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易晴一直觉得这世界上只有学生的钱最好赚, 毕竟随随便便买根笔都要两块钱,再有各种各样的教辅材料、课外读物……
说是学生养活了许多行业,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不过, 严格来说这里面的主体对象不是“学生”, 而是“学生家长”。
一旦牵涉到“学习”,无论要买什么,要花多少钱,很少有家长会一直拖拉着不给,哪怕他们自己也觉得这钱花的没必要。
辛易晴无法绝对地说所有人都是这样。可她周围的情况, 无一例外全部中标。
她知道学生的钱好挣, 却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会有人专门想着刻意地变着花样去挣学生的钱。
如果真的像她猜测的那样, 长烟一中收费项目大大小小不胜枚举, 这学校和土.匪.窝有什么区别?!
辛易晴越想越觉得惶恐难安,又觉得这些都是自己没有凭证的猜测。即便脑海内已经翻滚起汹涌波涛,内心仍旧倾向于不是这样。
在被工作折腾到每天都想发疯的日子里, 她无数次怀念学校, 认为那是她接触过的最干净的群体圈子。
辛易晴不愿意那么想。
“发什么呆?”思索间, 王海突然出声问她:“我有哪里说得不清楚吗?”
“……没。”辛易晴连忙答, 又解释说:“我只是在想, 刘主任联系曾星野爸妈的时候, 他不知道吗?”
“不知道。”王海说:“刘主任偷偷联系的,应该是昨天夜里。”
语落他轻叹出一口气, 喟叹道:“他们都给他跪下了。”
辛易晴听出其间意味。
不管是不是自己所愿,刘范林到底受了别人那么大礼,又听他们涕泪俱下地央求许久, 不动容是不可能的。
她偏头看了武萱萱一眼,武萱萱同样面色凝重。
“转校费……”武萱萱犹豫地问:“能要回来吗?”
“已经全部还回去了。”王海说:“还有别的要问的吗?”
他语速变快, 似乎是在催促:“这些事情本来和你们两个关系就不大,是你们刘主任非要让我和你们解释清楚,如果没别的问题了,就回去上课吧。”
武萱萱要拉着辛易晴离开,没有扯动。
辛易晴还是想为自己解惑,她问王海:“您觉得,长烟一中是一个怎样的学校?”
王海本能地蹙了蹙眉。
思考片刻,他轻声说:“我不喜欢这个学校。”
他抬眼,眼神坚定从容,“可如果我女儿当初有机会能够去那里上学,我会毫不犹豫地送她过去。”
王海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至少他们的学生成绩,是真的有保障。”
辛易晴没忍住问:“你不怕她会是另一个曾星野吗?”
“曾星野的情况很复杂,不单单只是因为学校。”王海难得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而且,在我女儿读高中的那三年,长烟一中并不是现在这样。”
辛易晴心脏重重一沉。
王海这两句话,真的像是在暗示惋惜些什么,辛易晴心中怀疑加深,情不自禁地难过起来。
这时候正值上课,没人来打扰他们,三人之间聊天的话题沉重非常,氛围却奇异地和谐。
好像这里没有老师,也没有学生。他们只是凑在一起像朋友一样说了几句话,仅此而已。
武萱萱于是也不再收敛自己,直白地问王海:“转校费,是多少钱?”
王海看着她,没有回答。
武萱萱就自己猜测起来:“和高费生一样?”
王海仍旧没有做出正面回应,只是忽然偏头看向了辛易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你先回去。”王海对武萱萱说:“有几句话,我要单独和辛易晴说。”
武萱萱迟疑一瞬,没有再追问,给辛易晴递了一个信号后就离开了。
辛易晴不知道王海要和自己说什么,局促地问:“怎么了吗?”
王海:“你知道曾星野这种情况,会被归类为‘不稳定因素’吗?”
话题再度转回到曾星野身上,辛易晴还愣了一下,想了想才说:“能理解。”
王海点点头,“如果我们要接收这样一个学生,是有很大风险的。这是我不愿意让他转学过来的原因。可你们刘主任不这么认为,他想的是学习不容易,曾星野都已经熬了这么多年了,不应该在最后两年的时候失去机会。”
两人当时甚至还因此吵了一架,王海说刘范林咸吃萝卜淡操心,刘范林说王海就是害怕曾星野被安排到他们班。
两人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幸好那天是周日下午,办公室里面没有旁的老师在,才避免殃及池鱼。
之后王海回想,又觉得刘范林考虑得也有道理,就把辛易晴两人喊出来,让它们暗示韩星焰怎么能让曾星野转学过来。
不想刘范林早就先一步和他父母通了电话,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实话说,看到曾星野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王海是害怕的。
真出了什么事,他担不起那个责任。
等听到曾星野条条是道地说出自己的需求,他才放下心,但也没改变认为他是“不稳定因素”的看法,反而更加坚持了。
理智的疯,才是最极致的疯。
可他没想到,就在刚才,他竟然从辛易晴身上看到了一种熟悉的情绪。
这让他很慌,不得不做些什么。
“但是今天曾星野过来以后,你们刘主任也觉得自己之前是感情用事了,不应该那么轻易就做出这样一个决定。”王海继续对辛易晴道:“因为曾星野‘不稳定因素’的身份。”
辛易晴听着他莫名其妙的话,感觉他似乎意有所指,像是刻意在敲打自己。
“毕竟高中不是义务教育。”王海说:“我们不是必须要接收他。当他带来的积极效应抵不过消极效应的时候,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不合适的。”
他说完后就没有再说别的,辛易晴决定自行结束这段对话。
她笑着说:“咱们学校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不稳定因素。”
王海情绪松动,辛易晴看到他本来前倾而显得略微有些紧绷的身体立刻站直了。
“好。”王海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忽然问:“你们沈老师通知了吗?这周考试,四市联考。”
辛易晴魂都飞了。
临阵磨枪
“考试?”辛易晴恐慌到语句都快要磕巴起来, “这周?是那个有长烟一中一起参加的联考吗?”
“对。”王海说:“好好准备,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辛易晴想死。
她低头绝望地看着脚下的地板砖,沉重的担忧压得她一点都喘不上气, 只能逼迫自己去寻找别的东西来暂时转移注意力。
然后, 她突然发现学校的地板砖真的很干净。有些砖上面,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上面因为被什么东西剐蹭过之后留下的划痕,但却看不出哪里有很顽固的污渍。
辛易晴不由感慨:原来以前的大家有活力不止体现在能坚持长达一个月的晚睡早起,还能在干净的环境卫生中找到证据。
天知道她自己工作以后每天起床都需要多大的意志力。至于卫生方面,她当然不是不顾忌, 只是不会像在学校的时候一样每天都高质量打扫。
虽然学校的环境卫生整洁干净, 很大程度上是被督促下的无奈而为。毕竟一个教室里坐了那么多人, 其它三个季节还好, 若是到了夏天,哪怕他们一天一打扫,到了下午, 教室中也仍旧会有一股散不掉的馊味。
但即便有这样的原因在, 辛易晴也觉得这阶段的学生真的很厉害了。能在一天任务众多又繁杂的学习之余, 还能保证周围环境尽量舒适宜人, 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辛易晴在心中暗暗敬佩。
王海不知道她这番思量, 只看到她低下头以后露出的后脑勺, 且许久都不曾抬起。
他以为辛易晴是没有把握,本想说教一番心灵鸡汤, 再辅助各式鼓励,最后联动威逼,试图这样说服她。可话到嘴边他转念一想, 又想起他刚才从辛易晴身上观察到的情绪,立刻歇了那份心思。
想了想, 他问:“你是在担心考不过吗?”
辛易晴乍然回神,一边惊讶于自己竟然能被几块地板砖就这么轻易转移过去全部注意力,一边仔细回顾王海的话,汗颜至极,也心虚至极。
她不是担忧自己考不过,而是确信自己考不过。
她本来就把知识忘了个七七八八,第一次月考后虽然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总归是决定了要认真一把,却先后经历了诡异的家长陪读以及让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参观学习,还有被她爸妈修饰过的回家反省……
辛易晴按照时间线一点点捋下来,更加绝望了。
她这是压根一点没学啊!
辛易晴觉得,就现在的情况,别说让她考回去了,她能不考的更差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她在无边绝望中苦涩地抬起头,沉默地点了一下。
王海:“……”
你倒挺坦诚。
辛易晴说:“对不起。”
王海很想像之前一样骂她“下次还敢”,最终还是没这么说。当然他也不想让辛易晴这么轻松就能躲过去,就问:“原因呢?”
辛易晴把自己刚才想的那些话说出来,最后加上一句:“我知道不管怎样,还是怪我自己。对不起。”
听到她条分缕析地给出解释,王海并非不能理解,也不想在这时候再刺激她,就说:“不要比上一次考得还差,能做到吗?”
辛易晴心里没底,因为这事情她真的说不好,但王海已经给出让步,她如果仍旧不下台阶,未免太过分了一些。
王海这两天因为她们做的事情,本就平白添了不少麻烦,最重要的还是经济上的损失——去往长烟来回的油费,还有他给孙不言的那五十,加起来一百都不够。
辛易晴不认为这是一笔小钱。
她点头,愧疚道:“好的。”
回到教室,武萱萱问她王海都和她说了什么,辛易晴悲伤道:“这周考试。”
最先有反应的是张鑫,还十分强烈,但又顾忌着还没下课,他声音压得很轻,极度不可置信地连声道:
“什么?!”
“这周考试!”
“我怎么不知道!”
“这不可能!”
武萱萱不动声色说:“可能是你们厕所小报也有消息不及时的时候。”
孙不言默默道:“也有可能是临时起意,咱学校没少干过这种事。”
武萱萱看他一眼,想了想,无言地说:“的确。”
辛易晴被这么一提醒,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刚才忘了告诉武萱萱这场考试就是韩星焰在车上提到过的那场,怎么都不可能是临时起意。
而且刘范林当初就说过,他要好好考虑过后才通知。
但他今天下午一直和曾星野父母待在一起,哪来的时间考虑?
要说是之前就决定好了只是没有立刻通知,那更不现实。学校巴不得他们能在这种联考中考出好成绩,最好亮眼到足够大杀四方,哪次不是提早就通知,声明“我们讲新课归讲新课,但你们课下绝对不能不复习”,万万没有拖延的道理。
所以,难道这是刘范林在下午和曾星野父母对话的时候,才不知道怎么突然就确定下来的?
在此之前,他可能并没有这个计划?
辛易晴脑子混乱得像是一团浆糊,却突然听到何昭昭轻声道:“你们不复习吗?”
浆糊一瞬间全部凝固,辛易晴大脑宕机,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一闷棍把自己打晕。
武萱萱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别急,还有两天时间呢。”
辛易晴听完更想给自己一闷棍了。
她翻出数学课本,决定从自己最有可能完成紧急提分这一成就的一门课入手,能学点儿是点儿——好歹她大学还学了高数线代概率论等等与数学相关的科目。
而且数学试卷上面的题目分值还比较友好,一道选择都有五分,是她目前提高成绩的最佳选择。
当然,错了也会立刻丢掉五分。
辛易晴生无可恋地翻开习题册,面对着一众题目,内心犹如一潭死水……哪怕看着答案去理解,都感觉很困难。
她决定放弃后面的难题,只关注前面比较基础简单的那些。
反正她们这次联考,绝对请不来葛军出题,基础题还是会占一大部分。
说干就干。
辛易晴一个眼神都不再给后面的题,开始狂刷每一章节的前八道题。
但这样一来,效率还是很低。
每个章节在考试中占的比重不同,考点也千奇百怪。偏偏辛易晴面前还没有目前学过的这些内容的综合性测试卷,只能像是无头苍蝇一样,挨个章节没有目标地刷。
她凭借记忆中有印象的那些去回顾高一的考点,又回忆这一个多月王海在课堂上强调过的,格外注意高二的重要知识。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晚自习第一节课下课,辛易晴才分神摸出来自己的水杯。
拧开盖子的那一瞬间,辛易晴感觉很是眼花。她面前的一切都是在不停摇晃摆动的,包括她自己也是。如果不是她清楚这是久坐与长时间低头的后遗症,辛易晴都要怀疑是不是地震了。
她揉了揉后脖子,仰头大口灌水,被冰凉水温刺激得人都精神不少。
武萱萱往她桌子上拍了一本书,打断了辛易晴又要埋头下去狂学的节奏,“出去吃点东西,回来再学,我把重点大概给你标了一下,你到时候直接翻这个。”
辛易晴中午就没吃饭,用韩星焰给她带过来的那一盒子饼干对付两口就过去了。到了晚上武萱萱喊她,她又忙着临阵磨枪紧急刷题,也没去,甚至连武萱萱给她带回来的几个包子都没顾上吃。
被武萱萱这么一说,她也是真饿了,拿着包子出了教室,娴熟地三口一个包子下肚,狼吞虎咽飞快吃完,准备回教室的时候正撞上韩星焰从外面楼梯口过来。
两人视线相撞时,辛易晴看到她眼尾有些红。
“回来了。”等她走近,辛易晴和她打招呼。
韩星焰顿了一下,然后点头,和辛易晴说:“他走了。”
她声音有点哑,听上去不太清楚,可这一句话一共也就三个字,辛易晴还是知道得很清楚。
她没有问“他走了”是指曾星野回了长烟,还是别的意思,只是笑着说:“以后会很好的。”
韩星焰很用力地点头,又问她:“晚自习下课以后,可以和我一起回去吗?”
辛易晴本想趁着教学楼熄灯前的那十几分钟再多磨磨枪,心想不管是不是真的有用,但至少她自己心里会觉得有用。
现在一来,她不光这十几分钟没了,可能还要和韩星焰在路上走更久,一直到宿舍楼快熄灯才回去,睡觉时间也变晚。
辛易晴有些想拒绝,看着韩星焰的眼睛却开不了口,索性破罐破摔,当作没有这一段时间,笑着道:“好。”
她回去和武萱萱说了一声,在晚自习下课以后和韩星焰先一步离开。
楼梯拥挤不堪,两人夹在人群中磨蹭了一分多钟才走下楼。
韩星焰朝着操场的方向走过去,辛易晴看了眼没开灯的操场,顿了顿,才追着她的背影,一起过去。
韩星焰走到操场入口就停下,辛易晴回头看了一眼。因为不远处有亮着的路灯,这里并不算太暗,就又转回头去看韩星焰。
她以为韩星焰是有话要和她说,可韩星焰就只是沉默地看着漆黑的操场,安静地站着,一言不发,甚至于呼吸都很轻。
辛易晴其实有很多好奇的地方。
比如曾星野脸上的那个巴掌印;比如刘范林和曾星野还有他父母今天都说了什么;还有,刘范林是在和他们对话的间隙通知的这周考试吗?
但韩星焰不想说,她就什么都没有问,也安静地,陪着她站在这里,看着漆黑的操场,一言不发,把呼吸也放轻。
出乎意料的,韩星焰并没有在这里站到宿舍楼都快要熄灯,而是大约五分钟后就转过了身,看着辛易晴说:“走吧。”
辛易晴在这里站得已经有些困了,猛一听到她的声音还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说“好”。
路上,韩星焰又说:“谢谢。”
辛易晴笑笑,举起手握成拳撞了一下她的肩膀,柔声说:“放心。”
又是你们
两天时间眨眼就过, 辛易晴临阵磨出来的枪,并没有特别光,上考场时, 她仍旧如履薄冰。
最后一门考完, 辛易晴满心悲怆。武萱萱问她怎么样,她只说:“语文没问题,别的……估计完蛋。”
说完,她忍不住把头埋了下去,很想就这么把自己给藏起来, 那就不需要再面对当下的一切。
她很担心王海也来问她“怎么样”, 辛易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她面对王海时, 没办法像面对武萱萱一样坦诚。
幸好王海并没有问, 也没有单独找过她,只是在教室和所有人说“考试过去了,接下来好好收心预习新课, 不要再去想这次考试”, 就紧锣密鼓地投身到了批改试卷的行列。
答案被各科课代表分发下来, 辛易晴对照着卷子大概估了一下分数, 心更凉了。
她开始病急乱投医, 胡言乱语道:“我写得可规矩了, 卷面干净他们会多给两分的吧?”
武萱萱戳破她的幻想结界,说:“一个字不写的卷面最干净, 难道也要多给他们两分?”
辛易晴心如死灰,内心拔凉拔凉的。
她自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通瞎写,每一道题的答题区间都尽己所能写得满满当当, 把脑子里能想到的相关公式和套路术语一窝蜂地往上面挤。
但其实她知道,这里面有百分之九十多的东西都是和这道题关联不大的。她只是心存侥幸, 说是为了心理安慰也好,说是以前确实有过这种情况给了她提示也好,反正那时候她只有一种心理:
该写写呗,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就走大运了呢,有一分是一分,总比一分没有好。反正不写就没分,写了还能赌一赌!
这点她倒是从来没变过。
以前她读高中那会儿,成绩比现在要好不少的那三年,辛易晴每次考试就总是这么做。虽然三年下来,能够因为这个原因拿到分数的次数微乎其微,拿到的分数也少之又少,但辛易晴还是一直这么坚持。
现在想想,辛易晴觉出一点好笑的意思,有一种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还是没什么长进的好笑。
可换种角度想,这是不是代表着,她其实还是以前的那个辛易晴呢?
辛易晴想不出来这个答案,她无法确切地给出自己关于这个问题的某种解答。
但她知道,自己依然可以像是坐在考场上、面对那些没有思路的题目时那样,用各种各样的话在这个问题下方写上一大段话来充当答案……
只是,如同阅卷老师对她满满当当的答题卡依旧毫不手软地不给分数一样,辛易晴对于这些答案,也不会有一丁点的满意。
她知道那不是正确答案。
周日,答题卡被分发下来。
机器阅卷只需要扫描,扫描完成以后就可以将答题卡发放给学生。
速度快的确是很快,但对于学生来说,得到的反馈就变得很少,因为那上面没有一点批阅痕迹,他们交上去是什么样,拿回来还是什么样。
辛易晴看着粉红框内密密麻麻的黑色笔迹,有一种把面前这东西给撕了的冲动。
她写得那些,和答案都不是大相径庭了,简直是南辕北辙!
之前答题卡没发下来,她还能安慰自己她不记得自己都写了什么,可现在证据就在眼前,什么安慰都不会有任何作用。
张鑫扭过头,一看到辛易晴的答题卡就惊叹道:“辛易晴你怎么这么能写?!你的考试时间是比我们都长吗?!怎么做到能写这么多字的!”
孙不言抬手按住他脑袋,“你最近怎么这么多话,一天天的,下课净顾着扭头跟我们说话了吧?”
张鑫不满道:“跟你们说话还不行,希望我对你们爱搭不理是吧?”
武萱萱随口道:“求之不得。”
张鑫:“……”
他又扭头去看辛易晴,这次态度很认真,询问道:“说说经验呗,怎么做到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面又是思考解题思路又是这么认真地写答案的?我每次都觉得时间紧张得跟什么似的,完全不够用,别说像你这样长篇大论地写了,能把脑子里想到的都写上就不错了。”
辛易晴沉默了。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思考,她压根不知道解题思路是什么……
试卷一发下来,她粗略扫几眼,就知道哪些题是自己能得分的,哪些题是她干脆直接就不要去尝试的。
她的时间,一大把,有好久好久。
超级长。
那些时刻,和她曾经裸考教资科目二的感受重叠。
明明那些字她每个都认识,可就是什么都看不懂,什么都搞不明白,只能绞尽脑汁生编硬造往上面乱写一气。
张鑫见她好久没说话,心想是不是自己平时散漫惯了刚才的语气就没控制好,让辛易晴认为自己是在阴阳怪气没事找事,想解释两句,却被突然站起来的孙不言按住了肩膀。
孙不言还说:“我想上厕所,咱们一块去,顺便让我认识认识你厕所小报的兄弟们呗。”
然后很独.裁地不让他拒绝,直接带着人离开。
辛易晴把答题卡压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和武萱萱说:“我完蛋了。”
武萱萱安慰她:“别急,成绩还没出来,等成绩出来了再焦虑。”
“而且,我刚刚对比了一下咱俩的答题卡,我觉得我要是改卷老师,我会多给你一分。”武萱萱说:“你那一份看上去真的舒服。”
辛易晴无语凝噎,几乎当场就要抱着武萱萱哭起来。
秉着那一丁点“等成绩下来再说”的心理安慰,辛易晴忧思不断地度过了周日和周一两天。
或许是心虚,也或许是别的原因,她认认真真地听老师评讲试卷,又细致地做了订正,还翻出来她好久没用过的错题本,把这套卷子整理上去。
一切都做完的那个课间,王海拿着四张纸进了教室,前后黑板各贴两张。
挤过去看成绩的人很多,头撞头围了一堆人,辛易晴没敢过去,孙不言和武萱萱则是没有急着过去。
三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成绩,只看到张鑫从前面挤完了回来以后一脸凝重的欲言又止和不可置信。
辛易晴心脏砰砰直跳,即便早有预料,到这时还是控制不住。
中午放学,辛易晴三人没有再很积极地往餐厅跑,默契地安安静静留在教室,等着人差不多都离开,只剩下十个左右的时候。
孙不言把后面黑板上的成绩单揭下来拿了过来。
辛易晴没有迟疑地直接去看第二页最后一栏,果然在那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辛易晴笑了笑,情绪看上去似乎还不错,平静地和他们说:“看吧,我就知道。”
这本就是毫无悬念的一件事。
武萱萱和孙不言起初都没接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成绩单。
最后,孙不言把成绩单第一页翻回去,“我去买饭。”
他把成绩单重新贴到后面黑板上就离开了。
武萱萱歪头看着还在笑的辛易晴,不知怎么也笑了一下,她伸手戳戳辛易晴的脸,指尖有些凉,冰得辛易晴条件反射地要躲,最后又回来。
武萱萱问她:“转转?”
辛易晴犹豫不定。
武萱萱继续道:“跟我就别这样了呗,咱俩玩多少年了啊,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她让辛易晴不要笑,自己却没停下过笑,还伸出另一只手,按在辛易晴嘴唇两侧,往下轻轻扒拉,强行让辛易晴做了一个哭脸表情。
辛易晴:“……”
武萱萱松开手,再一次问她:“转转?”
辛易晴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注视几秒,然后又笑了。
“谢谢。”她说:“真的,这次是真的想笑。”
两人一起走到楼下,没有目的地四处瞎逛。武萱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手揣在口袋里,和辛易晴并排走。
辛易晴停下那伪装出来的笑,露出自己在这时候应该表现的情绪。
倒也没有哭。
她本来就不想哭,只是不开心。而且现在又是中午,大太阳照着,外面明晃晃的,让她哭,她也很难哭得出来。
两人踢踢踏踏地四处走,没有在哪里停留过,就只是一直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有十分钟,也可能是半个小时,武萱萱突然问:“咱们不会再碰上校长吧?”
“不会这么倒霉吧?”辛易晴冷不丁一个哆嗦,惊悚道:“而且,上次的事儿才刚刚过去,他说不定对咱俩还有点印象……”
“对。话说咱们也没念检讨啊,他是不是把这事情给忘了?”武萱萱说着说着笑起来,“你说他真的会一个字一个字地查我们检讨字数够不够吗?”
辛易晴思索片刻,“不好说,老王当时还挺认真的,我感觉不像假的。”
武萱萱嗤地笑出声,而后说:“不行了我一想到那副画面,我就想笑。”
辛易晴知道她是为了缓和气氛,让自己情绪更加松弛,就配合地想让她放心。
不料还没等她笑出来,耳边突然就响起一声暴喝:“又是你们!”
两人扭头看着那张熟悉的、和她们校长长的一样的脸:“……”
辛易晴服气了。
她们还真就是有这么倒霉……
大好运气
“教训没吃够是不是?”校长黑着脸, 指着辛易晴两人训斥道:“这还没有一个星期呢!又让我抓到你们两个!”
辛易晴和武萱萱一脸黑线,她们也没想到校长能这么地锲而不舍,在“抓学生慢悠悠在路上走”这一宏图大业上越走越远, 越站越高。
和他相比, 辛易晴想,自己还真是缺乏恒心,也吃不了苦,在领导面前愣是三个月都没忍过去。
她突然有个离谱的想法,假如她那个领导, 是校长的领导, 两人又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啊不是, 产生怎样的摩擦?
校长会像自己窝囊憋屈地忍着, 忍到无法再忍下去的时候突然爆发,还是一开始就上去指着他的鼻子,给他一顿哔哔哔?
前者不太美好, 辛易晴不愿意去脑补, 就只设想后面的那种可能。
然后她发现, 这可真是太爽了!
就连哔哔哔听上去都变得优美了许多。
她不由把脑子里面的校长换成自己, 想亲身体会一下那种快乐, 结果发现, 换成自己,哔哔哔就哔不出来了。
她调动全身力气, 也只能骂出来一句:你大爷的。
辛易晴:“……”
赵老师说的真对,人还是应该会骂人。
“发什么呆呢?”正沉浸在美好幻想中时,校长突然对着她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简明扼要地提醒她:“辛易晴!”
辛易晴本能地猛抬起头,人还没完全回过神。
“你刚才是不是开小差呢?”
刚回过神的辛易晴警觉地否认, 咬死说:“没有。”
“鬼才信。”校长无情道,又阴着脸“啧”了一声,说:“你们的检讨是不是还没念呢?”
武萱萱:“……”
我说念过了你信吗?
辛易晴:“。”
什么欧皇运气?!
怎么刚才随口说的都能在这时候碰上?!
我买刮刮乐的时候怎么不这样呢?明明我也没有很贪,一张能中五十,我就能心满意足地快乐半天。
“跟我去念检讨。”校长不容置疑地说。
他说完就转身走在前面,辛易晴和武萱萱对视一眼,无奈地跟了上去。
这时候肯定不会升旗,学校里面倒是设置有广播室,但那地方锁得特别死,钥匙在刘范林手里,平常不打开,一般人也进不去。
学生更是一点没机会进去,完全杜绝电视剧里面一个人能在广播里面和另外一个人告白的场景。
那种“浪漫”的场景,或许在别的地方可能会有,但在桉贤一高,想都不要想。
他们的广播室,基本上就是个摆设,连眼保健操的bgm都不放。
但辛易晴还是怀疑了一下,毕竟校长当初说的是当着全体学生念检讨。在目前这种情况下,除了广播室,她想不出来还有哪里能让全体学生都听到她们的声音。
辛易晴甚至还有点小激动,为自己能窥到神秘的广播室的真容。虽然那里面可能只有浮尘飘荡,尘烟弥漫。
反正念检讨已成定局,她不如想些会让自己开心的事情——探究新鲜事物就是其中之一。
不想校长一路带着他们来到学校教研楼,擦着在一楼紧锁大门的广播室过去,一路走到楼梯口,上了一层楼,又上了一层楼,最后停在校长办公室门口。
辛易晴迷怔了。
这是要干嘛?
不等她疑惑完,校长拿出钥匙打开门,抬脚就走了进去,还很不客气地丢下一句:“别磨叽,下午不上课了!”
两人只好跟进去。
屋内,校长已经先一步拿出了她们交上来的检讨,把她们两个的那份分发给两人,“念吧。”
“在这里吗?”辛易晴不由问出声。
“不然你还想去长烟一中校长那里念吗?”校长说:“看看人家有没有时间搭理你们。”
辛易晴:“……”
她觉得,指着领导鼻子哔哔哔的那个校长要更善良一点。
“快念!”校长拿出手机点了几下,看上去像是在给谁发消息,结束后发现面前的两个人仍旧没有开始,还用之前的话催促她们:“下午不上课了!”
两人满脑袋都装着莫名和无言,老老实实地对着检讨书念了起来。
本来就是东拼西凑来的东西,有的地方还有重复,两人念了足有半个小时,生生把自己念得精疲力竭、蠢蠢欲睡,到最后已经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自然也表现得一塌糊涂。
本以为校长要抓着这个错处把她们再骂一顿,谁料校长轻轻摆摆手,让她们赶快走。
两人忙不迭道谢又道歉,然后赶紧跑走,生怕校长是被她们念晕了才让她们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追出来让她们滚回去。
就这样一直跑到教学楼下,两人才慌慌停下,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辛易晴大喘着气说:“怎么这么奇怪,还很好笑。”
武萱萱:“我还以为咱俩今天又得喜提一封检讨书呢。”
辛易晴:“我是觉得校长要指着咱们鼻子开始输出教育了,没想到念完检讨他就让我们走了。”
说完她不解地蹙了下眉,疑惑道:“这也太奇怪了吧。”
被校长抓到新的错处,结果批评没有,指责没有,教育、检讨、违纪单通通没有,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了她们……怎么想都很不合理。
“管他呢。”武萱萱对此很无所谓,语气轻松地说:“反正现在是没事了,回去上课吧。”
辛易晴一想也是。
结果两人刚走到楼梯拐角,就看见王海倚靠着后门墙壁,漫不经心地刷手机。
辛易晴心一下子就提起来。
她想起来校长刚进办公室的时候在手机上点的那几下……怕不是在通知王海。
这时,王海突然扭头看了过来。
辛易晴:“……”
请假!
现在就去买彩票!
这大好的运气,不用浪费!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辛易晴心情一片灰暗,生无可恋地走了过去。
王海看着她们走过来,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人快到面前的时候,对着她们轻点了下头,转身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辛易晴脚步微顿,小声对武萱萱说:“你先回去吧,我去一趟办公室。”
看到来人,王海没有意外,还很自然地说:“不愧是只有语文能考好啊,你理解能力确实不错。”
听上去像是夸她,但辛易晴心知肚明,那是嘲讽。
但她不能说什么,反而还得坦然接下这句话,然后回以微笑或者沉默,但无论怎样,她表示出来的,需要是支持,和赞同。
这一瞬间,辛易晴突然觉得,上学和上班,某种意义上也没什么区别。
校长对应老板,老师对应领导,学生对应员工,晚睡早起地往教室跑对应早出晚归地往公司去。
平时学习相当于工作经验积累,考试相当于绩效考核,学期末表彰相当于年终奖。
老师的话是圣旨箴言,领导的话是金科玉律。被老师骂了要认同,被领导骂了要忍着。
离谱,居然能如此完美地把每一项都对应起来。
辛易晴又好气又好笑。
所以自己竟然是一辈子都在上班吗?
突然,她又想到,自己是没死过,不知道死了以后什么样子,说不定到了阎王爷那儿,照样逃不掉要上班的命。
辛易晴:“……”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怎么不说话?”王海的话打断了辛易晴的思绪,将她从恐怖的阴影中强拉出来,又送到另外一片阴影中去,“看过成绩单了吗?”
辛易晴沉默地点头。
“说话。”王海语气凌厉道:“别一直憋着不吭声。”
“看过了。”辛易晴开口,声音沉闷。
王海语气缓和不少:“看来你也知道自己考得不好,原因呢?”
辛易晴:“我的原因。”
“具体一点。”
辛易晴顿了顿,说那些套路话:“没认真,上课的时候爱跑神,课下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真的只有这些吗?”王海把自己手上的那份成绩单拿出来给辛易晴看。
辛易晴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成绩:分数297,班级排名68,年级排名745。
什么概念?
和上次相比,总分一样,班级排名一样,年级排名往上跳了一名。
所以现在,王海是在怀疑她故意控分???
辛易晴:“……”
什么鬼扯的运气,她真的应该去买彩票才对。
很快,王海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
“辛易晴,我不知道你现在到底在想什么。可能我们和你们年轻人之间,的确是有鸿沟在,我弄不懂你们的想法。”王海说:“但是你如果一直这样,难保以后不会成了习惯,等你想改正的时候,还是会选择错误的答案。”
“你这次的成绩,的确是和我们当初约定好的一样,有了进步。但是这样的进步……”王海看着她,表情严肃,“我不知道你是在耍我,还是在耍你自己。”
辛易晴现在很难办。
王海虽然没猜对前情,但他最后那一句话,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辛易晴考出来的这个分数,的确把她“耍”的不轻。
她要是坚决地说自己没控分,那王海还是会追问她为什么接连两次考试都这么平均地不理想。
可她要是认了自己控分,不止当下的局面破解不了。下一次考试,她一样会过不去。
心里的小人齐刷刷跪了一排,辛易晴满心无言,想对天大喊出声。
为什么两次考试,一样的分数,年级排名居然能只差一名!
怎么就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怎么这么巧的事情还刚刚好让她碰上!
表里不一
辛易晴认真思考一番, 权衡再三,决定实话实说。她表明:“我没有控分。”
王海淡淡地看着她,明显是不相信。
“我是真的不会。”辛易晴真诚地干巴巴道:“我也没有说谎。”
“这不合理。”王海平静地说:“我上一次就想这么说了, 你以前的成绩虽然不是名列前茅, 但也能稳定在年级前两百。暑假的补课,我们也进行过测试,你成绩还是很好,甚至比上学期期末还要好。怎么一个月过去,就能一下子掉那么多?”
“我之前说你一掉八百名是夸张了, 但你自己说说, 我有没有冤枉你?”
“没有。”辛易晴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低声说:“我确实是这样, 这次也是。”
王海抬起手,搭在办公桌边缘,“所以你是故意的吗?”
“没有。”辛易晴又说, 还是很干巴, 听上去像是无能为力的负隅顽抗。她沉默了一会儿, 决定再说一部分实话:“我坐在考场上的时候, 脑子里面的东西突然就没有了, 完全想不出来解题思路, 很多题都做不出来。”
“突然没有的?”王海问她。
辛易晴点头,“嗯——”
她话音还没完全发出来, 就听见王海揶揄地讲:“你不如说你考试的时候灵魂出窍了更能让人相信。”
辛易晴:“……”
她这还真不是灵魂出窍,是灵魂入窍还差不多!
“说啊,怎么不说了?”王海不依不饶道:“你这么说了我就信。”
辛易晴:“……”
她以前读高中的时候, 怎么就没发现王海的这一面?他一直都这么会阴阳人的吗?
在心里叹了口气,辛易晴决定换种方式, 她对王海道:“要不然我现在当着您的面做一套卷子吧?”
王海当即道:“难道你当着我的面就不能控分了?”他无辜地说:“我又管不了你控分。”
辛易晴快要被逼疯了,都想当场问他一句: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相信?
但她记着上次在长烟一中的教训,不敢那么做,又想不到办法来证明,再怎么冥思苦想都无可奈何,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王海给她下最后通牒:“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下一次考试,如果你还这样……”
他没有把话说绝,但辛易晴很容易就猜想到后面的内容——绝对不会是她想听到的。
她着急的情绪退去一些,被焦虑和慌张替代。
看到她的变化,王海又想起他曾在她身上看到过的那种情绪,心里害怕,觉得自己刚才语气太硬。他想了想,试图打感情牌出来:“武萱萱之前跟我说过,让我不要逼你那么紧,说她会去劝你——”
辛易晴听到这里,猛地抬头看向王海,眸光中藏着一些震惊,只是很快,那些情绪就转变为了然、欣慰,还有愧疚。
她回想武萱萱在这段时间里和她说过的所有话,愧疚更加深重。原来她给她添了那么多麻烦。
她是带着“任务”来劝自己的,可自己仗着和她关系好,能够坦诚表达想法,就每次都毫不顾忌地说许多心里话,让武萱萱对她的“劝”,也无法很强势地进行。
辛易晴见过武萱萱对待别人的样子和方法,很多次。她知道武萱萱要攻破一个人的心理防线有多容易,可她们之间那么多次对话,武萱萱从没那么对待过她。
其实凭两人的关系说这些,有些多余,还矫情——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坦诚相待才是两人间最舒服的相处方式。
辛易晴没做错什么。
当然,武萱萱也没错。
在辛易晴看来,她没告诉自己王海给她的“任务”,那不叫不坦诚,甚至更多的还是因为自己。如果她一开始就告诉辛易晴王海找过她,又和她说了哪些话……那对辛易晴来说,无疑是在增添压力。
辛易晴想着想着,心里暖暖的,也酸酸的。她手掌半握成拳,紧贴着自己校服裤子,又匆匆松开,扯一下这里,再碰一下那里,一副很忙的样子。
王海注意到她的动作,也观察到她的眼神,虽然没看懂,但他直觉自己可以接着说下去,就道:“我给她留出来的时间不短,可现在看来,效果并不是很理想。既然这样,我就不通过她来和你沟通了。”
辛易晴没有再和王海说很多,只在他这句话后接了一个字:“好。”
王海没料到她会是这反应,一时还惊讶于原来想说服辛易晴改变,竟然这么简单。但很快他这心情就被压下去,更加肯定地认为辛易晴没考好是在控分——不然怎么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这行为是极其不应该提倡的。
按理说王海应该狠骂辛易晴一顿,并且他脑海里现今最强烈的那个念头也的确是这样。
只是他最后还是没有。
不为什么,只是担心适得其反。他的目的已经达成,这就够了。再说辛易晴被校长带走这么久,估计也挨了不少心理上的磋磨。
王海并不想让自己班里出现一个曾星野。
辛易晴回答的时候无比朗利,可以说比脱口而出还要更加迅捷一些。但真的说出口了,她也知道那是自己很确定的答案,却仍旧免不了后悔。
——她很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实力,也十分清楚自己的能力。
不说现在她的学习专注度和学习能力早就已经退化得差劲无比,哪怕是她以前在高中时候的巅峰状态,也很难在一个月的时间里面完成飞升。
辛易晴不可能不后悔。
她想和王海说,自己在接下去的时间里会努力,但她不能确定结果会是好的那一种。
只是真的和王海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她的话就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王海的眼神,是生气、好笑还有无奈的结合。
辛易晴在看清楚这眼神中的情绪分布的那一瞬间,就明白了让王海产生这三种情绪的原因是什么。
她不敢再拉扯下去了。
那对王海来说,无异于胡搅蛮缠不识好歹。
堵在喉咙里面的话被吞下去,辛易晴开口,她听见自己说出来的话,是询问:“那我回教室了?”
王海打量了她几眼,看她的动作和表情,同步地传达着一个讯息——小心翼翼和“表里不一”。
不是假装,也没有撒谎。
王海很清楚,辛易晴有话想说,但绝对不是她当下说出来的那一句。
他心里犹豫,嘴上却道:“回去吧。”
看着辛易晴转身,王海忽然可笑地发现,自己的情况也是和学生一模一样的“表里不一”。
他看出来了辛易晴的欲言又止和不敢言说,但是选择无视。
对此,王海认为自己的理由很有道理,也很有说服力。
——学生好不容易有了积极性,作为老师,应该支持,而不是因为发现了一点点问题就去自找麻烦。
走出办公室,辛易晴站在门口平复了一会儿心情,直到三分钟后嘴角能挂上笑,她才抬脚离开。
回到教室,坐回自己位置上,辛易晴把桌子上的东西整理了一下,拿出生物课本和习题册,握着笔翻开书,专心致志地看遗传学部分。
武萱萱拿着三个半满的水杯回来,看到辛易晴就问:“怎么样?和老王都说了什么?”
辛易晴抬头,从她手里拿回自己的水杯,一边拧开一边笑着说:“老王把我臭骂一顿,然后让我好好努力。不过还好没骂太久,事情应该算是过去了。”
武萱萱把孙不言的水杯放他桌子上,坐下来,“那就好,事情过去了就没事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努力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有结果的对吧?”
辛易晴疯狂点头,而后抱住了武萱萱,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贴着她耳朵,轻声说:“萱萱,谢谢你。”
武萱萱一愣,以为她是察觉到了什么,刚想扯两句闲篇就听到辛易晴又说:“中午转完回来,我真的开心了很多。”
武萱萱放心下来,拍拍辛易晴后背,“那我们下次还去转,我不开心的时候也去。”
辛易晴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笑着点头,一点都没有泄露出不应该被她在这时候表现出来的情绪。
她们太熟了。
武萱萱能轻易瞒住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辛易晴也能。
如同毕业以后的那三个月,辛易晴就瞒得很好,在这一刻,她一样瞒得很好。
这天以后,辛易晴真的下了大功夫去学习,从早到晚学,上课学,下课学,吃饭和睡觉前的那一丁点时间都在学,很有长烟一中那种变态氛围下的学生样子。
武萱萱看着不对,可每次一问,辛易晴的表现又很正常,正常到她说不出一点不合理的地方。
两周后的一次星期,学生回家。
辛易晴仍旧是不遗余力地学习,并没有因为这时候是在家里就懈怠分毫。
可是她依然很吃力。
她自己的感受明显清晰——学了这么久,一点用处都没有。
辛易晴不知道是因为她没找对方法,还是她到底没有认真,又或者是别的原因,比如她真的是个废物……但无论如何,无论是因为这样还是那样,摆在她面前的事实就是,她用尽自己能挤出来的所有时间来学习,结果仍旧非常不如人意。
她很没出息地在夜晚哭泣,哭完了又重新拿起笔打开书,房间的灯亮了一整夜。
李婉柠夜里起来上厕所,透过最下面的门缝看到亮光,以为辛易晴是睡着了忘记关灯,就准备进去帮她关掉。
可她才刚碰上门把手,还没来得及往下按,就听到里面突然响起的抽泣,还有间断的几声拍打声。
李婉柠动作凝滞了。
她知道自己今天一定打不开这扇门。
她想把辛安叫过来,把门强行破开,又很快意识到这样不行。而且,辛安跟着老板出差,这次要出去五天,今天才是第二天。
五分钟后,她撤回手,回到自己房间,厕所也没有去。
在辛易晴返回学校的那天晚上,李婉柠给王海拨去了电话。
两人的通话足有半个小时。这期间,几乎一直是李婉柠在说话,王海听着听着,表情就变得凝重。
晚自习结束,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办公室坐了有十分钟才出去。路过16班前门,他果然在教室中看到辛易晴的身影。
武萱萱和孙不言也在。
王海走到他们桌子前方,坐到张鑫的位置上,敲了辛易晴的桌子,想和她聊聊。
辛易晴表现得很漂亮,言辞间得体有度,该回答的一句不少,却滴水不漏,让王海无法从其中寻到一丝漏洞。
王海想到那天来到桉贤一高的曾星野。
他和现在的辛易晴很像,却又完全不一样。
之后,辛易晴提出教学楼熄灯时间快要到了,和王海说再见,仍旧得体大方。
王海后悔了。
他惊觉,那一天,他们两个,都不应该“表里不一”的。
四级台阶
那晚以后, 王海又尝试了几次,想要和辛易晴好好沟通,结果无一例外地达不成目的。
但事实上辛易晴每一次都有在和他好好沟通, 只不过不是王海想要的那种。
说来好笑, 王海这次想要的,是之前那个有很多疑惑,在某些瞬间又有些气人的辛易晴。
可现在的辛易晴表现出来的,却是老师们平常最喜欢的积极向上、阳光听话、开朗认真的样子。
王海没有再被辛易晴气到过哪怕一秒钟,也没有机会再回给她任何的阴阳怪气。
两人之间的一切对话都十分的平和, 没有丁点波动, 总是很容易就能达成一致。
王海总是在话题结束的那一刻感到心满意足, 又在之后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他是来了解辛易晴的情况的。
可是这么久过去, 都已经两个星期了,他仍旧一无所知。
他好像一直在被辛易晴带着走,不停地原地打转。
这天是又一次考试来临的前一天。
这次考试是他给辛易晴的“最后一次机会”。
王海原准备再去找辛易晴聊聊, 并且打定主意一定要成功, 不能几句话就再次被辛易晴模糊过去。
可等他走到窗户那里, 还没到达后门的时候, 辛易晴伏案苦思的样子就像是变成了静态的影像, 直直地飘到他面前, 悬住不动。
王海知道,辛易晴这段时间是真的很努力。不夸张地说, 这是从他带辛易晴以来,见过的她最努力的一个月。
原因不言而喻。
王海看着那副“静态的影像”许久,犹豫的心情逐渐强烈至巅峰。
他开始动摇, 真的要在这一天按着辛易晴,逼她给出来那些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算不算问题的答案吗?
无论如何, 辛易晴如今的表现,没有任何问题。非但如此,王海都可以拍着胸脯非常绝对地说:辛易晴很棒。
比一个月前的她棒了很多倍。
但如果王海从辛易晴嘴里知道了那些问题的答案,辛易晴可能又会变成之前的样子。
那样就很好吗?
王海也不清楚。
他任教这么多年,见过的学生最健康的样子,就是辛易晴如今表现出来的这样。
可他知道,那是辛易晴装出来的。
王海也迷茫了。
一个被学生装出来的健康良好的状态,和一个学生真实表现出来的有一点问题的状态……他无法去评判哪个更好哪个坏些。
毕竟前者真的很好,可是后者也一点不坏。
又站在那里看了很久,久到这扇窗户周围的学生有许多都发现了他的存在,只剩下两个人还被蒙在鼓里——辛易晴和武萱萱。
王海决定还是撤回这次谈话。
他想,在这个阶段,可能还是健康良好的状态要更适合学生身心发展。
至于学生有点问题的那一面……他并不认为那是多么重大的事情。
现在这个社会,谁还没点儿问题了?这情况算不上多不应该,但也没必要太过关注。
而且,王海觉得,辛易晴已经准备了一个月,无论结果如何,至少现在,他不应该中断她、扰乱她。
第二天,学生们在语文开考前,从自己班教室离开,按照考号赶去自己所在的考场。
考号是按照上一次考试的年级排名安排的,辛易晴还是在原来那个考场,考号有一点区别。
只是很巧,这个班的学生应该是调换过位置,教室里面的位置分布和上次不太一样。
位置号码蛇形排列,辛易晴绕来绕去,还是坐到了上一次坐过的地方,只是换了一张桌子。
她记得,上次那张桌子很干净,上面连个铅笔印迹都没有。这次的桌子也很干净,但又很乱——上面贴了很多贴纸,是做着各种各样搞怪可爱表情的兔头,很能逗人轻松。
辛易晴看得很满意,心里喜欢得不行。
等到答题卡分发下来,兔头被遮盖在下面,一个也看不见了。
辛易晴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答题中去。
语文对她十分友好,辛易晴没有任何压力,写完作文的最后一个字,时间还剩下五分钟。
她搁下笔,两手交叠,把掌心的湿热给搓掉,闭上眼睛休养生息。
但她才刚闭上眼睛,脑子里面就出现了她这段时间里刷过的数学题、物理题、还有其它乱七八糟的许多东西。
它们纷乱地在她脑子里飘来荡去,到最后杂乱无章地糅合到一起,像是窝成一团的毛线团。
辛易晴解不开,又不敢蛮横地将其剪断,只能任由它们肆意地压迫自己的神经,痛不欲生。
她慌乱地睁开眼,毛线团的存在感减弱了不少,她的头疼也好转许多。
交卷的时候,辛易晴的手指在发抖,比她之前给王海看的那一次,抖得要厉害更多。
她跑到厕所外边,在那里洗了把脸。
这个时候的天气已经很冷了,水温刺骨的冰凉,但辛易晴却好像是不畏惧一样,就这么一捧又一捧地把水往自己脸上扑。
不知道扑了多少捧水,辛易晴停下来,仔细观察自己的手指,确定它抖动的幅度降低到不易察觉才停下来。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内心无比轻松。
只是现在的她,看上去实在狼狈。
韩星焰恰好在这个楼层上厕所,又刚刚好在这时候走出来,还碰巧和辛易晴对视。
辛易晴:“……”
有时候真的很想翻墙出去买彩票。
考场不是按照成绩排的吗?她很确定16班除了她这个吊车尾,没有人被排在这一楼层。
韩星焰为什么会在这里???
像是知道她心里的想法,韩星焰解释:“人有三急。”
辛易晴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韩星焰又说:“……我肚子不舒服。”
辛易晴笑了,说:“我又没说你不能在这里上厕所。”
韩星焰吐了口气,也乐了,她“哎呀”一声,吐槽说:“你刚才那个眼神,真的像是我撞破了什么凶杀现场,你要灭我口。”
辛易晴要笑疯了,“造谣犯法的啊,你别乱说!”
韩星焰陪着她笑了一会儿,停下来以后问她:“怎么了啊?我看你情况不太对。”
辛易晴摇摇头,笑着说:“没什么,早上吃的太油了犯恶心,洗把脸清醒一下。”
她这理由很完美,不但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要洗脸,还涵盖了自己为什么会臭脸。
韩星焰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但还是顺着辛易晴拟好的情境开头往下发展,先是给她递纸巾,关心地问她现在有没有好一些,又是和她在往餐厅过去的路上一起探讨餐厅哪些饭不能吃。
总而言之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
到了餐厅门口,辛易晴叫了她一声:“韩星焰。”
韩星焰拍拍她肩膀,笑着说:“放心。”
下午的数学,辛易晴没写完,最后的三道大题看都没来得及看,倒数第四道则是刚写了第一问。
至于前面答上来的那些,辛易晴也忘记了自己到底都答了些什么,对错更是无从判断。
辛易晴心都凉了一半。
这次考试,大概还是黄了。
她只努力了一个月,果然还是不顶什么用。
但她仍旧没有表现出来分毫,回到教室以后,看上去还挺胸有成竹,并且在很积极地准备第二天的考试。
周围人都以为她这次考得应该还可以。
只有辛易晴清楚,自己内里空空。她心里担忧极了,越发认真地去翻书看重点,把能看到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往脑子里塞。
但到了第二天,辛易晴还是恐惧得不行。早自习的某一瞬间,她甚至动了逃跑的念头。
不管想什么办法,能躲过去这次考试就行,只要她今天的这两场考试没参加,她就有四科成绩全都是0。
这样一来,即便参与排名,参考价值也会降低至少一半。
这想法一旦开了头,就很难停下来。只是那个瞬间过去之后的下一个瞬间,辛易晴就已经想到了怎样“逃跑”,才最万无一失,也能一下达成目的。
——从楼梯上摔下去。
只要她找好高度,再控制好力度,把脚崴一下就好,不会让自己受更重的伤,只对今天有影响,而不至于害得她以后也要为此付出代价。
想清楚这一办法的时候,辛易晴觉得自己简直聪明透顶,既能度过眼下危机,又安排好了之后所有。
她为此兴奋不已,为此沾沾自喜。
冷静下来后,她确定自己是这世界上最蠢的大傻蛋,还是个有点神经病的大傻蛋。
“从楼梯上摔下去”是那么容易就能被她找好高度,再控制好力度的吗?
一不小心她命都能没有。
她到底是哪根筋儿搭错了才想出来这么绝顶“聪明”的好办法的。
早饭是在三楼吃的——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三人都很一致地认为,考试的那天就应该吃最好吃的东西。
所以早自习下课铃声一响,三人就默契地一起跑上了三楼,去吃他们认为最好吃的饭。
美味暂时安抚了辛易晴焦虑的心情,可仅仅只在那一会儿。
俗话说,人吃饱了就爱给自己找点麻烦。辛易晴就是这样,别人是饱暖思淫.欲,她不,她吃饱了就开始焦虑,并且随着时间越接近开考,她焦虑的心情就越加深重。
下楼的时候,她腿都隐隐打摆。
到了平坦路,她才停下摆子,能够好好走路。
可到了教学楼,上楼的时候,她腿又开始发软。
辛易晴:“……”
她担心地想,别等会儿真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要真是那样,她气都得气笑。
为了防止那悲催的事情发生,辛易晴抬手扶住了栏杆。虽然艰难,但好歹是安稳地走了上去。
直到走上最后一截楼梯,在第四级台阶那里,不知道是没踩对位置还是她没站稳,反正最后的结果是她的鞋底在台阶棱上滑了一下,她从下划到上,愣是没踩上去,然后掉到第三级台阶棱上……自然还是踩不上。
她就这么接连踩空四级台阶,一屁股重重摔坐到地上,还果不其然地把左脚给崴了。
唯一的幸运是没磕到头。
左脚踝很快就肿起来,辛易晴疼得龇牙咧嘴,不停倒抽冷气,看上去滑稽又可怜。
可是,等到武萱萱和孙不言惊慌失措地去扶她的时候,听见她笑了。
两人:“……”
及时幸运
实话实说, 摔的那一下真的很疼。不光是脚,还有屁股。虽然和脚上的疼比起来很不明显,但辛易晴依然觉得难受到爆炸。
地面的凉气传到身体上, 寒得人禁不住打战。
明明哪里都不舒服, 但辛易晴心里却畅快极了。
很难说清楚她这时候都有什么想法,但似乎又很好说。
感觉很好笑,这肯定是毫无疑问的。
虽然在楼梯上摔一下不是多稀罕的事情,但是整个学校一天也找不出来一个了。而且,她才刚独自密谋过要从楼梯上把自己摔下去, 这时候就无意间发生了……这么极致的巧合, 辛易晴没办法不觉得好笑。
这种念头占据了她大半意识。
但辛易晴知道, 还有一种心理, 虽然占比极少,但存在感很强,她同样无法忽视。
——侥幸。
她很清楚, 上午的考试, 她一定能躲过去。
即便不是刻意而为, 但她现在的情况, 的确没办法考试, 除非她脚不想要了。她有感觉, 应该是伤到骨头了。
在这两种情绪的刺激下,辛易晴笑得更开怀了, 心里也是真的轻松——这段时间她压抑得太厉害,突然碰上这么一件好笑的事情,还是和自己有关……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是她能够把心里压抑着的负面情绪借机发泄出去的好机会。
她可以无所顾忌地笑,笑到肚子痛, 用手按着继续笑。她不用担心会因此伤害到别人,也不用担心别人觉得她有病。
人碰上尴尬的事情,用笑来遮掩化解,这很合理。
但是对武萱萱和孙不言来说,这体验就没有那么美好了。
俩人被她笑得头皮都要发麻了。
孙不言甚至看了一眼武萱萱,想说要不报警吧,这太吓人了。
转念一想报警也没有用,这根本就不是报警能解决的事情。
武萱萱按着辛易晴的肩膀,轻轻推推,“别笑了。”
辛易晴没停。她停不下来。
武萱萱叹了口气,又推她两下,提醒道:“再笑你要岔气了。”
辛易晴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挥了挥,口齿不清地说:“再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武萱萱看了她一眼,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在那里拍了两下,站起身,背对着她,挡住别人路过时频频投过来的目光。
孙不言安静地等着辛易晴笑完,问她:“好了吗?”
辛易晴脸都憋红了,眼睛里面还有些莹润的亮光,不知道是疼出来的还是笑出来的。她点点头,“好了。”
“那走吧,再过会儿你脚就肿成猪蹄了。”孙不言一边笑着吐槽一边转过身蹲下去,上半身伏低,让辛易晴能更容易趴上来。
被背着站起来的那刻,辛易晴听到自己前面和右边同时响起的声音:“没事,不丢人。”
说完,那两道声音的主人同时笑了。
辛易晴恍了下神,也跟着笑了。
和孙不言认识的第一天,辛易晴和他说的就是那句话。
那时候他们初一。
孙不言还没长开,矮得离谱,一米五都不到,声音也嫩生生的,就被其他男生奚落,嘲讽他娘娘腔,说他应该去做变性手术,不然这个身高真是要丢死人。
那个阶段,他们还都不太懂,也没听过“霸凌”这个词,但能敏锐地意识到情况不对,不应该。
孙不言寡不敌众,双拳难敌众手。偏偏人都爱报团,也担心自己不从众,就会成为下一个被针对的人。
于是孙不言没有朋友,总是一个人,还要被很多人笑话羞辱,跑跑不掉,躲躲不了,只能生受着。
直到辛易晴意外撞见。
当然她也不敢冲上前指着那群人骂,只是对着她身边的武萱萱大声喊了一句“老师好”。
武萱萱人严肃,那个年纪就很有唬人的派头,犯贱的那群男生都是纸老虎,不等仔细看就一窝蜂跑了。
辛易晴本想直接走,看到贴墙蹲着的孙不言以后,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隔空喊道:“没事,不丢人。”
三人就这么朴实无华地认识了。
但孙不言的处境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和辛易晴两人不在一个班,辛易晴能帮他一次,没办法帮他以后的许多次。
她给他出主意:“要不放学了找个地方,你跟他们里面的谁打一架,把他们吓住?”
孙不言说他打不过。
武萱萱言简意赅:“告诉家里人吧。”
一个星期后,孙不言说事情解决了。
两人一问,得知是他哥和那群人里面的“老大”打了一架。
辛易晴很满意,武萱萱却吓了一跳,问他:“谁跟你说的打不过就找家里人打啊?”
孙不言意外地反问:“不是你让我告诉家里人的吗?”
武萱萱表情变了又变,换了又换,无言道:“我让你告诉家里人,没让你告诉家里人要替你打架……”
“都一样。”孙不言很开心,得得瑟瑟的,还说:“你们都不知道我哥多厉害,他就圈着那个人的脖子往小胡同里面进去了一分钟,再出来那人就服服帖帖的了。”
他说说笑笑,最后又难为情道:“我太没用了。”
武萱萱不知道还能怎么说,想了想用辛易晴说过的那句话安慰他:“没事,不丢人。”
之后这句话在三人的成长经历中出现了许多次。
穿回来以后,大概也有不少次。但辛易晴之前没注意过,今天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个同步说出这句话还有之后的笑声,给了她提示,她突然想起来了这句话的意义。
再看一眼背着她的孙不言,早就不是以前那个被人堵着欺负还无可奈何的小矮个了。
可是时间好像也没有过去特别久,才四年而已。
辛易晴不由想,如果是现在的孙不言面对那种局面,他会不会一拳揍到那人下巴上,给他牙打松。
想着想着,她又笑了。
“你别笑了,笑得我心慌。”孙不言调侃道:“还记得三打白骨精吗?孙悟空背着白骨精的时候,白骨精就在笑。”
辛易晴:“……”
把人送到校医室,校医不敢看,让把人送医院拍片子检查。
武萱萱说:“你别动了,我和孙不言先去跟老王说一声,然后看看怎么去医院。”
辛易晴点头说好。
两人走后,她整个人都松弛下来,笑容垮掉,表情沉郁。
刚摔倒、在地上坐着的时候,她没细想。现在有时间了,她越想人越懵。
为什么会摔下来呢?
辛易晴想不通,走过这么多次的楼梯,以前都无事发生,为什么这一次会摔下来呢?
她都有些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自己摔下来,然后又粉饰太平一般地装作不小心摔倒,过度强烈的自我催眠让她的大脑也信以为真,封存了她有关于“故意摔下”的记忆。于是她到现在,都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不小心摔的。
不然要怎么解释她这么及时到来的幸运?
怀疑消散
武萱萱和孙不言找到王海办公室的时候, 他正惬意地慢悠悠喝水。
杯身是透明的,几颗红艳艳的枸杞露出头来,被泡发的很胀,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裂开。
王海还往里面搁了两块冰糖, 养生得很。他慢慢啜一口,烫热的水让人心里热乎乎的。
孙不言莽撞地推开门,小跑到王海办公桌前,张口就说:“老师,辛易晴从楼上摔下去了!”
只这一句还不够, 他补充, 咋咋呼呼地:“腿都摔断了!”
晚他一步进来, 刚好听到这两句话的武萱萱:“……”
俗话说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她觉得还是收敛了。压根不需要三人那么多,一个就足够了。
另一边,本来正在享受幸福时光的王海, 脸上直接失了血色, 水杯也拿不稳了, 晃动的水被溅到他脸上几滴, 他也没意识到。
他只听见自己惊慌地低声问:“怎么摔下去的?”
武萱萱叹了口气, 走到孙不言身边把他挤到一边, 认真解释:“上楼的时候没站稳,在楼梯上滑了一下, 倒霉了。伤的也不是腿,是脚踝,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王海默了两秒, 迟疑地问:“真的吗?”
武萱萱能猜到他的顾虑,说:“她不是缺心眼, 不会自己作死的。”
王海半信半疑地搁下水杯,一边站起身一边问:“人现在在教室吗?”
“在校医室。”孙不言说:“脚肿得特别高,看着吓人。”
他说得积极迅速,武萱萱拦他都拦不及,很是担心他再把王海吓得半死。
好在王海心理素质很强,都这样了也还能保持镇静地问:“除了脚上有伤,别的地方没事吧?”
武萱萱这次盯得很死,一等他话音落下,就赶在孙不言开口之前,抢先说道:“没有!”
紧接着,她又说:“人也没事,就是疼得她有点受不了,但她心理素质很好,很能坚持,没有哭。”
王海脸上血色慢慢回归,大脑思考能力也回来,他忧心地问:“校医室治不了吧?”
“对——”
“对。”武萱萱害怕孙不言再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次次抢答,还都能抢成功,“校医说让带着人去县医院拍片子。”
王海沉默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你们两个怎么办?是跟着一起去?还是回去考试?”
孙不言说要跟着一起,武萱萱却说要回去考试,两人意见不一。王海刚想说那一个人回去一个人跟他一起过去好了,就听到孙不言改口道:“那我也回去考试。”
王海抬眼看了看他,随后又看看武萱萱,突然笑了。
他摆摆手,口吻莫名变得欣慰,说:“回去吧。”
出了办公室,孙不言问武萱萱:“为什么不跟着一起过去?”
武萱萱说:“直觉辛易晴不会希望我们过去。”
这是很奇怪的感觉。
武萱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只是意识很强烈地告诉她,辛易晴现在可能更需要空间,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空间。
于是她也从校医室离开,没在那里多停留。
孙不言一向没有这些直觉,但是很相信武萱萱,听她说完以后不知为何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不太有底气地问:“会好吗?”
武萱萱也沉默了。
“我都在想,她是不是故意摔下去的。”孙不言忽地笑了一声,接着说:“可我又感觉那不可能。”
“不止这些,还有你和我说的那些事情,我都觉得很离谱,甚至觉得会不会是你们两个联合起来逗我玩……”他顿了一下,慢慢问:“是这样吧?”
武萱萱偏头看向他,声音平缓,却残忍,“你知道的。”
廖廖四字。
孙不言长长吐出一口气,“让我知道是谁干的,给他腿打断。”
武萱萱啪地一下打在他后背上,“你少看点电影吧,那种东西才是他们联合起来逗你玩的存在。”
孙不言:“……”
武萱萱接着说:“法治社会,你别神经。”
“我就说说。”孙不言无言道:“我又不是真的没脑子。”
武萱萱“嗯”了一声,很友好地提醒他:“好好考试,别让她发现不对劲。”
孙不言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问她:“你说,以后的咱们俩,知道这些事吗?”
武萱萱本想说你要是知道了可能已经给他腿打断了吧那辛易晴也不至于来这里,不知怎么脑子里响起王海曾经同她说过的话,张了张嘴,表情怪异地说:“我不知道。”
孙不言:“不知道就不知道呗,又不是多大错,你这一脸自己真该死的样子是什么情况?”
武萱萱:“……”
她解释说:“万一她说了,但是咱俩也很烦,没管呢?”
孙不言脑子难得地转得快了一次,全身都写满了不可置信,“要是这样……那我可真该死啊。”他去看武萱萱,一点没有犹豫地补充:“你也是。”
“咱俩就应该一人拿着一根棍,对着打对方,什么时候清醒了什么时候停下。”
武萱萱看着教室门口的拖把,很想拎起来杵他一下。
校医室。
辛易晴在自己的脑子里从头到尾把事情连着捋了三遍,每一遍得出的结论都一样——摔下来这件事,完全就是她倒霉,没有丁点故意的成分在。
想到这里,辛易晴就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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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想笑。这里面肯定有她发现自己没犯傻的原因在,但更多的,绝对是因为她躲过了这次考试。
她自己都感觉那像是小人得志。
在穿回来以前,她怎么都不会把倒霉和幸运这两个意思截然相反的词关联在一起。
这和领导画的大饼没什么区别。
虽然古人也说“祸兮福之所倚”,但辛易晴以前只当那是无可奈何下的心理安慰,如今自己碰上了,竟然还真有点感慨。
不过辛易晴也清楚,这种幸运,其实并不算是真正的幸运。
她只是躲过了目前的这一次,实质的问题却并没有得到解决。
想笑的心情被抑制住,辛易晴终于从一切乱七八糟的心情中脱离出来,只剩下对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考试的惆怅和担忧。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要不然再来一个意外给她带走算了。
但那个想法很快就被她狠狠否决。
她想到,她还一事无成,不能就这么窝囊地被带走。
要是地球爆炸这种全人类都无可抵抗的原因,她还觉得没什么;自我了断,好歹她也能夸上一句你真勇敢。
只有这种不可以。
而且,她有感觉到,虽然这次倒霉又幸运地躲过了考试,但她似乎也有些不甘心在。
虽然她知道自己实力多少,能力怎样,但她再怎么说也是好好准备了的。即便时间不长,她准备得更没有很好。
但辛易晴就是感觉有点不甘心。
她觉得自己矛盾,在心里吐槽自己这行为又当又立,占了便宜也不知道卖个乖,反而矫情劲劲的,又庆幸还好这些想法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清楚,不然真会被人笑死。
王海过来的时候,辛易晴正一个人胡思乱想,她陷入很明显的在思考的状态。
王海就停下脚步,没有立刻进来,而是站在门外悄悄看了一会儿。他发现辛易晴表现出来的情绪还好,没有他担心的那一种。
但为了更加确定,在走进去以后,王海还是问:“你是故意的吗?”
辛易晴愣了一下,明白他在问什么以后决定顺势装傻,“什么故意的?”
王海知道自己在今天应该问不出什么,但仍然想尝试一下,他对辛易晴说:“聊聊吧。”
辛易晴见他坚持,便不再假装。她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问王海:“您不会是以为我是为了躲避考试故意摔的吧?”
王海看她一眼,想了想不再犹豫,直接说:“你妈妈给我打电话,说你上次回家,大半夜在房间里哭。”
辛易晴表情凝滞一瞬,心里想的是装傻糊弄过去,一开口却问:“什么时候打的电话啊?”
王海没有隐瞒,“返校那天晚上。”
辛易晴失落道:“我又害她担心了啊。”
王海问:“为什么哭?”
辛易晴沉默两秒,说:“我不知道。那时候就是很想哭,我说不上来原因。”
“是压力太大了吗?”
辛易晴想了想,还是说:“我不知道。”
要说她没有压力,那肯定不是。可要说她有压力,辛易晴自己都会感觉很好笑。
有压力的人不该是她这个样子。
他们会觉得一件事做不出来不行,为这件事殚精竭虑,夙夜忧思,情绪起伏剧烈。可辛易晴不觉得。她知道自己应该在这次考试考好不假,但要是真的考不好,她也不会有特别大的情绪波动。
她在夜里哭,原因很多,她没办法十分具体详细地说出来。这是真的,一点不掺假,没有隐瞒,也没有装傻。
王海点点头,说“好”,片刻后又说:“我带着你去医院不太方便,给你们沈老师打了电话,她过来还要一点时间,我们等她一会儿。”
辛易晴说“好”,又说“谢谢”,还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当老师么,这些事情避免不了,算是在本职工作内,不算添麻烦。”王海笑笑,说:“前提是你不是故意让自己摔下去的。”
停顿一秒,他问:“你是这样吗?”
辛易晴垂眼,视线没有落点,闷声说:“就在刚才,可能过去连五分钟都没有,我也怀疑自己是故意的。”
我相信你
王海听完笑了起来, 欣慰道:“刚才是这样,现在不是了。你想清楚了对吗?”
辛易晴点头,声音轻缓, 却足够坚定, “我不是故意摔下去的。”
顿了顿,她又说:“但我确实这么想过,想着让自己摔下去,就能顺理成章地躲过今天的两场考试。”
王海原本还有很多话想问,可看到辛易晴用这样的表情说这么一句话, 他突然觉得那些话没有必要再问了。
但辛易晴现在很显然并不仅仅是在陈述什么, 更多的像是在倾诉。
王海想, 或许自己应该配合她一下。
他问:“那你最后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我不知道。”辛易晴说:“可能是怕疼吧。”
“嗯。”王海笑着, 突然道:“我相信你没有控分了。”
辛易晴意外地看向他,又听王海说:“你妈妈很关心你,武萱萱也是。”
辛易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开口:“我觉得我应该不会耽误下午的考试。”
话音落下, 辛易晴都疑惑了, 为自己这么轻易就说出这句话而惊讶。
那句话就像是没过脑子一样, 但辛易晴想了想, 她确定自己并不想撤回这句话。
只是, 她觉得自己可能还需要再补充一些内容。
“我之前说我到了考场上,脑子里的东西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不是假话。”辛易晴诚恳道:“我这次考试有认真备考, 在考场上也尽了最大努力,但是结果并没有很好。”
她自嘲一般笑了一声,说:“对不起。”
“我这次应该还是达不到您的要求。”
“没必要。”王海说:“下午的考试不着急。”
“就是学校内部的小型月考, 也不跟哪个学校比较,只是为了测试你们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 也让你们自己心里有点底,别松懈。”他笑了笑,随意道:“耽误了也没什么。”
“但是我想我得跟你说另外一件事情,还挺重要,毕竟关乎到你的高中毕业证。”王海说:“其实这考试在我们老师眼里并没有多重要,因为我们觉得这对你们来说不算难题。”
“可我看你现在的情况,大概是有点困难的。”王海看着她,喊她全名,说:“辛易晴,会考要来了。”
他语气算是平静,表情甚至还带着点笑,但或许是这种喊人的方式天生就带有威压,也或许是职业生涯长久以来的浸染,辛易晴被他这一声喊得精神都绷紧了。
王海又说:“还有三个星期,资料书应该是明天到,你们的课表也会重新安排,把语数英各分出来一节给政史地,从下周开始。”
“之前我们都觉得这件事情没必要说,教学计划上面的安排也没到那一步,所以一直不怎么提。”王海沉默稍瞬,才接着说:“但我有点后悔,应该早点通知你们的。再怎么说,对会考的重视程度,也应该要比月考高些。”
“现在想想,倒有点分不清芝麻和西瓜的意思。”他像是刚才的辛易晴,同样自嘲一样地笑了笑,说:“不是每个人都能考上大学,但你们既然来了这里,我们至少要保证你们都能够拿到高中的毕业证书。”
辛易晴没关注过这些,她不清楚是不是有没通过会考拿不到高中毕业证的人。她只知道,在她认识的人里面,没有这样的人。
而且,从她仅有的一次经历判断,会考好像的确不是多重要的考试。
不说别的,就说他们整理考场这件事。
桉贤一高每个班后边都有书架,宽一米五,高两米,有七层,上面满满当当地全是书。散文、小说、古史、人物传记,什么都有些,还有学校订阅的每月一次的杂志。
高考的时候,这个书架是要被搬出去的,一个教室也只能剩下三十套桌椅,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能有,必须全部搬到外面走廊。
会考则不然,书架用白纸糊住看不到里面东西就好,班里多出来的用不上的桌椅也能直接堆在教室后面,不需要费那么大力气往外面清。
而且,辛易晴想,最有力的证明其实在他们的态度上。
从高一入学的那一天,他们就在拼搏高考。可是留给会考的时间,却是考试前的三个星期。
从前她没经历过,觉得这样安排很奇怪,也离谱,不理解为什么学校不重视,一个人在下面慌得要死,总觉得只准备了三个星期的自己要完蛋。
等她考完,才明白学校的确有他们的道理。会考的题确实简单容易,不需要他们早早就花大力气准备。
包括辛易晴自己,曾经为了准备时间太短而担惊害怕的她自己,也在会考结束以后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以至于穿回来以后,在今天之前,在王海没提起这件事情之前,她甚至都没想起来还有会考的存在。
现在听到王海提起,辛易晴又一次压力倍增。
如今的她,还能顺利通过这次考试吗?
像是猜到她心里想法,王海说:“你虽然有点困难,不过这一个月没有浪费。即便你觉得没有效果,也肯定不是那样。”
“辛易晴。”他又喊她全名,这次听上去却没有威压,意外地让人只感觉到正式和重视。他说:“试一试吧。”
“我相信你。”
辛易晴不由动容,不仅如此,想哭的欲望也探出头来,隐隐有要盖过其它想法的趋势。某些瞬间,辛易晴甚至注意不到脚上的疼。
王海又说:“我刚才说,你妈妈和武萱萱都很关心你。这是我真实想法,为了不让你感到压力,她们都不太敢把这种关心表达出来。”
“其实你妈妈不止给我打过那一次电话,我们有过很多次关于你的交谈,这些时候你爸爸通常也在……刚才忘了说,他也一样关心你。”王海调侃似地说:“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还是你们年轻人好。”
辛易晴不知该做何表现,讪讪笑了笑。
接着王海继续说:“武萱萱的情况更好说些,你都不知道她跟我说过什么。”
辛易晴好奇地问:“什么?”
“她说,你们是那种知道对方出了意外,不要命了也要想办法把对方救回来的关系。”
辛易晴:“。”
挺好的煽情的氛围一下子就没了。
辛易晴确信,武萱萱不会这么说。
这实在太像是青春疼痛电影里面的“给命”文学了。
但王海应该也没骗她。
她猜测,王海只是换了一种说法,把武萱萱原本要表达的意思说得更重了一些。
这么一想,煽情的感觉又回来了,周围似乎都凭空生出了暖气。
辛易晴由衷道:“萱萱真的很好。”
王海笑了笑,似乎有些感慨,“希望你们能一直这样下去。”
辛易晴笑得开心,“会的。”
“好了,说回这次考试。”王海不自然道:“我和你们沈老师,也很关心你。”
辛易晴冷汗都要激出来了,这话怎么听怎么惊悚。
“你们沈老师今天原本请假了的,一听你摔了,二话不说就从家往学校赶。不止这样,还有平常她怎么对你的。”王海问:“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样?”
辛易晴点头,“是,沈老师很好,我很感谢她。”
王海点头,看着她,眼神闪躲一个瞬间,半晌才壮士断腕一般开口。
“我其实真的不想管你们,因为很累。”王海说:“你们应该听说过,咱们学校当班主任有补贴,但是自己学生被开了违纪单,要罚款,这部分钱我没让你们后期再赔给我。”
“一是我知道你们的违纪单很多时候根本没必要被开,本身你们就受了委屈,我开不了这个口。二是我不想管,不愿意去掰扯那么多。”
“像我之前跟你说的那样,我也不过就是个老师。说实在的,我没有那么大力量,能够几十年如一日地热爱这个身份。”顿了顿,王海说:“甚至我很多时候都烦得要死,觉得上课烦,学生烦,你们刘主任最烦。”
“所以我上次真的想过,以后你爱怎么样怎么样,我能提醒的、能说的、能做的,都已经尽力了。再加上,我那时候认定了你在控分。”
这是他第一次明明白白地说出这句话。
辛易晴虽然早就知道他的想法,也知道了他现在已经不再这么想,但第一次听他这么不加掩饰地说出来,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害怕。
“我那时候想,既然这样,那就随便吧。反正是你自己不上心,跟我没太大关系,我也不差你一个升学名额。”他盯着辛易晴,眼睛里似有骄傲,声音也愉悦,“你知道,咱们班好学生特别多。”
辛易晴点头。
这是不争的事实,她很清楚。
不仅如此,她还清楚,王海口中的好学生有哪些——即便是以前,她还能很努力、并且她的努力也很有效果的时候,那群人也是她拼命去追赶,却仍旧被狠狠甩在身后的人。
不料,王海又说:“所以我觉得,既然有这么多,少一个也没什么。”
辛易晴心底微动,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心里有种冲动,让她开口询问的欲望变得极其强烈。但还有另一种理智,在告诉她不要多事,免得自取其辱。
可王海说完那句话就停了下来,看着她的眼神很柔和,很温暖,似乎是有鼓励的意思在。
片刻后,冲动打败理智,占了上风。
辛易晴问:“我也算是‘好学生’吗?”
“当然。”王海毫不犹豫道,而后看着辛易晴,笑着说:“即便是现在,我也没有怀疑过这件事。”
能做到吗
听到那句话, 辛易晴很激动,却并没有安心。
从她的角度来看,她并不觉得自己真就是王海口中的“好学生”。
所以, 她猜测王海那句话是在给她心理安慰。换句话讲, 客套而已。他随口一说,她随便一听,这就够了,没必要放在心上。
辛易晴想这样,也希望自己轻易就能做到这样。
只是很难。
她其实很不愿意承认, 她是一个极度容易陷入内耗的人, 总是爱因为别人的话产生情绪波动。
所以即便她努力克制, 却还是忍不住开心。她太需要这种正向的积极评价了。
但是事物总有两面性。
她开心不假, 随之而来的却还有怀疑。
她知道这样很讨厌,会惹人烦,让人觉得你怎么这么多事, 麻烦死了。
可是她控制不了, 她心里就是会生出来这种想法。对于这点, 辛易晴深感无助, 却无可奈何。
从前没参加工作时, 她也有这样的问题, 只是那时候并不明显,只在个别时候才会这样。
参加工作以后, 辛易晴这方面的问题就渐渐变得严重。
在领导眼里,她做什么都不好、做什么都不对。不管真实情况是怎样的,到了领导嘴里, 就是不行、不够、不好、废物才这样。
辛易晴心里很清楚地知道那是领导的问题,也明白她正在遭遇的, 属于职场pua。但在她无力反抗的时候,她只能默默忍受下来。
久而久之,她变得总是容易陷入自我怀疑。即便她知道,原因或许并不在她。但她仍旧会忍不住想,如果她一开始就能把事情做到最好,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她心里其实有答案。
毕竟规矩都是人定的,好与不好只在领导一念之间,“最好”也根本没有确切的标准。
但对于辛易晴来说,那好歹意味着一点希望。
她只能那么想。把原因划归到自己身上,去怀疑是自己真的不够好,即便她心里并不认同。因为这样,她才能有接着努力的勇气,而不是觉得人生无望,前路漫长且黑暗,遥遥看不到头。
最终习惯成性。
她遇到不好的事情,首先想到的就是怪罪自己,怀疑自己。
可以说,辛易晴是清楚明白地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到如今这样的。
这让她更加痛苦,甚至觉得自己活该。
她想起来自己曾经吃瓜的帖子下面漫天遍野的掐架对骂,在心里遗憾自己看了那么多,怎么就没从里面学到什么。
她怎么没有早点发现,人不能太乖,尤其在面对比自己强势的一方的时候。
但那时候已经晚了,多年来受到的教育让她一直都是一个很乖的人。根深蒂固的观念让她无法做出改变,甚至连骂人都只能干巴巴且无力地骂一句“你大爷的”。
她不会骂别的了。
但就这样,以前在领导面前,辛易晴也无法将这四个字说出口。
这样一想,辛易晴觉得如今的自己,应当也是有了不少进步的,至少她现在能够很流畅地对着领导这么说。
辛易晴再次小人得志一般翘起嘴角。
为自己好不容易回来的勇敢。
突然,她脑海里生出一个念头,自己是不是可以让这份勇敢在其它地方也有发挥空间?
安静片刻,她问王海:“真的是这样吗?”
王海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蹙起眉打量了辛易晴两秒,才说:“是这样。”
而后,他反问:“你为什么会觉得不是?”
辛易晴没有迟疑地道:“好学生怎么可能成绩不好?”
王海思考两秒,问她:“夫妻肺片里面有夫妻吗?老婆饼里有老婆吗?”
辛易晴:“……”
“还有——”王海却没停,接着问:“鱼香肉丝里面有鱼吗?”
辛易晴沉默了。
这几个问题是一个性质吗?
王海不依不饶地追问:“问你呢,有没有?”
辛易晴小声辩驳:“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王海说:“虽然我不教语文,但是举一反三还有分类组合的能力我是有的。这几个问题,就是一个意思。”
“数学上也有反证法,更注重推理。”王海问她:“我刚才的推理证明,有什么问题吗?”
辛易晴:“……”
这样看来,的确是没什么问题。
但是,问题的重点,在于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性质啊!
“好学生哪里有一个确切的概念。”王海说:“成绩好是一种,成绩不好又是另一种。这两种学生被判断为好学生的标准,本身就是不一样的。”
“成绩好,只是最常见的判断方式,但也是最狭隘的一种。”
“比如张鑫,他成绩好吗?不好。”王海说:“但是班里每次有什么事,他总是最积极的一个,人也从来不做什么不应该做的事,唯一的缺点就是爱往厕所跑……你能说他不是好学生吗?”
辛易晴这下确定了。
她确定自己在王海眼里,可能的确是个“好学生”,但是这个“好学生”,和她自己心里想的,并不一样。
她心里不免生出一种本该如此的悲凉,又觉得还好是这样。
这时,王海突然开始细数班里每一个人的特点。
“梁铮,就是属于成绩好的那一类。”
“武萱萱,全面发展,踏实认真,适用于任何一种判断标准。”
“孙不言,中规中矩,性格也不错,很能带动班里氛围,成绩还差一点。”
“何昭昭,安静沉稳,内敛向上,成绩……”王海停顿一下,说:“最近在慢慢提高。”
无一例外,这些人在他眼里,全部都是“好学生”。
最后,王海看向辛易晴,开口:“你,辛易晴,从前我认为你介于武萱萱和孙不言的中间部分,身上同时具有他们两人的优点,既全面发展又中规中矩。”
他说着说着就没了话音,把辛易晴最想知道的后面那部分给露出点头,又藏起来,让她好奇至极,抓心挠肝。
只是王海大概是故意这么做,辛易晴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他直接说出来的答案,只好无奈地破罐破摔地问:“现在呢?”
王海笑了笑,问她:“你觉得呢?”
“辛易晴。”他再次喊她全名,依旧和上一次一样正式,但又好像也带上一点别的意思,譬如和蔼。他说:“我想听听,你对自己的评价。”
辛易晴愣了一下,心里充满抵触,喃声疑惑道:“我的评价?”
“对。”王海笑着说:“趁着今天,我听听你怎么想。如果对着我说不出来的话,等会儿你们沈老师过来,你和她聊也行。”
“有些话,还是说出来比较好,不管是真是假。”
——不管是真是假。
辛易晴细细品味着这六个字,脑海中一瞬间涌上很多想法。
须臾后,她开口:“我以前觉得自己挺好的。那时候成绩也还算可以,当然跟萱萱他们肯定没有可比性,但和现在的我比起来,我那个时候,真是超级牛超级厉害。”
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微微停顿,王海笑了笑,适时插嘴:“确实是这样,你说得很对,然后呢?”
辛易晴笑容收敛一些,“现在我也觉得自己很厉害……”她看了王海一眼,又飞速低下头,像哼唧一样,很小声地模模糊糊地说:“因为我觉得自己懂得多,比别人见得都多,就有点自视甚高那意思……”
“可也因为这样,我觉得自己太垃圾了。明明自己懂的那些,根本就不算什么。”她笑了笑,说:“而且我自己还被那些东西给害得很惨,信念崩盘,心理也像是出了问题——”
辛易晴笑得凄凉,声音变得清楚,不再有模糊话音:“我太垃圾了。”
“别人都能学会的东西,我怎么都学不会,我知道那是我的原因。”
王海定睛看着她,眼神无波无澜,仿佛并没有听清楚辛易晴都说了什么。可他的表情专注非常,安静倾听的样子让人很有倾诉欲。
辛易晴想再说些什么,张口的瞬间却停住。
她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又在无形之中掉入了被pua的陷阱?
从王海提起李婉柠和武萱萱的那刻,辛易晴这边的领域就已经出现了崩陷的裂痕。之后他又说他相信她,毫不吝啬地给予辛易晴正面评价,辛易晴自然而然又向他靠拢一些。
最后,王海几句话语调动调侃,言之凿凿地告诉辛易晴——其实你也是好学生的一员,又把主动权全部留给她,表面是说想要听她对自己的评价,实则顺理成章地探出她的心里想法。
想明白这一切,辛易晴不由感慨,王海套路确实高明。
这pua的路数,也的确让人无可抵抗。
哪怕辛易晴深受其害,也仍旧无法避免地掉入陷阱,稀里糊涂地说出许多旁人不知真假的真心话。
只是,幸好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含糊不清。
辛易晴庆幸,自己没有泄露太多。
她抬眼看向王海,眼神中不自觉带上一些防备姿态。
王海:“……”
他试图挣扎,问:“怎么停了?”
辛易晴笑了笑,随口道:“脚疼。”
王海:“……”
鬼才信。
“而且,我刚才好像说了很多大言不惭的话。”辛易晴说:“我现在感觉很丢人,大脑已经没有思考空间了。”
王海笑笑,心说你就编吧。但他表面上并未表现出分毫,反而亲切地说:“那不算大言不惭。”
辛易晴配合地“啊”了一声。
王海说:“大言不惭,说的是那些对自己没有清楚认知,还高谈阔论认为自己牛大发了的人。”
他看着辛易晴的眼睛,淡淡道:“这世界上没有哪个人的高谈阔论,内容主题围绕在‘自己是个垃圾’上面。”
辛易晴:“……”
果然自己还是暴露了太多。
“我刚才说,有些话不管真假,还是说出来比较好。”王海认真地看着她,轻声问:“你这句,是真话吗?”
辛易晴恍神一瞬,想要逃避,又觉得那是明晃晃的欲盖弥彰,索性一声不吭对上王海隐隐质问的眼神。须臾后,她笑了两声,果断地说:“假的。”
她不以为意道:“谁会认为自己是个垃圾啊。”
然后她蹙了蹙眉,痛苦地垂头看向自己的脚,仿佛忍了许久终于不再能忍得了这种疼痛。
王海循着她的眼神也向下看去,没有看到孙不言口中的“肿得很高”的情况。
校服裤子太宽了,还特别长,那处伤被结结实实藏在下面,露不出一点端倪。
如同它的主人,也把最真实的想法藏在心底最深处,不愿意展露分毫。
不过王海想,或许还是今天站在这里的人不对。毕竟武萱萱和孙不言,都能看到辛易晴脚踝处“肿得很高”的伤。
“辛易晴。”王海抬眼看她,也看到了在听到这一声呼唤后抬起头来的辛易晴。她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上面没有痛苦,没有茫然,也没有不知所措,有的仅仅只是空白,或者说,是面无表情,是还没有来得及用其它表情覆盖上的她的真实情绪。
王海想起武萱萱说的那句“她很能忍痛”,又想起他问辛易晴是不是压力太大那时候她回答的“我不知道”。
恍惚间,他脑海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又因为时间过去太久而显得模糊。但王海很清楚地知道,这个身影在他记忆中,十分清晰,并且会一直清晰。
回过神后,王海看着面前的辛易晴,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像是武萱萱和孙不言那样能看到一些她的伤的人——既然做了老师,他有时还是希望自己真的能够做一个好老师的。
“辛易晴。”王海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说:“我刚才说我相信你,不是假话。不论怎样,我都认为你是有实力的。”
“还有,你刚才说自己说的是假话……我也相信。因为我真的不那么认为。”
“我说你是好学生,那么我心里就一定是这么想的。”他给出有力证明:“不然我为什么要在一个坏学生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
辛易晴再次动容,即便她也仍旧怀疑这是来自王海的又一次pua攻击。
“谁是坏学生?”一阵冷风袭来,沈鹤眠的声音随后而至,她笑着说:“哪里有坏学生?”
辛易晴循声看去,沈鹤眠已经到了她眼前。
接着,沈鹤眠低下头,把辛易晴的裤腿撩起来一些,“啧”了一声,叹息道:“怎么这么严重?”
辛易晴笑着说:“还好,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王海往那边偏了偏视线,在沈鹤眠把辛易晴的裤腿重新拉下来的前一秒,看见辛易晴的脚踝确实肿起来很高。
他莫名想到,原来想看到那处伤,只需要这么简单。
她不肯表露,你就强行挤过去。
王海在这一刻,觉得自己以前的做法都是错的,他不应该一点点铺路设陷,试图让辛易晴自己说出来一切。
像沈鹤眠这样就很好,自己主动去探寻,发现事情真相。
可是,王海又想到,他现在在辛易晴面前,可能已经没有信誉了。
“那就好。”沈鹤眠摸了摸辛易晴的头发,又去看王海,问他:“王老师刚才别是在说辛易晴是坏学生吧?”
她声音带笑,隐隐有揶揄之意。
王海内心无言,看向她的眼神也无语。
沈鹤眠冲他挤了挤眼睛,王海一瞬间就接收到消息讯号,忙表明态度:“哪有。”
他说:“我是在强调辛易晴不是坏学生。”
辛易晴:“……”
从她接连两次窥破王海的pua以后,她在面对王海的时候,似乎就具备了天然的勘测能力。
说实话,她现在每每听到王海说话,都会有种不详的预感,总觉得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栽进他的坑里。
这比领导的坑还让她感到恐怖。
因为领导的坑,她掉进去以后,会更加清楚那是坑,不管面上怎么表示,心里却是无比清楚自己快要烦死了。
王海的坑不一样,辛易晴掉进去了,也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反应过来自己掉了进去。甚至在有些时候,辛易晴还会生出想要主动跳进那坑里的想法。
偏偏王海还在一直给她抛饵。
“不说别的,她很有想法是不是?”王海边说,还一边想要沈鹤眠附和,“当初那个家长陪读的事情,哪有学生敢真的提出来。”
他看了辛易晴一眼,说:“辛易晴就敢。”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声音清亮,完全没有平日里的阴阳怪气。
但辛易晴觉得自己人都快要爆炸了。
那哪里是她有想法,单纯就是她被刺激得在发疯。现在却成了王海给她抛的饵,辛易晴简直不可置信。
幸运的是,因为王海抛出的这样的饵,辛易晴一点也不想往他的陷阱里面跳了。
她尴尬地笑了一下,对王海说:“我那时候脑子不清醒,在发神经,没想到刘主任会同意。有想法的不是我,是刘主任。”
“别谦虚。”王海说:“你们刘主任可没那样的脑神经,他脑袋里面除了学习长烟一中,就是学习衡火中学,再没有别的脑容量能提供给其它事情了。”
辛易晴:“……”
她不自觉偏头看了一眼监控。
王海:“不用看,咱们这监控不收声。”
辛易晴:“……”
“我真的不是在给你心理安慰。”王海突然正式起来,“以后我在班里也会经常说,告诉大家你们都是好学生,告诉你们好学生的判断标准并不是只有成绩。”
“所以你不需要怀疑自己。”王海说:“真要怀疑,就怀疑我和你们沈老师的眼光。”
沈鹤眠意外被当做挡箭牌,也没有不开心,反而笑着附和:“是,要怀疑就怀疑我和你们王老师的眼光。”
辛易晴悲哀地想,她又要跳进去了。这实在是她控制不住的事情。
抬眼,王海和沈鹤眠欲言又止,似乎是还有话要说。
辛易晴担心他们再说出什么让自己更加愿意主动往坑里跳的话,呼吸都停滞一瞬,神情转变为认真,以至于都带上一些凝重,在他二人开口之前说:“谢谢。”
但这无济于事,那两人还是自顾自说了起来。
“你和韩星焰是真的厉害。”沈鹤眠道:“我早就看咱们学校一大堆长烟一中的东西不顺眼了,但是没办法说,你俩那么一闹,咱们校长直接带着人大半夜收拾教室,现在看着是真干净。”
“还有你们三个大半夜翻墙出去那事……如果我不是受害者的话,我也佩服你们。”王海说:“别看我年纪大你们这么多,可我这辈子都还没翻过墙。”
辛易晴静静听他们说着,越发汗颜起来。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她像是被人拖拽到了悬崖边,慢慢凌迟。
要不是她现在对王海和沈鹤眠太过熟悉,知道他们两人阴阳怪气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她真的会被两人这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态度给吓得半身不遂,然后沉重地等待下一道宣判的来临。
“去医院吧。”沈鹤眠说了几句以后适时停止,转移话题道:“再不去的话,我就得被抓过去监考了。”
悬崖变平地。
辛易晴终于安心。
她被王海和沈鹤眠带去了医院,做了ct以后,医生说没骨折,但是血管有一点破裂,也是因为这样才会肿,让好好养,说是最多一个月就没事了。
王海问辛易晴要不要回家休养,他可以给她批一个星期的假。
辛易晴想到三个星期后就会到来的会考,心里七上八下,拒绝道:“我想回学校。”
王海没有多说什么,和沈鹤眠一起带着她重新回了学校。
他们到达的那一刻,上午的考试还没有结束,王海问:“你下午怎么办?”
说完他补充:“办公室里面没几个老师,可以让你临时待一会儿。”
辛易晴很心动。
办公室里面有接不完的热水,还有暖烘烘的空调,老师用的桌椅,更是宽大舒服,简直是名副其实的人间天堂。
最重要的是,她可以不用考试。
谁能不心动?
一想到自己能靠在软和的椅背,趴在宽敞的桌面,抱着持续发热的水瓶,再有空调暖风吹着,在本该悲催考试的时间里享受惬意安然的时光,辛易晴就心花怒发。
这真是她想都不敢想的美好生活。
她恋恋不舍地从想象中把那个沉湎其中的自己拽出来,苦哈哈地说:“我还是去考试吧。”
王海声明:“这场考试真没那么重要。”
辛易晴点头,问:“那我可不可以有一个请求?”
“什么?”王海问。
“我们的约定作废。”辛易晴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好像不太清楚,又补充:“这次考试约定作废。”
王海蹙眉思考片刻,说:“可以作废,但有个前提。”
“你必须给我看到以后每一天的你,都保持这一个月的学习状态。”
辛易晴表情迟疑,慢慢平静。
王海问:“能做到吗?”
辛易晴缓缓点头,说:“能。”
停顿片刻,她又改口:“我尽力。”
瞥见王海微变的表情,辛易晴把那句话变为问句,“行吗?”
王海看了她两秒,募地笑了。
“可以。”他慢慢道:“你尽力,但是不要只是说说而已……”
顿了顿,他也把这句话变成问句,“可以吗?”
辛易晴这次没有犹豫,她毫不迟疑道:“好。”
奇怪逻辑
那天下午, 辛易晴还是去参加了考试。
当然,成绩很差。
比前两次都要差,是辛易晴有史以来考出来的最差的成绩。
但她这次却感到无比的轻松, 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 都没有感到哪怕一丝的压力。
她夜里不会再突然醒来,连着一个星期睡眠质量都很好,足够让她在白天维持一个比较好的状态。
距离会考还有两个星期,辛易晴埋头在九本试卷集中,采用最笨的那个方法, 一遍遍地刷题。
很意外, 她觉得自己这一周是学到了不少东西的——至少在写模拟试卷的时候, 她过了及格的分数。
辛易晴不知道这和她之前那个月的努力有没有关系, 但就像是王海说的那样,辛易晴愿意相信是有的。
这证明,她那一个月, 没有浪费。
三个星期要准备九科考试, 这实在是工程量很大的一个挑战, 相当于她一周要吃透三科题目。
辛易晴饭都顾不上去吃, 一听到铃声响, 就累得趴在桌子上休息, 休息时间够了,集中精力接着学习。还好有武萱萱给她带东西回来, 有时是饼,大部分时候都是包子——武萱萱认为,饼吃多了上火。
辛易晴不挑, 武萱萱买什么她就吃什么,反正她不会害她。
但这么吃实在太难受, 对重新习惯了吃馍菜汤的辛易晴来说,天天吃包子跟要她命也没什么区别了。
尤其这样还会让她想起她赶早班在路边早餐店随手买两个包子对付两口的时间,以至于她有时候会恍惚自己现今到底人在哪里,一会想起该死的领导心里打战,一会面对铺天盖地的题海郁闷不已,简直苦不堪言。
在她快把自己都吃成包子那时候,会考还剩下最后两天。辛易晴在心里想着忍忍就过去了,却被武萱萱强行拉到餐厅,吃了两天正经饭。
他们这次没有和平时一样安排休息,在学校待了足有五个星期,然后就紧锣密鼓地踏入了会考考场。
考场顺序是被完全打乱的,辛易晴所在的考场楼层,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其他的她熟悉一些的人了。
好在武萱萱在这栋楼四楼,她们开考前就一起过来。武萱萱也不说什么,只是对辛易晴举起胳膊握一握拳,笑容灿烂。
踏入考场,辛易晴按照考号找到自己的位置,在第一排、正对着黑板的位置——监考老师就站在她正前方。
她身形投下的阴影映在辛易晴头顶,辛易晴说不上不紧张,但等她低下头以后,那点紧张就顾不上了。
第一场是语文,是辛易晴的优势项,她答起题来就比较得心应手,一场考试下来,辛易晴没碰上哪里是让她答得特别艰难的,算是开了个好头。
之后三天,其它考试也稳稳当当度过。或许是因为这些题真的不难,也或许还有她在考前三个星期疯狂刷题的原因,出考场那刻,她觉得自己答得应该还行,不至于来年重考。
一回到家里,辛易晴脸上就挂着笑,和李婉柠、辛安说话的时候表现得很开朗,但又不是那种毫无根据的假开心,她审度得很好,甚至于精准卡在每一秒,自己也说出不少笑话。
房间内欢声笑语,气氛很好。
吃过饭,辛易晴主动收拾了碗筷拿去洗,李婉柠起初不让,见辛易晴实在坚持才停下,选择陪着她一起进厨房。
小区房的结构,注定了它留给厨房的空间不会很大,两人站在里面都显得特别挤。
好处是她们距离能贴得特别近。
李婉柠可以不用找理由就有机会细致观察辛易晴。
辛易晴还是很开朗的模样,说说笑笑停不下来,但要说这是她伪装出来的刻意兴奋,李婉柠又觉得不是。
把碗全部洗完放好以后,辛易晴边洗手边问:“我今天晚上能不能和你一起睡啊?”
不等李婉柠回答,她就解释:“我前段时间不知道怎么了,晚上老是做噩梦,总是睡不好……”她看着李婉柠不好意思地笑笑,示弱一样地说:“我害怕。”
李婉柠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好”。
两人洗脸刷牙一通收拾,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她们没有电视剧里面的促膝长谈,也没有夜晚自然流露的真情剖白。
有的只是辛易晴关灯前的一句疑问语气的“那我睡了”,还有李婉柠笑着回应的“好”。
辛易晴入睡很快,几乎是在关灯后五分钟,李婉柠就听到了她极有规律的呼吸声。
她睡得很好,可李婉柠却睡不着。
她知道辛易晴这么做是为什么。
王海告诉她,他不小心说漏嘴,辛易晴已经知道了两人之间的那些攀谈,也知道李婉柠在夜里发现她在哭的事情。
她今天这样,无非是不想让李婉柠再担心,所以给她看自己没事的一面。
李婉柠心里都清楚。
辛易晴也的确表现得很好,可李婉柠觉得,她很累。
入睡快,可以说是因为睡眠质量好,也可以说是因为这个人原本就很累,身体撑到了极限,入睡快是很自然的事情。
她打开房间里面的小灯,稍显昏暗的光在室内亮起。李婉柠伸手,在辛易晴额头上点了点,她瞥见她眼底下面的乌青,在心里回忆是不是以前就这样。
李婉柠分不清,辛易晴现在的累,到底是这段时间的心理上的累,还是高一那样,为了学习透支身体的累。
她希望是后者。
可在这种想法产生的那瞬间,李婉柠心里又狠狠地诧异了一下。
——不管是哪一种,不都是累吗?
为什么她会觉得后面一种就更好一些?
不仅如此,李婉柠还突然发觉,哪怕是在以前,在辛易晴高一表现出透支身体的累的时候,她也觉得没什么不应该。
在和武择天聊天时,两人也总是会说到孩子太累,她们看着都心疼之类的话。可在说这些的同时,她们又会觉得这是她们必经之路,认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一面真心实意地心疼,一面坚定地认为她们就应该这么累。
真是很奇怪的逻辑。
奇怪到李婉柠那么说了很多年,竟然直到这一刻才发现。
愧疚涌上心头,李婉柠思绪万千,甚至在某一刻想,如果没生下她,辛易晴是不是就不需要遭遇这些?
她想不出来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没有后悔药可吃,没办法回到过去改变这些。
良久,她叹了口气,却是一点也睡不着了。
因为上次在学校待得太久,又刚刚经历了一场需要他们兴师动众的考试,桉贤一高高二年级得以受到安慰和宽待,比之前幸运地多了两天休息时间。
这三天刚好是在工作日,李婉柠和辛安白天都不在家。家里只有辛易晴一个人,她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从卧室到洗手间,又去客厅,最后是厨房。
辛易晴也不知道自己这一通忙活是在折腾什么,明明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到这里洗了个手,又去那里坐了一会儿,最后跑到另外一个地方,把冰箱翻了个遍。
这一圈结束,她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把被子蒙头上,没多久又睡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下午三点,辛易晴被身旁的动静惊醒。
睁开眼,武萱萱坐在她书桌前,从她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在看。辛易晴瞥了一眼侧边封皮,是《资治通鉴》。
见她醒来,武萱萱打了个哈欠,很没营养地问:“醒了?”
辛易晴还迷怔着,点点头,“嗯”了一声,也很没营养地问:“来了?”
武萱萱促狭地笑起来,调侃一样问:“你知道我要过来啊?未卜先知吗?”
辛易晴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人是“擅闯民宅”,她嗤地笑出声,问:“怎么突然就来了?”
两家互相有对方钥匙,她能直接进来,辛易晴不稀奇,也不意外。但是她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就过来,辛易晴却是真没想到。
不料武萱萱听了这话瞪她一眼,“你看看你的手机,认真瞧瞧我有没有打招呼?”
辛易晴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按亮屏幕,上面还真的有未读消息,她解锁,打开,发现足足有十三条。
辛易晴尴尬一笑,“不好意思啊,我手机放静音了,没听到。”
武萱萱并不介意,说:“没事儿。”
顿了顿,她问:“现在还是不想看到你的手机吗?”
辛易晴愣了一下,而后迟疑道:“好像……也还好……”
武萱萱不假思索地说:“那就接着不看。”
辛易晴笑了,“好,不看。”
“怎么突然想到要去爬山?”辛易晴翻了她发过来的消息,得知她过来的原因,问。
武萱萱:“韩星焰说,曾星野恢复得还行,可能这个月就会走,害怕那时候在学校见不到,想提前和我们道别。”
“我们?”辛易晴疑惑。
“对。”武萱萱说,然后笑着感慨:“忘了咱俩这从小乖到大的好学生深夜翻墙只为他吗?这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战友情啊!”
“孙不言也去。”武萱萱调侃完了又说:“咱们跟曾星野还是不熟,多个人多重保险。”
辛易晴犹豫片刻,“我和我妈说一声。”
“嗯,不着急,明天才出发。”武萱萱说:“今天好好休息。”
“你也是。”辛易晴点头,把手机静音打开,调成震动,在武萱萱面前晃了晃,说:“有事发消息,我一定能看到。”
不会出头
次日, 几人先在桉贤汽车站见面,然后往应忻市去。
应忻与长烟相邻,却远没有长烟发达, 看上去更像是桉贤那样的小县城。
但是这里有座山, 桉贤没有。
韩星焰来得很早,辛易晴三人到达汽车站时,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快半个小时。
“怎么不晚点过来?车还要一会儿才来呢。”孙不言打了个哆嗦,说:“这也太冷了。”
“我从家那边坐大巴过来,不太方便。”韩星焰笑着解释:“赶早不赶晚嘛。”
辛易晴把围巾解下来给她, “我背的东西有点多, 还挺热的。”
今天的温度突然降了不少, 韩星焰出门早, 那时候还没起大风,就不太能感觉到冷,到了汽车站以后被风呼呼吹着, 人都快冻僵了。
于是她没推辞, 直接接了过来缠到自己脖子上。
武萱萱也递给她一只手套, 孙不言不好给她这些太私人的东西, 从包里摸出来两个暖宝宝拿给她。
韩星焰通通收下, 认真道谢。
几人胡乱聊了几分钟, 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说,说到最后, 不知怎么,韩星焰突然问:“你们有没有觉得何昭昭和梁铮不太对劲?”
辛易晴一愣,本能装傻, “没有啊。”
武萱萱不动声色地附和:“他们怎么了吗?”
孙不言无比真诚地疑惑道:“他们两个怎么会扯上关系?”
韩星焰于是摇摇头,说:“那应该是我想多了, 你们和何昭昭坐得那么近都没感觉,应该没有这回事。”
孙不言一头雾水,想让她说清楚一点,被武萱萱扯了一下,他看过去,瞧见她抬手指着远处问:“车来了,是不是那辆?”
孙不言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好像是,我去占位置!”
她走后,韩星焰欲言又止地看着辛易晴和武萱萱。
“怎么了?”辛易晴笑了笑,“有事就说,没关系的。”
韩星焰安静两秒,然后矛盾道:“我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但是梁铮对何昭昭,绝对是……”停顿一下,她改口:“应该是有点什么的,我们要不要提醒她一下?”
她这样挑明,虽不是完全肯定,也多半在表明她确实知道些什么。并且,她说出来的提议,还是辛易晴曾经纠结过的。
辛易晴心里怪异地想,既然韩星焰也有这种困惑,那是不是就相当于她有了同路人?
——是有人支持她的想法的。
既然这样,她曾经的沉默,是否就不太合适?
辛易晴表情不由凝重起来。
武萱萱颇有警告意味地看她一眼,又扭转头,问韩星焰:“你确定吗?”
“不然我们说了,会很尴尬。”武萱萱低声说:“这种事情太私密了。”
韩星焰点头,“我就是这样想的,所以想问问你们怎么看。”
武萱萱:“暂时别管了吧,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有事,我们能想到的,何昭昭不会想不到。如果他们之间没有事,就显得我们有问题。而且哪怕他们两个真的有什么,我们这样贸然去说,也很奇怪。”
说完她去拽辛易晴的胳膊,两只手攀上去,往自己身边扯,她抱住她这条胳膊,问她:“你觉得呢?”
辛易晴犹豫片刻,垂下睫毛,没有把话说得很绝对,“先看看吧。”
孙不言头伸出车门外,冲着他们招手,喊道:“快来!十分钟后发车!”
三人于是把刚才那件事暂时搁到一旁,小跑过去。
到了车上,武萱萱主动坐到孙不言旁边,留下前排并列的两个座位给辛易晴和武萱萱——比起辛易晴,她和韩星焰还是没那么熟。她俩坐在一起,韩星焰应该会更自在一些。
只是她也担心,韩星焰在路上又说些什么,会动摇到本来就不太坚定的辛易晴。
说起这点,武萱萱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辛易晴心太软了,而且还很容易被别人的话影响。
如果让武萱萱来说的话,何昭昭那件事,她一点都不会管。
首先是她们没有熟到那种程度,能够让武萱萱不考虑后果地去提醒她。虽然何昭昭人不错,但她还是有可能嫌弃自己多事。哪怕那种风险只有不到一成,武萱萱也不愿意去冒。
其次是武萱萱不认为她有必须帮忙的前提条件。虽然他们现在还不是成年人,思考方式与认知见解也很不完善,但那终归是何昭昭自己的选择,她如今的年纪,也到了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时候。
可辛易晴不一样。
武萱萱有时候感觉她身上很具备自己看的电视剧里面那个博爱的角色特质。
……说难听点,就是圣母。
不过武萱萱从来不认为这是一个贬义词。
一个人心善,总是对别人好,甚至不惜为此牺牲自己的利益。
——武萱萱认为这样的人傻,却不感觉他们有病。
但辛易晴成了这样的人的时候,武萱萱就变得很难办。
一方面,她想骂她,以试图骂醒她的名义。另一方面,她很珍惜辛易晴身上这种难得的品质。
因为她自己没有。
武萱萱自认是一个心狠的人。
所以她当初和父母发生争执时,即便知道自己也有错,还是能执着半年,甚至到最后争执化解的那刻,她也没有示弱。
对待父母,她尚能如此,其他人自然也不会有任何例外。
除了辛易晴。
武萱萱自己也疑惑过,为什么她这样心狠的人,却能够和辛易晴做这么久的朋友,期间也并未发生过大的争执。
小矛盾产生的冷战当然是有,可持续时间往往不超过一个星期。
因为辛易晴会主动示弱,然后再说出一大堆武萱萱心里也很清楚的她自己的错,然后两人顺理成章地和好。
此外,她们对对方没有要求。
辛易晴不会像武择天和齐敛那样,要求武萱萱不能看电视剧只能学习。相反,她甚至会为了被要求不能看电视剧的武萱萱,一口气强撑眼皮熬大半宿,只为了在第二天能够告诉武萱萱很多她落下的剧情。
同样的,武萱萱对辛易晴也没有很多离谱的要求。印象中,她对辛易晴要求最多最高的一次,就是最近,辛易晴成绩骤降的第一次。
那是她第一次想要通过“绑架”她,来达成目的。
虽然最终没有成功,但武萱萱知道,她是真的那么想过,也为此做了些动作……
除去上面两点,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她们互补。
因为“自认心狠”,武萱萱常常会感觉自己缺少共情能力。
比如,她看到路边腿上有残疾的流浪者,会想这人明明只是身体有残疾,又不是智力有残疾,做什么不能做,非要在路边这样乞讨?然后举出有力证明,她曾在课本中看到过,同样腿有残疾的流浪者,通过为别人擦皮鞋来赚取微薄酬劳。
那时她并未想到,课本上所摘录的那个故事,和她生活的这个年代,很有出入——她身边哪有那么多穿皮鞋的人?说句夸张的,她一个都没见到过。
但对于那时的武萱萱来说,那些都不重要,因为她是在课本上看到的“流浪者擦皮鞋”的故事——课本对学生,又或者说是武萱萱这样的学生来说,影响力非同一般。所以其余的一切,在课本已经给出代表时,都可以暂时不管。
但辛易晴不会这么做。
她是真的会鼻子酸涩到哭出来,然后把口袋里面的所有钱拿出来给流浪者——虽然她掏空家底,可能也只能拿出两块钱——但那对于当时的辛易晴来说,已经属于巨款。
这些发生在她们小学前四年。
五年级的时候,辛易晴还是这么做。只是有一次她作业忘带,两人折返回学校时,看到一位刚刚让辛易晴掏空家底的“腿有残疾”的流浪者很轻易就站了起来,然后悠悠迈着步子离开。
辛易晴直接僵立在原地,半晌后才问武萱萱:“我是不是被骗了?”
武萱萱默默点头。
一个星期后,辛易晴忿忿不平地告诉武萱萱,她看到了许多资料,发现有很多这样伪装来骗人的流浪者,其中有一些,家里甚至有百万收入,远远要比她有钱。更有一些,压根看不上她给出的那两块一块的,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就会直接丢掉。
从那以后,辛易晴没再那么轻易就做出这样的“善事”,但她还是会做,并且一次不落,只是把给钱换成了给吃的。
武萱萱不认为所有的“腿有残疾的流浪者”都是骗人的,可她也很少主动给出过自己的帮助——辛易晴把钱全给出去以后自己没钱买东西、需要她先帮忙付款的这种不算。
她不愿意承认,这种辛易晴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被拽着当不知名善人的感觉,其实很好。
所以在那些时候,她总是很大方地告诉辛易晴自己可以请客,然后在之后辛易晴坚持要还钱的时候,十分潇洒笃绝地摆手,表示自己不要。
但她仍旧不愿意主动给出自己的帮助。
再比如孙不言那件事。
如果当初撞上他被人欺负的人只有武萱萱一个,武萱萱想,自己应该会有两种选择。
要么当即立刻快速走开,要么原地等待,等到他们人群散去,她再快速走开。
总而言之,她不会出头。
但如果有辛易晴拉着她一起,武萱萱不会拒绝,而是会默默配合。就如同她们两个当时做的那样。
只是,这一切,都建立在她们两人不会因此受到伤害的立场上。
这情况很显然不适用于何昭昭和梁铮那件事。
“梁铮成绩太好学校一定会保他”这方面暂且不论,武萱萱最担心的,是如今的辛易晴,会不会还能经受得住怀疑自我的代价。
她想不通辛易晴为什么会穿越回来,也不清楚她是怎么穿越回来。
但从她和辛易晴的几次对话中,武萱萱隐隐能感觉到,辛易晴对于她曾坚持的一些事情,是有所怀疑的。
所以,这一次,即便有辛易晴在前面拉着她跑,她也不想松动分毫。
朝令夕改
“是曾星野提出要去爬山的吗?”车子开始行驶后, 车厢内响起很大的噪音,辛易晴在这样的环境下,慢慢问韩星焰。
“不是。”韩星焰说:“曾星野只是说让我问一问你们要不要出去玩, 我告诉武萱萱以后, 她提议要去爬山。”
说到这里她奇怪道:“我从昨天想到今天都没想通她怎么会这么提议……”她垂头看了眼,问辛易晴:“你的脚还好吗?”
辛易晴心道果然如此——昨天在家里听到武萱萱说要去爬山的时候,她就怀疑那是武萱萱提出来的。
毕竟回家反省那一次武萱萱就说过。
但当时辛易晴没能及时回复,之后又害武萱萱满县城跑着找了她一大圈,她心里觉得愧疚, 也担心武萱萱抓住她问话, 再加上时间不够, 她干脆就没回复。
武萱萱也没再提起。
没想到她这次找到机会, 又提出要去爬山。
辛易晴猜测,这是因为她在医院天台说的那句话。
——这里要是一座山就好了。
可那里不是,所以武萱萱找了一座山, 要带她去爬。
若非她从来没有直观地问过自己, 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辛易晴都要怀疑, 武萱萱已经全部都知道了。
“想什么呢?”迟迟听不到辛易晴的回答, 韩星焰扯了下她的衣服, 又问一遍:“你的脚还行吗?能爬山吗?”
辛易晴垂眼往下看了看,估计道:“可能爬不上去。”
她如今短时间内的正常行走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爬山行动量太大,辛易晴还真不确定自己能爬得上去。
“那怎么办?”韩星焰蹙眉,郁闷道:“我们肯定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山底下啊。”
想了想, 她提议:“不然我们到了以后也别爬山了,就在山脚下面转转好了。”
“而且……”停顿一下, 她小声:“还有曾星野这个神经的倒霉蛋,虽然他说自己恢复得不错,但我还没亲眼看到过,万一爬山时候一个没注意摔下去了就完了。”
“你俩这一个比一个艰难的节奏,”她打量辛易晴两眼,纠结地问:“我们真的还要去爬山吗?”
辛易晴:“……”
呃,怎么说,自己这个半残废的状态,妄图去爬山,似乎真的是心里没数。
还有,曾星野那边的情况,她是一点不清楚。如果只有她自己的问题的话,辛易晴觉得倒还好,她爬累了可以直接说,反正武萱萱和孙不言都在,他们也不会介意。
可万一曾星野不好意思开口……别回头再让他旧伤复发,那他们罪过就大了。
辛易晴表情凝重道:“我和萱萱说一声吧。”
说完,她拿出手机,调出和武萱萱的聊天窗口,打字那瞬间又面露为难。
她不知道要怎么和武萱萱说。
武萱萱两次提出爬山,其中都有辛易晴的原因在。但辛易晴上一次没吭声没给答复,就算那时候事出有因也很过分了,但这一次,她竟然还要跟她唱反调……
辛易晴觉得自己就像那没良心的大尾巴狼,不识好歹,狼心狗肺。
这时,韩星焰问:“萱萱怎么说?”
辛易晴沉默一瞬,“要不然下车以后我当面和她说吧。”
她们就坐前后排,发消息好像太没诚意。
“为什么要等下车以后啊?”韩星焰不解地问,而后说:“和现在也没什么区别呀。”
她说:“你现在扭过头,也是‘当面’。”
辛易晴:“……”
确实是这样。
但她忽略了自己爱晕车的毛病。
原来坐着的时候还不明显,等她一站起来,车辆的左摇右晃就显得很有存在感。辛易晴一点都没办法站稳,身体随着车身的晃动起伏摇摆,没有一秒钟是能安生站好的。
这还不是最痛苦的。
最痛苦的是司机特别喜欢急刹车和突然起步,一丁点的缓冲时间都不留。
辛易晴扭过头以后,还没来得及说出想说的话,就被折磨地险些吐出来,脸色都在一瞬间变得苍白了些。
武萱萱狠狠地打了个激灵。
辛易晴面向她,抬起只手指了指自己,又摇头,然后回身坐下。
下一刻,一盒薄荷糖从后面被丢过来。
辛易晴打开盒子,倒出来好几颗全塞进嘴里,过去将近半分钟才缓过来一点。期间,韩星焰也被她吓得不轻,拉着她的胳膊不敢松手。
辛易晴重新拿出手机,有气无力道:“我还是发消息吧。”
韩星焰:“要不我站起来和她说。”她强调:“我不晕车。”
辛易晴没抬头,手指已经在键盘上敲个不停,轻声说:“我来吧。”
她不是很想让别人替自己做这件事。
听到手机响起,武萱萱很抗拒,不愿意打开去看。
她知道发信人是辛易晴,她担心辛易晴告诉她,说自己要管何昭昭的事情。
于是她也这么做了,把手机塞进口袋里面,装作不知道。
可手机持续响了挺长一段时间,还有震动辅助,企恶裙伺二儿而无酒一四启付费整理武萱萱想要完全假装不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无奈,她还是把手机拿出来了。
碰巧手机在那时又响了一声,屏幕随之亮起,武萱萱瞥到最新的那条消息——
【我的脚可能真的不太行。】
武萱萱担忧变淡,但还是有一点犹豫地解锁了手机,发现辛易晴说的,和她担心的,压根不是一回事。
她放下心来,很轻松地回复:
【不行就不行呗,这又没什么】
【你要是想爬,大不了我们只爬一半】
【你要是不想,那我们就随便走走】
【出来玩不就是为了开心】
回完了才发现,她发出去的这些话,和平时的她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似乎太过激动了。
但辛易晴没有发现,因为她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告诉武萱萱:“好,我先睡一会儿。”
她声音听上去的确不太好,很无力,半死不活的。
武萱萱于是怀疑,或许她不是没有发现,只是太难受了没功夫问。
而且,坐上车以后,韩星焰和辛易晴,大概没有再讨论那件事。
武萱萱想,这件事情,应当算是暂时被放下了。
至少今天,她不需要再担心。
下车以后,他们在应忻汽车站和曾星野会合。他看上去比上次状态好了不少,拐杖没了,人也干净清爽许多。而且,他今天穿了件中长款黑色风衣,搭配一条暗红色围巾,看上去很有气质。
辛易晴一边这么想,一边又腹诽——
这人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代表人物!
不过,看到他如今这样,辛易晴还是由衷开心。
毕竟孙老师有没有受到惩罚她不知道,当初那件事情很有可能被轻飘飘揭过,从那以后不了了之。反正当事人都已经选择退学,没人去追究不放。
既然这样,辛易晴还是希望,曾星野以后能够顺利一些。
想到这里,辛易晴又气得难受。
职场pua让人无可奈何,校园暴力同样让人无能为力。
上学和上班,果然异曲同工。
只是上班应该比上学要更讨厌许多。
因为上学还有好的地方,上班则是让人没有一点快乐。
有人说,对于上班族来说,发薪日是一个月里面最快乐的日子。
辛易晴却觉得不是。
她那点工资,少得可怜,看着就满腹心酸,再一想到那是她受够了窝囊气换来的,辛易晴更是气得脑袋发涨。
四处看了看,这天过来爬山的人没有很多,辛易晴突然有了很强烈的冲动想法。
她拍了拍武萱萱的肩膀,当自己是朝令夕改的混蛋皇帝。但她要比那皇帝好一些,脸上有很明显的尴尬与歉意。
“我又想爬上去了。”她对武萱萱说:“我们试试吧。”
武萱萱瞪大眼看她,心中惊惶又疑惑。
……她觉得辛易晴在发神经。
山顶喊话
“你脚不想要了?”武萱萱问辛易晴, 然后抬头往上看了眼,感觉还行。
这里虽说是山,但有一级一级的台阶铺着, 台阶阶面平坦, 留出的落脚空间也不小。而且这座山不算很陡,对于很少爬山的人来说,相当友好了。
武萱萱就松了话风,“坚持不下去的话,一定不要硬撑。”
辛易晴点头, 说“好”。
然后她把一脸疑惑的韩星焰拉到一旁, 说:“我自己的情况我知道, 不会乱来, 而且有萱萱陪着我,不会有事的。”
韩星焰起初听到辛易晴突然改口,还以为她在开玩笑, 又见到武萱萱竟然还同意了。心下惊讶, 但还是倾向于她们两人都在开玩笑。
如今听到辛易晴这样讲, 她明白辛易晴是说真的, 忙不迭插嘴, 担忧地说:“别太冒险了吧, 真伤了怎么办啊。”
辛易晴话说一半,被她打断, 听完后笑着道:“放心,我有分寸。”
韩星焰心说你有个毛线分寸。你要是真有分寸,当时就不会跟我一起大半夜翻墙。
——当然, 她对此是感动又感激的,只是觉得辛易晴太容易心软。这样的性格, 怕是很可能会被人钻空子利用、欺负。
接着,辛易晴又说:“你别跟我们一起上去了。曾星野还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而且你们两个更加熟悉,我们在这里,也怕他不得劲。你们两个在山脚下面看看周围有没有好玩的,等从山上下来了,我们一起去。”
韩星焰还是担心,问:“你一定要去吗?”
“对,突然特别想上到最高点。”辛易晴笑了笑,说:“别觉得我神经啊。”
韩星焰心里确实有一点这样的想法在,但她不认为这是什么不应该的事情。
人生在世,谁还不发个神经了?
她垂头瞥了一眼辛易晴的脚,什么也看不出来。
“……你小心点。”韩星焰说:“千万注意,别再伤了。我怕我们的好运气都不多,在这上面消耗完了,以后碰上事就要倒大霉了。”
辛易晴愣了一下,随即才笑着说“好”。
韩星焰的话给了她启发。
穿越回来之前,她将近二十二年的人生,一直顺遂平安。
她有开明的家长,有很好的朋友,没碰上过孙老师那样不分黑白的老师,没碰上过拐卖人口的混蛋东西,除去感冒发烧之外没生过许久都不好的病……
这样普通又平凡的日子,真的很难得。
辛易晴想,或许就是因为自己前半生过得太顺遂,花掉了她所有的好运气。于是上面那群整天看大戏喝大酒的神仙看不下去了,一定要给她一点警示,才把她丢到了那样的狼窝。
辛易晴在心里骂道,你们真是太闲了!看大戏喝大酒还满足不了你们吗,非得再给自己找点乐子?!
这样荒诞的猜测和无稽的言论,真的荒谬无比,又让人觉得可笑至极。就连辛易晴自己,也忍不住想要笑出来。
可她今天就是想骂。
不管骂什么都好,骂天骂地,骂领导骂孙老师骂长烟一中……还有梁铮,尽管他们目前并未产生任何瓜葛,辛易晴仍旧想骂他。
她转身欲走,却被韩星焰抓住了胳膊。
韩星焰不知为何,突然问她:“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呢?”
顿了片刻,她又问:“萱萱说要去爬山,不是因为她自己想去,是因为你吧?”
辛易晴默然须臾,点头,“对,我之前提过一次。”
“就一次啊?”韩星焰感慨:“你们关系真好。”
辛易晴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正在措辞要怎么回应的时候,韩星焰松开了她的手。她笑了笑,没再问什么,只是提醒:“一定要注意安全。”
辛易晴开口说“好”,然后转身走向武萱萱,韩星焰也在这时和距她两步远的曾星野说了句话,随后曾星野笑着点头,两人一起离开。
武萱萱和孙不言并排站着,对朝他们走过来的辛易晴点了下头,三人站在山脚最底下,默契地同时抬头向上看。
孙不言说:“山顶喊话都知道吧?”
辛易晴想干的就是这种事,闻言心中一喜,不料还没等开口就听到他又说:
“我一定要考上清华!!”
“这一年我一定不要再喜欢他!!”
“张三李四王五赵六,翠花绿叶熊大熊二,老子喜欢你!!”
辛易晴:“……”
他们想干的事情,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武萱萱:“……”
这里怎么能没有拖把呢!挺大挺宽敞的地方,怎么能连个扫帚也没有呢!
辛易晴闭上眼睛,无言道:“你以后少看点电影吧……”
孙不言安静回答:“好的。”
辛易晴意外到咋舌,怎么也想不通他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居然连一句反击都没有。
没想到三人爬了有快五十级台阶的时候,孙不言又突然道:“不然我怕你俩把我推下去。”
辛易晴:“……”
武萱萱:“那你现在不怕了?”
“不是。”孙不言奸诈地笑了一秒,“你看看周围有多少人。就算你们把我推下去了,我也有特别多的目击证人。”
武萱萱抬起手指指了他半天,半晌才说:“……你少看点电影吧。”
因为这出插曲,三人在这里停了几分钟,再启程时,唇角都弯了起来。
可惜爬山大概是一个非常需要坚持的运动,中间一旦停下,就很难再续上——仅代表辛易晴个人想法,在她腿差点抽筋的那瞬间。
那时候,什么山顶喊话,什么骂天骂地……辛易晴都不想了。
她只想赶快结束,然后好好休息一会儿。
但是她已经朝令夕改了一次,现在武萱萱和孙不言都在陪着她,让她就这么不负责任地说自己爬不下去了、要下山?
换作辛易晴是被来回折腾的那个人,她绝对要在心里郁闷很久,并且狠狠吐槽那个事儿多的人。
于是,她又强撑着爬了二十多级台阶,才停下。
她喉咙干哑,嗓子像是要冒烟,歉疚又抱歉地说:“我没力气了。”
“早说啊,你但凡早说一会儿,咱们现在说不定已经下山了。”孙不言听完一屁股坐到地上,一边大喘气一边说:“我早就爬不下去了,怕你们扫兴才没吭声,可把我折腾死了。”
武萱萱也停下来,站着扫视了地面几眼。
孙不言:“不脏。”说着,他又摸出口袋里面的不知道什么东西重新擦了一遍,然后抬头去看辛易晴和武萱萱。
两人于是坐下去,抬头看向远方。
广袤无垠的天空有如碧洗,大团云朵镶嵌其中,很能让人心情平静。
辛易晴连刚才的骂天骂地都顾不上去想了。
看了有五分钟,辛易晴环顾四周,发现上山的人渐渐多起来,三人坐在这里显得很碍地方。
她想过要不要重整旗鼓,再出发,争取这次能够一口气爬到山顶。
最终没能成行——剩下的距离太远了。
辛易晴只能问:“我们下山吧?”
武萱萱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轻声支持:“好,下去吧。”
下山途中,三人迎面撞上往上走来的韩、曾二人。
曾星野手上还拎着一个白色袋子,透明度不太好,只是隔着一段不太远的距离,辛易晴就无法看清楚那里面装的什么,只能从外面确认,那是长条状的东西。
而且,辛易晴记得,他们过来的时候,曾星野没有拿这个袋子,应该是他刚买不久的。
“怎么上来——”
“怎么下来——”
两拨人同时发问,之后相视而笑。
辛易晴说:“太高了,爬不动了。”
韩星焰道:“下面地方太小了,转完了。”
辛易晴笑了,“那现在怎么办?你们还要接着往上爬吗?”
韩星焰摇头,“不了,本来就是来找你们的,到这里刚好。”
她拿过曾星野手中的袋子,两手并用撑着打开,“下面没什么好玩的,但是这个甘蔗特别好吃。”
韩星焰很是兴奋地说:“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甘蔗!”
孙不言凑过去看了一眼,然后说:“那我们下去吧,这里地方太小了。”
韩星焰:“在这也挺好的,半山腰视野开阔,感觉很不错。”
“的确。”辛易晴点头,然后纠结,“就是挡路。”
她话音方落,就见到曾星野利索地从台阶旁侧翻了下去,稳稳落在下面干枯的草垛上。
“这里不会挡到别人。”他伸手,去接韩星焰手中的东西,又笑着对他们说:“也不太高,很好跳下来。”
四人先后跳下去,从袋子里各拿了一根甘蔗出来,正要往嘴里放,就听到旁边传来几人叽里咕噜的声音。
“刘xx,老子真的喜欢你。”
辛易晴、武萱萱:“……”
她们同时扭头去看孙不言。
孙不言尴尬道:“我也没想到啊。”然后感慨:“艺术果然来源于现实。”
辛易晴:“……”
屁的现实!
接着,又有声音响起:“我一定要考上长烟一中!那是最好的学校!我一定要去!一定!!!”
辛易晴:“!”
她脸色突变,慌张去看曾星野。
他的情绪,明显变得很差。
不是愤怒与羞恼之类,而是害怕、排斥,还有……他在发抖。
你们大人
同样慌张去看曾星野的, 还有韩星焰。
甚至可以说,她已经不仅仅是慌张了,更像是一种不知所措的慌乱, 甚至开始面无表情地流眼泪。
辛易晴原来是越过韩星焰去看曾星野的, 在看到韩星焰的表情以后,就不再能够很好地把注意力集中到曾星野身上。
她曾经听到过一种说法,比起亲身经历过某件事的人,他周围那个感同身受的人,可能会比他还要更容易在之后产生应激反应。
辛易晴不知道这种说法真假与否, 也不知道韩星焰是不是这样, 但她很担心。
于是她抬手, 揽住韩星焰肩膀, 用力按住,以此来让她分心。
或许这样真的有点作用,韩星焰垂下头, 用手盖住自己的眼睛擦了擦。
辛易晴在她肩膀上轻轻拍着。
那些叽里咕噜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到这一刻已经不再能听见丝毫。
武萱萱突然喊了一声:“曾星野!”
几人都被她的声音唤得朝她看过去。
武萱萱先偏过视线, 看着辛易晴闭了一下眼睛。辛易晴心里七上八下的想法, 都被她这个动作溶解, 没有预兆地安心下来。
武萱萱又去看曾星野, 声音没有刚才大,很轻很轻, 但足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很清楚。
她问:“会考你参加了吗?”
曾星野从被武萱萱喊的那时候,情绪就被刺激得藏回去不少。转过头以后,他又发现韩星焰的情况似乎比他自己还要更差一些。他心里暖热又酸软, 无论是还没被他藏起来的情绪,还是被刺激得暂时藏起来的那些, 都在韩星焰的反应影响之下,彻底消失无踪。
他心里清楚,如果想让韩星焰摆脱这样糟糕的心情,自己就必须先表现得毫不在意。
正苦于要如何证明自己的毫不在意,他听到了武萱萱的问题。
她问这话的样子,看上去并无故意,全然是兴之所至随口一提那意思。
可对曾星野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他几乎是连思考的时间都没给自己留,就坚定道:“参加了!”
掷地有声。
明显带着刻意,而且……似乎有些太大声了。
孙不言尽管注视着他,还是被吓了一跳,他哆嗦几下,语气慢悠悠,也轻飘飘,说:“你参加就参加了呗,这么大声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碰上了孙老师还把他打了一顿给自己出气呢。”
辛易晴噗嗤笑出来,很大声,很开朗。韩星焰受她感染,后背一抖一抖地动起来,明显也是在笑。
气氛就这样缓和过来。
无厘头,又荒谬,但没人觉得奇怪。
就这么乐了一阵,几人才先后停下来。
曾星野说:“我确实是参加了……不管怎样,也不管我以后要做什么,都到现在这时候了,高中的毕业证书肯定要拿到手。”
韩星焰哑声,“你就那么有自信,自己一定能过关。”
“如果在别的学校,我可能没这个信心……”曾星野笑了笑,平静地说:“但那是长烟一中。”
韩星焰笑容凝滞。
辛易晴心脏猛地重跳一下,百感交集。
她还记得那次她问王海,会不会把自己的女儿送去长烟一中。
王海告诉她会,又说以前的长烟一中还不是如今这样子。
可辛易晴又想,假如那时候的长烟一中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王海就一定不会把孩子送过去了吗?
她不知道。
辛易晴垂睫,试图回避这个问题。
曾星野又说:“虽然不想承认,但长烟一中的确是个不错的学校,无论我有多讨厌那里,但他们的教学成绩是有目共睹的……”
他看向韩星焰,拍了拍她的手臂,笑着说:“只是我不适合那里。”
“有件事我其实没告诉你,这一个月里,我爸妈做过瞒着我去学校求人的事情,”他顿了顿,才接着说:“我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最后竟然真的成功了。”
他自嘲一般笑了一瞬,像是想到什么很好笑的事,用调侃的口吻说:“我那时候真的动心了……想着凭什么只有我受损失受伤害,我就要回去恶心他们,然后把学习搞上去,考个好大学……”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想,但那一刻,我就像是魔怔了一样,特别想回去读书。”曾星野说:“还好最后,我从那种情绪里面走出来了。”
“它很好。”曾星野重复一遍:“只是我真的不适合那里。”
韩星焰愣神许久,最后木然点头。
辛易晴把自己的手从她肩膀上撤回来,抬起头。她没再回避刚才那个问题,并且已经有了答案。
很大可能会的。
因为不光是家长对那里趋之若鹜,学生亦然。就像是刚才那个喊话的人……没有去过那里的人,只知道他严格,会出成绩,但对于学生和家长而言,仅这两点,足够让他们不再顾忌其它。
也比如曾星野,经历了那么一遭,再碰到机会,还是会忍不住动心。
但是她想,或许曾星野说得也不对。
“如果你不适合,那它就不好。”辛易晴也不知怎么,口比心快地说:“长烟一中不好。”
这太突然了,突然到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但又都觉得辛易晴说得实在很对。
“真的吗?”韩星焰问:“不是我们这些适应不了的人不好?”
“不是我们的原因。”
“如果一个地方不适合我们,我们也无法去适应那里的节奏……”辛易晴笃定道:“那一定不是我们的问题。”
曾星野把孙老师教育他的话,改了改说法,说:“别人都可以,怎么就我们不行?”
辛易晴思考瞬间,不知真假,也不知对错,但她还是说:“我们又不是别人,别人的想法也不是我们的,我们的经历和别人更加不会完全一样。既然这样,为什么别人可以的,我们也要可以才行?”
“我去!”孙不言恍然大悟道:“人生哲理啊!”
他去看辛易晴,感叹道:“辛易晴,你牛大发了!”
辛易晴:“……”
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胡说八道了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说那些有什么意义。
但是孙不言做出的这种反应,某种程度上极大地满足了辛易晴想要追求认同的心理……但不妨碍她依旧感到尴尬。
“谢谢啊。”辛易晴说,又礼貌回馈:“你也牛大发了。”
这时,旁边又传来叽里咕噜的声音,比之前更大,就在众人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长烟一中是最好的学校”之类的话的时候,那人几乎是吼出来一样喊道:“刘姐姐,要我说多少遍,老子真的喜欢你!”
辛易晴:“……”
虽然但是,总算知道被表白的对象是谁了。
而且,这人好像还挺执着,就是她实在理解不了这种表白方式。
辛易晴都不好意思说,她已经在心里脑补出了一部狗血无厘头青春疼痛大戏,标签是暗恋成真、花季雨季、浪子回头,还有he——前两个是“刘姐姐”的专属定制,第三个为“老子”本人量身打造,最后一个是他俩“美美”ending。
“晴儿!”武萱萱突然又毫无预兆地喊了一声,超级大声,辛易晴听到叽里咕噜声源地,变成了手忙脚乱声源地。
“……”
她抬头看向武萱萱,脸上带着笑看她,俨然在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武萱萱笑了笑,眉眼弯弯,然后扒着台阶翻出去,又转身蹲下,去看辛易晴,“我想出去走走,你去不去?”
“去去去!”不等辛易晴回答,孙不言就蹭地站了起来,
依誮
火烧屁股一样,然后高声招呼韩星焰和曾星野:“一起啊。”
三人收拾了一下东西,站起来,正准备走的时候,看到面前走出来一个……小孩儿。
辛易晴:“……”
什么离谱的青春疼痛大戏,怪她想太多。不过这小孩声音,怎么那么不像个小孩?
小孩脸通红,慢慢走到孙不言面前,问:“能把我也拉上去吗?”
他尴尬地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我下来的时候很容易,但是现在上不去了。”
韩星焰听着他的声音,深深感觉这和刚才的“老子”没区别,她忍不住问:“弟弟,你上几年级啊?”
“三年级。”那小孩抬起头:“马上就毕业了。”
辛易晴心说是,不过就是可能我们毕业了你都还得再等两年。
又想起来只有这小孩一个人出来,那“刘姐姐”还没见到,她担忧地问:“你刘姐姐呢?让她也出来吧,我们把你们拉上去。”
小孩脸更红了,结巴着说:“刘姐姐没有来,就我一个人。”
孙不言疑惑,“那你刚才……”
话说一半他觉得不合适,忙捂住嘴巴。
小孩却抬起头,眼神坚定,声音也有力,“我在练习,等我练好了我就去找刘姐姐表白。”
那这和长烟一中又有什么关系??
多年来的观剧经验让武萱萱感觉不对,也忍不住问:“刘姐姐在长烟一中啊?”
“对!”小孩骄傲地说:“刘姐姐可厉害了,那个学校超级难进的,我也要好好努力,去找她。”
辛易晴无言道:“那你怎么还逃课了?”
这时候正是工作日,除了刚考完会考的高二学生,应该哪个年级都不会放假。
小孩猛地低下头,低声说:“我跟老师吵架了。”
“为什么?”
“她不让我说‘老子’。”
辛易晴:“……”
这不是很正常的吗?让你说了才不对吧?
小孩又说:“可我要练习和刘姐姐表白的,不能不说。”
众人失笑。
辛易晴忍着笑问他:“谁跟你说的,表白要把自己说成‘老子’的啊?”
小孩一脸鄙视,反问:“你都不知道这样特别霸气的吗?电影里都是这样的!”
辛易晴:“……”
哪部电影?我去打低分!要带坏小孩了!
她故作高深,但又干巴巴地说:“你这样说不行,听着很像要打人。”
小孩求知若渴地问:“那我要怎么说?”
辛易晴:“……”
不说。
你这个年纪表什么白啊!!
武萱萱淡淡道:“等你长大就知道了,现在你还太小,还不懂,再等等,等长大了再说。”
小孩“咦”了一声,说:“你们大人真烦人,知道了还不告诉我们,一说就是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但是你们大人整天小心翼翼这也不敢那也不行的,还没我们知道的多呢。”
武萱萱一脸菜色:“……”
孙不言发出疯狂爆笑。
赫赫战功
武萱萱利索地重新跳了下去, 毫不留情给了孙不言一脚。
她那一脚不重,孙不言也早有预料,没有被伤到。他装模作样地往前踉跄几下, 动作夸张又滑稽, 又在某一瞬间,扭头对着武萱萱做了个鬼脸。
武萱萱面无表情看着他,正准备追上去打,就看见孙不言突然被那小孩拉住。
小孩表情严肃,片刻后又微蹙眉, 开口就是一股老成做派, 对孙不言说:“哥哥, 你这样是不行的。”
孙不言:“啥?”
“你不知道吗?电影里面那个总是贱嗖嗖的负责搞笑的人, 到最后往往都追不上自己喜欢的人的。”小孩拍了拍他的手臂,语重心长道:“然后就孤独终老了。”
孙不言嘴角一抽,笑容僵住。
他看着自己面前这个身高还不到他腰开口全是螺旋镖的小……屁孩, 无言道:“你少看点电影吧。”
爆笑转移到了武萱萱身上。
辛易晴弯腰低笑。
曾星野小声和韩星焰说:“他们挺有意思的, 和他们一起出来, 很好玩。”
韩星焰笑着偏头看他, 她点点头, 说:“对, 他们很好。”
辛易晴听了一耳朵,视线往那边偏了一下, 看到那两人相视而笑,氛围轻松和谐。
辛易晴回头,发现孙不言不知何时蹲了下去, 两手搭着那小孩的肩膀,和他聊了起来——大概内容围绕在让他不要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电影, 也不要认为说“老子”会很霸气。
小孩眉头拧着,表情难看到极点,仿佛世界观崩塌。
辛易晴笑了笑,低头扫了一圈周围有没有被他们遗留下来的垃圾,确认没有后她抬头——
武萱萱在看她,发现她看过来以后歪头,轻轻笑了下。接着她抬了抬下巴,开口,无声道:“转转?”
——转转。
一句她太熟悉不过的话。
以前读高中时是不是这样她不清楚,但这次回来,这句话在她生活中出现了太多次。
辛易晴笑了。
她点头,学着武萱萱刚才那样歪头,轻笑一下,开口,无声说:“转转。”
武萱萱走到她面前,期间和韩星焰打了招呼,和辛易晴一起离开。
看到她们离开,曾星野往孙不言的方向抬抬下巴——那小孩神情已经恢复正常,只是还有些失落。他问韩星焰:“要不要提醒他们,我们该走了?”
韩星焰看了一眼那忽然又开始坚持己见、并且顽强地和孙不言据理力争的小孩,很无奈地笑了。
曾星野也笑了,又问:“我们要不要过去帮忙?”
韩星焰抬脚,迈出一步后突然停下,退回原地,不无遗憾地说:“算了吧。”
“我们都不会搞笑的说话方式,可能会让那小孩觉得我们和他老师一样。”韩星焰看向他,语气听上去有一点刻意的轻松,“适得其反就不好啦。”
曾星野笑容很不明显地僵了一瞬,他不知道韩星焰有没有发现,但他希望她有发现。
他打开手中的袋子,“甘蔗还有最后两根,不然我们边吃边等?”
韩星焰:“那样会不会特别像在看好戏?”
曾星野:“……”
他怎么这么没眼色?
“那我们还是干等着吧。”曾星野笑着说:“不然做什么好像都不太合适。”
韩星焰“嗯”了一声,扭过头,没再看他,说:“没别的办法啦。”
还是故作轻松的口吻。
曾星野静了两秒,忽然说:“和你没关系。”
“你那天已经劝下来我了。我不是这个小孩,不需要别人和我说话时用搞笑的说话方式。”他缓缓喊道:“好心眼。”
“那天我们翻墙出去以后,你真的已经把我劝下来了。”
韩星焰回头看他,又听见他说:“我……想不开,是我犯傻了,我当时脑子轴了,还抽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做出来了那种事。”
韩星焰沉默片刻,长长叹出一口气,闷声说:“你的网名不好,改一个吧。”
“好。”曾星野很愉快地答应,“回去就改。”
韩星焰点头,片刻后说:“甘蔗给我一根。”
曾星野打开袋子,让她拿。韩星焰拿出来后抬头看他,问:“你不问我吗?”
“我帮你挡住。”曾星野答非所问,说:“他们不会认为你是在看好戏。”
说完,他走到韩星焰前面,背对着她,安静地看着前方被那小孩折腾到头大的孙不言,不经意间泄出一声笑。
韩星焰闻声转过身,也背对着曾星野,默默啃起了甘蔗。
孙不言好一番好言相劝,各种方法用尽,最终只和那小孩达成约定,以后不再自称“老子”,也不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电影,不会再逃课,但还是坚持要和“刘姐姐”表白。
孙不言好说歹说,硬是说不通一点,甚至连“她一定会拒绝你”这种不合适的伤人的话都说出来了,也愣是没有用。
那小孩言之凿凿:“被拒绝了也没关系,我可以再表白,再被拒绝还可以再再再表白。我们老师说了,人必须要有恒心,没有恒心的话,你将会一事无成。”
孙不言哑然半晌,吐槽:“怎么现在这么听你老师的话了?你老师不让你自称‘老子’那会儿,不是还和她吵架吗?”
小孩脸上又浮现红色,但还是很有理地说:“你不是也说那样不对吗?事实证明我老师是对的,我错了。”
孙不言:“……”
他记得,勇于认错……好像也是一种美德?但他现在,怎么那么想揪着这人的耳朵打他一顿呢。
“哥哥,你放心吧,就算我真的被拒绝了也没关系。”小孩又恢复了老成的模样,这也就是他没胡子,不然孙不言觉得他指定能动手捋两下。
小孩老神在在地说:“追人嘛,哪有那么容易的,我已经做好了追二十年的准备,你不用担心我会受伤的。”
孙不言现在更担心“刘姐姐”会焦头烂额。
但他也实在没一点办法了,最后只得说:“你刘姐姐在上高中对不对?”
小孩点头,很骄傲地说:“在特别好的学校。”
“那你是不是不能影响她学习?”孙不言顺势说:“所以她毕业之前你都不能表白知道吗?”
他严肃道:“早恋会影响成绩……你不相信的话,回去问你老师,她肯定也这么说。”
小孩面露为难,“刘姐姐很厉害的,不会影响成绩。”
孙不言坚持:“会的。”
“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拿自己举例,面露凄苦,开始胡说:“我以前,总是考年级第一……百,就因为早恋,现在成绩已经掉到年级八百名了。”
小孩震惊:“哥哥你竟然能找到女朋友吗?”
孙不言真的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去揪他耳朵的手了。
“那你怎么不和女朋友一起过来?”小孩又问。
孙不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信口撒的谎还要接着圆,“家长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不让我们见面。”
“那你们是不是要分手了呀?”
孙不言无语凝噎,继续编,“不,我们要有担当,有责任,谈了恋爱就不能随便分手。我现在只是后悔,我们没有再等两年,等到我们都上大学了才开始谈恋爱。”
他拼力想挤出眼泪,让自己说的话看上去更真,结果挤了半天也就挤出一滴。他只能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不想把脑子里的记忆全都拎出来转了一圈也没发现哪个是让他特别痛苦的。
突然,他想到辛易晴,想到武萱萱说的话,联想出一副场景——辛易晴遇到困难,告诉了他,他不管,然后辛易晴就不知遭遇了什么,来到了这里。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真该死,眼泪哗哗地流,把那小孩吓得往后退了两大步。
接着,他又回到孙不言面前,拿出一张纸给他,角色调转,开始安慰起他来。
孙不言见事有望,心下窃喜,一边抽泣一边语重心长地叮嘱:“你可别跟我学啊。”
小孩思考片刻,认真地说:“好的。”
孙不言如释重负,刚才悲伤的泪变为感动的泪,开始哗哗地流。
小孩又退了三大步。
孙不言:“……”
曾星野笑得更欢了,问刚吃完甘蔗的韩星焰:“你朋友一直这么有意思的吗?”
韩星焰:“差不多吧,不过我以前跟他不熟,没见过他这一面。”
曾星野又说:“演得好逼真。”
韩星焰笑了,“那你是不知道之前他们几个在老师面前演了一出默剧,硬生生把一个要被劝退的学生救了回来。”
曾星野的眼神有些羡慕,感慨道:“真好啊。”
韩星焰想问“那你要不然来我们学校试试”,开口却说:“是啊,真好。”
“你新网名也是,真的好。”顿了顿,韩星焰又说:“至心愿……祝你达成所愿。”
“谢谢。”曾星野眨眨眼,“好心眼。”
“你也是。祝你永远都可以碰上好心的人。”
孙不言一番缠斗终得胜利,兴奋地转过头,想要把自己的“赫赫战功”分享给他们,却发现武萱萱和辛易晴不知道干嘛去了。
他悲痛又起,演戏演上瘾了,一转身,那小孩警醒地狂退许多步,最后一个猛冲助力,竟然自己翻了出去。
孙不言目瞪口呆。
曾星野和韩星焰心有余悸,许久都缓不过来。
那小孩一脸意外,不可置信地看着孙不言,“我爬上来了!”
孙不言一边后知后觉地害怕,一边抖着声音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说:“对,你爬上去了。”
小孩激动无比地说:“那我拉你们上来吧。”
孙不言:“。”
……我还是很清楚我自己的体重的。
我想试试
说是出来“转转”, 辛易晴和武萱萱就真的只是出来转转。
武萱萱没说话,辛易晴也是。
两人安静地往下走了一段距离,约有一百级台阶那样, 仅仅花了她们不到两分钟时间, 远没有上来那时候艰难。
辛易晴想,照这个速度,她们用不到五分钟,就能回到山脚——在山脚等他们三个也不错,比回去找他们能省不少力气。
可武萱萱却在这时候突然停下。
她看着辛易晴, 说:“回去吧?”
辛易晴没意见。转转嘛, 有来有回才是转转。
上去的路走得很累, 只走了五十级台阶, 两人就停下来。
武萱萱问:“脚还好吗?”
说着她垂眸盯着辛易晴的脚看了一眼,眼中有无限的担忧,似乎还有一点点愧疚。
角度的错位让辛易晴与她的眼神擦肩而过, 她微喘气, 身体上感到累, 心里却意外地感觉一阵无缘由的爽。
其实她的脚已经开始有些不舒服了, 但她一开口, 却表示:“没事。”
武萱萱点头, 提议:“那再转转?”
辛易晴转身,率先走了下去。
仍旧是五十级台阶, 也依然很快就走完。
接着又重新返回去。
在大约第四十级台阶那里,辛易晴小喘气彻底变成大喘气,武萱萱也是。
“停下吧。”武萱萱说:“太累了。”
辛易晴停顿住, 过了一分钟,她说:“我好了, 你怎么样?”
武萱萱:“还行,缓过来不少。”
辛易晴大胆道:“那我们要不要一次性爬上去,直接回去找他们?”
武萱萱讶异地说:“这么干脆吗?”
“咱俩会累死的吧?还有你的脚……”她脸上表情彻底被担忧覆盖,“给孙不言发消息,说我们在这儿等他们让他们下来好了。”
“试试吧。”辛易晴说:“不用担心我的脚,我有分寸。”
“你怎么了?”武萱萱敏锐地察觉到异常,她心里有个猜测,但还是选择问出来,想要听听辛易晴的答案。为了不让自己的话显得太突兀,想了想,她又说:“感觉你现在怪怪的。”
辛易晴:“就是突然想到,爬山和我们生活也很像,下行远远比上行要容易。”
她举例:“比如我的……成绩,那么容易就一掉八百名,可我再想上去,”她顿了顿,看着武萱萱,笑着说:“好难啊。”
“爬山也是,很累,也很难。”
“那怎么还要为难自己?”武萱萱说:“别爬了。”
辛易晴没回应,只是抬眼看着她。
傍晚来临,夜色渐渐暗沉。
两人站在这里,相对而立,给人的感觉,像是在对峙。
“‘如果一个地方不适合我们,我们也无法去适应那里的节奏……那一定不是我们的问题。’”武萱萱接着说:“你跟别人说的话,用在现在不是也可以吗?”
她微停顿,像在做简单总结:“如果一件事让你感觉很累,那不是你的问题。我们不做就好了。”
“但我想爬上去。”辛易晴说:“我也想试试。”
“试什么?”武萱萱别有意味地问。
辛易晴没察觉,想了想,说:“回去的感觉。”
回到之前那个辛易晴的状态的感觉。
辛易晴不是一个爱运动的人,甚至还能说是讨厌,只不过她可以接受。但如果能自己选择,辛易晴不会参与任何一项运动,哪怕是慢悠悠地走路。
是以爬山这种能把人累死的活动,放在以前,她想都不会想。
可那天,她站在医院天台,在遭遇许多挫败以后,她头一次感受到“俯视”这种心情。
只是,下面的风景太差了。
所以辛易晴忽然生出感慨,如果她是在一座山上就好了。
但今天来到了这里,辛易晴发现,她压根上不去山顶。
原本她觉得没什么,上不去就上不去,毕竟她有脚伤,曾星野也有伤,团队行动不能只在意自己感受,这一切的一切,都能成为她说服自己不要在意的理由。
当然,也有可能,她本来就没有特别在意“自己无法登顶”这件事——辛易晴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人与人不同,有些人就是天生优秀,有些人纵然不甘也还是平庸。
可等到她和武萱萱单独下来,小团体“解散”,只剩下她们两人,安静地往返于这数十台阶,她却连最后十级都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辛易晴忽然就不那么无所谓了。
下行容易,上行难。
这句话或许适用于任何时候。
但辛易晴想,她可能找不到比爬山更容易完成“上行”这个过程的机会了。
她再次对武萱萱说:“我想试试。”
武萱萱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略暗的天色下情绪难辨。
之后,她伸出手,把辛易晴左手臂扯起来搭在自己肩上,郑重其事道:“事先说好,只要你的脚有一点不舒服,一定要立刻告诉我。”
辛易晴点头,含糊地说:“萱萱你怎么这么好啊。”
武萱萱把辛易晴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让她左脚的承重减少一部分,“你小时候熬大夜替我看电视剧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
辛易晴沉默稍瞬,坦白说:“那时候,我也是能感觉到乐趣的。”
武萱萱问:“你怎么知道爬山在我这里不是一种乐趣?”
辛易晴猝不及防被噎了一下,说:“没听你说过。”
“人的喜好都是会变的,我就是忘了说。”武萱萱顿了顿,又说:“你不是也忘了告诉我,你现在喜欢什么吗?”
辛易晴不是忘了,她是真不知道自己现在喜欢什么。
她像是对一切都不感兴趣,可在看到某种特定的出现在眼前的事物时,她又会觉得,她也挺想要的。
譬如那个她考不回去的一掉八百名之前的成绩。
譬如那个她工作一年都攒不下来的三万块钱。
再譬如,她现在还没有成功,却在努力完成的“上行”。
十级台阶很短,加上她们又休息了很久,不到一分钟,两人就完成了这个过程。
辛易晴在心里默念:第一阶段,目标达成。
接着,她们继续往上走。刚开始还好,身上蓄的力还有许多,她们走得还比较容易。可在两分钟以后,她们腿上就像是灌了铅,沉重,还酸,每迈出一步,都需要极大的努力。
辛易晴忽然想到铁,看着坚硬无比,却仍旧会被酸腐蚀。这么一想,她觉得自己其实也还算是比较厉害了。
至少现在,她还没有被动摇,产生想要就此停下的想法。
武萱萱全程一言不发,不知道的可能还以为她在生气,其实不然。
都是在学校里面一坐一整天的人,身体素质都大差不差,不会有多好。自己身体重量还压在她身上一部分,辛易晴知道她很累,比自己要累得多。
她试着悄悄收一些力,但武萱萱突然停了。
辛易晴疑惑地问:“怎么了?”
武萱萱突然道:“对不起。”
她问:“你说的‘试试’,应该更想靠自己吧?”
辛易晴愣住,然后解释:“没有,我没这样想。”
武萱萱叹了口气,“你刚才那样,我还以为你是不愿意我在一边帮忙。”
“怎么会?”辛易晴笑了,“我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也不是不识好歹。”
“那你别动了。”武萱萱说:“我也有分寸,撑不住了我会停一下的。”
辛易晴没想到她会这么在意,一时懵怔又迷惑,因为在她眼里,这不是多大的事,她想不通武萱萱为什么会有这种怀疑。
武萱萱也想不通。
只是那一瞬间,她突然就那么想了。
理智上面,她不相信未来的自己会对辛易晴的“求救”置之不理,可如果真的是那样,未来的辛易晴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所以武萱萱觉得,“辛易晴没有告诉她”的可能也很大。
至于原因,她首先想到的是——大家都很忙,辛易晴不愿意再给她增添麻烦。
但随着想法变多,她又觉得,或许辛易晴只是单纯想依靠自己。
于是在刚才,她也短暂地这么想了一下,很突然,很意外。
误会解开,两人继续上行,到最后生生把自己累到气喘吁吁,话都说不清半句。但好在,她们终于到了孙不言三人在的地方。
他们面前站着管理人员,孙不言弯腰对那小孩说了些话,然后看了管理人员出示的工作证,把小孩交给他们,让他们帮忙联系家人和老师。
武萱萱和辛易晴站在一旁,慢慢调整呼吸。
呼吸平稳一些后,武萱萱忽然问:“要不要试着往山顶去?”
她们所在的位置,还不到半山腰。如果要爬到山顶,毫不夸张地说,跟要他们半条命没区别。
辛易晴听着这个更疯狂的想法,脚上的痛楚刺激着她的心情。
片刻,她点头,笑着开口:“我们能在山顶看到明天的日出吗?”
武萱萱:“试试呗,现在时间还早,我觉得应该可以。”
韩星焰听到了一些内容,震惊地跑到她俩面前:“疯了吧?”
辛易晴:“可能吧。”
冒着脚伤复发的危险,受着自虐一般的疼痛,却觉得那个想法实在是好极了。
这种情况下,辛易晴想要认为自己没疯,都有些困难。
韩星焰试图用一种正常思维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现在应该好好养,不是能随便热血上头的……”
她话说到一半,被曾星野打断:“一起吧,我们一起去。”
韩星焰:“……你也疯了?”
“偶尔。”曾星野说:“但最近比较频繁。”
唯一一个尚存理智的韩星焰默了几秒,决定把孙不言拉拢过来。
孙不言正在目送工作人员和那小孩离开,一转身发现另外四人齐刷刷地盯着他看,面带微笑,标准露八颗牙的那种。
很不对劲。孙不言本能想。
然后他想跑,却被曾星野抓住,被另外三人围住。
孙不言:“……”
韩星焰飞快地说了事情经过,然后说:“你劝劝他们吧,他们都疯了。”
谁料孙不言听完,想也不想就问:“你觉得,我是什么很正常的人吗?”
韩星焰:“……”
她觉得自己也快疯了,甚至离谱地去想,要不然自己现在也赶紧疯一个才好,不然显得她多不合群?
但她还是决定再挣扎一下,“你们觉得,晚上的山,安全吗?况且,我们还是学生。”
孙不言:“没穿校服谁知道我们是学生?”
韩星焰走到辛易晴两人身边,和她们站成一排,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声音:“三个女生一起齐耳短发???你告诉我,不是学生怎么能做到这么巧合的?!”
曾星野:“也不是不可能。”
“是,有可能。”韩星焰说:“但就算我们几个全都强壮无比,那就安全了吗?”
她决定放弃这两个脑子不正常的顽固分子,转去攻略一向靠谱的武萱萱,说:“萱萱,你好好想想再决定。”
武萱萱想了两秒,言简意赅:“疯一次吧。”
韩星焰欲哭无泪。
孙不言劝她:“你想想那小屁孩今天说的话——我们大人整天小心翼翼这也不敢那也不行的……如果现在不疯,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
韩星焰仍旧保有理智,“今天疯这么一次,可能我们人就没了。”
众人:“……”
韩星焰又去拉辛易晴,说:“下去吧,真的不安全,而且还特别冷。”
辛易晴没办法不顾及她的想法,她穿得本来就薄,要是还在山里过夜,肯定会冷。她心里略微松动一些,却听到曾星野说:“我和她下去,你们上去吧。”
韩星焰还想再把他们三个也给说服,孙不言却已经率先跑了起来,一步跨两个台阶,蹭蹭几下就跑出很远。
韩星焰:“……”
她无奈地对辛易晴说:“注意安全,手机别关机。”
辛易晴笑着回:“放心。”
然后和武萱萱一起转身,缓缓上行。
好长的路
——这真是一场疯狂的上行。
对于三人要做的事, 辛易晴如此评价。
很有她记忆里青春疼痛电影中那种突然的中二之感。
她好笑地想,或许大家的人生经历都一样。
有快乐,有难过, 有中二, 有疯狂,还有许多未知的一切。
但她还是不喜欢青春疼痛电影的感情套路。
只是这种有人相伴的疯狂,辛易晴忽然感觉还不错。
“孙十六!”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孙不言诧异一下,转过身后心中疑惑更加浓重。
竟然是武萱萱在这么喊他!
“慢点跑。”武萱萱叮嘱似的语气:“别落单了。”
孙不言“哦”了一声, 停下脚步, 等辛易晴两人追上来以后, 和她们并排走。
“我们上去干嘛?”他问出了心中困惑已久的问题。
武萱萱反问:“你不知道干嘛就上去?”
“有什么问题吗?”孙不言理所当然道。他对从武萱萱这里得到答案已经不抱希望, 转而去看辛易晴。
辛易晴顿了顿,不好意思道:“发神经。”
孙不言:“……”
“认真点。”
他当然知道这里有她们“发神经”的原因在,但“发神经”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只是想知道, 是什么刺激了她们。
“真的就是发神经。”武萱萱拍了拍他后背, 用眼神警告他让他闭嘴。
孙不言意有所得地点了点头, 随意道:“那走吧, 大家一块发神经。”
三人接着往上爬。
因为时间还很长, 他们并不着急, 行动一直慢慢悠悠。
约莫过去有半个小时,他们身后忽然传来大喇叭的声音。
有人在喊:“辛易晴小朋友, 武萱萱小朋友,孙不言小朋友,你们的同伴在我们这里, 请速速过来,和他们会合。”
每喊一次, 就停顿五秒,然后换成另一个人的声音,重新开始。
三人脚步顿住,相互打量彼此,不免惊惶。
这听上去怎么这么像礼貌的歹徒在叫战?
三人转头,看到不远处传来手电的亮光。小小的一圈光点,在他们眼睛前面摇晃。
喊话的声音还在继续。
辛易晴问:“……我们要不要回应一声?”
孙不言担忧:“万一我们真的点背了怎么办?”
武萱萱平静:“别万一了,那好像是韩星焰他们俩……还有那小孩。”
孙不言:“你看得清?”
“听声音像。”
辛易晴、孙不言:“……”
还真有点像。
“还有,我们应该跟‘小朋友’这个称呼扯不上关系。”武萱萱说:“除非里面,本来就有个小朋友。”
孙不言气得牙痒,“这小屁孩,真忘恩负义。”
辛易晴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问:“那我们要不要回应一下?”
武萱萱:“直接下去吧,我们回应他们很难听到。”
辛易晴犹豫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莫名有着强烈的排斥,总感觉这次一下去,她就很难再有机会上来。
她不是很想下去。
但现在这样的情况,不下去也的确不是那么回事。思考瞬间,辛易晴最终决定,还是下去。
武萱萱见她纠结,刚想说不然自己一个人过去看情况让他们在这等,就听到辛易晴轻声说:“好,下去吧。”
听着很平静,不像是有不甘。
武萱萱又多看了她两眼,还是没看出异样。
不得不说,她们太熟了,熟到了解对方的一切,就刚好能借此做出对一切事物的应对措施,以至于让另一个人察觉不到任何不对。
但这样也不是完全就没可能察觉不到一点了。
人一旦有了疑心,那就看什么都觉得不正常,包括“正常”也会被归入不正常的范畴。
对于武萱萱来说,辛易晴现在的状态就太正常了。
所以她推测,辛易晴其实并不甘愿。
她缓缓说:“下去看看情况,然后我们接着发神经。”
她说这话的样子,很是一本正经,就显得很有反差。辛易晴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她点头,说:“好,接着发神经。”
孙不言问:“我揪着那小孩耳朵把他打一顿,能算作是发神经吗?”
辛易晴:“……可能更像是狂犬病犯了。”
武萱萱附和:“是这样。”
孙不言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遗憾:“那算了。”
辛易晴不由问:“你还真的想打他啊?!”
孙不言坦诚道:“不是想打他,而是想揪他耳朵。”
辛易晴想了快一分钟,也没想明白“揪他耳朵”怎么就不属于“打他”的范畴。
三人慢慢走下去,和那群拿着喇叭喊他们名字的人会合。
果然如同武萱萱说的那样,这群人里有韩星焰他们。
韩星焰无奈地摊了摊手,用眼神示意,让他们去看这里的工作人员。
辛易晴心里不妙的感觉顷刻间炸了。
下一秒,其中一位工作人员说:“马上就晚上了,这里不安全……听说你们想彻夜爬山?”
辛易晴点头,武萱萱和孙不言同步说出了“对”和“是”。
工作人员蹙了蹙眉,简短道:“晚上不安全,你们还是学生,别乱来了。”
辛易晴心道果然,她感到很强烈的失落。正准备点头说“好”那刻,她听到武萱萱用很随意的语气,毫无表演痕迹地睁眼说瞎话:“可我们不是学生。”
辛易晴:“。”
怎么形容这时候的感觉呢?
她想了想,觉得只有六个字可以形容——萱萱牛大发了。
但工作人员自然是不相信,毕竟证据就摆在那里。
“说什么瞎话呢?”她挨个扫过在场的三位女生,说:“我刚刚才来过,知道你们是一起的……哪就会那么巧,你们都留着学生头?还有这个男生,”她看了孙不言一眼,说:“头发短得把手伸进去都能看到一半指头……”
“就算这样,也不能证明我们就是学生。”武萱萱继续睁眼说瞎话,惊得辛易晴目瞪口呆。
“不信。”工作人员言简意赅地声明了自己的观点,然后下断言:“高中生吧?”
接着,她又问:“压力大?想发泄发泄?”
她“唔”了一声,说:“那爬山确实是个好办法,但是现在太晚了,你们可以在周围找个旅馆住一晚上,明天再来。”
虽然被连着拆穿了两次,但武萱萱的表情仍旧没有任何裂痕,依然波澜不惊,看上去甚至还能接着扯瞎话。
辛易晴心里的不妙感觉被顶下去,她想和武萱萱“并肩作战”。她想,那种感觉应该也相当不错。
于是,在工作人员那一句话说完以后,她几乎复制粘贴了武萱萱的从容到自己身上,说:“我们又不是高中生,哪来的压力?”
——但她们或许也还是有些不同。
辛易晴试图跟人套近乎,笑着说:“姐姐,我们都已经上大学了,今天过来,是为了看日出的。”
孙不言也不甘示弱,张嘴就说:“我头发留得短,是因为我心中有一个红色梦想,我敬佩那些为我们戍边守疆保卫家园的军人,我希望自己能从各个方面向他们看齐。”
工作人员噗地一声笑了。
她伸手向后面招呼,边说:“小傅,你过来。”
接着,辛易晴就见到不久前还和他们待在一起的那个小孩走到了工作人员旁边。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工作人员弯下腰,笑着和他说。
小孩说:“那三个哥哥姐姐就是学生,那个哥哥还说自己恋爱不顺,后悔没有到大学才开始恋爱。姨姨你们快去找他,我怕他想不开!”
他口吻偏平铺直叙,但不知为何给人听上去的感觉却极度生动有趣。
孙不言听得一脸死寂:“……”
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武萱萱仍然没有放弃,她说:“这里是有规定不让晚上爬山吗?”
“没有,甚至可以说晚上的流量还算可以,但是不安全。对成人来说都不太安全,对你们学生更是这样。”工作人员摊摊手,“虽然我们有安排值班人员,但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值班人员可能也无能为力。”
“所以为了你们自己的安全,也为了你们坚持了那么久马上就要看到胜利曙光的高考……”工作人员笑着,和蔼地说:“小朋友们,下山吧。”
三人:“……”
她们不由同步了动作,一齐去看向韩星焰,试图从她那里找出破解的办法。
韩星焰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她是半路上碰到这些工作人员的。
虽然他们先离开,但因为带着一个小孩,是以他们下山速度并没有特别快,韩星焰两人很快就和他们碰上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敏锐地发觉了韩星焰他们只剩下了两个人这件事,然后严肃又担忧地询问其余三人的去向。
韩星焰很纠结,不知道该不该说。
理智上,她百分之一百想说;情理上,她认为她不应该因为自己的意愿毁掉别人目前的期盼。
可是工作人员告诉她:“山上有狼,还有熊,晚上很危险。”
韩星焰被吓得将他们三个的去向全盘托出。
在来的路上,韩星焰想了一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诓了——他们地处中原,哪来的狼和熊?
但那时为时已晚。而且,到底是不再需要她自己做选择,韩星焰索性半推半就地跟着上来了。
毕竟上山下山都是一条路,就算没有她,工作人员要找到人,也还是轻而易举。
但她跟着的话,或许也能保障一点他们的安全——谁知道工作人员有没有坏心思——安全意识很高的韩星焰如是想。
于是她像个尾巴一样跟了上来,全程紧跟,像谍战剧里面那样,不给人留下一点点甩下他们的机会,也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为此,她心里还是很愧疚的。
尤其是在看到辛易晴三人为了能接着爬山,展现了他们一个赛一个的胡扯能力以后。
并且,他们完全没有怀疑工作人员是自己刻意带上来的,也没有因为她带来了工作人员而去怪罪她,反而很友好地看待这件事,看上去一点都不在意。
韩星焰动摇了。
她甚至想,自己也去疯一把,看看夜晚的山上到底有什么风光,值得这几个人像是魔障了一样。
——能让他们为之疯狂的,她也想看看。她在心里想,或许她周围的一些东西,也能因此发生改变。
她仔细钻研他们三人面不改色的胡扯大法,试图加入其中。
但她没想到,工作人员故技重施,她告诉辛易晴三人:“山上有狼,还有熊,很危险。”
武萱萱却没有那么容易被吓到,她说:“这不符合自然发展规律。”
工作人员意外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学以致用,你应该是个好学生吧?”
武萱萱谦虚道:“还好。”
说完,她眼尾悄然往辛易晴的方向偏了一些。
工作人员又兴致勃勃地同辛易晴攀谈起来,礼貌地问:“这次成绩不太理想?”
辛易晴:“……”
从哪看出来的?总不能就那一个眼神就能懂了?也太离谱了吧!别是这人其实是骗子,做这一切是为了把人抓走挖心掏肝吧?孙不言刚才看人工作证的时候到底有没有认真看?
想着,她偷偷戳了戳孙不言的胳膊肘。
孙不言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什么,给出了肯定地答案。
工作人员也及时做了自证,说:“我不是变.态,只是从事过相关行业。”
孙不言真诚发问:“景区管理和学校管理……能算是相关行业?”
“那自然不是。”工作人员又摊了摊手,说:“我说的相关行业,单指教育行业。”
辛易晴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她问:“您以前不会是教导主任吧?”
那个摊手时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愁苦的气场,和范进还真是像。
工作人员笑了,说:“你很聪明。”
辛易晴感觉自己的脸倏得烫了起来。
但她又疑惑起另一件事,“教导主任这个工作不比山上的工作人员要更好一点吗……我是说待遇方面。”辛易晴问她:“为什么要放弃前者呢?”
工作人员安静一瞬,说:“没办法,和校长理念不合,说不到一块去。我没办法让他离开,也不愿意在那里蹉磨时光等到他被调走的那一天,只能自己先走了。”
“而且,现在这个工作我还挺喜欢的,我感觉很不错。每天就做一些提醒游客的工作,再接送接送和父母走丢的小孩并且帮他们找到父母,”她低头,看向那小孩,笑着“哦”了一声,说:“对了,还有,帮离家出走的小孩调节心情,送上回家的路。”
辛易晴一听就觉得琐碎,问:“不累吗?”
工作人员:“累肯定是累的,怎么说也是要爬上爬下一整天,但和周围人没那么多理念上的冲突,大家基本上都说得来,就算真有意见不同的时候,也是各自坚持已见保持沉默,比我以前当教导主任那时候好了不知道太多。”
说着她往前走了两步,小声道:“偷偷告诉你,和我一起做这个工作的,还有两个我以前的同事,我们现在都挺开心的,头发都不掉了。”
辛易晴听得向往,对于他们当下怡然自乐的生活状态有些羡慕,但她还是有些犹豫——她们理解下的理念不合,会是同一种吗?
于是她大着胆子问:“可以问问你们理念不合是指什么吗?”
语落她急忙补充:“不方便说的话直接拒绝我就好。”
工作人员乐呵一笑,“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直白道:“就是我们那个脑残校长心里太没数了而已。”
辛易晴感觉这说了和没说差别不大,她还是不清楚他们的理念有多不合。
正纠结要不要再详细问问,就听工作人员沉着脸吐槽:“我们那个学校,是市里排在最末的一所学校,学生成绩都不能说好,本来就应该好好巩固基础,在赶进度的情况下慢慢讲课,劳逸结合,不让学生太过紧绷免得接受不了才对。”
“可我们那个脑残校长,像是有一脑袋浆糊,非得让我们学习衡火,严抓学生进度,严打松懈之风。”工作人员说:“我觉得这样不对,跟他吵了几架,没劝下来,干脆辞了。”
辛易晴不免有些震惊,脱口而出:“就这样?”
意识到这样不太礼貌,她忙不迭解释,“我不是觉得这样不对,就是太意外了。”
工作人员被她的反应逗笑,问:“你们老师不这样是吗?”
不等辛易晴回答,武萱萱就抢先道:“对,我们高中的时候,老师和教导主任还有领导之间也有过矛盾,但是没有这样。现在上了大学,就不太了解情况了。”
韩星焰可真是佩服死武萱萱这种不管别人想法只坚持自己心愿的恒心和毅力还有行动力了。
工作人员笑得更剧烈了,接着,她对着武萱萱说:“你是个做大事的人。”
武萱萱到这时才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礼貌道:“谢谢。”
“好了,你们快回去吧,这里什么人都有,晚上是真的不安全。”工作人员说:“不是为了发泄压力,那你们是为了什么?我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武萱萱还欲坚持,被辛易晴拉住。
她拍了拍她的手腕,又轻轻揉了下她的手心,全是示好的安抚动作。
紧接着,她又对工作人员说:“对不起,刚才说了谎,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儿。”工作人员摆摆手,又说:“你们说为什么一定要爬山,我应该可以帮忙。”
“不用啦。”辛易晴笑着说:“我们就是想看看日出,以后再来也一样。”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说:“日出的话,确实是亲眼见到会更让人心理上得到满足,但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带你们去看宣传图片,里面有不少是日出的风景照。”
“真的吗?”韩星焰惊喜道:“谢谢!”
一行人就此下山。
武萱萱和辛易晴走在最后,孙不言走在她们前面挡住众人视线。
武萱萱说:“我刚才可以让我们混过去的。”
“我知道。”辛易晴拉着她的手,说。
“那你为什么还要拦我,你不是说,想回去那种感觉吗?”
辛易晴点头,似遗憾,又似感慨,说:“但今天可能不是时机。”
“谢谢你萱萱。”辛易晴往前方看了一眼,看到了工作人员没被孙不言挡严实的一半身体,说:“工作人员不会让我们上去的,如果我们真出了事,她可能要担责。”
“而且,我们也上去了好长的路呢……”辛易晴顿了顿,说:“我好像已经可以摸到它一点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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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区服务站。
辛易晴几人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 在这里查看被存档的日出宣传照。
他们随手翻阅几下,感觉不太美妙。
工作人员也面露讪然,尴尬道:“咱们这里不是多出名的景点, 没有专业人士负责这一块儿, 也不舍得花钱请人,这已经是效果最好的了。”
辛易晴心里不免遗憾,但也知道这是别人也无能为力的事情,笑着说:“谢谢。”
几人眼神碰到一起,合计一番。
“那我们就先走了。”辛易晴说:“麻烦您啦。”
工作人员对她挥挥手, 等她们转身后又一拍桌子, 急急忙忙喊道:“停, 等一下!”
“我女儿元旦放假会回家, 她拍照技术不错。”见几人转过身,工作人员说:“你们家里离得远吗?不然那时候再过来?”
辛易晴面露迟疑。
他们要过来,那距离说不上特别远, 但也没有很近——主要是麻烦, 没有直达的车。
“那不然给我个地址, 我到时候给你们寄快递过去。”
辛易晴脸上的迟疑变为不甚明显的犹疑。
随便就把地址给出去?
她不敢。
工作那几个月, 她住的地方有些偏僻, 经常能看到一些在路上无所事事的混子, 他们总是恶心地对着行人吹口哨,然后嘻嘻哈哈地一通调侃, 问地址问生平,问感情状况和家里情况……明明是大家都是互不相识的人,可就没有他们问不出口的, 让人烦不胜烦。
都说绝处逢生乃是幸运,辛易晴却觉得那实在太能意味着可悲。
如果可以, 谁愿意处在绝境。
辛易晴那时认为,她在参加工作以后,整个人成长了许多,说话做事也变得比以前更加圆滑得体——她把这些,称为绝处逢生——因为她通过让自己改变,暂时适应了那段时间。
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出门,会需要随身携带一把小刀才能安心。
可那段日子就是那样的。
从那以后,她就变得很是谨慎,没办法轻易地对别人袒露心扉。
哪怕现在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从一开始就对他们很友好的工作人员。而且,她还曾是一位老师。
若是在以前,只需要满足这两项条件其中之一,辛易晴就能对这人表示信任。
可现在,她会想,这人起先表露出来的友好,可能是早有预谋。
不仅如此,她还认为,就算是老师又怎么样,这世上的垃圾老师多了去了。再者说,她说她是教导主任,他们又没地儿求证,谁知道是真是假?
所以辛易晴内心对于给出地址这件事,极为抗拒。
“谢谢您。”她笑着,极度客气有礼地说:“但还是算了,那太麻烦了。”
工作人员一点不含糊,直白问:“害怕有危险,怕出事是不是?”
辛易晴:“……”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觉得这人应该曾经的确是一名教导主任。
这说话时半点不留情的“大公无私”、“毫不遮掩”,还真能算是教导主任们的光辉勋章。
“那这样,把你们学校地址给我。”工作人员又说:“我寄到那里去,就写你们校长的名字,门卫肯定会签收。我到时候就在里面标注是‘千里送日出,希望贵校学生大展宏图’,寄件人就写我们这里,不以私人名义,你们校长不会说什么的。”
孙不言惊奇地感叹:“您还真懂啊!”
工作人员:“当然,我以前就是干教导主任的,这点事情还摸不准,那么多年岂不是白干了?”
说完她又去看辛易晴,问她:“现在能放心了吧?”
辛易晴尴尬地垂下头偏开视线,“不好意思——”
“没事,做人有点警惕心是好事,防坏人不防好人嘛。”工作人员看上去一点介意的意思都没有,乐乐呵呵地说:“把地址告诉我吧。”
“桉贤一高。”辛易晴说:“谢谢。”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问:“赵平和是你们学校的老师吧?”
辛易晴也愣住。
她印象中,没有赵平和这个人。
“对。”孙不言一边接话一边举出手指比了个“1”,辛易晴反应过来她说的可能是赵老师,又听见她问道:“你们认识吗?”
“我女儿以前班主任。”工作人员看见他们脸上错愕的表情,解释道:“我们家也是桉贤的,只是工作需要我才被调到应忻了。”
“那您怎么不回桉贤啊?”武萱萱说:“家里人都在那里,回去也很好啊。”
工作人员:“我爸妈去年没了,我女儿上大学了,我和孩子他爹在自己开心的地方待着,挺舒服的。”
害人提起伤心事,武萱萱忙道:“对不起。”
“没什么。”工作人员笑着说:“要是赵老师还在,那这事情就更简单,我直接寄给他就好。”
孙不言:“那还寄什么啊,都是老乡,您什么时候回去,直接放保安那里多好,还用第一种原因……”
“相信我,”他夸张地说:“我们校长会感动地亲自给您泡茶!”
工作人员哈哈站起来,爽朗的笑声悦耳动听,“也行,刚好带着我女儿,一起去看看赵老师。”她感慨:“有好些年没见了。”
这感觉让人很意外。
在辛易晴看来,赵老师向来不苟言笑,行为从来都一板一眼,大概是很难和别人建交的性格。
除曾星野之外的另外四人也是这么想的。
工作人员笑着说:“觉得你们赵老师不是好人是不是?”
辛易晴:“……没有。只是感觉,他很严厉。”
“确实是这样,但那时候他干了一件事,让我女儿记了好久。”
孙不言好奇地问:“什么事啊?”
“不方便说。”工作人员说:“总而言之,他不是看上去那样,是个不错的人。”
辛易晴几人从山脚离开,找到距离最近的一家旅馆。
旅馆旁边有一间彩票售卖亭。
辛易晴想起自己曾经买过但全亏了的刮刮乐,心痛地多往那边看了好几眼。
孙不言及时捕捉道,提议:“不然大家一人买一张试试?谁中的钱多谁今天晚上请吃饭。”
辛易晴知道自己的“欧皇”体质,思考一瞬,说:“算了吧。”
她不想浪费这个钱。
武萱萱却不由分说拉着她走过去,边走边喊:“孙不言!”
孙不言蹭蹭跑出去,跑出两步后又回头,看着韩星焰说:“你俩咋办?要去吗?”
韩星焰二话不说:“走!”
一行人风风火火冲了过去。
不料,当他们站到售卖亭前时,老板淡淡抬眼打量了他们一瞬,然后问:“成年了吗?”
几人:“……”
韩星焰偏头看了武萱萱一眼,计划用她的装聋作哑大法和装疯卖傻神功,来混淆老板视线,成功买到彩票。
“成了!”她一声喊出来,中气十足。
老板伸出手,不以为然地说:“身份证拿出来。”
韩星焰:“……”
她瞬间泄气,一声不响地闭上嘴巴退到一边。
武萱萱说:“我们虽然没成年,但也有十七,您通融一下可以吗?”
老板丝毫不为所动,“通融不了,这事儿违规。”
辛易晴保住了自己的十块钱,心情还不错,但也有些莫名的难过——她今天碰到的事情,似乎没有哪一件是顺的。
顿了顿,她说:“算了吧——”
这时,曾星野把身份证放到了桌子上。
“明天就十八了。”他说:“我们在这里站着,等十二点一过,我就十八了。”
韩星焰猛地扭过头去看他,一脸懵。
辛易晴三人也是,毕竟他们不知道就算了,但怎么连韩星焰都不知道?
“十二点我要收摊。”老板拿起他身份证看了一眼,又比对着他人打量几眼,确定没出错后,问:“要几张?”
“一人一张。”曾星野说,然后又去询问他们几人意见,“没玩够的话再买,可以吗?”
几人都没意见。
一分钟后,五人站成一排,人手一张刮刮乐,一个接一个地刮。
辛易晴原本在中间,前面是韩星焰、曾星野两人,后面是武萱萱和孙不言。
但她突然紧张了,然后一溜烟跑到最后,振振有词地说:“你们先刮,我拜拜财神!”
武萱萱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孙不言则郑重其事地一同加入了拜财神行列。
韩星焰和曾星野很快刮完,一个没中,一个中了10元。
武萱萱和孙不言随后,仍旧是一个没中,一个10元。
孙不言遗憾道:“亏了。”
武萱萱:“正常,总不可能每一张都有奖。”
韩星焰叫辛易晴的名字,说:“快来!全村的希望都寄托在你一个人身上了!”
辛易晴如临深渊,战战兢兢地拿起来工具。
先刮中奖号码牌——66。
好数字!
辛易晴几乎要喊出来!
但她深知做人不能太过招摇的道理,安静闭嘴,接着去刮下面一排排的数字。
第一排十元区。
辛易晴从头刮到尾——没有。
第二排十元区。
辛易晴从头刮到尾——没有。
第三排、第四排、第五排、第六排——
通通没有。
但这里面出现了不少6开头的数字,直把几人的心一次次拎到嗓子眼,又狠狠按回去。
“要不玩个大的。”武萱萱说:“直接刮最上面,两百的那个。”
辛易晴握了握拳,“真的要这么干吗?”
武萱萱点头,“试试呗,反正不犯法。”
韩星焰也说:“我也好奇。”
曾星野:“试试吧,不行的话再买也是可以的。”
孙不言正要说话,老板又看他们一眼,对着他们的方向喊道:“收摊了,不买了!”
孙不言立刻跑过去,试图和人侃大山套近乎。
这边,辛易晴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刷得一下——
一个被从中间腰斩的66跃然眼前。
辛易晴不可置信道:“中奖了??”
疯吧疯吧
辛易晴眨眨眼, 一再低头确认,连那个工具也不用了,直接上手扣, 利索地把剩下来的覆盖膜一举刮了个干净。
整个儿的“66”暴露出来。
铺天盖地的叫喊声从三个方向传进她耳朵里。
辛易晴惊喜得人都懵了。
她以前买的刮刮乐, 一张都没有中过奖,这次就这么随手一刮,居然真的中奖了吗?
“萱萱。”她试图从武萱萱那里确认结果,问:“我中奖了?”
武萱萱狠狠点头,大声告诉她:“对!你中奖了!两百!很多了!”
辛易晴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对她来说, 两百真的好多——不论是从作为高二学生的辛易晴那方面说, 还是从作为倒霉社畜的辛易晴的角度判断。
“扰民了!”老板嚷嚷:“小点声!再喊不卖给你们了!”
一旁的孙不言“哎嘿”一声, 笑得嚣张, 是发自内心的快乐,“我们不买了!都中奖了还买什么买!”
他说完就挥手和老板道别,飞快地跑到辛易晴几人身边, 加入呐喊狂欢的行列。
最后, 武萱萱按捺住自己激昂澎湃的心, 对众人道:“可以了, 我们该找地方住了, 不然就太晚了。”
韩星焰却摇了摇头, 义正言辞地道:“不。”
众人看向她。
韩星焰说:“我也有一个大胆的提议。”
话音落下她眼神闪烁,看上去很是心虚, 但她嗓音却无比平静,“我们直接去车站吧,然后在车站等车, 明天一早直接回去。”
其余四人:“……”
他们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字:你疯了吧?
韩星焰也觉得自己疯了,但她认为那没什么——他们都疯过了, 自己不疯一次,岂不是显得很不合群?
再者说,由一群疯子组成的队伍,本来就不可能出现正常人,除非他不是人。
韩星焰还是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人的,她也很坚定地这么认为着。所以,疯就疯吧。现在不疯还等什么时候疯?等老了不会动了那时候吗?
韩星焰才不愿意。那时候想疯都疯不成了。
她接着说了一个更疯的想法,“我们走过去怎么样?”
对上几人越发觉得不可置信的目光,韩星焰顽强地说:“离得不远,大概半个小时就能到。”
“今天也不冷,没有那股会把唐僧抓走的午夜妖风。”
“我看过了这里的物价,这边的车站应该不宰人,我们明天可以在附近买早餐。”
“今天我们人多,安全保障更上一层,不需要在路边捡小树枝。”
随后,她轻声问:“如此天时地利人……暂时算和的绝妙机会摆在眼前,我们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听了她一句句的比较,本就参与过上次“大半夜赶车”的辛易晴和武萱萱动摇了。
怎么说呢。
虽然听上去很离谱,但是更加离谱的她们都走过了,比起那个,这次的又能算得上什么?
而且,反正今天都疯了好多次了,再疯一次似乎也不算什么。
于是,两人看向对方,眼神闪动,似乎是在说“疯吧疯吧”。
接着,她们相视而笑,默契地异口同声道:“要不……试试?”
孙不言干脆利落,“试!”
曾星野:“……”
他人很懵,但他完全没意见,怔怔点了头。
“天时地利人和,通通达成。”韩星焰一拍手,字正腔圆道:“走!”
老板看着他们风风火火的身影,又想起他们刚才说过的话,表情难看到活像见了鬼。但很快,他就展颜,阴沉的脸露出了笑容,看上去很有向往羡慕的意思。
半个小时后,辛易晴五人赶到汽车站,无一不被被冻得瑟瑟发抖。
孙不言打了个喷嚏,不停跺脚,“不是说没有上一次冷吗?”
韩星焰:“可能是妖风起来了。”
孙不言感受着周围完全没有任何体感的风,又问:“不是没有妖风吗?”
“有。”武萱萱当即举起手朝他扇了一阵风过去。
孙不言:“……”
他朝她比了一个大拇指点赞的动作。
辛易晴哆嗦一下,问:“我们真要在这里站到天明吗?”
武萱萱理智回笼,“回旅馆吧,不然回头冻感冒了不值得。”
韩星焰叹了口气,“我刚才在一拍脑门神经什么!”
辛易晴劝她:“正常,谁还不神经一次了。”
曾星野说:“别着急,我们去找找那种小黑车,看有没有能直接把我们送去桉贤的,直接回家也挺好的。”
“大晚上的不好找吧?”孙不言说。
“试试吧。”武萱萱思考过后觉得可行,说:“都到这里了,要是能找到,怎么着也比我们用两条腿再走回去要好得多。”
其实这时候在这里等着拉客的司机还不少,但一听说他们是要去桉贤,就毫不犹豫地摆手拒绝,说是到了那边拉不到人要白白浪费一趟的油钱,除非他们能出来回路费。
于是五人绕着应忻汽车站外面一圈转了小半个小时,才找到一个愿意拉他们过去的七座车司机。
要价五百,比常规价多出一百。
还算合理。
辛易晴刚到手还没摸热乎的两百块钱马上就要和她分开。
她心痛万分,心如刀绞,几乎就要当场表演一个大哭特哭!
最后当然还是没有。
比起在这里傻不愣登地受冻一晚上,又或是再花半个小时返回去找旅馆,趁着能有车愿意拉他们,赶紧回去才是硬道理。
可是一等上车,辛易晴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她问:“我们在汽车站周围不能找旅馆吗?”
众人哑声。
片刻,韩星焰痛声道:“失策啊!”
武萱萱适时开口,“不过也没什么,我们今天晚上的房费加上明天的路费,估计和五百也不差多少。”
“倒是有另一个问题……”她去看曾星野,问:“你要和我们一起回桉贤吗?”
曾星野笑了笑,“不是不行。”
顿了顿,他问:“那边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韩星焰想了半天没想出来。
辛易晴冷不丁道:“ktv.”
“和家里人说这次出去玩,都是报备的两天吧?”她看着武萱萱,问:“要不要去?”
武萱萱想起上一次的经历,眉头一抽。
辛易晴又问一遍:“去吗?”
武萱萱:“……去。”
孙不言一脸懵,头嗖地伸过来,追问:“什么ktv,你们什么时候去的ktv,我怎么不知道?”
武萱萱把他的头挤到一边,“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强调:“是一个特别好玩的地方。”
韩星焰不可思议地说:“我最近才发现,你真的不像个好学生。”
觉出话有歧义,她补充:“那种古早的、标准的听话好学生。”
武萱萱笑了笑,说:“谢谢夸奖。”
辛易晴帮司机指着路,让他把车开到他们之前去过的那家名为归乡的ktv。
看到门牌的那一刻,司机调侃,“归乡,还真适合你们。”
辛易晴愣了一下,而后突然笑了。
“确实适合。”她说:“谢谢。”
五人走进大厅,到前台那里去。
工作人员一看他们就知道他们年纪不到,曾星野正准备再次拍出身份证,重演一幕“你不同意我就在这里等到半夜十二点过了十八”的情景剧那意思。
不料还没等他完全掏出来,工作人员就接了一个电话,而后突然松口,让他们上去了。
还是之前的那个房间,辛易晴几乎都要熟悉这里的格局了。
她走上点歌台,毫不犹豫地打字。
须臾后,嗨翻天的前奏在整个房间飘荡——
“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武萱萱也毫不犹豫地跑上去,和她并排,两人一起——
“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
全都跑调。
孙不言:“……”
没带他真是对的。
他应该为此好好感谢她们才是。
但是下一刻,他也跑上去了,还硬要挤在辛易晴和武萱萱中间,占据绝佳地理位置——
“说走咱就走啊,你有我有全都有啊!”
……鬼哭狼嚎。
曾星野捂了捂耳朵,面无表情地扭头去看韩星焰。他这时已经生出怀疑,就问:“他们平时真的不这样吗?”
平时不这样的话,怎么可能做到这么默契又和谐的?
韩星焰摇头:“……真不。”
反正她没见过。
“你唱歌跑调吗?”曾星野又问,接着有些遗憾地说:“认识这么久了,我们好像只一起下过棋。除此之外就是探讨学习,没聊过其它的。”
听到他最初那句话,韩星焰面露迟疑——因为她唱歌真的跑调。听到后面那些,她又有些惆怅。
谁料曾星野长吐一口气,连声道:“还好,还好。”
韩星焰:“……”
怎么就还好了?
曾星野笑着说:“在一群跑调的人面前,不跑的那个是抢不到麦的。”
韩星焰:“……”
她好笑地问:“你也跑调啊?”
曾星野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韩星焰笑倒在沙发上,直不起腰。
台上三人刚好一曲结束,看到她这样当即也笑了,还一边问:“你们两个聊什么呢笑成这样?”
曾星野大概能知道一点韩星焰笑成这样的原因,但他只是摆摆手,没说明。
韩星焰坐起来,问:“你敢信吗,这屋里坐着的人,没一个唱歌好听的。”
说完她又忍不住开始笑。
“那不是正好吗,谁也别嫌弃谁。”孙不言热络地喊他们:“你们快来一起!”
说完他又对辛易晴和武萱萱说:“哪首歌是嗨一点而且还耳熟能详大家都会唱的?”
辛易晴和武萱萱对视一眼,随后两人开口:
“还珠格格里面的所有歌!”
“凤凰传奇的所有歌!”
瞬间安静。
韩星焰诧异地问辛易晴:“你听凤凰传奇?!”
辛易晴:“……啊。”
韩星焰感觉十分不可思议,又问:“那你听不听《小苹果》?”
辛易晴摇头,“不听,那首太嗨了,听得我头疼。”
曾星野不解地问:“凤凰传奇不嗨吗?”
“……也嗨。”
韩星焰:“那你不头疼了?”
辛易晴:“……”
“还真不头疼。”她说:“挺好听的。”
两人表情明显是不太相信。
辛易晴无奈,她在心里想,马上,凤凰传奇就会在《经典咏流传》里面狠狠惊艳你们!
她记不清第一季开播具体是什么时间,也记不清凤凰传奇在里面唱了哪首。但她很确定就是有这件事情。
当时,语文老师在班里给他们放过——这是他们在学校为数不多的娱乐时间,辛易晴记得很清楚。
她还知道,那时候班里大家都很激动,用吱哇乱叫来形容都不过分。
只是现在,她不知道要怎么证明,毕竟凤凰传奇“土嗨”的印象已经狠狠被打在他们这个年龄群体当下的记忆中了。
她在脑海里面搜寻,突然发现《荷塘月色》一点都不土嗨,很能拿出来为凤凰传奇正名。正准备开口,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带着淡淡哀伤但是很好听的曲调。
只是下一秒,孙不言的声音强势地加入其中,破坏了那种美好。
“真情,像草原广阔
层层风雨不能阻隔
总有云开日出……”
辛易晴:“……”
武萱萱:“……”
韩、曾两人:“……”
这人偷袭!太欠揍了!
而且唱得还不好听!
孙不言唱得极度忘我,还学着费玉清老师把头仰起四十五度,没拿麦克风的那只手也抬起来,上下左右很像样地摇晃摆动。
四人视线相对,下一刻,韩星焰和曾星野也冲了上去,五个人挤在台子上猛地开始吼: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一剪寒梅!傲立雪中!”
辛易晴在狂欢中忍不住想。
好好一首一剪梅,硬是被他们唱出了好汉歌的架势……
而且,她怎么有一种在学校跑早操的感觉?
这也太像是在喊口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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