰视着那双历久经年却不曾改变过的明澈眼睛，发现有些话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启齿，“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楚念从未想过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
在认识泊原之前，无论面对什么事，她都习惯了被动接受。是他教会了她为自己的人生主动争取，可她对他做过最主动的事，却是将他推远，从此与他背道而驰。
所以她觉得，这一次也应该由她主动，迈出重新向他靠近的，最重要的那一步。
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有这个机会。
四周寂静无声，连偶尔掠过的风都低不可闻。泊原就在这样安静的空气中开了口。
“其实我给过你答案了。”
楚念错愕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还来得及。”泊原道。
只言片语，瞬间让她回想起他唱《回到过去》的那天，故意改了歌词。
——“这样挽留或许还来得及。”
难道他在那时就已经预见了此刻吗？还是说，其实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想的。
“没有挽留的必要了。”泊原垂眸，认真地注视着她，“因为我从来都没走远过——”
楚念眼前又浮现起那年他们分别的长巷，少年独自推着车默然离去的背影，迎面的风中夹杂着潮湿的气息。
但现在，泊原却告诉她，他从未走远。
此时也有微风吹来，却是干爽温暖的，捎着他的话，一同拂在她耳畔。
“——我只是，在等着你回头而已。”
楚念怔怔地望着他，满城的璀璨灯光在他的映衬下，似乎也显暗淡。
从决意写下《赴你年少之约》剧本开始，她就做好了与泊原之间相距万水千山的准备。谁知真正站在重新向他靠近的起点，才发现对方只是悄无声息地隐在了暗处，等到她正式踏上回程，才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泊原向来少有顾忌，来去自由，有目标就一往无前，要放手就不再留恋，像是不会被任何人和事牵住脚步，却只是因为答应了不再去找她，就真的再没朝她走近过一步。
她却不知道，他只是按捺着一切，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徘徊了这么多年。
“有些话，当年没机会说，以为再也没法说出口了，没想到还能等来今天。”泊原眼眸中有光点雀跃，带着湿漉漉的澄澈，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只等她的一个转身，“以前也好，现在也好，我想说的从来都没有变过。”
明明今晚的风这么干燥，楚念却还是湿了眼睛，远处的光影变得模糊不清，朦胧得像是梦境。
面前的人却格外清晰，说出的话也字字清晰入耳。
“楚念，我喜欢你，每时每刻，都很喜欢你。”
楚念再忍不住，终是伸手抱住了他。
“我也是。”她声音微哑，带着重重的鼻音。
下一瞬，她就被泊原的手臂牢牢环抱住，整个人与他紧密相贴。整片空间都被属于他的气息占据，心跳像是疯狂般猛烈地急速撞击着，却分不清是谁的。
他们紧紧相拥，像是要将彼此的体温、骨骼乃至血液深深烙印在一起，再不分离。
感知时间的能力似乎不复存在，只想这么一直抱到整座城市的灯光尽数熄灭，日月交替，天光大亮。
不知过了多久，楚念忽然想起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这才退了半步，离开泊原的怀抱。
“刚刚说好的约定，我们还没拉勾呢。”她伸出小指，无比认真地说，“这次我一定会做到的。”
泊原看着眼前的人，她白皙清透的皮肤还因为拥抱而微微泛红，一双明眸却清凌凌的，像是雾气初散的清泉。
他久久凝望着，只觉心脏最坚固的地方被这汪泉水浸泡得发软。
“好，那我们约好了。”他将小指与她的勾在一起，比上一次更加紧密难分。
“嗯！”楚念重重点头，又伸出拇指，“盖章。”
这次执着的人变成了她。
两人的拇指牢牢相抵。
所有的隔阂嫌隙似乎都在这一瞬间被按碎，彻底消失无踪。
年少时，他们在文岚中学高高的长廊中许下的约定，辗转多年终究实现。而今，他们在锦平耀眼绚烂的城市上方再次许诺。
这一次，或许将是一生之约。
第46章
翌日, 楚念被闹钟吵醒的时候，迷迷糊糊都不知道这一晚到底睡着没有。脑中断断续续闪过一些画面，全部都跟泊原有关, 一时竟没能分清，哪些是过去的回忆，哪些是昨天发生的, 哪些是梦见的。
一切都交织在一起, 虚实难分。
她坐在床上, 盯着被天光映亮的窗帘, 在昏暗的房间中慢慢醒神, 终于想起一个事实。
她和泊原已经在谈恋爱了。
天啊！
啊啊啊！！！
从昨晚意识到这个问题, 一直到现在，楚念仍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一度以为, 泊原还能来出演她写的剧本, 就已经是梦想成真，多的再不敢奢求了。但就在昨晚, 他们竟然就那么在一起了。
简直不可思议！
昨天拉过勾之后，楚念就处于一种晕晕乎乎的状态。直到上了车, 开往回程后，她才发觉还有一个重要流程没走。
虽然是互相表白了，但他们还没正式确认关系, 总觉得还差点什么。可现在冲动过了, 气氛也过了, 似乎怎么说这事都有点尴尬。
泊原大概是注意到她不安分地在座位上动来动去, 侧过头问她：“怎么了？”
楚念正在思考一种不生硬的提起方式, 却听他悠悠地又添了一句称呼：“女朋友。”
这三个字就像定身咒一样，瞬间将她定在原地。
“没事了。”楚念目视前方, 佯作平静道，“男朋友。”
泊原瞥她一眼，忽然就明白了她刚才在想什么，转回头时勾起了唇角：“初次恋爱，请多指教。”
楚念虽然知道泊原高中之前没谈过恋爱，也根据他表白说的话，听出了他这些年除了她之外没喜欢过别人，但此刻真真切切听见他说“初次恋爱”，心还是禁不住怦怦乱跳。
稍作平复，才红着脸回应道：“彼此彼此。”
回想到这儿，楚念双手掩面，无声地呐喊着，想发泄一下情绪。谁知还没发泄完，就被另一边的何慕打断了。
“你在干吗呢？吓我一跳，一睁眼就看到这么诡异的画面。”何慕翻身转向她这边，左手撑头，右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昨晚我都以为你要夜不归宿了，还在想你看着这么乖，居然玩得那么嗨。”
楚念：“……”
“所以你们昨天情况怎么样，有进展吗？”
楚念在“应该尽量减少知情的人”与“何慕不是外人”之间天人交战，最后选择了说：“你一定要替我保密。”
“我以我CP粉头的名义发誓！”何慕立刻伸出三根手指起誓，连瞌睡都清醒了，一眨不眨地等着她的下文，“你说吧，我承受得住。”
楚念被她这阵仗搞得有点不好意思，很委婉地说：“有进展。”
“哦。”何慕应了一声，陷入放空。
三秒后，她才像彻底反应过来似的，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扑到楚念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高喊道，“所以我嗑的CP是真的！！！对不对？！？！？！”
虽然这个说法有点奇怪，但从结果上来说，确实是这样，楚念点了下头。
然后就看见何慕趴倒在她面前。
“你是不是也太夸张了一点？”
“刚才起猛了，头晕。”
“……”
等楚念稍微从跟泊原在一起这件事中缓过一点劲，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过不了几天肖穆青就会来剧组探班。
按理说，她应该找机会向母亲说明，为什么她会跟泊原一起拍戏，以免被误会了当编剧的初衷。但现在一时冲动走到了这步，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
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楚念准备等肖穆青确认了过来的时间，再找机会告诉她。
在锦平开工的第一天，剧组没有直接开始拍戏，而是要拍摄剧集的宣传照和定妆照，为后续的宣发做准备。此前已经在文岚中学拍了一些校园背景的剧照，现在主要是补充每个角色的单人照，还有两个主角的氛围感海报。
这部分工作跟编剧关联不大，楚念本可以休息，但她不想错过看泊原拍照的样子，尤其今天还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于是待在旁边默默看着。
这一看就是一整天。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这么不知疲倦，更没想到，最后拍主角的双人海报时，她情绪会几近失控。
因为故事的主要情节发生在高中，为了过审，不能将感情线表现得太过明显，所以海报的内容也拍得比较隐晦。
比如一张要拍温宁站在洛远斜后方，伸手想要触碰他投在地上的影子。还有一张要拍洛远站在温宁斜后方，深深地凝望着她的背影。
明明只是很寻常的内容，可一看到泊原和贺云茜拍摄，或许是他们的神情都太过入戏，或许是楚念自己的代入感太强，她竟一时有些心潮起伏，眼眶不知不觉就湿润了几分。
直到摄影师表示有了能修的成片，可以收工了，楚念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了失态。正暗自调整，却忽然对上于宗仁若有所思的目光。
他手上收拾着东西，不着痕迹地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你留一下。”然后又神色自然地走开。
楚念不明所以。
众人陆续散去，现场只剩下他们两人和泊原，她更琢磨不透是什么情况。直到看见于宗仁开始亲自上手捣鼓相机，她才隐隐冒出点猜想。
“我想拍一版，真正的温宁和洛远的海报。”调好相机，于宗仁解释道。
虽然已经大致猜到，但真的听他这么说，楚念还是很诧异，不敢相信这位赫赫有名的导演会主动提出给她和泊原拍照，还是由他亲自上阵。
“于导，这合适吗？”她心里颇有顾虑。
“好不容易拍个百分百真实的青春故事，不管官方用哪版，我手里必须得有一个一真到底的版本。”
理解了他完美主义的艺术追求，楚念开始担心自己达不到他期望的状态。
可一穿上校服，站在灯光下，看见不远处泊原笔挺的背影，顷刻间她就又回到了情绪中。
就像当年站在雨夜的暗巷中，看着他离开一样。想要留住他，却终究收回手，最后只能隔空对着地上的人影做出徒劳的挽留。
而两人交换位置后，她虽看不见身后的泊原，却仍能凭借刚才看过的画面，想象出他那双漆黑的眼瞳，明明静默地一言不发，却犹似诉尽了千言万语。
他一直驻足原地，无条件地等待着，无关时间，也无关她回头与否。
如果当初知道他是这样的态度，或许她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可惜没如果。
好在现在到底还是知道了。
好在为时未晚。
拍完后，一直沉默配合的泊原终于开了口。
“于导，最后拍的这两组，能发给我吗？”-
拍完宣传照，从次日起要拍的戏份比较细碎，主要有洛远的大学生活、群像角色各自的去向与结局，以及高中阶段的部分内景情节。
摄影棚很大，各区域搭建了不同的内景，可以同步进行拍摄。每个棚内都包含各个岗位的工作人员，但编剧就楚念一个，只能哪里需要哪里搬，随时做好东奔西跑的准备。所幸这几天需要现场修改的内容不多，大多时候她都待在两个主角所在的棚。
明明还是跟往常一样在旁边看泊原演戏，但楚念就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想到这个人已经是她男朋友，嘴角就会忍不住地上扬，同时却也担心他们的某次对视会令人起疑，不敢明目张胆地跟他眼神交流。
莫名把恋爱谈出了一种做贼心虚的效果。
关系发生变化后，似乎心境也随之改变。这样相隔不远却只能静静旁观，搭不上几句话的日子，忽然变得有些难捱。时间像是被放了慢速，变得无比漫长。
到了午饭时间，楚念已经百无聊赖，没想到才只过了半天。
刚领到饭，一抬眼，忽见泊原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对她道：“后面的剧本还有些地方要改，中午一起看看？”
楚念记得在栖宁时，他们就已确认过，所有该改的地方都改完了。怎么泊原现在又要改了，是发现了什么新问题吗？
“好啊。”她一口答应。
本来还想跟旁边准备一起吃饭的何慕解释两句，却见她一脸姨母笑地摆手道：“去吧去吧。”
楚念：“……”
她拿上笔记本，忽然发现摄影棚里似乎没有合适的地方待，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
“去哪儿？”
“这边。”泊原给她带路。
来到走廊，他按下门把手，开了一扇门。房间不大，只放了一张长桌和两把椅子，桌前立着两面镜子，看起来像是补妆的休息室。
“专门给你安排的？”楚念问。
“算是吧。”泊原将门关上，反锁了。
“啧啧，主角待遇是不一样啊。”楚念感叹着，坐下打开剧本，调到了最近拍摄的部分，“所以还有哪儿要改？”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她奇怪地扭头看向泊原，却见他正托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虽然没有回答，却又无声昭示着答案——“改剧本”只是说给旁人听的幌子，其实就是想趁此机会跟她单独待会儿。
理解了这一点，再加上泊原稍显灼热的眼神，楚念顿时感觉室内温度上升了不少，脸颊有些发热。
她轻咳一声：“没有要改的就先吃饭吧。”
正要合上笔记本，却忽然被泊原伸手撑住了。
“我没说不改啊。”他将半合的电脑重新扳正，慢条斯理道，“你不觉得这个剧本还少点东西吗？”
“少了什么？”
难道她理解错了，他真有地方想改？
“从头到尾，洛远和温宁连手都没牵过一次。”泊原一本正经，好像真的只是在讨论剧本的问题，“观众看了不会很失望么？”
没想到他提出的改动是这个，楚念解释道：“这部剧在重逢的时候就结束了，那之前我们本来也什么都没……”
话说一半，她感觉怪怪的，没好意思把话说完。
但事实确实是直到前天，他们才抱了一下嘛。
为了掩饰迅速变红的脸，楚念转过头，装作认真浏览剧本的样子：“我物色一下，看能不能在哪里加一点吧。”
泊原没说话，极有耐心地在一旁等着。
楚念起初还想硬着头皮撑一会儿，但没过多久就败下阵来，自暴自弃地长呼一口气，眼皮耷拉下来。
“看不出来，你比我还能演啊。”泊原这才好整以暇地点评道。
这人就是故意等在这儿取笑她的吧？
楚念气鼓鼓地再次转向他，正打算回击，却忽然见泊原长腿一勾，将她整个人连带着椅子一起勾到了他面前。
“那再加场戏？”
随着他清润的声音响起，熟悉的气息拂面而来，一同降临的，是唇间陌生的柔软触感，一片温热。
第47章
楚念睁大眼睛, 大脑一片空白。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她都能看见泊原左眼下方的淡痣，甚至能数清他细密睫毛的根数。
恍惚间, 泊原稍稍退开一点距离，抬眸，眼中像是吹起潮湿的海风, 气声道：“闭眼。”
像是被这一声催眠, 楚念如他所说闭上了眼, 紧接着就感觉到他的手抚过她耳后, 微微往前一抵, 两人嘴唇便再次相触。
这次他没有再在原处不动, 而是变换着角度，轻柔地吮吻着她的唇瓣。
眼前一片漆黑, 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辗转相接的唇间。楚念情不自禁地迎合着他的节奏, 延续着这个缱绻绵长的吻。
宛如置身于柔波荡漾的海浪之中，明明闭着眼, 却有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
在昏沉得仿佛要陷入漩涡时，她及时回身后撤, 新鲜空气重新灌入，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然而分开后，刚一抬眼, 楚念就看见了镜子中满脸通红眼神迷离的自己, 泊原却只是耳廓略微泛红, 还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嘴唇。
她忽然就不知视线应该往哪儿放了。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 惊道：“你该不会真想加场这种戏吧？”
真要拍戏, 那亲的对象可不是她啊！
虽说她也不是不能接受泊原拍吻戏，但在这个剧本里, 还是在她面前，这也太奇怪了吧？
“现实里加了戏，就不用在剧本里加了。”泊原一脸“你在想些什么”的表情，抛出了自己的逻辑闭环。
“哦。”
等到终于准备吃饭，打开饭盒，看见里面的青椒肉丝后，楚念忽然就怔了下，有心留意身边人的动静，果然见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青椒肉丝全部夹进米饭里拌了拌。
她顿时笑出了声。
“怎么了？”泊原疑惑地停下手中的动作。
“没什么。”楚念道，“就是感叹一下，本闻由鹅君羊一五二而七屋耳爸一整理你的爱好真是十年如一日。”
高一的时候，她和泊原、舒羽、孟林山时常四人一起吃饭。那时他们最爱去的是学校后门一家小餐馆，门面整洁干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面、米线、炒饭、盖浇饭，什么都有。
她和舒羽、孟林山每次都换着点，以防吃腻，只有泊原万年不变，永远只点青椒肉丝炒饭。
后来一直点到舒羽说一闻到那个味道就想吐，孟林山更是夸张，说他听到那几个字都想吐了。
泊原大概也想到了以前的这些事，笑道：“好吃啊，回味无穷。”
“不只是吃的。”楚念举证道，“你的常听歌单也都是以前那些经典老歌。”
“好听啊，回味无穷。”泊原像是找到了万能公式，故意玩梗。
“而且你到现在还是喜欢蓝色。”
“好看啊，回味无穷。”
“还有你的香水，跟以前用的止汗喷雾味道也很像。”
这次楚念跟他异口同声道：“好闻啊，回味无穷。”
明明都觉得这个笑点有点奇怪，两人相视一眼后，还是没忍住一同笑了起来。
“你还说漏了很重要的一项吧？”笑了一阵后，泊原忽然道。
一双晶亮的眸子牢牢锁住她的，唇角还挂着没有收尽的笑意，清亮的声线一如从前那个少年。
“我喜欢的人，也还是跟以前一样。”
房门紧闭的室内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就是头顶那盏灯，然而这一刻，楚念却仿佛窥见了豁然天光，好像整个世界都被眼前的人照亮。
不久前的期待与揣测，如今被他亲口证实，她有种从飘飘然的空中落下，终于踩到地面的踏实感，对于他们已经在一起这件事，也终于多了几分真实感。
“后一句呢，怎么不说？”楚念倒想看看他还能把这个梗玩出什么花样。
泊原没怎么犹豫，像在无差别开玩笑，却又带着点认真。
“好爱啊，回味无穷。”
“这什么呀，土味情话吗？”楚念扑哧一笑。
但很快她的笑容就定在脸上。
因为泊原毫无征兆地再度吻了过来，低语被湮没在覆上来的唇间。
“再让我回味一下。”-
楚念虽然写过不少吻戏，但都是源于影视剧和小说，再加上点想象，拼凑出来的。她是真没想过，这种事情，竟然是会上瘾的。
自从跟泊原亲过一次之后，一见到他，她就会忍不住想到这件事上去，无意识地盯着他的嘴唇看。差点还在拍摄的时候被人发现了，问她对着泊原发什么呆，把她吓得不轻。
所以到了来锦平的第三天，楚念决定过一天清心寡欲的日子，没再跟泊原一起吃午饭，以求恢复自己作为编剧的职业素养。
饭后，有一段很短的午间小憩时间。楚念正在摄影棚外溜达消食，经过一楼门口时，远远看见一辆车停在那里，有人正在将一个硕大的布袋从后备箱搬运下车。
那人被布袋挡得严严实实，楚念只认出了接过东西的是贺云茜的助理。上午听说贺云茜今晚要参加一个晚会活动，估计里面装的是高定礼服之类的。
助理是个年轻姑娘，细胳膊细腿的，搬这么大袋东西很是费劲。楚念走上前去，准备帮忙搭把手。
刚走近些，她就看见了袋子上的礼服店名，好巧不巧正是母亲的店。这些年经营得不错，在好几个城市都开了分店，其中就有锦平。
再一抬眼，刚才被布袋遮住的人终于得以见到真容，竟然正是肖穆青本人！
而在楚念看过去的时候，肖穆青的目光也投了过来，直接断绝了她溜走的念想。
怎么又是刚好撞上，这就是造化弄人吗？
楚念站在原地，心情格外复杂。
她这次不仅打好了腹稿，还确认了近几日的拍摄计划，打算挑个拍摄剧情合适的节点，再联系母亲过来。原以为做足了准备，谁知又是这么猝不及防的节奏。
等楚念回过神来，助理早就走得没影了，门口只剩下她们母女俩人。
“妈，这么巧，你怎么会亲自来送衣服？”她尽量自然地问。
“不巧，我是特意来的。”肖穆青面无表情道，“我查到这里是于宗仁在锦平最常用的摄影棚，果然找对地方了。”
听到于导的名字从她口中说出，楚念已经非常诧异，又听她接着问：“泊原也在这儿吧？”
楚念瞠目结舌，连伪装出的平静都无法再维持，满脑子都是她是怎么知道的疑问。
原来，肖穆青那天在机场跟她聊过后，去网上搜了“倾言”，查到了很多信息。从她连载小说的情况，到她跟于宗仁的第一次合作，再到《赴你年少之约》的官宣。
“这些年，你掩盖的事实我看的够多了，等你准备好了再看还有什么意义？”肖穆青犀利的眸子直直盯向她，“所以我没提前告诉你，直接过来了，不至于不让我进吧？”
楚念这才明白，她是来突击检查的！
剧组虽然对手机管理严格，但是对于来探班的亲友管得还算宽松，只需要跟相关负责人员知会一声。现在肖穆青已经到场，木已成舟，楚念没再做无谓的挣扎。
唯一能有点心理安慰的是，母亲已经知道泊原出演了这部剧，却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说明情况还不至于太过糟糕。
现在手机不在手里，楚念联系不上泊原，正想着找个借口回去找他，至少先串一下口供，却听肖穆青道：“上车吧，跟我一起去停车场。”
这是看出她的意图，断绝了她通风报信的可能。
楚念没法拒绝，耷拉着头上了车。到负一楼停车也就短短几分钟的时间 ，她心里的担忧却绵延不绝。
今天下午要拍的内容，恰巧包括温宁在家里与母亲的几场对峙与争执。如果肖穆青看过之后，被旧事勾起心结，钻牛角尖走不出去，病情复发怎么办？
如果她见到泊原控制不住情绪，又像从前那样对他说出一些伤人的话，或者强制他们分开，又怎么办？
大脑飞速运转，楚念觉得最稳妥的方法就是不让肖穆青看见温宁的戏份，也不让她见到泊原，尽量带她去其他群像角色所在的摄影棚就行了。
直到走进电梯，楚念都还在暗自规划待会儿的行程路线。电梯门打开后，她先去找到了外来人员管理负责人，说明了肖穆青来探组的事。对方按规定做了些提醒，然后就要求来访者也将手机暂存于此。
虽然肖穆青把手机递过去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楚念还是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交完之后，远离了外人，就听见她不无讽刺的声音凉凉响起。
“这就是你说的‘保密单位’？还真是要上交手机啊。”
这是想起她以前瞎扯的谎话了。
楚念无言以对，只能挤出个尴尬歉然的笑，不动声色地想把她领去一个离男主和女主拍摄地都很远的摄影棚，等待下午开工。
走到半途，路过泊原的休息室附近时，楚念不禁心惊胆战，只怕他正好推开门出来，撞个正着。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一直到她们走过，那扇门都一直紧闭着，没有任何动静。
她暗笑自己真是被母亲一次次的当场抓获搞出心理阴影了，都草木皆兵了。
谁知又往前走了一段，忽然一道熟悉的俊挺身影从正对着的楼道间转了过来，与她们迎面相遇。
泊原的手上还挂着未干的晶莹水珠，似乎是刚洗了手回来。注意到面前的人时，他眼神一顿，但没有显露出太惊诧的神色。
然后脚步停了下来。
第48章
午休时间, 众人都在抓紧难得的小憩机会休息，过道上只有他们三人沉默对立，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楚念硬着头皮, 做起了其实并没有必要的介绍。
泊原从善如流地打了声招呼，肖穆青很轻微地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就在楚念纠结要不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按照原计划继续带肖穆青往前走时, 忽听她开了口。
“有空谈谈吗？”
楚念浑身一僵,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里不方便说话, 去那边房间里谈吧。”泊原倒像是已经料到会有今日, 眉眼间俱是从容不惊。
再次走回休息室时, 楚念实在有些哭笑不得，明明刚才经过这里时, 她还以为能逃过一劫的。但好在这次她在现场, 没让肖穆青单独遇上泊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 发生一些她无法控制的对话，再次连累他。
房间里只有两把椅子, 肖穆青坐下后，看见面前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站在一边，都没有坐。她扫了眼旁边的空椅子, 又重新看回他们, 心里无端生出几分躁意。
“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尽管习惯了她单刀直入的问话, 楚念还是噎了下, 才点头轻应了一声。
“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这种时间点实在太像挑衅, 稍微一想就知道是上次她们见面那天。
楚念不敢明说，含混道：“就, 不久前。”
其实她知道，肖穆青对泊原本人并没有什么成见，只是从自己的婚姻中，深切地体会到了从事演艺圈相关行业的人毫无稳定可言，即使一朝声名鹊起，也可能在旦夕之间沉寂。
难保泊原不会像楚东那样，对事业特别偏执，不仅无法兼顾家庭，还可能招来祸端，总之不会是好的伴侣。
“你们想过以后吗？”肖穆青情绪还算平静，“要公开恋情吗？公开会引起负面舆论和人身攻击，对事业造成影响吗？天南海北到处拍戏，长期的异地和分离你们能承受吗？
问题虽像连珠炮似的，说的却很现实，是不得不去考虑和面对的。
楚念当即就被问住了。
此前她确实担心过很多，但真的跟泊原在一起后，她反而没有再深入思考过这些难题，下意识地认为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切都能迎刃而解。可现在听到肖穆青问起，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确切的答案，眼前是一团迷雾。
“想过的。”
泊原澄亮的声音像是一道穿透雾气的光，令楚念不禁侧脸看他。
男人眉骨微耸，鼻梁似峰峦般高挺，嵌在其间的双眸如黑曜石般发亮。
“如果楚念愿意的话，我会挑一个合适的时机公开，同时尽量消除恶意带节奏的声音，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他侃侃而谈，似乎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去外地拍戏确实在所难免，但我以后会对剧本更加精挑细选，尽可能让拍的作品都成为精品，适当留出工作之外的时间。”
楚念心头一热。
要不是肖穆青问得这么直白，恐怕泊原也不会当着她的面说起这些。原来他早就把所有与她相关的事情考虑得如此周详。
她清楚，泊原本来就对剧本筛选很严格，一直秉持着接戏在精不在多的原则，作品数量不多，口碑却一直在线。她并不希望他为了能多陪她，放弃一些机会。毕竟现在一部剧要想成功，不仅是靠好剧本，还有很多其他因素。
“其实我写小说和剧本都还挺自由的。”楚念忍不住补充道，“编剧跟组的情况毕竟是少数，以后我可以就在剧组拍摄地找地方码字，这样也能减少异地的情况。”
“说不定——”泊原转向她这边，唇角微勾，“以后我们还会合作呢？”
在他笑意盎然的注视下，楚念有片刻失神，随着这话陷入了想象，然后才想起肖穆青还在旁边，连忙清了清嗓子掩饰过去。
“你们这些年一直还有联系？”肖穆青忽然问。
楚念略一迟疑，还是决定说实话：“拍这部戏才联系上的。”
“是吗？”肖穆青怀疑地打量着两人，忽然想到一个有力的佐证，“那天你给我看的倾言的视频，不是泊原剪辑的吗？”
“那个……”楚念这才想起，还没问过泊原视频的事，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出自他手。
“是我剪的。”泊原淡然地接过话。
尽管已经猜到事实大概如此，可真听见他平静承认时，楚念还是无法不惊讶。
这意味着，早在她刚注册笔名发文的时候，他就通过某种途经知晓了，并且一直默默替她记录下了一路走来的各种里程碑式节点，还精心剪辑了视频，最后用在了最需要的时刻。
——“我从来都没走远过。”
——“我只是，在等着你回头而已。”
泊原说过的话仿佛再度响起，直到这一刻，楚念才有了实感。
原来他真的一直都隐匿在原地，静默地守望着她。
难怪在她没话找话跟泊原寒暄，问他近况的时候，他都没有反问她。那时她以为是他漠不关心，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他一直都知道她这些年的所有动向，所以没有问起的必要。
而此时颇觉感慨的，并不只是楚念一个人。
肖穆青没再追问那个视频是不是在两人没联系的情况下剪完的，泊原平淡的反应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以他的立场，自是无法责怪当初的任何人。以他的性格，也不会再一味纠缠于久远的往事。所以，他只是明确地给出自己现在的答案，简洁有力地宣告——
无论何时何地，他的心思在楚念这里，始终如一。
肖穆青沉默地看着泊原，不由回想起上次见他，还是在他上高中时的那次谈话。记忆中的那道身影与眼前的人渐渐重合在一起。
他的模样并未大变，只是褪去了年少的稚气，棱角变得更加分明，平添了几分男人的硬朗，身上却还是透着那股少年人所特有的敢闯敢拼的劲头。
很难想象，一个人能够将纯粹的勇敢和理智的成熟这两样矛盾的特质融合得这么完美。
其实当年虽说是在与他争论，但肖穆青也不得不承认，泊原所具备的那份清醒，完全超脱了他当时的年龄，甚至胜过许多成年人，包括她。
这些年，她也时常在各大网站平台刷到过泊原，并不意外他能取得如今的成就，因为他就是知行合一，能将想法转化成行动的人。尽管那时因为联想到楚东，她说了些气话，可她内心从没怀疑过泊原的能力和所能达到的程度。
只是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他竟然还一直记挂着楚念，并且再度将她引回了编剧这条路。
两个孩子的执着程度都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
“你们下午几点开拍？”肖穆青问。
“快了，现在就可以过去准备了。”楚念听她有了要走的意思，立马再次筹划起带她去配角摄影棚的事。
却听她又道：“泊原下午有要拍的戏吧？我想去看看。”
楚念：“……”
果然肖女士没有一次会按她的计划出牌。
“有的。”泊原答道，“那我们现在直接过去？”
想象了下他们三个一起往片场走的场景，楚念只觉说不出的诡异，也怕旁人问起不好回答，道：“你先去吧，我们待会儿再过去。”
泊原当然懂她意思，向肖穆青略一颔首：“阿姨，那我先走了。”
等到他出了门，房间内只剩下她们母女俩人，楚念才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她又干了件先斩后奏的大事。
不过肖穆青显然已经见怪不怪了，这次甚至还能阴阳怪气两句：“你可真是长能耐了，我今天要是没来，你是不是打算让我直接在微博热搜上看见你俩？”
楚念老实巴交道：“你就算晚两天再来，我那时候也会跟你坦白的。”
“意思是我来早了，我的错了？”
“不不不，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说的。”
“我发现你现在阳奉阴违一套一套的啊，该不会是跟泊原学的吧？”
“啊，不是吧，可能是我……自学成才。”
“……”
往现场走的路上，楚念忽然想起还有个重要事项没告诉肖穆青，趁着四周无人忙道：“妈，组里基本上没人知道我跟他以前认识，待会儿过去了，别提起这事行吗？”
肖穆青神色有些意外，但还是道：“你们组我一个人都不认识，能跟谁提啊？”
楚念这才稍微放心。
走到泊原所在的片场时，他已经在做入戏准备了。
这段要拍洛远艺考结束后，开始把重心完全放在文化课上，在家用功读书的场景。后期会做剪辑处理，选取各个角度的学习镜头，拼接在一起。
泊原正握笔坐在课桌前，专注地看着桌上的书，口中念念有词像在背诵记忆，俨然是个备战高考的高三生。他已完全沉浸在戏里，没有注意到楚念这边的动静。
她和肖穆青远远站在不起眼的角落。此时还没正式开拍，周围闹哄哄的，干什么的都有。前面几个人闲聊的对话声忽然传入耳中。
“所以泊原当时文化课专业课双料第一，还真是这么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啊？不是说他就是洛远原型么？”
“那不然呢，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能谱写艺考神话啊？”
“就是不知道这剧本内容能信几成，真有温宁这号人吗？我看要不是她，洛远也不至于拼成这样。”
楚念听得别扭，尤其是母亲还在场，肯定也听见了，更是令她尴尬。正想找个借口挪个位置，离他们远点，忽见肖穆青侧过脸来。
她声音压得很低，但楚念还是听清了——
“这剧本拍的是过去真实发生的事情吗？”
第49章
虽然知道肖穆青迟早都会知道真相, 楚念却还是不太想在这个当口承认。
在她犹豫的时候，前排的闲聊还在继续。
“难道洛远拼不是因为不想输了打赌吗？”
“我也觉得，还有就是受温宁妈妈的刺激吧。”
“啧, 所以说你俩单身不是没有原因的。以洛远的性子，会因为这些改变吗？肯定只会受温宁的影响啊。而且从发生变化的时间点也能看得出来吧，是在他俩闹掰之后。”
楚念：“……”
这下用不着她解释了, 她的人生都快被解说完了。
“所以就是这么个情况。”最后她硬着头皮总结陈词。
肖穆青没说什么, 只是静静地看着正在沉浸式学习的泊原, 若有所思。
楚念很庆幸她没再多问, 也识趣地保持沉默。
没过多久, 拍摄开始,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着同个方向集中。
随着泊原的表演, 楚念的思绪也慢慢被带入了戏里。
他穿着校服伏案专心学习的样子, 令她想起了高三最后的那段时日，他也是这样, 成天坐在座位上背书刷题，连篮球都不怎么打了。
虽然从高二那年冬天起, 泊原就投入了更多精力在文化课上，但艺考完返校之后，学习的劲头更像是发了狠一般。他有时会向邻近的同学问题, 有时直接去办公室问老师, 却再没来找过她。
那时泊原的位置已经离她很远了, 楚念每次远远望见, 都感觉心像被重物压住, 沉重得连呼吸都费力，只能强迫自己看回桌面的卷子, 重新投入题海，不再去想已经无法回头的路。
其实她知道，以泊原艺考成绩的优势，高考分数不需要多高就能过线，他完全没必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说到底，他不过是在以这种方式跟她赌气罢了。
就像是刚才聊剧情的人说的，泊原起初把重心转移到学业上，是因为与肖穆青的对话，也是因为与于博阳的打赌，可后来那么不顾一切地拼，却是因为她。
肖穆青的刻薄打击没有震慑他，于博阳的冷嘲热讽没有影响他，最后真正伤害到他的自尊心的，把他的真心践踏得一文不值的，只有她。
所以他存心要跟她争一口气，要向她证明，她没有勇气跟他走上同一条路，他却还是能把她的路走得很好。
这就是泊原的骄傲。
不是自恃清高，不是趾高气扬，而是永远无畏，永远一往无前，永远相信认定的事情一定能做到，并且用自己的方式做到极致。
楚念虽然已经为当初的行为道过歉，也获得了谅解，却仍然无法完全原谅自己。
她怎么可以，把泊原身上她最想守护的骄傲，亲手打碎？
眼眶又开始发热，楚念看向一旁的墙，努力平复心情。再转回来时，却发现肖穆青正扭头看着她，似乎觉察到了她的情绪，眼神有些复杂。
得知楚念和泊原是这次拍戏才重新取得联系，又从旁人口中听了个大概，肖穆青其实已经大致猜到他们当年失联的原因。
看着楚念失神泛红的眼睛，她心里隐约涌起一股涩意，难以分辨始于何处。
不知怎么就不想再在这里久留。
没过多久，第一个镜头结束，她状似不经意地提出，想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楚念倒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要走，趁着泊原看过来，冲他使了个“我们先走了”的眼色，然后才总算实施了自己的原计划，带着肖穆青去了群像角色的拍摄现场。
这几个人物的原型也都是楚念的高中同学，只是或多或少做了些艺术处理和改编，让每个故事变得更加完整，角色也更加立体。
有在否定打压式家庭教育下长大的，有父母长年在外地打工，由家里老人照顾的，还有父母离异，与重组家庭生活在一起的。
每个人物都有完整的故事线，也有相应的成长暗线。现在补拍的内容大都是几个角色在家里与父母相处的场景。
肖穆青逐一走过，虽然只断续看见些片段，但代入感还是很强。
前阵子她着实被楚念长期的欺瞒气得不轻，一度以为在她心里，对她只有抵触和反叛心理。如今看了楚念对这几个故事的编排，才有了改观。
其实楚念是明白为人父母的良苦用心的，否则也不会向她妥协，考了栖宁大学，更不会荒唐到通过谎言和伪装来维系与她之间的和平。
如果她也愿意多理解楚念一点，或许她们的关系不至于这么僵持疏离。
肖穆青无声地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个问题：“你的剧本包含了这么多人的故事，没有你自己的吗？”
楚念一愣，还是如实答了：“有的。”
她不知道现在拍到哪一幕了，怕肖穆青过去正好看到不合适的部分，试图劝退：“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以前的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既然都过去了，那就更没什么不能看的了。”肖穆青很坚持。
见她执意要去，楚念也不好再拦，只好先打预防针：“那些情节我都是因为剧情需要才写的，不是耿耿于怀，而且现在都是在拍戏，你别太当真，别想太多啊。”
“你是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剧情？”肖穆青瞟她一眼，好气又好笑，“需要给我做这么多心理准备？”
楚念：“……”
其实肖穆青大概都能猜到。这些年她们的争执无非就是两种，一种关于职业选择，一种关于泊原。所以她觉得自己早有预见，也就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谁知刚到现场，才看见贺云茜没多久，心就蓦然刺痛了下，像是猝不及防被尖锐的利器戳中。
准确的说，不是贺云茜，是温宁。
贺云茜饰演温宁时，与平日的形象判若两人，会有种跟楚念难以言喻的神似。并不是外貌的相像，而是神态的相似。
如果不是常常面对楚念，对她非常熟悉的人，是发现不了这种神似的。连楚念自己都没有察觉，可肖穆青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尤其此时演的还是温宁面对母亲时的戏，眼神、语气甚至是语速，都跟楚念面对她时非常相似。
但有些画面，却是肖穆青从前不曾看到过的。
温宁与母亲对话前，会偷偷预先演练，屏息凝神做足准备之后才敢面对她。而在脱离她的视线后，整个人才会重新松懈下来，仿若打完一场硬仗。
温宁为了稳定母亲的情绪，听取她的意见放弃了艺考，眼里的光彩却在瞬间流失，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发了很久的呆，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温宁想向母亲证明选文科的决定没错，像是没有退路那样背水一战地学习，有时还会做母亲病情复发的噩梦，惊醒后半天睡不着，干脆靠在床头背书。
……
肖穆青从没想过，楚念与她相处会有这么大的心理压力，却总是独自默默消化情绪，同时还背负着高考的高压。
而她总是一味将自己的意愿和想法强加在楚念身上，从来不顾她是否能接受，也不会考虑她的心声，对她真正想要的事物更是屡屡否定。
原来一直在原地故步自封，自以为是固执己见，不愿做出半分让步的，只有她自己罢了。
看着看着，肖穆青心底生出深深的挫败感。她是个失败的女儿，失败的妻子，也是失败的母亲。她的人生似乎彻头彻尾就是个错误，而她竟然还想将楚念引上她自以为正确的道路，或许差点又要酿成新一轮错误……
“妈？”许是注意到她状态不对，楚念轻唤了一声。
肖穆青回过神，发现已经有眼泪滑过脸颊，转过头抬手拭了，这才发觉连指尖都在颤抖。不想被楚念发现，她很快将手放下，手指蜷缩起来。
然而下一刻，她的手就被楚念轻轻握住，安慰性地捏了捏，触感温热而柔软。
“妈。”楚念又叫了她一声，皱眉低声道，“我就说没什么好看的了，我们还是去其他地方吧？”
肖穆青注视着女儿满是担忧的眼睛，还有那张素净清丽的脸。明明每天都见，却好像从没这样用心端详过，从没真正走入过她的内心世界。
如果现在开始试着接纳她的想法，晚吗？
“不去了。”肖穆青道，“但我不后悔，来看了这些。”
楚念抬眸，错愕地看着她，不知她是怎么想的，也不知该怎么问。
“你去忙吧，我回了。”肖穆青说着转身朝棚外走去。
楚念连忙跟上她，走到无人的过道，忽又见她转过身。
“恨我吗？”肖穆青语气带着几分自嘲，“如果没有我，你应该早就跟他在一起，也早就当上编剧了吧？”
楚念看向她，一时觉得面前的人有些陌生。
那双眼睛曾经迸发出威严武断的光，也曾满含悲伤无奈绝望无助，可现在却只是深深地望着她，流露出一丝心疼和隐约的悔意。
要说从未怨恨过是假的。
她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她没摊上只顾事业的父亲，还有偏执到一心想掌控她人生的母亲，也许就不会活得那么辛苦，更不会出此下策去伤害喜欢的人，在遗憾和悔恨中挣扎度日。
但是她也无法忽略，父亲为了帮她向母亲隐瞒考砸的事，在自己状况低迷的情况下，还推了所有工作去学校见老师。母亲替她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因为不愿她活得像自己一样，再次走向相似的悲剧。
他们也有各自的伤痛与悲哀。
她可以选择抗争，却不该选择憎恨，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只不过是与命运对抗的一员罢了。
“现在不恨了。”楚念最后没有选择掩饰，而是难得地向母亲坦言。
过道尽头有一扇窗，日光倾泻，将原本幽暗的长廊映得敞亮，一些无形的禁锢似乎正在无声消失。
楚念感到内心变得很平和。
“我们都往前看吧。”
第50章
在锦平分组拍摄之后, 进度一下子变快许多。没过多久拍摄任务就已完成大半，不知不觉步入尾声。
这天剧组得到消息，路刻视频的访谈组明天要来探班, 将会完成对主创团队的采访。
路刻是容夏影视旗下的视频网站，也是即将播出《赴你年少之约》的平台。其实在剧集拍完前做采访，是每一部剧的必经之路, 主要是为了后续的宣发工作。但一想到这事跟容夏扯上关系, 楚念就很难不多想, 唯恐赵容平又采取什么非常手段。
她自己倒简单, 直接婉拒采访就行了。反正她从来没有以倾言的身份面向公众过, 这次仍然选择不公开, 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泊原作为主演，肯定是要接受采访的。
晚上收工后, 两人再次借着改剧本的名义留下, 在休息室商讨对策。
“总之，绝对不能暴露我们以前认识, 更不能被发现我们……在一起了。”楚念先抛出最重要的结论，“一旦给了赵容平可乘之机, 局势就太被动了，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是么？”泊原像是没当回事，眼皮微耷, 手肘懒散地撑着椅背, “我倒觉得, 主动出击先发制人也不是不行。”
就知道他会有这种想法！
楚念连忙阻拦：“就算真有那一天, 也不是现在。现在观众完全不知道剧情, 如果先曝出恋情，事态指不定会发展成什么样。”
她不能让他冒那么大风险。
“但按照常规套路, 这种剧的宣发，无可避免地会给男主和女主凑CP的，你确定要这样？”泊原提醒她。
想到贺云茜最后那临门一脚的助攻，楚念感觉自己好像还真的不太介意。毕竟现在为了推剧，主角之间多少都会做些互动。
“凑就凑吧。”她大义凛然道。
泊原“啧”了声，似乎没等到想听的答案，眉心微蹙，拖腔拉调地夸赞：“倾言老师真是公私分明。”
“比起这个，我还是更担心你口无遮拦，说出什么被人逮到把柄的话。”楚念实话实说。
“行吧。”见她一直忧心忡忡，泊原到底还是妥协了，“到时候我揣着手机，跟你保持通话，你实时听着，这样放心了吧？”
“我看行！”
楚念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却又听他道：“顺便也听听，我是怎么跟温宁互动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明显是装出来的委屈，“反正你也不太在意。”
楚念：“……”
有本事你别用“温宁”这个名字指代啊？
翌日的访谈果真如泊原所料，对导演和其他配角的采访都是一对一单独进行的，只有两个主演是同时接受采访，显然是为了满足观众爱看男主和女主同框的心理。
采访地点在后台的一间休息室，楚念趁着他们过去，找借口拿回了自己的手机，步速飞快又强作从容地向远处角落走去，一路还四处偷瞟有没有摄像头，仿佛是个正在执行任务的特工。
走到无人的地方，又确认了这里是摄像头拍不到的死角，楚念这才掏出兜里的耳机，给泊原发了个“OK”的表情。
对面很快打来语音通话。楚念接通后，只戴了单侧的耳机，便于随时观察四周的动静。耳机那头暂时没有人声，大概是泊原刚进去，现场还在调试设备，做前期准备。
过了一阵，随着泊原和贺云茜轮流做了自我介绍，采访正式开始。
“两位印象最深的剧情是什么？”主持人提问。
第一个问题比较常规，算是个预热环节。
“应该是温宁和洛远第一次拉勾吧。”贺云茜率先道，“我比较喜欢学生时代这种青涩纯真的感情。”
楚念脑中也闪过一些回忆的画面，很好奇泊原会回答哪一段。
隔了几秒，才听见他清朗的声音响起：“我对温宁独自默默承担的那些事情印象比较深刻，很难想象她一个人是怎么扛过来的。”
楚念一怔，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所以泊原最难释怀的，是他所错失的她的光阴，是遗憾没能陪她一起度过最难捱的时光吗？
恍神间，主持人已经问出下一题：“你们认为对方本人跟扮演的角色贴吗？”
“一开始我就觉得非常贴，后来果然证实了，这个人物就是照着他写的。”贺云茜道。
她提前来跟他俩对过词，统一了只说泊原是洛远原型的口径。
“外形比较贴。”泊原道，“性格差异其实蛮大的，但她演绎得很好。”
这个问题本来还算中规中矩，主持人却忽然追问道：“那你喜欢她戏里还是戏外的性格呢？”
这听起来像是在为炒CP造势。无论回答哪个，都是喜欢的一种。
但在他们三个知情人听来，这等同于问泊原，更喜欢楚念还是贺云茜的性格。随便回答会显得敷衍，认真作答又很容易陷入尴尬的局面。
贺云茜干笑一声，大概想打个哈哈周旋过去，泊原却开了口。
“洛远是照着我写的，那我的答案当然是跟他一样了。”他说得理所当然，嗓音里透着股松弛劲儿。
乍一听是延续了贺云茜的话，同时也自然地道出了事实。他跟洛远一样，喜欢的是温宁。
楚念不知觉间微微扬起嘴角，感觉像是再次被他隐晦地表白了一次。一丝隐秘的甜意在心底漾开。
“下一个问题是问泊原的，网上已经有不少网友在讨论了。”主持人继续提问，“此前你从来都没有参演过青春校园题材的影视剧，这次为什么会突然接下这种戏呢？”
这个问题泊原在试镜时回答过，这次他也给出了类似的答案。
“我对这部剧的剧本比较感兴趣，对于导的主创团队也非常信任。”
“所以之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类型的好剧本和好团队吗？”
主持人说得云淡风轻，楚念反应了一下才听出这是在下套。一旦泊原稍不注意顺着应下这话，立刻就会得罪之前所有联系过他的此类题材的主创方。
怎么突然就开始来阴的了？她暗自为泊原捏了把汗。
“其实有遇到过的，没能合作确实也很可惜。”耳中传来他不疾不徐的声音，听不出是临场发挥还是早有防备，“至于具体原因，相信大家看完《赴你年少之约》后，就能找到答案了。”
既表达了对错失机会的惋惜，又趁机宣传了一波新剧，一举两得。
不愧是他，应付这些游刃有余。
楚念刚松了口气，又听主持人问：“听说剧组里有人怀疑过这部剧的编剧倾言就是女主温宁的原型，对此你们怎么看？”
猝不及防听到自己马甲，她吓了一跳。细细想来，这接连的几个问题看似没有关联，但其实环环相扣，用意不可谓不深。
从他们的回答先后能获得几个信息，第一，泊原是洛远的原型。第二，泊原承认了喜欢温宁。第三，只要观众看了剧就能明白，泊原参演这部剧的原因正是与温宁的约定。
所以现在只要能证明倾言就是温宁，整个故事就完整闭环了。
至此，楚念已经基本确定，这采访很可能真是赵容平授意来搞事情的。
现在如果公布，恐怕正遂了他的意，不知他还有什么后手。但如果现在选择隐瞒，到了以后公开的时候，或许会被人搬出来说以前欺瞒大众。而如果给出模棱两可的答复，大概又会被认为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
这次连贺云茜都没有立刻回答，小心谨慎地斟酌着。
“倾言老师既然一直都没有参加过公开活动，也没发布过真人照片，说明不希望大家对她的个人生活有太强的探索欲吧？”泊原语速不紧不慢，自带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场，“我觉得我们还是尊重她的隐私比较好，对吧？”
虽然每句话都是问句，却又莫名透出令人难以拒绝的气势，宛如深海的暗流，看似包容万物，实则暗藏危机。
“是的。”贺云茜立刻配合地接上，“我也认为编剧和演员一样，都希望观众能够离作品和角色更近一些，而不是把关注的重心放在自己身上。”
楚念松了口气。有了这两重防御，主持人要是还一味追击，就太失礼了。
果然对方没再接话，接下来的几个问题也都恢复正常，只问了些跟剧情和角色相关的。
采访时长不算太长，很快就临近尾声。
“最后，留一句想对自己角色和对方角色说的话吧。”
贺云茜沉吟一阵，道：“洛远，愿你永远不负初心，成为更出色的演员。温宁，你也是，别忘了自己创作的初心，成为更出色的作者和编剧。”
楚念看着窗外的绵绵细雨，忽而又想起了多年前那个相似的雨天，她问起泊原是怎么想到当演员的。
他说觉得演绎一个能对观众产生深远影响的故事很有意义。她也是从那时找到了最初的方向，想要成为那个能写出深入人心的故事的人。
那个年纪，好像只要有梦就可以去拼去闯，从不去怀疑究竟能否实现。所以他们能定下那么远大的梦想，还许下那么缥缈的约定。
在经历过颠沛曲折的现实之后，如今真的达成，反倒虚假得如同幻梦。
刚想到这儿，就听泊原开了口。
“温宁，恭喜你，实现了目前为止人生最大的心愿。”耳机中他的声音像是携着电流，平添了几分磁性，有种说不出的勾人。
楚念听着这句话，从曾经朝思暮想的人的口中说出，往昔历历在目，与今日渐渐重叠，不由感慨万分，轻笑出声，同时却也红了眼眶。
然后就听见了他的后半句。
“洛远，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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