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室内。
刘范林看着利落地从墙上翻出去的女生, 满眼不可置信。
那动作真叫一个光明磊落,磊落到刘范林都怀疑自己老眼昏花,不然怎么能看到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自己好好的一个学生被自己带到其他学校学习, 结果才过去一节课的时间, 她就被其他学校的邋遢少年给拐跑了?!
刘范林气得心脏疼,眼皮直跳,对站在自己身边的长烟一中高二年级主任钱三山道:“钱主任,您可看清楚了吧?是你们的学生先跳出去,然后把我的学生拉走的!”
“要是我的学生出了什么问题, 这事情没那么容易过去。我们桉贤一高虽然比不上你们长烟一中, 但别的事情都无所谓, 就是不能动我们的学生!”
刘范林坚决道:“我不管你们课堂上发生了什么, 你们自己的问题你们自己处理,我不负责,我现在就想知道我的学生去哪了!”
孙老师看他一脸猖狂相, 嘟囔道:“要不是你的学生在课堂上挑事儿, 我的学生也不会犯病。怎么?要甩锅啊?你想得倒美!”
“挑事儿?她一个小孩子, 能挑什么事儿?”刘范林开始毫无根据地胡说:“在我们学校, 谁看到这个学生不夸一句活泼开朗善解人意?”
“在我们学校上了一年多的课了, 也没听哪个老师说过她‘挑事儿’, 怎么一来到这儿她就‘挑事儿’了呢?干什么?她未卜先知,知道这里的老师是你, 故意针对啊?”刘范林哼了一声,“我看就是你的原因,骂跑了自己的学生不算, 还骂跑了我的学生!”
“你狗血喷人!”孙老师暴躁道。
“不是这样吗?那是什么?”孙老师“哦”了一声,了然于胸道:“我知道了!是你骂跑了我的学生, 然后害怕事发,安排了这个男生带她溜走的对吧?就为了先入为主让人觉得是她的错!”
“还有,那叫‘含血喷人’,不叫‘狗血喷人’!”刘范林嫌弃地谴责道:“你们这些数学老师把握不准成语,能不能不要乱用!语文不好就不要装大文豪!”
孙老师被他机关枪一样地扫射,几乎找不到缝隙回嘴,脸都气红了。
钱三山也没地儿插话,眼看孙老师脸颊涨红说不出话,才在刘范林停下话茬以后找到机会,忙不迭道:“别着急嘛!事情真相到底怎么样,咱们一看监控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刘范林瞪大眼睛,毫不退步,很有气势地撸起来袖子,用手指在半空点了点,嚷嚷道:“看!我就不信会是我的学生的问题!”
钱三山招呼工作人员去调监控,却听见孙老师在一旁咳了一声,不是很自然地开口:“那什么,监控被我不小心删了。”
“什么?”监控室外,辛易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反复同那两个人确定:“监控被他删了?!”
先前在外面罚站的那男生叫周祺然,面对辛易晴的质问,垂下头低声道:“抱歉,我没拦住他。”
他沉默一瞬,解释说:“我那时候害怕了。”
辛易晴猛拍自己胸口,把在自己心里疯狂打降龙十八掌的一群小人给安抚住,朝周祺然摆了摆手。
刘利好不懂,又觉得这局势不太好容忍自己抖机灵,十分小心翼翼地问:“监控没了会有什么影响吗?”
辛易晴好容易把自己的气顺过去,说:“监控没了,就等于是证据没了。”
刘利好:“不是可以恢复吗?”
辛易晴叹了口气,说:“孙老师敢删监控,就证明他认为这事情只需要删掉监控就可以解决,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猜他哪里来的底气?”
不等刘利好回答,辛易晴就凑近他低声道:“人家长烟一中才是一头的,你觉得校方会不保他?”
“那班里的学生也能证明啊!”刘利好觉得这不是什么难题,说:“只要能有人证明不就够了?”
辛易晴怜爱地看着他,感慨道:“你想得太简单了。”
她把手抬起一点高度,悄悄对刘利好指了一下周祺然,说:“他和这里的关系还没那么深呢,都不敢阻止孙老师删监控。他们的学生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被看着……”
“换成是你?你敢站出来证明吗?”
刘利好思考须臾:“我大爷在的话我就敢。”
辛易晴:“……你大爷会把你腿打断你信不信?”
刘利好:“……”
他嘴硬道:“不信。”
周祺然慢吞吞挪到辛易晴面前,声音里透着深重的后悔,郑重其事道:“对不起。”
辛易晴安慰他:“害怕是人之常情,不用道歉。”顿了顿,她反思自己刚才的举动,心想自己也有不合适的地方,就说:“我刚才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太着急了,你不要误会。”
周祺然点点头,又问:“他们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辛易晴也不知道。
韩星焰本来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结果今天却不经意间给大家炸了这么大的一个雷。
辛易晴分辨不出她这么做的原因,无从判断后续发展。
但是眼下,她除了寄希望于韩星焰,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对周祺然说:“我不了解那个男生,但那个女生和我一个班,她平时的表现都开朗有趣,如果真有可能会发生什么,有她在,或许你可以放心一些。”
“现在什么情况了?失踪的人是韩星焰?”王海姗姗来迟,语气焦急又担忧,也适时打断了辛易晴几人的惶惑不安。
武萱萱和孙不言跟在他身后,刚走到这里,就小跑着站定在辛易晴旁边,担心地看着她。
辛易晴粗略解释了一下事情前后发生因果,然后对王海小声含糊地说:“监控被删了,所有证据都没了,他们很有可能不会配合我们找回监控。”
王海感觉她话里有话,往前走了两步,和众人拉开一点距离,辛易晴会意,跟了上去。
王海道:“说吧。”
辛易晴把事情更详细地给王海讲了一遍,涵盖了事情发生当时,大家的每一个动作,以及每一句话。
接着,她坦诚道:“其实事情起因在我们,在曾星野开口发问之前,我们是完全不占理的。哪怕在那之后,我们有错这件事也还是说不过去。只是轻重缓急十分明晰地摆在面前,他们不会再有心情追究我们。”
“但是现在他们两个不见了,为了甩锅把自己推脱干净,孙老师说什么都有可能。”辛易晴道:“毕竟只要学生自己先跑出去,就是违反了校规,还是很严重的那条。不管他做了什么也不管之前有什么原因,都一定是他错了。”
“孙老师现在有绝对的话语权。”
“但是……”辛易晴在这里停顿,犹豫接下来的话是不是可以说。
王海看她表情为难,替她说出后面那些话:“但是监控没了,那么孙老师证明不了他没错,也证明不了我们有错。”
辛易晴猛地抬眼看向他,表情略有赧色,慢慢点了点头。
然后,她着急道:“老师您快进去,刘主任他不知道这些,很有可能会被他们给坑了!”
王海却是一点也不着急,还笑了笑,说:“你对你们刘主任,还是不了解。”
他问:“他长的就一副精明的样子,你到底是为什么会觉得他能被他们坑到的?”
辛易晴:“……”
现在讨论这个是不是不太合适?
王海又不疾不徐地说:“倒是你,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聊聊了。”
从辛易晴的话里面,王海本能觉得韩星焰不会出事。
无非是少年意气,为了“网友”打抱不平。毕竟这鬼学校什么样子,他清楚得很。
现在那两个人在一起,八成还要凑一块儿来一场痛快的放肆吐槽。
他现在去找人,他们可能还不够时间把气顺匀。倒不如再等一会儿,学生和学生之间,肯定比学生和老师之间能说的话多,也更容易缓解压力。
所以王海并不急着去把韩星焰抓回来,反而对于辛易晴更加关注。
他面容严肃,视线缓缓扫过辛易晴整张脸,凛声问:“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阴谋算计?”
“虽然现在小孩儿早熟,加上还有网络发达的影响,但我始终认为,这种性格不应该在你们身上出现。”王海说:“这让我觉得不正常。你们明明是最好的年纪,自己都知道连骂句脏话都不能说的年纪,不应该有这么深沉的心计。”
辛易晴:“……”
我真的心机深沉吗?
但就算是,那能怎么办呢?
我没有这个心计,是要等着被别人坑死吗?哪怕我有了现在这些心计,还是被人照坑不误。
我倒是想天真无邪永远当向阳花,关键是没有那个机会啊。
再说了,这好像也不是特别费解的事情。
辛易晴觉得,自己和王海口中的那些属于这个年级的学生比起来,其实也没有多大变化。
她也不是在第一时间就能想到,孙老师有可能会删除监控。
至于刚才和王海说的这些,也是她思考了一段时间才想到的。
反观王海,他在刚听完自己说这些,就立马想到了这一面。
还有在里面的刘范林,甚至都没有很清楚具体事情,王海却一点不担心他会被坑。
和他们比起来,辛易晴觉得自己也没有太清楚这些阴谋算计。
换句话说,修炼还是浅,碰到的事儿没他们多,被生活磋磨的时间没他们长。
王海追问:“能说吗?”
辛易晴看着他抿了抿嘴,不敢说,也不想说。
“高二开学以后,你真的表现的很不正常。”王海说:“有时候我觉得你没变,有时候又觉得你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但是具体怎么变,我又说不上来。”
辛易晴仍旧沉默,却生出许多愧疚。
王海笑了一下,说:“不能说就算了。”
“你刚才的犹豫,证明你也知道这样不好。这样也行,先这样吧,我们先去找人。”
辛易晴开口,声音因为紧张竟然有些发哑:“好。”
快拉住他
王海敲了监控室的门, 没等里面有回应就推开了门准备进去。
门只是被他打开一个小口,里面交错着嚷嚷的声音就传了出来。话语间间或夹杂着几句清清楚楚的脏话,只听声音, 就能让人猜到他们一定是正在面红耳赤地争吵。
王海连忙闪身进去, 然后把门哐一声关上。
屋外的几名学生面面相觑。
周祺然目瞪口呆,说:“我好像听到范进骂人了。”
他瞥了刘利好一眼,犹豫着补充了一句:“好像还很脏。”
刘利好讶异脸,想替自家大爷找补几句,又无奈地被事实打败, 最终只得说:“我大爷平时在家不这样。”
好歹牵涉到自己学校的老师, 辛易晴想拯救一下, 但她知道找补不回来, 就把另外几个不清白的人也给拉下水,及时道:“他们不是好几个人对着骂呢吗?估计这时候都忘了自己老师的身份了。”
“那也不能这么脏啊!”孙不言仍旧震惊,说:“一句话里面能有三个‘哔哔哔’!”
武萱萱打断他们, 重点抓得很好, “学生丢了他们是一点也不担心啊?”
气氛瞬间沉重下来, 众人不再关注那群天天教育他们要以礼待人以德报怨的老师的异常举动, 开始担心他们不知所踪的同学。
刘利好跺了下脚, 急道:“看个监控那么磨叽呢, 这都多久了还没完!这破学校哪里都是监控,找个人有那么麻烦吗?!”
辛易晴问:“哪里都是监控?”
刘利好“啊”了一声, 说:“对啊,这学校的监控,就剩下厕所和宿舍没有安了, 别的地方哪哪都是,你不知道?”
辛易晴还真不知道。
她以前不操心别的学校的事情, 毕了业更是连桉贤一高都没有过多关注,更何况其他学校?
“算算时间,现在应该找到人了,他们怎么还有心情在那吵架呢?”辛易晴想起曾星野的状态,害怕他想不开的同时还影响到韩星焰,心里着急,同众人商议道:“我们去拍门吧?”
周祺然也担心,再加上没保住监控,他比别人就更多了愧疚,本来是没办法,现在听到这个提议,当即二话不说大力拍起了门。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里面的人打开门,露出四张通红还带着深重怒气的脸,齐刷刷看着外面的人。
外面的人整天遭受“教育”,看到这些人的时候简直是本能害怕,站在最前面的周祺然还被吓得立刻退到了刘利好身旁。
辛易晴倒是清楚他们不会被怎么样,可看着这几张凶神恶煞的脸,也不免胆寒。
她强迫自己忽略这些,大胆开口问:“监控有显示他们去哪了吗?”
孙老师立刻拉下了脸,对着辛易晴重重翻起白眼。
辛易晴:“……”
“再晚一会儿,他们俩说不定就到隔壁县了。”一旁的武萱萱提醒说:“外面的监控可没有学校全面,人丢了可能就真找不到了。”
辛易晴不看孙老师,目光瞟向钱三山,“人贩子很多的,万一把他们抓走了打断胳膊打断腿丢街上乞讨,就真的找不回来了。”
钱三山像是突然才发觉这件事,立刻就拍了拍刘范林的肩膀,严厉地说:“刘主任!”
“你看看,你还没有几个学生懂事!都看到他们翻墙出去了还有闲心和我吵架,学生真丢了可怎么好?!”
刘范林张口便说:“我和你吵?你可别乱说!明明是你们这位老师先骂我狗血喷人的!”
辛易晴看着王海,对于他说刘范林不会被坑体会得淋漓尽致,但也生气起来。
他们都已经知道学生翻墙出去了,先想到的竟然不是要去找人,而是互相推卸责任,甚至直到现在都还在吵架,这可真是太荒谬了!
辛易晴大喊一声:“停!”
许多双眼睛先后朝她看过去。
辛易晴觉得这些视线像是一根根针在刺她,仿佛她是一个多麻烦的人一样。
但她又不好说自己觉得曾星野状态不对,不然别人问她为什么这么想,她要怎么说?
思来想去,辛易晴屏蔽掉周围人的关注视线,连忙说:“找人要紧。”
找人这事当然不可能让他们几个学生过去。
刘范林让王海和孙老师一起待在学校,自己和钱三山还有另外几个老师分别骑着小电车沿途找安装了监控的店铺询问,然后循着监控里面的人影寻人。
这时候让辛易晴几人回去听课,王海也知道没有大用,就干脆没开口提。
他看着孙老师,口吻轻松地问:“还好吗?”
孙老师心里正骇着,但也不愿意露怯,笑了笑,同样口吻轻松地说:“没事儿。”
辛易晴趁他没看着自己,看着他狠狠翻了一个白眼,然后抬起腿像是活动筋骨一样对着他隔空踹了一下,若无其事地从武萱萱身旁走到孙不言身旁,假装自己没干坏事——
当然,她十分坚定地认为自己干的本来就不是坏事。
余光扫到这一切的王海:“……”
他不由想,自己是不是早被这群学生在背后给打死几百回了?!!
武萱萱忍俊不禁,低下头无声偷笑,然后抬起头,严肃地皱起眉,和王海对视,同时还自以为很不露痕迹地挪动身体,挡住了后面的辛易晴。
又看到这些的王海:“……”
他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敢认为武萱萱是个不会给人找麻烦的乖学生的?
周祺然满眼意外,刘利好开心不已。
孙不言一脸惊恐,看向武萱萱的背影,表情却转瞬变得难过。
他摸出口袋里的糖,悄悄给辛易晴塞了一颗。
辛易晴:“?”
王海气得脑仁疼,不再看这群烦人精学生,继续和孙老师客气地说:“监控没了,今天的事儿也说不好谁对谁错……”
他笑了笑,像是和知心朋友在聊天一样,很随意地道:“等人找回来以后就这样算了呗。”
孙老师不太舒服地看了他一眼。
王海也不在意,脸上还是挂着笑,反而让孙老师不自然起来。
王海越过他,朝孙不言抬了抬下巴,说:“别吃独食,老师还在这呢,你这么没礼貌,谁教你的?”
孙不言:“……”
他默默朝前走了几步,把糖给王海,然后又走回去。
王海同孙老师笑着说:“别说,确实是生活条件提高了,我记得这糖还挺好吃的呢,以前我一颗都不敢买,现在他们一买直接买一大盒。”
他说着就从掌心拿出一颗,递给孙老师,还感慨道:“不知道味道变了没。”
辛易晴看着他手中的大白兔,想起来某些场合下的递烟,觉得这两件事情有着某种异曲同工之妙,感觉这糖都变得臭了。
孙老师不好拒绝,抬手接了过来。
王海在这时又说:“学生压力大,有受不了的时候发泄出来正常,咱们当老师的,哪能和他们一般见识?回来等学生和你道了歉,咱们好好处理,该过去过去。”
他不太好意思地说:“我们好不容易过来一趟,还想多学点东西呢,结果今天下午这时间就这么浪费了。”
顿了顿,他又说:“要是监控还在,我们还能趁着晚上让这几个学生去学一下,可惜了。”
孙老师抬起眼皮看他,攥紧了手中的糖。
王海又递给他一颗糖,含着笑,轻声问:“孙老师您说呢?”
孙不言很是痛心自己那两颗糖,恶狠狠地咬着自己的牙,心里郁闷极了。
辛易晴在他旁边,低下头,用气声说:“别气,老王有分寸。”
孙不言猛地低头看她。
辛易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孙老师犹豫片刻,接过来那颗糖,说:“谢谢,我去上个厕所。”
王海往一边走了两步,给他让开路。
孙老师边走边拿出自己的手机,垂头看了几眼。
等他人影进入拐角,王海把糖还给孙不言,看着辛易晴,严肃地说:“你不知道这里有监控吗?!”
辛易晴立刻垂头,弱声道歉:“对不起。”
王海冷笑道:“下次还敢。”
辛易晴:“……”
“真不敢了。”她小声说。
王海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们就是太小,总以为自己机灵,其实早就被人看得透透的了。”
刘利好插嘴问:“那老师您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王海转身瞪他,“你是要我教你们怎么违法犯罪?!”
刘利好迅速摇头。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刘范林和钱三山分别载着韩星焰和曾星野回来,又带着他们两个上楼。
四人之间的气氛极为怪异。
两个学生低着头不说话,钱三山面容严肃,也不说话,就剩下刘范林蹙着眉絮絮叨叨,一会儿说电车刹车不好使,一会儿又说电车车座有问题,硌得他难受。
钱三山时不时回应一句,倒也算是让气氛稍有缓和,虽然仍旧十分尴尬。
辛易晴几人看到他们过来,尤其是后面没有全须全尾的韩星焰和曾星野,全都松了口气。
王海看了孙不言一眼,孙不言握着裤兜里面王海刚刚硬塞给他的五十块钱,从身旁的书包里面拽出来几小包阿尔卑斯,转过身迎上去,要给他们分。
辛易晴和武萱萱看着他脖子后面的一抹红,感叹:“不是人干的事儿。”
刘利好边嘶气边道:“太尴尬了!”
曾星野接过阿尔卑斯,很有礼貌地和孙不言道谢,然后抬起头,隔空与孙老师对视了一眼,忽地又垂下眼皮低下头。
孙不言又给他一个阿尔卑斯。
曾星野偏头看他,孙不言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说了句“没事儿了”。
韩星焰也对着他露出很浅但又很有力量的微笑,像是劝慰和安抚一样地轻声道:“相信我的话,就也试着相信一下他们吧。”
曾星野顿了顿,看着她幅度很小地点头。
他拿着糖走到孙老师面前,把其中一个捏在手里,用双手举着要给孙老师,鼓起勇气说:“对不起。”
孙老师垂眸瞥着他手中的糖,也没表示是不是要接。
两人视线交错,一个不动如山,一个身形隐隐打颤。
大约十秒钟过去,孙老师开口,声音平淡,没有情绪,“我已经通知了你爸妈,回家反省一个月,五万字检讨。”
曾星野猛地睁大眼睛,孙老师也在这时抬起眼皮,眸光沉稳无畏,一副随意自如的模样,平静地说:“大概十分钟,他们就会到,你去收拾东西吧。”
听到“五万字检讨”的辛易晴等学生:“!!!”
听到“十分钟”,并且很快接收了刘范林眼神射线的王海:“……”
钱三山倒是没有表现出不一样的情绪,反而因为靠墙站立着的身体稍稍缓解了一些疲劳而略显轻松。
曾星野突然哈哈笑起来,猛地把手中的那个糖朝孙老师砸过去,然后大力推了他一下,喃声说着:“太恶心了……太恶心了。太恶心了!”
他那一下用的力气大,孙老师被他重重推倒在地,砸到地板上的声音有着沉闷也掩盖不住的明显。
在场众人没预料到这一变化,一时间都有些呆住。
曾星野在这时跑了起来,步子迈得又快又大。
辛易晴心脏突突跳动,刚反应过来要提示大家,就听到刘范林焦急地喊道:“快拉住他!”
孙不言几人还没反应过来,辛易晴已经追了过去。
王海也迈开腿,想起来自己跑不快又停下来,扯着孙不言的胳膊往前甩,“拉住他啊!!!”
孙不言一边如梦初醒地“哦哦”出声,一边大步跑过去。
但他们反应过来得太晚,这时候已经看不到曾星野的身影了。
和两个小时前拐向厕所的孙老师一样,曾星野也拐向了那里。
孙不言看到辛易晴身形僵住,然后听到一声重物砸落在地的声响,接着是一声听上去凄惨又好像代表着解脱意味的怒嚎,随后变成带着哭腔的放声大笑。
孙不言不由停下脚步,反应一瞬才又追过去。
而辛易晴,她突然用手按住了自己的肚子,不受控制一样弯下腰,难受又痛苦地呕吐起来。
拥抱沉默
在车上坐着的时候, 没有人能料到,他们这一场兴师动众的参观学习,会如此草率地落下帷幕。
从出发到返回学校, 加起来都不足12个小时。
当天下午五点半, 刘范林紧急召集了桉贤一高50名学生,不由分说地将人带上他们来时的大巴车,脸色很不好看地催促着他们动作快些再快些。
一众学生的表情也比较耐人寻味。
如果说他们对于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一点不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他们隐约知道,有人跳楼了。
至于与之相关的更具体的那些, 这些人就不怎么清楚了。
当然, 这些人里面, 不包括辛易晴几个。
于是他们被格外关照。
刘范林租的这辆大巴车, 有两层。只不过在来的时候,第一层放置的,是这50名学生的临时生活用品。
但因为他们行动匆匆, 当天来当天离开, 这些东西都没有动, 仍旧是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那些东西被大家扔得乱七八糟, 占了不少位置。
辛易晴他们没办法很集中地坐在一起。
刘范林和王海过来以后, 把人全都薅起来, 让他们往一处挤,有位置的坐位置, 没位置的就找地方站着,或者直接坐地上。
他们絮絮叨叨地和辛易晴几人说了很多,但从始至终都得不到什么回应。
这几个人像是呆住一样不知所措, 人更是没有什么生气。
刘范林和王海战战兢兢,很担心他们是心理上出了问题。
辛易晴下午呕得太厉害, 现在这时候胃里完全空了,酸水不停泛滥。再加上她的晕车症,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趴在武萱萱肩膀上有气无力地呼吸。
韩星焰完全怔住,像是得了魇症,被第7组另外一个女生搭着肩膀扶住——看上去用“困缚”来形容,似乎要更合适。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大家都能理解她的心情。
下午她跑到厕所拐角的时候,要比孙不言更晚一些,但更迅猛,几乎就要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孙不言双手一块用上都险些拉不住她。
刘范林和王海这时候顾不上管她,被钱三山两人拉着下了楼,去看曾星野情况。
武萱萱那时候还算平静,就被王海支使挨个跑教室,叮嘱一定要看好他们的学生,不能让他们发现这件事。
所以她转身看了一眼辛易晴,很不放心地带着刘利好几人去跑教室。
厕所拐角剩下的人,只有辛易晴三个。
孙不言不好做大动作桎梏韩星焰,只能随机应变和她纠缠,费力气极了。
他呼吸渐渐粗重,觉得力有不逮。可韩星焰仍旧精神奕奕,浑身用不完的力气一样。
最后是辛易晴停下呕吐,在水池边洗了把脸,死死抱住了她。
韩星焰慢慢安静下来,没有再做什么,只是不停地轻轻抽泣,小声呜咽着哭。
孙不言想走到厕所里面的窗户边,往下看一眼曾星野的情况,好告诉韩星焰,让她能够安心些许。
可他又怕自己一挪动,被韩星焰看到以后,就再次激动起来。
那道窗和他隔着一段很近的距离,厕所里面怪异的味道刺激着他的鼻息,同样也刺激着别人的。
但这一切在这一刻似乎都不被人格外注意。
韩星焰看不到曾星野跳下去以后的场景,但她面前毫无预料地出现了成片的红色,几乎快要糊住她眼睛。她闻到很重的血腥味,四面八方哪里都是,像是有一张巨大的血网把她包裹起来。
她害怕不已。幸好有辛易晴用力将她箍紧的怀抱,才让她有了一些真实感,觉得那血网还没彻底到她跟前。
辛易晴看着那扇大开的窗,心中犹如万鼓齐擂。
在这偌大的校园里,似乎只有那一扇能够大开的窗。
它处在混乱肮脏又不堪的地方,却也是这里唯一能透进来最原始的、没有被任何人工制品阻挡亦或是过滤过的光的地方。
耳边是韩星焰止不住的呜咽,面前是陆离斑斓的七彩光。
可她眼睛里,脑子里,心里,却只有曾星野毫不犹豫跳下去的身影。
茫然间,她竟然觉得他做了一件很正确、很勇敢的事情。
在听到曾星野摔下去以后的凄厉嚎叫时,她甚至隐隐生出了一丝可悲的遗憾。
内心深处的某个想法悄悄冒头,把辛易晴狠狠吓了一跳以后又像是闪电一样离开,只给她留下一道刺目的炫白。
这让辛易晴再次为自己的想法惊诧。
她觉得自己冷血,对于生命毫无敬畏。
可她也是真的觉得遗憾。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只是一再地深刻去想,为什么人不能随心所欲选择自己的生死。
为什么人又会在别人随心所欲地选择了自己的生死以后,认为他愚不可及。
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面对那些,她也可以比起拇指放声称赞他们一句勇敢,并且真心实意地道一声恭喜。
这未尝不是一种意义上的皆大欢喜。
因为这些念头,她有些不太敢去面对韩星焰,更是连一句话都不敢和她说。
甚至看到坐在她身旁的武萱萱,辛易晴都不是很敢对她吐露这些。
她害怕自己被人认为不正常,或者是她疯了。
从来嘻嘻哈哈的孙不言和惯会发癫装疯的刘利好也安静下来,看着和他们一起坐在地上抱头低泣的周祺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
沉默围绕着他们,他们拥抱着沉默。
似乎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窥得一点点安心。
于是,他们对于不停说话的刘范林和王海,觉得有点烦人,可又很满足于他们轻言慢语地劝慰,觉得自己的心能够随之稍稍安静。
但让他们出声回应些什么,他们又实在给不出任何回答。
刘范林和王海越发担心,一个人叽叽喳喳地上演独角戏,另一个人背过身嗒嗒嗒嗒狂敲手机。
忽然,周祺然猛地抬起了头,表情迷茫又畏惧。他眼睛已经肿了起来,脸颊通红,一开口声音沙哑:“老师,你们也要请我们的家长过来吗?”
正在捣鼓手机的刘范林背影一颤,不安地转过身来。
“没有。”他僵硬地说:“我们不这么做的啊,放心。”
周祺然表情未变,愣愣地眨了一下眼睛。
刘范林已经听过了王海对他下午做的事情的解释,知道他真的是有在尽心尽力,只是最后结果与想象偏差实在太多。
想起王海后悔的那些被他略过的细节,刘范林忽地也害怕起来。
他把手机怼到周祺然面前,一点点地翻给他看,耐心地说:“真的没有,没有的啊。”
周祺然点了点头,又把头埋下去,再次用双手抱住。只是这次,他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刘范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松一口气。
他心脏几乎是悬在嗓子眼边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要被他自己给吐出来。
他心里也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草率地组织这场参观学习。
王海在这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范林转脸去看,瞧见他眼球上密布的血丝。
他叹了口气,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王海也叹了口气,又轻抬起些手,不知道要表达什么地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范林垂头,举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刘利好余光瞟见,想开口说些什么,又在刚说出一个“你”字的时候顿住。他站起身,动静很小地挪到刘范林面前,用气声对他说:“这事情不能怪我们。我们已经在努力救他了,是那边的老师不愿意听。”
刘范林摸了摸他的头,挤出了一抹微笑。
曾星野的事情或许不能怪他,可现在这里的数名学生状态堪忧,他难辞其咎。
他到这时候才深刻理解到,别人家的孩子,真没有自己家的好。
可现在自己家的这些孩子,也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大巴车没出长烟时,速度很快,快要飙起来。等出了长烟,它又慢下来,一悠一悠地跑,车身也似乎因此轻晃,像是摇篮。
几人在夜色之中,在摇篮安抚之下,慢慢地睡着。
他们的表情时而祥和,时而又恐惧。
刘范林和王海一个个巡视过他们的脸,眉头蹙起的程度一点点加深。
行驶到一个大坑之处,车辆忽然颠簸一下,众人醒来,发现已经快要回到桉贤一高。
他们努力抖擞精神,一个一个地和刘范林两人说清楚自己情况,用各种方式向他们证明自己已经缓了过来。
刘范林半信半疑,但还是说出自己的计划:“明天咱们不上课,我和王老师带着你们,出去散心。”
到了学校,大巴车停下。
沈鹤眠在大门口等着,在她身旁站着的,是校长和好几位副校长。
确认过学生无事以后,众人方才放心。
晚自习下课,学生离开教学楼。
校长带着这天晚上在学校值班的所有老师,把三个教学楼的每一间教室仔细清扫,清除掉所有与长烟一中有关的东西。
夜里,辛易晴从梦中惊醒,闭着眼睛清醒地回顾那个梦,在心里和自己说了无数句“恭喜”。
然后她睁开眼睛,看到韩星焰在她床上靠墙坐着,不知道是一直没睡还是睡不着。
辛易晴动了动身体,半仰起脑袋。
两人在黑夜中无声对望。
半晌后,韩星焰下床,走到辛易晴床边,微声道:“辛易晴,帮帮我。”
辛易晴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却意外地知道她很平静。
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她点了头。
第二天一早,寝室长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三张规整干净的床铺,还有自己枕头边的一张纸条。
她换了衣服匆匆跑到跑操场,找到王海和刘范林,气喘吁吁道:“辛易晴、武萱萱、还有韩星焰,她们三个去长烟了!!!”
刘范林差点栽倒到地上,“……怎么去的?”
王海心脏一抽,和刘范林同时想到一个答案。
午夜妖风
放在穿越回来之前, 辛易晴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翻墙,翻的还是高中校园的墙。
这真是极度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而且,她还拉上了武萱萱。
这并不是她主观的选择。毕竟涉及到重大违纪事件, 很有可能被开除的, 辛易晴一直就没有产生过要拉着武萱萱一起的想法。
可是,在她和韩星焰穿好衣服给寝室长留下字条、经过武萱萱的床往外面走的时候,辛易晴的衣服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了。
辛易晴很难形容她那时候的心情。
她慢慢转身过去,和已经半坐起来的武萱萱无声对视。
“要去干嘛?”武萱萱先开口问。
辛易晴知道瞒不过她,也压根没打算瞒, 一听她问就三两句话简短地说了个明白。
武萱萱听完, 似乎不太开心, 沉默了好一会儿。
辛易晴讨好地说:“我会注意安全的。”
武萱萱还是沉默, 大概过去了有半分钟,她才松开了自己抓着辛易晴衣服的手。
辛易晴知道她这意思代表同意,想再和她好好说两句就赶快走——一是因为晚上的声响哪怕再轻也极其明显, 再不走她怕把别人也吵醒;二是韩星焰真的很着急。
不想她还没开口, 武萱萱先一步把自己的被子掀开, 拿起来床边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辛易晴忙按住衣服另一边, 问:“要干嘛?”
武萱萱安静地看着她, 要表达的意思很明显。
辛易晴低声道:“你不能去!”
武萱萱露出疑惑的表情。
辛易晴害怕把别人吵醒, 没办法说出长篇大论来解释。
武萱萱把她的手从衣服上拿开,脚也从被子里出来, 她轻声道:“还记得那天赵老师说过的话吗?”
辛易晴愣了一下,回想赵老师都说过什么。
武萱萱伸手按在她肩膀上把她推到一边,动作利索地换起了衣服, 辛易晴根本找不到机会重新把她塞进被窝里。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来赵老师那句话。
“烦死你们这些好学生了。”
——武萱萱现在做的事, 就是在明知故犯。
她在利用自己“好学生”的身份,计划和她们来一场肆意妄为的违纪。
辛易晴不知道说什么好。
因为她也是明知故犯。
只不过她倚仗的,是刘范林这时候正矛盾着的心理。
她在赌,赌刘范林会因为那种心理对自己的作死行为轻拿轻放。
她也知道,武萱萱同样在赌。
武萱萱成绩好不假,可她不是梁铮,别说次次都是年级第一,她甚至连一次年级第一都没有拿过。
她其实并没有很大把握自己能凭借“好学生”的身份不计代价地任性一场。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她甚至在纸条上添了自己的名字以后,先她们两步走出寝室,然后扒着宿舍大门,很不容易地爬上去,再从另一边下去,站在外面给她们望风。
那道门其实很高,看上去就让人感觉危险。
可武萱萱爬得毫不迟疑,毫无胆怯。
反而是站在下面看着她的辛易晴,吓了个半死,跟个无头苍蝇一样来回乱转,寻找站在哪里比较好当垫背。
武萱萱中途低头看了她一眼,本来不太开心的脸像是产生了一点变化。
她翻过去以后,告诉辛易晴和韩星焰哪里比较好抓,哪里更容易使力,哪里又更合适把脚卡进去。
辛易晴和韩星焰在她的提示下,很快就全翻了过去。
午夜的风拍打得格外厉害。
辛易晴开玩笑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唐僧从书里钻出来了呢。”
韩星焰心里正着急,没懂,也不想多思考,就问:“啥意思?”
武萱萱在一旁笑了一下,说:“她是说这风是妖风。”
辛易晴松了口气,悄悄拉了一下武萱萱的手腕。
武萱萱没甩开。
辛易晴彻底放心,知道武萱萱气全消了。
又回味了一下刚才的事,她莫名觉得挺开心。
武萱萱其实也没有真的生气。
只是看到辛易晴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以为这人脑子抽抽了。
自从她猜到辛易晴是真的穿越回来以后,她看着辛易晴,就总是不放心。
尤其是在她大着胆子去做那些擦边违纪的事情的时候。
因为在她目前的记忆里,辛易晴是绝对不可能会去做这些事的。
可她做了,武萱萱也并不意外。
辛易晴在她面前,总是正义凛然,面对她看到的所有不公之事都要为之打抱不平,虽然一般都是在口头上。
可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好多人即便觉得不平,可能也懒得多说一句,因为知道没有用。武萱萱就是这样。
所以她很向往辛易晴那样即便明知无望,却仍旧不轻易放手的勇敢。
只是那时候她们年纪都不算大,没有能够为自己的行为买单的能力,所以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轻举易动。
那是不太成熟的辛易晴。
可如果辛易晴是穿越回来的辛易晴,大概就会变得不一样。
这是武萱萱的想法。
正因此,她真的很担心。担心辛易晴胆大包天,去做那些改变他人命运的事情。
在武萱萱看来,辛易晴可以勇敢,可以任意去帮助别人。可那些,必须是在不伤害到她自己的情况下。
武萱萱没听说谁是经历过穿越的人,她不清楚那些人做了改变命运的事情会怎么样。
但她希望辛易晴永远都不要冒险。
所以看到辛易晴穿好衣服要和韩星焰一起走的那一瞬间,她真的觉得她脑子抽抽了。
等到辛易晴亲口承认自己确实是脑子抽抽,武萱萱立刻就生气起来,又在看到辛易晴怕她掉下来着急忙慌来回折腾的时候,一下子被无奈溶解掉所有郁气。
能怎么样呢?
又不是不清楚她是什么人。
反正都决定跟着一起过去了,就别计较了吧,不然这一路上,大家谁都轻松不了。
“妖风”仍旧汹涌,三人偷偷摸摸沿着小路边缘溜到学校围墙边。
这次,辛易晴把武萱萱挡在后面,自己冲在前面先翻过去,然后同她们分享经验。
等三人从校园里出来,面对着外面的空旷马路,感觉现在应该是唐僧站到他们面前了。
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她们连伸手扒拉一下的心情都没有。
因为这破路上连一辆车都看不到!
桉贤一高位于桉贤县最外面的一处地方,位置偏僻至极。
这时候又是大半夜,哪里有车从这里过?
三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心里拔凉一片。
武萱萱控制不住地打摆子,声音磕磕巴巴:“怎……怎么办?”
辛易晴摇了摇头,扭头去看韩星焰。
韩星焰本能的反应是:“要不回去?”
辛易晴仍旧看着她,没有表达意见。武萱萱也是。
韩星焰被她们盯着看,不好意思地又说:“其实我不想回去。”
“但现在我们——”
“那就接着走。”辛易晴打断她,像个老太太一样颤颤巍巍发着抖,说:“翻墙就是违纪,再翻回去,那就违了两次纪,要是还什么都没做,也太不值了
弋㦊。”
韩星焰笑了,但很快又纠结着感到为难,“那我们怎么过去?”
武萱萱看着望不到尽头的大路,淡淡道:“走过去。”
“走过去?”
武萱萱点头:“对,走过去,走到能坐车的地方去。”
辛易晴走到路边的树下,扒拉着捡了几根还算粗的树枝,平均分了分,“虽然用处不太大,但拿着就是有了点安全感,比没有好。”
韩星焰没料到她们两个能这么……“豪放”。
她自己是有原因的,做出什么她都不意外。可对于武萱萱和辛易晴,她没想到她们能陪她做到这样。
于是,她小声说:“其实,我带了把刀。”
另外两人哑口无言,惊诧地看向她。
韩星焰觉出自己的话有歧义,补充道:“就是以前小学门口五毛钱一个的削铅笔用的刀,但我买来以后就用它削苹果皮来着,一直都在我口袋里面放着呢。”
辛易晴不可置信地问:“不生锈吗?!”
“不生锈。”韩星焰说:“可能是没怎么用的原因,因为我也不太爱吃苹果。”
顿了顿,她问:“这个有用吗?”
武萱萱一脸凝重,说:“当然,小刀比树枝好用多了!”
辛易晴:“……”
想了想,她说:“小心点,别误伤别人了。”
三人又互相看着笑了起来,然后一同转身,慢慢挪动脚步,在寒冷深夜中,伴着一阵一阵的妖风,依偎在一起沿着马路边缘向前走。
她们步子迈得很小,却一步比一步更坚定。
在监控室里面看着这一幕头大无比的王海与头疼无比的刘范林迷惑不已。
因为在夜里,监控质量也不好,画面本来就不是特别清晰,还不收音。他们为了从嘴型来判断这三个人都说了什么,把画面放大数倍。结果画面变得更加模糊,他们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什么东西。
“把孙不言叫过来吧。”王海眼睛都疼了,说:“他们熟,说不定他能看懂。”
刘范林死灰般的心看到曙光,复燃起来,还不忘怼王海一句:“怎么不早说?!”
王海:“……”
孙不言过来以后,盯着不同画面框里面的监控看,把自己看成了斗鸡眼都不是很敢相信画面中的那一切。
画面里面扒着门爬得一个劲儿的那个人是武萱萱?
这可真是青天白日见了鬼。
但跑操时不见踪影的两个人又的的确确在告诉他:这可能就是真的。
孙不言:“……”
刘范林看监控播放到结束,忙指着宿舍大门口的那个监控画面框,问孙不言:“她们这又说又笑的是说什么?”
孙不言也没看清楚,凭借自己对那两个人的了解以及画面框里不停剧烈晃动的树影推测,说:“她们应该是在说,唐僧从书里面钻出来了。”
王海:“……”
刘范林:“……”
“昨天晚上的风挺大对不对?”孙不言进一步解释说:“是不是很像西游记里面唐僧每次被抓走时候的那样子?”
刘范林:“……”
王海:“……”
“那这个呢?”王海指着马路边的监控画面框问:“她们这又捡树枝又聊天还又说又笑的是说什么呢?”
孙不言忘记了那段场景,把监控倒回去,“我再看一遍。”
监控渐渐播放完毕,孙不言脸色难看至极,他五官都拧在一起,自己都不是很敢信自己说出来的话:“辛易晴好像说了……‘杀人’?”
王海:“……”
刘范林:“……”
他剃了头发给自己取法号叫“唐僧”的话,有妖怪要抓他吗?
赶快把他抓走吧!
这时候把他抓走,他能跪下去给妖怪连磕十个响头,然后义无反顾感恩戴德地自己跳进他们装满水的锅里面,顺手再撒一把陈皮八角!
怎么解释
辛易晴三个人到达长烟的时间是早上八点多。
三个人的状态看上去都很疲倦, 只有眼睛里面还闪动着代表着期待的熠熠光彩。
“接下来怎么办?”韩星焰问。
还在桉贤的时候,她们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应该是哪里,更不知道要怎么走, 唯一明确的, 就是她们要去长烟。
坐出租和黑车都有被宰的风险,毕竟距离太远,在路上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好。
三人于是用极其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双腿,愣是沿着路边走了一个多小时从校门口走到桉贤汽车站, 又在车站门口揣着手抖抖嗖嗖地站了两个多小时, 成功等到第一辆由桉贤发往长烟的大巴车。
那一刻, 她们几乎是瞬间就吸着鼻涕流了泪。
和现在的场景, 还有些相同。
辛易晴吸着鼻涕想。
同样是三人一起,同样是迷茫不已,同样在车站, 同样吸鼻涕。
“要不先去买点纸吧。”武萱萱难言道:“不然等会我们就……饱了。”
辛易晴、韩星焰:“……”
三人走到车站内部的小超市, 这里没有卷纸, 只有小小一袋的手帕纸, 还死贵死贵。
听到价钱的那刻, 辛易晴伸向货架上的面包的手立马收了回来, 一脸正气地转身就往店外走。
韩星焰跟在她后面走出来,问:“怎么突然生气了?”
辛易晴刚才受到的惊吓还没完全平复, 仍旧绷着脸,说:“没有生气,只是被物价吓了一跳。”
一包手帕纸他都敢卖两块钱!这个面包高低不得宰我十块?!
谁买谁是大傻子!!!
这时, 武萱萱拿着三个面包走了出来。
辛易晴:“……”
她忍着心痛问:“买它干啥啊?”
“饿了。”武萱萱理所当然地说,然后递给她一个面包, 又给了韩星焰一个,又问辛易晴:“你不饿吗?”
辛易晴接过来,叹了口气,又问:“多少钱一个啊?”
“十块。”武萱萱吐槽说:“抢钱一样。”
辛易晴全身的肉都开始疼,眼睛里的光也灭了,整个人半死不活的。
武萱萱忍俊不禁道:“行了,再怎么样也不能饿着自己啊,而且还挺好吃的。”
“再好吃它也贵啊。”辛易晴无言道:“他明明可以直接去抢,还非要给我一个面包。”
武萱萱扯着她的袖子,低声笑起来。
面包很快就被吃完,三人开始探讨要去哪里。
“曾星野这时候肯定是在医院,但咱们也不清楚是哪家医院。”辛易晴想了想,说:“要不然去长烟一中门口碰碰运气?”
韩星焰疑惑地问:“校门口能碰什么运气?”
辛易晴说:“或许有他的家人在那里等着。而且,出了这么大的事,学校不可能不闻不问吧,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长烟一中又名声在外,说不定还要安排摄制组跟着拍摄。回头对外面放出视频,标题就叫‘呵护问题学生,关注心理健康’。”
韩星焰不可置信道:“会这么离谱吗?”
辛易晴想起自己看到过的社会新闻,不知道要表达什么地尴尬一笑,然后说:“谁知道呢。”
“要真是这么做了,对长烟一中来说利大于弊。”武萱萱说:“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这么想,但能那么做,至少是给出了一种态度。”
韩星焰的声音似乎有一些小心翼翼,问两人:“那我们去看看?”
“去吧。”辛易晴笑了笑,口吻突然变得轻松,说:“反正咱们也没有目的地,去碰碰运气又没有损失。”
折腾了一个晚上,又受冻又坐车的,辛易晴还是个晕车的人,这一趟下来,跟没了半条命一样。
本来就是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非要坚持,再加上又违反了校规,韩星焰心里感到很不安生。
昨晚上脑子一热提出想法,辛易晴和武萱萱同意得很快,后来三人在路边又说又笑得氛围很好,韩星焰还没想这么深。
等坐上了车,辛易晴因为晕车难受得脸色都发了白,到后半路睡了一觉才过去一些。
但晕车的症状哪是那么容易消解的,韩星焰就特别关注辛易晴的状态。看到她绷着脸从小超市丢下她们先一步走出来的时候,韩星焰心里挺没底的,不安极了。
后来听到辛易晴说是因为物价,才好了一些。
辛易晴本来没想到这些,察觉韩星焰语气不对劲以后才回过味来,打起精神和她说话,才彻底打消她的这种顾虑。
长烟的公交比桉贤要方便很多,三人没等多久就坐上了去往长烟一中的车。
路上,辛易晴问韩星焰:“你和曾星野的事情,能和我们说说吗?”
韩星焰表情为难起来。
辛易晴忙道:“不说也可以。”
“但是我得跟你说清楚一件事情。”辛易晴严肃道:“咱们这么跑过来,老王和范进那里肯定会想点什么。”
她指了指自己和武萱萱,小声说:“我和萱萱倒没什么,和曾星野不熟,他俩应该能猜出来我们是陪你过来。”
“你得想清楚,你过来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辛易晴说:“不然他们问你的时候,你临时去想,肯定会挨骂。”
韩星焰沉默须臾,点了头,说“好”,又说“谢谢”。
顿了顿,她很真诚地解释说:“不是我不愿意说,只是这里面牵扯到他很多隐私,抱歉。”
武萱萱笑了笑,很能理解她的想法,说:“没事,你自己有分寸就好。辛易晴刚才说的那些,你可以现在想好,不然我怕等会儿老王他们就杀过来。”
算算时间,他们大概六点就能看到她们的纸条,自己开车过来的话,两个小时就能到,不出意外就是九点钟左右。
韩星焰本能发了会儿抖,颤声说:“他们应该也是直接去学校吧?”
辛易晴:“……很有可能。”
“那我们——?”
“不变了吧。”武萱萱说:“不然我们也找不到别的地方了。”
“就算是在校门口和他们撞上了,应该也有商量的余地。”武萱萱声调一直都没有变化,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她在这时候甚至还能调侃两句,说:“都来到这里了,好歹也要见到人确定他没事吧。”
或许是想到了曾星野,也或许是想到自己脑子一热以后要面对的各种问题,韩星焰即便听到这些,心情也仍旧沉重。
辛易晴安慰她道:“好了,实在不行我们就小心一点。再说了,我觉得我们也不至于那么倒霉,能一下车就和人碰上。”
无论在什么时候,侥幸心理总是最能让人很快就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的一些不那么好的想法。
韩星焰渐渐安定下来。
然而,她们下了公交以后,被生活上了这辈子都极其难忘的一课。
——她们被逮了个正着。
懂得要小心一点的不止是他们。
下车前,三人还刻意地观察了周围的情况,确定安全才先后下了车。
结果,当她们伸了个懒腰准备往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学校走过去的时候,刘范林阴沉着脸从公交站牌后面走了出来。
三人魂儿都快吓没了!
车流不息的马路上,鸣笛声一会儿响一声,一会儿响一声。
受了凉的辛易晴猝不及防地打起了嗝,一会儿一下,一会儿一下,和鸣笛声近乎同频,并且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任凭辛易晴怎么憋气,怎么做吞咽的动作,都无济于事。
刘范林:“……”
“我是吓着你了?”他拧着眉问。
辛易晴本能想点头,仔细一想不合适,生生止住动作。
恰好,被这么一吓,辛易晴停不下来的打嗝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停了。
辛易晴:“……”
我要怎么解释才好???
“好了,我现在确定,我是真的吓着你了。”刘范林慢条斯理地说。
说完他脸色莫名其妙地变好,看着她们三个人长长叹了口气。
接着,他轻声问:“还好吗?”
面对这样的刘范林,三人更加没底,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将会是什么,心想还不如直接被他狠狠骂一顿。
武萱萱率先认真地说:“对不起,刘主任。”
“我们不应该这么做的。”
刘范林点点头,眼睛专注地看着她,和她对视,重新问了一遍:“还好吗?”
武萱萱难受地点了点头。
刘范林又分别去看辛易晴和韩星焰,问:“你们呢?”
两人也慢慢点头。
刘范林长长吐出一口气,似乎是夸赞一样地说:“你们胆子是真的大。”
三人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刘范林没有再对她们说什么,只是转过身,边走边说:“走吧,那边有人等你们。”
这时,三人同时想起昨天在长烟一中的那一幕——孙老师告诉曾星野,他家长十分钟后过来……
三人:“!”
她们着急地问:“谁啊?”
刘范林转过头,没来由地轻松起来,嘲讽她们:“这时候知道怕了?”
三人尴尬地应了一声,又说:“对不起。”
刘范林不留情面地笑了一声,冷冷道:“下次还敢。”
三人:“……”
“不是你们爸妈。”刘范林头转回去,摆了摆手,说:“是你们王老师。”
三人闻言放下心,亦步亦趋跟上去。
寻找到合适的时机,辛易晴试探地问:“主任,能不能让我们去一趟医院啊?”
刘范林反问:“你们知道是哪个医院吗?”
辛易晴尴尬道:“现在还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就敢瞎跑,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做事还是这么没有分寸?!”
刘范林像是这时候才想起来还应该骂她们,三人做好准备遭受狂风暴雨的袭击。
不料刘范林就说了这两句话,然后就突然停下来,片刻之后才像是叮嘱似地说:“以后别这样了,长点心。”
“就算是去医院,也得先去找你们王老师,不然你们难道还要一个一个医院去问吗?”
他转身瞪了三个人一眼,像是为了保住自己身为主任的威严,装作不太情愿的样子,说:“他已经问清楚了。”
你的答案
辛易晴是真没想到刘范林会给她们这样的答案。
不仅没有指责与大骂, 反而在“抓到”她们之前先一步凭借有利的身份问清楚了一切,然后和王海一起,开车带着她们过去。
并且, 在这一路上, 他们都没有对这件事发表任何意见。
但辛易晴还是能明显感觉到弥漫在车厢里的压抑气氛。
坐上后车座的时候,王海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们一眼,处在正中间的辛易晴刚刚好和他对视。
王海眼神没有挪开,就这样看着辛易晴,很有威压之意。
辛易晴躲也不是, 不躲更不是, 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浑身不得劲。
等刘范林扣好安全带, 王海才移开了视线,辛易晴也终于能够歇口气。
车子全程压着最低时速慢悠悠地往前挪,在路上行驶了约有半个小时都没到达目的地。
一辆又一辆的车自后方而来, 毫不费力地超了他们的车, 呼啸而过。
王海当她们班主任的时间不算短, 四舍五入下来差不多也快一年了, 但这三个人是真不知道, 王海开车竟然这么磨叽。
所以他们是怎么卡着两个小时的时间来到长烟的?
难道过来的时候是刘范林开车?
看着现在正歪着身体倚在靠背上呼呼大睡的刘范林, 辛易晴试着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
她们那年过半百的年级主任臭着脸,皱着眉, 在路上把油门踩得要冒烟,超了一辆又一辆的车,极度耗心费力, 额头都滚下汗珠。
……
辛易晴忽然感到一种受宠若惊的恐惧,以及难以言说的鼻酸。
她自己是不敢开车的, 因为曾经被追尾过。
但工作的那三个月,她曾被领导要求开车送他回家,辛易晴说明情况以图委婉拒绝,最后得到领导一声嗤笑,看着她用玩笑的语气,说:“给你机会你不要,太不懂分寸。”
辛易晴耐着性子对他赔笑,表示歉意,又表达谢意。
领导于是宽宏大量地提出要送辛易晴回家。
辛易晴自然是拒绝。
领导当即冷了脸,斥责辛易晴不识好歹,辛易晴无奈之下只好上了他的车,然后说了一个地址。
这一路上,领导先是明显的沉默着,时不时朝辛易晴投过去一个很难解释意义的眼神,然后重重地吸气又吐气,车厢内的气氛压抑不已。
之后,领导又一反常态,一直同辛易晴聊天。但他不以为意的话语中,几乎没有停止过对辛易晴的言语奚落和状似无意的人身攻击,随后像是很好心地许以名为“大饼”的好处。
他车里烟味又很重,两重刺激下,辛易晴头疼脑胀,难受极了。
她不想再装样子让自己一心二用——那样更难受,但看领导一副不会听她说话的架势,辛易晴只好做出要吐出来的前兆,请求领导赶快停车。
辛易晴此种经历极其丰富,动作做得很是逼真,领导一边慌慌找地方停车一边骂骂咧咧,用词更加恶毒。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也或许是因为辛易晴给了自己太强烈的晕车暗示,等她下了车,竟然真的不再能忍下去,猝不及防就吐出来。
领导被她恶心到,又奚落了她几句话,然后把辛易晴丢在那里,嫌恶地开车走了。
辛易晴看着逐渐远走的车屁股,回忆领导方才的言行举止,后知后觉自己逃过一劫,也想明白,因为这一遭,彻底阻断了她以后再碰上这种事情的可能。
阴差阳错之下,辛易晴控制不住地行为为她的以后消除了一种隐患。
劫后余生的庆幸让辛易晴腿都发软,在原地站了好久才恢复力气,一看时间又快步跑向公交车站。
那场景和今天的差距大得不是一星半点,辛易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
但她很清楚,这一辆送自己到某个地方的车,不会出现那天的情况。
这辆车的车厢内没有烟的味道,也没有别人絮絮叨叨的攻击奚落。
辛易晴闻到很淡的橘子香气,也可能是橙子香。
很原始的香味,没有掺杂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像是橘子皮或者橙子皮晒干后磨成的粉,闻起来让人感觉十分舒服。
辛易晴目光不由在车厢内慢慢巡视,企图找到气味的来源,又因为太难寻找,她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这时,王海又投过后视镜往后面看,辛易晴再次好死不死地和他对上目光。
一直躲着不给反应不合适,她只好看着后视镜勾起唇角,送出一个尴尬的傻笑。
王海立刻偏开了视线。
辛易晴收敛笑容,继续寻找气味来源。
最后,她在驾驶座后面的置物袋里面发现了一个小巧的香包,浅绿色的,上面显露出的两个字隐约是“平安”。
不知道是谁送的。
“晕车了?”突然,王海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来。
辛易晴抬头去看,瞥见王海通过后视镜在盯着她看。
辛易晴这时候感觉还好,本想摇头,转念一想可以假借晕车往武萱萱身上靠,还能闭上眼睛,即便王海再怎么看,两人也不会在某一瞬间突然对视了。
于是,她点了头。
王海朝后面丢了一个东西过来,因为投射的角度原因,那东西斜着飞过来,砸到武萱萱腿上。
是一盒薄荷糖。
“孙不言让我给你们带的。”王海的声音又在前方响起来,有些刻意掩饰过的低沉,像是不耐烦。
辛易晴立刻道:“谢谢。”
王海没搭理她,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辛易晴也没感觉尴尬,从那盒糖里面拿了一颗剥掉包装往嘴里送,证明自己刚才的“晕车”不是假装。
再看向前方的时候,她发现她们这辆车,正在慢慢地超过别的车。道路两旁的树不断后移,速度越来越快。
辛易晴没来由地想到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微偏头去看武萱萱。
武萱萱得到她的暗示,也注意起四周来。片刻后,她看着辛易晴撇了撇嘴,又忍着笑摇了摇头。
辛易晴于是确定自己那个荒谬的想法很大可能确有其事,又猜测王海刚才刻意压低的声音,不是因为不耐烦,而是因为心虚。
早起是所有人一生之敌,王海起大早往学校赶,本身心情就不太好,一到学校又听到“学生跑了”的消息,再驱车两个小时往另一个地方赶,怎么可能真的一点气都没有?
要是辛易晴所料不差,王海现在估计都要气炸掉了。
把孙不言给她们的薄荷糖藏起来,又故意把车开得很慢,大概率是王海思考过后,得到的一种惩罚方式。
因为她们之中有人晕车。
突然意识到这点的辛易晴心情很复杂。
但她那些复杂的情绪里面,并没有生气、气恼之类的想法,更多的是愧疚和感动。
她悄悄把武萱萱的手抓到自己面前,在那上面写字:他们会不会还没有吃饭?
武萱萱表情明显一愣,然后拍了拍辛易晴的手,说:“我问问。”
等她话音落下,辛易晴才惊觉她没有控制音量,这辆车上坐着的五个人全都能够很清楚地听到这句话。
韩星焰疑惑地扭头看向她们两人。
刘范林大概是睡饱了,打了个哈欠,问:“问什么?”
说完他又歪着头从座位上往后面看,颇为严肃地说:“我们可不是钱三山那种不讲信用的老师,说了带你们去医院就是真的要带你们去,只是现在还没到而已。”
“我们当然相信主任和王老师不是他们那种不讲信用的老师。”武萱萱笑着迎合他的话,然后又说:“是辛易晴,她刚才和我说,担心你们还没吃饭。”
刘范林:“是没吃。”
王海在他说出那句话的同时,也道:“既然相信,那你们为什么不在和我们说过之后、征得我们同意了再想过来长烟的事情,而是要一声不响地半夜翻墙?”
辛易晴心脏一沉。
王海果然是被她们气炸了,再三忍耐过后还是不想忍了。
辛易晴紧急措辞,思考要怎么说才能在不触怒王海的同时,还能为她们开脱一些。
不料韩星焰忽然声音冷峻地问:“我问了,你们就能同意吗?”
不仅如此,她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又义正辞严地补充了一句:“说实话,不要想着拐弯抹角骗我。”
辛易晴魂都要飞了。
韩星焰怎么突然就这么大胆了?!
她紧紧地盯着后视镜,抓着武萱萱的手,心里着急得不行,生怕王海突然做出一些她们无法控制的事情。
车厢内沉默许久,王海一句话没说,车厢内的气氛在这样的低气压之下,沉重得辛易晴想要把头低下去装睡,或者装死,怎么样都行。
但她不能,她还是时刻注意着王海的表情。
刘范林猝不及防问:“你们的答案呢?”
“刚才那个问题。”刘范林问坐在后排的三人:“如果你们问了,你们觉得我们会怎么回答?”
三人不知道如何答话,也就暂时没有答话。
刘范林于是点了一个名字:“韩星焰,你说。”
韩星焰握着拳头,嗫嚅道:“我觉得不会。”
“辛易晴。”刘范林又说。
辛易晴想了想,说出自己真实想法:“我也觉得不会。”
刘范林叹了口气,说出最后一个名字:“武萱萱。”
武萱萱抬头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可她长久的沉默,似乎已经暗示了自己的答案。
王海突然冷笑一声,眼睛偏过去看后视镜。
辛易晴看到他的嘴唇张合,听到他笑着说:“是不会。”
然后,车速减缓,王海转动方向盘,驱车掉头。
说得没错
王海毫无预兆的一个动作瞬间打乱了车厢内压抑的氛围, 更猛烈的恐慌强势地冲进去,掺杂其中,顷刻间就占据了更多领地, 压抑就显得很是微不足道了。
后座上的三个人睁大眼睛, 却没有人敢再开口说话。
韩星焰尤其畏惧。这争端是她挑起的,造成如今这后果,最受影响的也是她。可她这时候就是说不出一句话,不管是道歉还是询问自己哪里有说错,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武萱萱沉默地攥着那个薄荷糖的盒子, 用大拇指不停拨弄它的盖子, 却始终没有彻底将它扣住。她表情迟疑, 像是在思索什么。
因为在开车, 王海的目光没有在后视镜上停留太久,不能观察后面人的表情。
辛易晴却是能够一直看着他。
他表情紧绷着,神情说不上不耐烦, 但能看出来明显的烦闷与暴躁。
视线一转, 刘范林悻悻地看着她们, 眸光隐隐透露着一个意思:你们惨了。
不知何故, 辛易晴从他的表情里面看出来一种幸灾乐祸的味道, 还有一点等着看大戏的期待。
辛易晴莫名因为自己这点想法毫无缘由地安心下来, 恐慌不再包围她,她也没有再感觉压抑。
嘴里面那颗薄荷糖融化得已经缩小一半, 辛易晴把它嘎巴几下咬碎,咽下去。
“王老师。”把糖咬碎时候的动作似乎有些太过急切了,她舌尖感到不太明显的痛, 一抽一抽地疼,辛易晴让自己忽略那感受, 轻声试探着问:“你生气的是我们不信任你们,还是因为我们说对了答案?”
韩星焰不可思议地偏头去看她,嘴唇缓缓张开,想要阻止辛易晴再说话。
武萱萱终于把薄荷糖的盖子扣上,车厢内响起一声清晰的“嗒”,她对着韩星焰轻轻摇头,竖起食指放在嘴唇边,让她不要说话。
见王海迟迟不搭话,辛易晴也不气馁,偏开目光去看刘范林,态度很好很真诚地问:“刘主任,在你们心里,真的认为自己不是……他们那样的老师吗?”
刘范林瞟她一眼,“你们不是有答案吗?”
辛易晴笑着说:“我想听听您的答案。”
她话音刚落,身旁的武萱萱就突然抓了一下她放在腿侧的手,随后很用力地往自己的方向带。
与此同时,刘范林表情晦涩地笑了下。
辛易晴被武萱萱的动作带着,扭头看向她的方向。透过车窗,她看到高楼林立,不远处六个大字悬在上面——长烟市第一医院。
辛易晴一瞬间想明白了。
王海刚才的掉头,不是因为反悔,而是因为医院在路的这边,他们从反方向过来,只能驱车多走一段距离,然后掉头返回。
只是刚才三人都没有注意窗外,于是在王海掉头前,她们没有一个人发现医院就在附近,只是很简单地、很单纯地,认为王海反悔、刘范林对此不置可否。
辛易晴模糊地想起刘范林方才一闪而过的笑容,猛地把头转回去,他表情已经恢复如常。
“想听我的答案。”刘范林停顿一瞬,平静地说:“我们的确是一样的。”
车速再次减缓,片刻后驶入地下停车场,众人眼前光线倏得变暗,只能看到前方不知何时被打开用来照明的车灯发出的光亮。
空旷的停车场安静无比,轮胎摩擦水泥地面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突然,王海鸣了三声笛。
辛易晴心脏猛地一紧。
一分钟后,王海把车停好,熄火,在模糊昏暗的环境下,声音里似乎是带着笑,“你们说得没错,如果你们先一步过去询问我们意见,想要征求我们同意……我们的确是不会同意。”
顿了顿,他又很不甘心地笑了一声,不知是想要解释还是辩解,说:“但这也不能说是我们的原因,换成别的学校别的老师,也不会有哪个同意。”
这一刻,辛易晴脑海里忽然闪过王海从前说过的话。
“我十分希望我教给你们的是这样的价值观……永远不需要为了一时得失忐忑不安,畏惧不敢前。可现实不允许,你们必须知道,成绩下降就是不被允许的……”
王海当初的那句话,是对着她们说的,内容也是围绕着他们。
可现在想想,或许这句话换种理解,可能也是王海想对自己说的。
模式化的教育下,他和刘范林必须服从践行的,是一种态度。可对于他们自己心里所想,可能又是另外一种态度。
他们或许也希望自己的学生有情有义,敢想敢做,能够体会到更多的属于这个年纪的轰轰烈烈。可现实不允许,他们必须要求自己的学生把所有的一切都往后排,而把学习放在首位。
除了学习之外,所有的一切在这些学生心里,都应该是不被重视的干扰因素。
辛易晴记得高一下学期期末考试前一个星期,张鑫爷爷去世,想要请三天假。
王海没有同意,和他这么说:“你一个小孩儿,回去了也没什么用,而且这是爷爷去世,说得不好听一点,其实只需要你爸妈他们那一代的人过去就足够了。你在下葬的那天下午回去送一下就行了。给你半天假,那天上午过来找我,我给你批假条。”
最后张鑫也没能回去,因为王海要求他上完上午的课再走,可下葬开始的时间是在下午一点多,家里那边因为老人去世快要乱成一锅粥,本要过来接他的人被紧急事情耽搁住,没有赶过来。
张鑫在校门口等了半个小时,没有看到家里人,却等来了王海的车。
王海告诉他:“他们很忙,时间赶得太紧,来不了了,节哀。”
之后他把事情和孙不言大概说了一下,让孙不言注意着点张鑫的情绪。
暑假三个人聚在一起时,孙不言还因为这事情骂了王海几句,最后又唏嘘道:“其实我觉得老王心里也挺难受的,我都感觉他那几天在张鑫面前都像是不太有底气的样子。”
辛易晴那时候没能体会到孙不言的感慨,直到现在,她才从王海“不甘心”的声音中察觉到一些类似的情绪。
辛易晴突然想对坐在前面的两个人说一句对不起。
她也这么做了。
可刘范林只是笑了一声,然后开始念经一样地絮叨,还故意转移了话题,没有再继续说刚才的事。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刘范林说:“校长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特别生气,说是一定要你们回家反省,再在周一开大会的时候当众念检讨,你们和我们俩说这个没必要,现在这事情已经不归我们管了!”
他说到最后,还突兀地哈哈笑了两声。
辛易晴三人:“……”
王海更是无语,几乎都想敲开刘范林的脑壳看看里面是不是浆糊,他干咳一声,说:“下车吧,该干嘛干嘛去。”
王海把病房号告诉她们,又从后备箱拿出两个花篮,很正式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辛易晴:“!”
这难道就是被社会毒打了许多年锻炼出来的社交经验?!她这个只被毒打了三个月的,其实还是个菜鸡?!
辛易晴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穿越之前的所作所为,是否有些太过于小题大做?
很快她就把这个问题做了否定回答。
她那个该死的领导,哪怕再忍他一秒,辛易晴觉得自己都会被积压在心里的气胀到炸开。
王海把其中一个花篮递给刘范林,不可思议地看了辛易晴三人一眼,震惊道:“不会吧?你们翻墙逃课,千里奔袭来看望病人,竟然连个东西都没准备吗?”
辛易晴:“……”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王海损起人来,能这么得手到拈来?
五人来到曾星野在的病房门口。
他这时候正在睡觉,病床旁坐着一对看上去和刘范林年纪差不多的男女,眼睛都肿着,时不时叹口气,看着病床上的人难过不已。
刘范林领着人走进去,把东西放下,刚说完自己是老师就看到他们脸色骤变。
刘范林猛地后退两步,赶在他们发飙打人之前声明自己不是长烟一中的老师,等他们情绪好转,又和他们解释了自己的来意。
曾星野在这时候睁开眼睛,木木地看着病房里的一群人,在一个瞬间眼睛突然亮了一些,微声说:“好心眼。”
韩星焰一下子就哭了出来,辛易晴站在她旁边,没防备地被她吓到,还没忘记感叹一下原来“好心眼”的确是个暗号,只是不是对她说的。
她拍了拍韩星焰的后背,凑到她耳朵边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韩星焰擦干眼泪,往曾星野身边走了几步,在他枕旁放下一个东西,“给你带的礼物。”
辛易晴定睛一看,人都懵了。
那礼物,是一盒薄荷糖,还是被拆开过的。
她扭头去看武萱萱,武萱萱对她眨了眨眼。
接着,王海也转过头无言地看着她,武萱萱尴尬地笑了一下。
王海:“……”
“我们出去吧。”刘范林说:“这两个孩子认识,太担心了非要过来看看,我们就是陪着过来的,把空间留给他们吧。”
说完他就带着辛易晴几个人离开。
曾星野父母不放心,就没动作。只是一分钟后,病房内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响声,没过多久他们两人就也走了出来。
看到门外的四人,他们不好意思地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刘范林和王海回以微笑,辛易晴和武萱萱充当不应该有存在感的“小孩儿”,选择低下头。
然后,几人往一边挪了几步,给曾星野父母也留下空间。
大概十分钟后,辛易晴瞥到他们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然后停到刘范林面前,说了一句话。
刘范林和他们离开,三人站在一起,曾星野父母讨好地同刘范林说着什么,等刘范林听了他们的话,不知道是怎么说的,但辛易晴明显看到曾星野父母的表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接着,他们朝着刘范林的方向跪了下来。
在想什么
陡生转变的事态发展让所有人都明显地愣了一下, 辛易晴和武萱萱更是大吃一惊。
刘范林弯腰去拉曾星野父母,一只胳膊拽一个人。可那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对方,动作很坚定地跪着——辛易晴甚至看见他们就着那个动作膝行了一段距离, 她慌乱地抓住武萱萱的手腕垂下眼睛。
刘范林用尽全身力气也没能将两人拉起分毫。
王海大步走过去, 快到跟前时想起什么,扭头看着辛易晴两人,嘴唇似乎轻轻动了一下,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走到刘范林身边,和他站在一起, 也弯腰去拉人。
辛易晴偷偷抬头看了一眼, 在几人拉扯的缝隙间, 她看到曾星野年迈的父母脸上闪着水光, 额头上爬满皱纹,本就因为上了年纪而显老态的皮肤在这时由于做了大表情,五官往一块儿挤着, 更显沧桑。
他们隔得距离较远, 辛易晴只能看到他们拉扯在一起的动作, 却听不见他们说的话, 也无法分辨他们的嘴型。
周遭人来人往, 行色匆匆。可即便是这样, 还是有不少人在察觉到这边发生的事情时,偏头看过来一眼, 然后露出悲伤的表情,又或者是厌烦地皱眉。
辛易晴心脏猛地疼了一下,有些不敢再看下去了。
“我们走吧。”辛易晴攥着武萱萱的手腕, 低声说:“我有点难受。”
武萱萱于是拉着辛易晴离开。
到了电梯前,她撞了撞辛易晴的肩膀, 问:“去哪?”
辛易晴也没想好,实话实说:“不知道。”
武萱萱默声须臾,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我以前在书里看到别人说,医院的天台,见证了很多悲欢离合还有恩怨情仇……要去看看吗?”
辛易晴无端笑了一声,问她:“哪本书啊?”
武萱萱沉默许久,才闷声道:“《武萱萱看了许多电视剧有感》。”
辛易晴猛烈地笑到停不下来。
武萱萱:“……”
她给辛易晴留出足够的时间让她笑,然后在自己觉得可以了的时候拍拍她后背打断她,声音虽冷但却没什么实质作用地威胁道:“你够了啊。”
辛易晴立刻严肃地站直身体,把剩下的笑声咽回肚子里,严肃地在嘴巴前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武萱萱满意了,又问:“要去吗?”
辛易晴笑了笑,“去呗,看看天台上都有什么。”
来到天台,入目就是一片空旷,让人心里也感觉到一阵难言的空荡。但那感觉只有几个瞬间,辛易晴很快就觉得轻松起来。
这里太干净了。
没有医院里面消散不掉的消毒水的味道,没有满目的白,没有拥挤的人群,没有所有的乱七八糟的一切东西。
这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医院里面充斥不断的吵嚷声都变成模糊的背景音。
这让辛易晴觉得自己的心灵也在某一刻变得干净无比。
在经历了嘈杂纷扰以后,她喜欢这种空荡荡的安静的环境。
她往天台边缘走去,站在那里,向下俯瞰,又向远处看。
在她的视线里,高楼成群,大厦林立。他们挤在一起,一个比一个建得高,好像那样能够让它们更骄傲似的。
辛易晴刚轻松没多久的心情一瞬间变得很糟。
在她看来,这是很丑陋的模样。
代表着逼仄和压抑,那是比沉闷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情绪。
辛易晴猛地后退一大步。这样似乎让她能够喘过来一些气,她变得舒服了一些,很糟的心情得到些微缓解。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于是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的武萱萱。
从辛易晴走近天台边缘的时候,武萱萱的心就提了起来,紧绷着,揪扯着。
她试着伸出手拉辛易晴回来,又在快要碰到她的时候停下动作,不太甘愿地收回手,选择前行几步,站得离她更近——天台边缘有围栏,如果有人要跳下去,就必须先站到围栏下面的台阶上。
武萱萱很确定自己现在站的这个位置,能够让她很及时地拉住站上台阶的辛易晴。
但她仍旧止不住害怕。
幸好,她没有等来辛易晴上台阶,反而等到她后退一步。
武萱萱终于放下心。
不论辛易晴穿越回来是因为什么,但至少,她现在并不想……
武萱萱不太愿意去想那个字,心理活动适时停止。
她站到辛易晴左边,和她并肩,笑着问:“在想什么?”
“这里要是一座山就好了。”辛易晴说。
“为什么‘是山就好了’?”武萱萱又问。
辛易晴安静了一会儿,语气似乎有些向往,“不是都说神仙住在山里吗?”
她笑了笑,又说:“从高处往下看,白茫茫一片,应该会很好看。”
白茫茫一片有什么好看的?武萱萱在这一刻不是很理解她的想法。
于是她朝下看了一眼,看到拥挤的高楼与熙攘的车流,立刻就理解了。
她想,如果这时候是在考场,她面前的题目是“用一种修辞手法描述你刚才看到的内容”。
她会这么写:
我看到了一片由钢筋水泥构建的雾霾,哪怕我没有掉进其中,我仍觉得我会死。
“辛易晴。”武萱萱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然后很自然地说:“我们去爬山吧。”
像是在说想要去吃蛋炒饭。
但在辛易晴听来,这句话与她早上那句“十块钱一个的面包”别无二致。
她诧异地看着她,忽然面无表情道:“谁上了你的身?”
武萱萱:“……”
辛易晴又说:“妖孽快走!”
武萱萱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辛易晴笑着追上去,武萱萱等她走到身边,又问一遍:“去吗?”
辛易晴郁闷地说:“现在去的话,咱们会被老王和范进打死吧。而且,我们可能真的会被开除。”
武萱萱“啧”了一声,“也没说要现在去啊,以后有机会的时候。”
她突然扭头盯着辛易晴,问她:“你就说你去不去吧?”
“去去去。肯定去。”辛易晴笑着说:“现在干嘛?”
“不知道,先下去吧,上面还挺冷的。”
“确实,我刚才人都哆嗦了,特别想喝一碗那种刚出锅的冒热气的粥。”辛易晴忽然想起来,“老王他俩还没吃饭呢,要不咱俩出去转转,买点吃的回来?”
刚出锅的粥这时候肯定是没有,更过分的是热气也不冒了,拿在手里就只能感觉到温。
这个粥辛易晴吃得不是很开心。
她们和老板商量了一下,拜托老板帮忙把打包带走的那五份给加热了。
是以当他们到达病房门口的时候,手里的粥甚至都还很烫。
可是,王海和刘范林两人与曾星野父母的交谈还没结束。好在这时候他们看上去很平和地站在一起说话,没有再出现刚才那样的状况。
两人绕了一大圈,发现怎么都没办法在不引起他们注意的情况下溜进病房,把韩星焰的那一份先给她,最后只能偷偷摸摸回到电梯旁边,一边聊天一边留心着那边的情况。
大概又过去一个小时,他们才终于结束对话。
辛易晴感觉王海和刘范林这时候的表现很矛盾。他们像是感到轻松,可是又没那么开心。
曾星野父母敲了敲病房的门,过了一会儿才推开门走进去。他们背对着辛易晴,辛易晴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只能从他们沉重的步伐判断,他们心里所希望的,大概没有得到。
这时,王海抬头往她们的方向看过来。
辛易晴也正好从曾星野父母身上收回目光,再度跟他的眼神撞在一起。
“……”
这是什么离谱的运气啊!
她有这能耐,怎么不发挥在买彩票上面呢?!不说中个几十万几百万的,能让她赚个十块钱也可以啊!
偏偏她就是这么倒霉,刮刮乐累计买了有四张,每一次都搭进去十块钱,愣是没有一次中奖的。
王海朝她们招了招手,辛易晴把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全都甩开,和武萱萱一起走了过去。
王海扭头四处扫了扫,没看到哪里有空着的位置,无奈地叹了口气。
辛易晴两人走到这里,看这情形犹豫了下,开口问:“怎么了?”
刘范林说:“没怎么,就是累了。”
“还饿。咱俩这老胳膊老腿的,哪能禁得住这么折腾?这都快中午了,连口水都没喝。”王海瞪了辛易晴一眼,又去瞪武萱萱,嘴毒道:“你俩拎着吃的老半天没吃,我还以为是善心大发给我们买的。原来不是啊?”
辛易晴:“……”
她确定了,王海今天应该是不会和她们好好说话了,可能会一直这么阴阳怪气。
武萱萱忙把自己拎着的那个袋子解开,呈到王海面前。
王海从里面拿了两杯八宝粥,又挑出两根吸管,一边给刘范林一边吐槽说:“没礼貌,你们刘主任还在这里呢,就先给我了?”
武萱萱:“……”
那不是刘主任一直没说话么。
刘范林这时候倒是莫名好说话,和王海像是颠倒了平日里扮演的身份角色一样,打着圆场说:“有我的就行,先给谁都一样。再说了,学生自己花钱买的,你好好说话。”
辛易晴看他们一人喝了点粥,才把自己手上的袋子打开,放在两人中间,里面是五个小袋子,每个袋子里面装着两个包子。
辛易晴说:“味道都是一样的。”
王海从里面拿了一个出来,先给刘范林。
刘范林乐呵呵接过去。
王海突然笑了笑,说:“学生花钱买的,刘主任记得报销。”
顿了顿,他补充:“麻烦我们善解人意又通情达理还会好好说话的刘主任,把我那份也给报销了呗。”
刘范林:“……”
他瞬间不想吃了。
敢情磨磨唧唧整这么一出,前前后后铺垫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让自己把这顿饭钱给拿出来?!
王海面不改色地又说:“上次孙不言那几个糖的钱,可是我拿的。”他把右手空闲出来,比了个巴掌,“有五十呢。”
刘范林:“……”
他心甘情愿地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张……二十,觉得不太对劲儿。
王海目不转睛看着他。
刘范林塞回去,又摸了半天,最后摸出来一张一百的,表情变得不太甘愿,心疼地看了一眼,才递过去。
辛易晴:“!”
她不敢接。
武萱萱同样。
王海一把拿过来塞进自己衣服口袋,又从口袋里面拿出来一张五十的,问:“你们两个谁付的钱?”
武萱萱指了指辛易晴。
王海把钱递给她,刚才的阴阳怪气消失无踪,很认真地说:“拿着吧,现在不是你们请吃饭的时候。”
辛易晴听话地把钱接过来,又说:“多了。”
王海笑了笑,说:“也多不出来多少。你们可以用那部分钱多买几根笔,好回去写检讨。”
辛易晴、武萱萱:“……”
王海又看向刘范林,笑着说:“你那五十就当分摊油费,我没占你便宜。”
刘范林咬牙切齿地“嗯”了一声,然后看着辛易晴和武萱萱,怎么都觉得不太顺眼,想了想还是怒道:“愣着干嘛?!把东西送进去,把韩星焰叫出来,不回学校了?!”
辛易晴和武萱萱看着在一旁偷笑的王海:“……”
这能算是无妄之灾吗?
回家反省
自从坐上回程的车, 韩星焰就一直没说话。
她眼睛通红,看上去还有些肿,呼吸也不太顺畅, 像是鼻子被什么堵住。
辛易晴和武萱萱进去病房要喊韩星焰出来的时候, 她脸上的不舍几乎要满溢出来。曾星野也难掩失落。
最后韩星焰冲他笑了笑,轻声告别,又说:“我这次回去,可能就要回家反省了,等我回了家拿到手机, 我给你发消息。”
曾星野听完, 失落变成自责, 半晌才道:“对不起。”
韩星焰摇摇头, 很成熟的样子,严肃道:“那你下次就不要再做傻事了。”
她的话像是在教训,又好像只是想要表达这样一个意思。
辛易晴看到, 她垂在腿侧的手, 突然小幅度地拽住了裤子上面的那道白边。
曾星野父母也关切地去看病床上的儿子, 眼中隐隐有期待。
曾星野却没有及时回答, 许久后才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句:“好心眼。”
韩星焰往他的方向凑近一些。
曾星野很轻地笑了一下, 拿起放在枕侧的薄荷糖, 笑着说:“这盒糖,我一天吃一颗的话, 应该能吃一个月……”因为身上有伤,他说话的时候很费力气,停下来缓了一会儿才接着问:“一个月以后, 还会有吗?”
“有。”韩星焰立刻十分肯定地说:“一定有的。”
那一刻,她扯着校服裤子的手一下子松开。辛易晴视线也移开, 无形之中松了一口气。
曾星野点点头,又说:“我希望你没有给我发消息的机会。”
韩星焰愣了一下,曾星野勉力抬起手,笑着道:“我们寒假再见。”
辛易晴本以为韩星焰应该能因为曾星野和她定下寒假再见的邀约而开心,可她从走出病房,直到现在,给人的感觉始终沉重。
辛易晴想安慰她,又觉得这时候给她留出足够的私人空间让她自己缓解更好。而且车上还坐着王海和刘范林,她们说话声音无论是大是小都会很不自在。
几番思量过后,辛易晴把口袋里面的手帕纸递给她,选择沉默。
车辆驶入桉贤,王海突然靠边停车。
“你们这件事,从现在开始,在我这里就算是过去了。”王海看着后视镜里面的三个人,说:“但是回学校以后,校长那边会怎么做,我不清楚。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说完不等三人做出回应,就重新踩着油门离开。他还把后边的车窗也打开了,风狂涌进来,呼呼得响。如果三人要说话,除非放声嘶吼,不然前面的两人怕是听不清楚一点。
辛易晴不知道王海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不想听到她们为自己开脱求情?
但是很快,王海就把窗户重新关上了,还解释说:“按错了。”
辛易晴心说这句话我要是信了就有鬼了!
真的按错的话,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就按回去?非要等到车窗大开到能容忍她们跳出去才能意识到?
可她没理由去质疑,只好就让事情这么过去。
想起另一件事,辛易晴问:“主任,你们通知我们家长了吗?”
刘范林:“还没有,你需要吗?”
辛易晴:“……暂时不需要。”
刘范林提醒道:“不过确实现在打电话告诉他们比较好,这样等校长骂完你们,家长差不多就能到,刚好接你们回家反省……”
顿了顿,他很好心地表示:“我是觉得这样安排比较好,不然等校长骂完你们再打电话的话,你们在那里等家长过来的时间,我估计校长还得接着骂。”
辛易晴:“……”
“我们是必须要回家反省吗?”韩星焰突然闷声问:“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刘范林来了兴趣,问:“怎么?后悔啦?”
“没有后悔。”韩星焰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回答,然后又解释:“我听说,下周五可能有联考是吗?”
辛易晴:“!”
她有点后悔自己没在刚才从大开的窗户那里跳出去。
刘范林点点头,说:“是有这么个计划,但咱们还没确定参加。”
辛易晴生无可恋地说:“但是不出意外的话,咱们一定会参加的吧?”
韩星焰能在这时候说出这件事,很大可能是刚才从曾星野嘴里听到的。
能和长烟一中这样的学校一起参加联考,把学生们放在一起比较,刘范林只可能会往前猛冲,才不会眼睁睁看着机会从面前溜走。
之所以说没确定,只不过是没通知下来,但在他心里,估计早就想好要参加了。
辛易晴更想从车上跳下去了,可惜王海车速不慢,她跳下去的话,估计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不料刘范林沉默片刻,说:“不一定,我还没想好。”
他的语气不似作伪,是真的不确定。
王海闻言偏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转回去,专注地目视前方。
辛易晴猝不及防听到这个答案,迷茫一瞬,仍旧不是很相信,又不敢表示出来,就不以为意地问:“不一定吗?”
刘范林反问她:“为什么就一定了呢?”
辛易晴不知该如何做答。在她看来,那是一定的,而且她也默认只会有这一个选项,可她不能说原因。
刘范林也没追问,只说:“要通知家长吗?”
辛易晴心中还抱着一点点希望,不太想就这么让家长过来,正思考该如何说,武萱萱就道:“再等等吧,我们先去和校长好好道歉。”
回到学校,刚一进校门,校长就把人拦住了,随即阴沉着脸大骂出口。
别说道歉了,连让她们开口的机会都没给。
三人低头听着,时不时抬起头点点,表示自己认同校长的话,因为自己真的错了,也表明她们是真的知错了。
这里是她们平时跑操的地方,不跑操的时候就是一片空旷大地。
和辛易晴会喜欢的那种空荡荡的环境还有些符合。
可辛易晴对这里喜欢不起来一点。
一是因为她只要站在这里,脑海里出现的就是有关于跑操把自己跑半死的痛苦回忆;二是因为现在正站在这里对着她们破口大骂的校长,这无疑又是另一个痛苦回忆。
辛易晴确定,他骂得很脏,和他们在长烟一中监控室外窥听到的那些,几乎没什么不同。
用孙不言的话来说,就是“一句话里面能有三个哔哔哔”。
简直不堪入耳。
先前王海和刘范林同长烟一中的老师对骂,还算是比较注意他们在学生面前的形象。可现在校长却是完全不顾了,他脸红脖子粗地不停用手指对着她们戳戳点点,每戳一下就说一句,道理夹杂着骂人的话。
他像是没有疲倦期,脑子里骂人的灵感也源源不断,对着她们一秒钟没歇地足足戳了有十分钟都没停下。
辛易晴被领导骂习惯了,一时没觉得哪里不对,只是觉得自己这耳朵不能要了。
当然她也不是一点不生气,相反,她都快气炸了。只是和另外两人比起来,她的表现就显得太冷静了一些。
韩星焰脸色涨红,本就肿得很高的眼睛感到涩痛,狠狠咬住嘴唇才没泄出哭声。
武萱萱脸有些黑,但又低着头忍耐得很用力,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反击回去,而且绝对一击必杀。
刘范林讪讪站在一旁,听着校长的话也觉得脸上臊得慌,火辣辣地烧着。但他又不敢擅自上前阻止,悻悻往后退了两步,站到王海身后。
王海:“……”
他转过身去,选择和刘范林大眼瞪小眼。
辛易晴:“……”
天理何在!
一想确实是她们有错在先,辛易晴按下心中激荡的所有不甘,任戳任骂。
武萱萱终于要忍不住,正准备据理力争,下课铃响了。
王海和刘范林不知道哪里来的默契,突然同时走向校长,一左一右地站他旁边,然后架着胳膊把人拽到一旁,小声地说话。
辛易晴:“。”
还是有天理的。
五分钟后,校长转过身来,忿忿不平地看着三个人,最后怒声道:“回家反省三天!五千字检讨!周一升旗的时候当着全年级念!”
说完,他又对着三个人脱口而出一句带着三个“哔哔哔”的话。
武萱萱的气积累到满,准备发泄出来的时候被生生止住,因为时间的缘故得以稍稍消化一些。但在这一刻,直接就溢出来了。
“校——!”
□□撞到一起的沉闷声音忽然响起,一声接一声,连续响了四声。
武萱萱的话再次被打断,看着被撞得摇摇晃晃险些没站稳于是又顺口一句“哔哔哔”的校长说不出话,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笑得,她心里的气莫名其妙一瞬间就全部没了。
孙不言慌慌从校长后背上离开,领着自己一下课就跑遍教学楼找齐的三个救兵——刘利好、吴晗、周祺然,很乖顺地站成一排。
然后,四人同时想起什么,一起抬头看着面前的校长,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
好容易站稳以后,校长转过身,正要再骂人,忽然一个激灵,到了嘴边连声音都快要出来的话生生咽回去,看着面前站得整整齐齐的、穿着校服一脸震惊的学生,一脸无言,还有尴尬。
偏偏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男生,还好死不死地问:“校长?”
声音和表情,都是没有修饰过的、最纯天然无添加的……怀疑。
校长:“……”
他干咳两声,看着刘范林,说:“刘主任,接下来的安排,就交给你了。”
刘范林很靠谱地接下任务,看着校长一刻都不想多做停留地快步离开,连个回头都没有。等到校长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才转过身看着这一群学生,他挨个扫视过去,最后把目光落在辛易晴三人身上,说:“你们不用挨接下来的骂了。”
王海随后道:“恭喜。”
辛易晴三人:“……”
孙不言四人:“???”
王海又用一种很有礼貌很谦逊的语气询问:“现在要通知家长了吗?”
结果已出,再没可能更改,辛易晴认命道:“对不起。”
因为之前刚请了一周的假过来陪读,再请假不太好,李婉柠直到下午六点才过来。
武择天和她一起。
韩星焰父母不在家,要自己坐车回去,回到教室收拾了东西就和两人道别,先一步离开了。
辛易晴和武萱萱磨磨唧唧地走到校门口,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家长。
不料李婉柠一派淡然,像是单纯来接孩子放学,看到她们还笑了笑。武择天脸色倒是有些不太好看,可李婉柠一看她,她就也勉勉强强笑了一下。
两人的纠结难安,顷刻间上升为心惊胆战。
她们停下脚步,踌躇着看向两位家长。
武择天耐心耗尽,冷冷道:“干嘛?要我们两个翻墙进去,再把你们拽出来吗?”
这才比较像是平日的武择天。
两人的心惊胆战重新变回到纠结难安,走出校门,先一步诚恳认错。
武择天没吭声,转身上了车,坐上驾驶座。
“好了,别想了。”李婉柠一人肩膀拍两下,说:“带你们去个地方。”
她的声音真的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辛易晴更加鼻酸,闷声问:“哪啊?”
“ktv.”李婉柠转身往副驾走去。
辛易晴顷刻间把鼻酸忘到九霄云外,猛地抓住武萱萱的胳膊,说:“等会儿不管你听到什么,都一定不要惊讶!还有,一定要保密!”
武萱萱听到“ktv”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疑惑,又见到辛易晴这么激动,心里的谜团变得更大。
不知为何,她隐隐有些不安,却又莫名期待。
生日快乐
和从前的辛易晴一样, 武萱萱也没有和自家爸妈来过ktv。
严格来说,这是她第一次进这种地方。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武择天把三人放下, 独自去找地方停车。
李婉柠就和两个孩子聊天。她先为刚才的武择天解释, 和武萱萱说:“你妈妈就是性子急脾气躁,说话也不过心,你不要在意。”
武萱萱在所有人面前都懂事,看着就很靠谱体贴,唯独在自己父母面前不是这样。
当然这也不是突然就变成这样的, 而是因为三人之间发生了一场冲突。
那场冲突过后, 武萱萱头一次爆发, 倔着脾气狠狠闹了一通。
那是她初三的寒假, 年初一那天,起因是武萱萱在看电视剧,却被父母打断, 让她回房间学习。
之后足有半年的时间, 她愣是没有主动和父母说过一句话。
直到中考结束, 武萱萱拿着通知书站到父母面前, 才做了半年来的第一次主动交流, 说:“我很清楚我自己要做什么, 也想清楚了我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我有我自己的规划, 能分轻轻重,希望你们以后不要过多干涉。”
武择天当时是这么说的:“如果你真的能分轻轻重,不会一连半年时间, 我们不主动开口,你就一句话不和我们说。”
“这正是因为我能分轻轻重。我对别人不这样。”武萱萱平静地告诉他们:“如果是别人一直像你们一样总想要控制我的一切, 我会在第一时间就不留余地地反击回去。”
停顿一下,她纠结道:“这半年时间,我也很痛苦。”
“本来我每个月在家待的时间就不长,你们还不一定有时间能休息。我知道我这样不对,可我也不愿意让事情轻飘飘过去,不然你们以后还是会和以前一样。”
武萱萱把通知书展开给他们看。那是很薄的一张批量打印下来的看着就不值钱的纸,但它在这时候却是武萱萱能拿出来的最直观也最有力的证明。
“我很清楚我要做什么,也有自己的规划。”
“希望你们以后能尊重我的想法。”
最后她哭着说:“对不起。”
那场纷争就此过去。武择天和齐敛有了很大程度上的放手,武萱萱也一直用成绩向他们直观证明自己的分寸。
所以她其实很清楚,武择天的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她脾气急。
但这不妨碍她心里不舒服——人总是对自己最亲密的人,有着极高的要求,是以哪怕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情,都能在心里小心眼地记上好久。
可她也不会因为这些真的生气——人在对亲密的人有着高要求的同时,也会给出许多特权,总是很容易就能理解他们。
这种心理别扭又矛盾,可武萱萱就是这样的性格。
于是她对着李婉柠点了点头,笑着说:“我知道,我没放心上。而且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做得不对。”
辛易晴在一旁附和,顺便趁着这个时机好好认错:“对不起。”
李婉柠拍了拍她的肩膀,看着她很温柔地笑了一下,说:“你们王老师上午就和我解释过了,是有原因的……”
上午?
辛易晴不由迷瞪起来,什么时候说的?
而且王海不是说他不管了吗?
这时候,武择天停好了车,往这边走过来,眼神瞟到武萱萱,又傲娇地略过,对着李婉柠招手,“走了,进去了。齐敛刚发消息说他们两个在里面等着呢。”
武萱萱垂头笑了笑,没表示什么。
她很清楚,自己的别扭又矛盾是遗传谁。
四人一起往里面进,到门口时辛易晴瞥见立牌上霓虹灯做成的字——归乡ktv。
上次来的时候是白天,辛易晴没注意到这些,现在猛一看到,很是意外。
ktv取这么一个文艺的名字,总感觉和身份不符。而且取这样的一个名字,真的不会吸引不过来顾客导致挣不到钱吗?
她总觉得,这个名字可能不太讨年轻人喜欢。
但这和她无关,意外过后辛易晴就不在意了。
第一次进ktv的武萱萱也是意外的。这里和她在电视剧里面看到的ktv实在太不一样。
和她想象中的灯红酒绿嘈杂冗乱不同,这里就像是一处普通又简单的店面。楼下的空间很小,但很干净,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各种味道——周围小餐馆传出来的饭菜香不算。
进去电梯,武择天按了楼层,才终于纡尊降贵地去看武萱萱。
她身高比武萱萱高一些,被这样看着,原本应该是会让人稍感压力的。
但武萱萱不在意这个,自然也不怵,她仰起头,沉着冷静地和她对视。
一秒钟后,她先开口,喊道:“妈。”
武择天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只是应下了这一声,然后慢慢问:“你们那个朋友,还好吗?”
武萱萱摇摇头,“不太好,腿断了,估计得养一阵子。”
武择天“嗯”了一声,又想起什么,问:“学校他回不去了吧?”
武萱萱:“不知道,我们和他不太熟,就到那儿打了个招呼。”
一旁的李婉柠看着这母女二人自然的对话,心中有些羡慕,看向辛易晴的目光就带上些难过。
辛易晴心里一酸,拉过来她的胳膊,双手并用夹在一起拐着晃动,温声问:“怎么了?”
李婉柠被她的动作晃得恍惚了一瞬,而后拍了拍辛易晴的手,说:“就是觉得那孩子怪可怜的。”
话音落下,电梯打开,四人走出去,径直站到包厢门口。
里面隐隐传出成年男性嘶吼着的浑厚嗓音,但又因为隔音而显得有些空灵,听不太真切。
辛易晴不安地偏头去看武萱萱,再度小声提醒道:“无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惊讶。还有,一定要保密!”
武萱萱更加不解,但还是点头,说“好”。
武择天和李婉柠背着她们对了一个眼神,偷笑着打开了包厢的门——
里面的音乐声一瞬间倾泄出来,是辛易晴两人没听过的歌。
只是很快,背景音就变成了《生日快乐》。辛安和齐敛不怀好意地看着四个人。
辛易晴和武萱萱直觉有阴谋,不约而同拉着自家母亲大步迈了进去,然后飞快地关上了门。
下一秒,台上的两人开口,说出来的话能够把人气死。
他们改了《生日快乐》的歌词,喜气洋洋地唱着:“祝你回家快乐,祝你反省快乐。检讨五千蹲家三天,祝你早早写完。祝你回家快乐,祝你反省快乐。检讨五千蹲家三天,祝你顺利回班——”
一曲结束,台上的两个人为彼此间的默契兴奋地击了个掌。武择天和李婉柠不知何时坐到了沙发上,憋笑憋得直不起腰,到音乐声结束才毫不顾忌地放声大笑。
辛易晴和武萱萱脸都绿了。
辛易晴又一次怀疑自己被抓到了外星球,并且比之前要更加相信,因为这次辛安没跑调。
在歌词不对版的情况下,一个五音不全的人竟然能每一句都在调上……这是多么让人感觉震撼的一件事!
武萱萱则是怀疑,自己爸妈被人魂穿了。
不说她爸妈向来严肃不可能干出这种事,就算是脾气很好的李婉柠和辛安,武萱萱也确定自己了解到的他们,不会有这样一面!
所以他们也被魂穿了?!!
不会吧,这个世界是怎么了?竟然真的有这么多穿越者吗?!!
武萱萱有些不敢相信。
这时,李婉柠和武择天把她们俩按到沙发上,站起来一齐走上台,两两共用一个话筒。
辛易晴觉得一片阴影笼罩着自己,趁着那四个人注意力放在点歌上面,她偏头,凑到武萱萱耳边,问她:“你带耳塞了吗?”
“没有。”武萱萱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一听这话又觉得还有什么东西是会让自己更加觉得世界观崩塌的,犹豫一下,还是选择问一问,好让自己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怎么了?带耳塞——”
不等她把话问出口,她就听到两道她熟悉得不得了的嗓音混合在一起,发出……“嘿嘿呦嘿”的声音。
武萱萱:“?!?!?!”
紧接着,《好汉歌》的背景音突然响起,武择天和齐敛跟着唱了起来。
那架势相当投入,极度忘我,完全丢掉他们往日形象,只沉浸在此时此刻。
武萱萱:“………………”
她捂着头问辛易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辛易晴正沉浸在怎么这两个人也找不到调的感慨中,被武萱萱这么一问,还懵了一瞬,然后才说:“我不知道你爸妈也这样。”
武萱萱:“也?”
辛易晴点点头,说:“我上次请假你还记得吗,我爸妈带我来ktv了,”她闭了闭眼,沉重道:“……就是这样。”
“所以你说让我不要惊讶是怕我被他们吓到,让我保密是为了叔叔阿姨的面子?”
辛易晴“嗯”了一声,又问:“你还好吗?”
武萱萱无言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疯狂揉起来。
李婉柠和辛安忽然加入进来,四人魔音围绕着两人耳朵,见缝插针地钻进去,弄得人身心俱疲。
武萱萱说:“他们是咱爸妈吗?”
辛易晴听着仿若场景再现的跑调歌声,确定地说:“我爸妈是。”
武萱萱看着武择天和齐敛争抢话筒互不相让最后选择挤在一起站着的情形,不可置信地说:“我爸妈也是。”
两人同时长长叹出一口气,不约而同想到同一件事。
所以这四个人是经常聚在一起唱《好汉歌》吗???
好诡异的场面……
都不正常
两人被自己脑海里想到的画面惊悚得不能行, 马上摇摇脑袋清空所有念头。
可是,接下来音乐声再度响起,父母们竟然又在台上唱起了《敢问路在何方》。
辛易晴:“?”
上次没这首吧?
武萱萱:“……”
是我太不正常了吗?我怎么不知道我爸妈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但渐渐的, 随着一首接一首地洗礼, 两人已经从惊悚迷茫变得波澜不惊,甚至还能在一曲终了的时候鼓着巴掌呱唧呱唧,口中也高声喊着“好”、“太棒了”之类的话。
直到熟悉的《生日快乐》前奏响起,两人鼓掌的动作顿住,内心狠狠咯噔起来。
“祝你回家快乐, 祝你反省快乐——”
该来的还是会来。
两人彻底服气, 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们唱这首内涵自己的歌。
某一瞬间, 二人福至心灵地共同觉得其实听这首歌还不错。
因为他们唱这首歌的时候, 是真的不跑调!
到最后结束的时候,两人还突兀地遗憾这首歌太短,以至于接下来她们的耳朵又要遭受摧残。
不料台上四人却走了下来, 然后把辛易晴和武萱萱一把薅起来, 往外边一推。他们绕过两人坐到沙发上, 二郎腿翘起来。
武择□□她们抬了抬下巴, 说:“当孩子的, 在下边看着爹妈表演了那么久, 不应该也来个节目吗?”
武萱萱难言地看了辛易晴一眼,辛易晴也尽是无奈。
有没有可能, 我们其实是不用看你们“表演”的?
当然这话不能说。
辛易晴拉着武萱萱的胳膊往台上走,小声说:“随便唱一首我们擅长的歌好了,配合一下。”
到了点歌台, 辛易晴按照习惯想搜索凤凰传奇,手指触到屏幕才反应过来不能让武萱萱发现自己现在的听课品味, 就停下来。
武萱萱问她:“怎么了?”
辛易晴收回手,笑了笑,说:“不知道点什么,你来吧。”
说完她偏开身体和点歌台隔出来一段距离,武萱萱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秒,然后低下头,在点歌台上面戳动。
片刻后,音乐声响起,但只是响了一个瞬间就变得混乱无比。
本来以为是机器出错,齐敛和辛安正要站起来去通知老板,就看到武萱萱往后退了一步,直盯着辛易晴。
音乐声恢复正常,只是突然变得激昂澎湃起来,与最开始的那个瞬间简直不像同一首歌,应该是武萱萱直接把背景音乐拉到了歌曲高潮那一段。
辛易晴同样也因此愣了一下,她很快识别出来这是哪首歌,然后开始疑惑。
武萱萱平时不是听流行歌吗?怎么今天突然要唱老歌了?
可武萱萱这时候却不看她了,而是跟着音乐开口,“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随后她停下来,把话筒往辛易晴面前怼。
辛易晴一个疑惑还没得到答案,另外一个疑惑又出现。
今天的武萱萱,似乎变得很不正常。
她没有花费时间仔细思考,循着记忆中的歌词张开嘴,把自己绝对会跑调的歌声唱出来。
武萱萱噗嗤一声笑出来。
穿越怎么了?不管辛易晴穿不穿越,她唱歌都是一样难听。和自己分不出高低上下的难听。
是的,武萱萱也跑调。
她走近辛易晴,同她站在一起,一起开口。
两人的声音叠加在一起,难听加上难听,听得下面的四位家长直皱眉头。
一分钟后,李婉柠感叹:“遗传真不是个好东西!”
武择天点头,表示同意:“嗯,太坏了,专挑不好的遗传。”
辛安提议:“等会不唱了吧,晚上人还不少呢,不然回头有人敲门就尴尬了。”
齐敛面无表情接话:“打牌好了。”
武择天开始翻包,拿出来一副牌扔在茶几上,“这不够吧。”
李婉柠又扔了两副牌上去,“这次够了。”
辛易晴看到她们一个接一个地往外丢牌,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差点拐到天上去。
武萱萱唱得忘我,听她闹了这么一出也没分神——反正辛易晴唱歌一直就这样。
等她唱完了最后一个字睁眼,下面四个人已经在洗牌了。
武萱萱:“……”
这又是要干嘛?牌又是哪里来的?
辛易晴看她动也不动,心里清楚她在想什么,走到她身边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武萱萱警觉地问:“你是不是又知道什么了?”
辛易晴面无表情回答:“也没什么,就是要开始打牌了。”
武萱萱当然知道是要打牌,但就是这样才不正常。
她爸妈,竟然,会,打!牌!
这真的和青天白日见了鬼没区别。
关键看武择天发牌时候熟练无比的样子,武萱萱即便是想坚持认为没见鬼也不可能。
辛易晴:“想开点,我上次跟他们过来的时候也惊讶,后来当了几次老鳖就平和了。”
武萱萱:“……老鳖?”
这时,齐敛挥手让她们下来,还挺开心地说:“来啊,抽老鳖了。”
武萱萱:“???”
“想开点,这个还挺好玩的。”辛易晴拉着武萱萱下来,同时小声说:“打牌总比听他们唱歌好吧?对耳朵友好。”
武萱萱疑惑,拉着她停下脚步,说:“所以我们为什么不一直留在台上,这样他们就唱不了了。”
辛易晴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是这样,说“也对”,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说:“我们自己唱歌,对耳朵也不友好。”
这次换成武萱萱发愣,然后恍然大悟。
可她还是不明白,就问:“你真的不觉得不对劲吗?”
辛易晴想了想,说:“还好吧。”
“范进和老王在监控室跟人对骂,校长在大门口骂我们,”辛易晴瞥向她,问:“跟这两件事情比起来,你觉得哪一个更不对劲?”
“那当然是他们骂人。”
“那不就得了。”辛易晴笑了,说:“大家状态都不正常而已,有什么不对劲的。”
李婉柠看她俩还在聊天,催她们:“快点啊,我们牌都理好了。”
辛易晴拽着武萱萱走过去,找地方坐下,然后把她的那一份牌塞给她,笑眯眯地说:“祝你好运,不当老鳖。”
武萱萱闻言很愉悦地笑了笑。
气氛都到这里了,她就也不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好好把手中的牌理整齐,然后她心情变得更加愉悦。
她手里的牌全是对子。
从根本上杜绝了她当老鳖的可能性。
得意洋洋地扔掉手上最后两张牌,武萱萱不露痕迹地刻意拍了两下手。
辛安循声看了眼,笑着说:“萱萱运气不错啊。”
余光瞟到自己爸妈同时投射过来的目光,武萱萱很淑女地笑了笑,坐得端庄直挺,谦虚地客套起来,“侥幸侥幸。”
辛易晴无声偷笑,然后看着自己手中一大把单牌,足有十三张……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怎么的?是想要让她当顺子出吗?
毫无疑问,第一把的老鳖是辛易晴。
她认命地接受他们在自己脸上贴了五张纸条,然后扯过来武萱萱的手,揉搓两下,口中念咒语一样小声快速地说:“分我一点分我一点分我一点,让我下一把不要再是老鳖了。”
很巧,下一把她手上只有一张牌,而且一抽即中,成功逃过老鳖的威胁。
武萱萱就没有第一次那么舒爽的体验了,很不幸地余下十张牌。
只是她运气仍旧还不错,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第二个把手中的牌全部打出去,然后和辛易晴轻松地看着四人厮杀,最后决出老鳖,是齐敛。
给他贴小纸条的时候,武萱萱拿着纸条左看右看,不知道贴哪更合适。
齐敛:“你就随便贴,要是找不准中心位就贴耳朵上,我让你贴两个,左边一个右边一个,不用担心强迫症发作。”
武萱萱:“……”
她担心的是这个吗?!
她担心的是自己给亲爹贴小纸条会因为大逆不道而遭雷劈!
“快点。”齐敛催促道:“再不贴天都亮了。”
武萱萱:“……”
遭雷劈就遭雷劈吧。
她把纸条贴在了齐敛耳朵上,一边耳朵一个。
然后就真的遭雷劈了——武萱萱很坚定地认为这两件事之间是有关联的。
在之后的几把中,她一直在输,输到最后整个人都生无可恋了,低声唱起来:“推开世界的门,我是坐在这里当老鳖的人。”
唱完了还对着自己面前的纸条吹出一口气,纸条被她吹得飘起来。
得亏他们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才得以在灯火通明的情况下没被吓死,反而被逗得捧腹大笑。
又玩了儿几把,武萱萱终于从自己是老鳖的阴影中逃离出来。
这时候也不早了,几人就收拾东西离开,互相道别回家。
坐到车上的时候,李婉柠主动提出,让辛易晴和她讲讲她们是怎么过去长烟的。
辛易晴心情正好着,表达欲大增,喋喋不休地说了好多,又是吐槽又是委屈的,把李婉柠说得一会儿笑一会儿叹气。
快到家的时候,李婉柠忽然问她:“你今天晚上开心吗?”
彼时辛易晴正在打瞌睡,听到这话后愣了一秒,然后诚实表达,她笑着说:“很开心。”
李婉柠“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又过了会儿,她才轻松地说“那就好”。
然后她看向辛易晴的眼睛,说:“你们王老师和我们说,那孩子那样做,可能也有家里的原因,又说你们很有可能会被要求回家反省,让我们事先知道情况,不要太激动。”
“晴晴。”她喊了一声辛易晴的名字,说:“你看我们今天晚上,是不是做得还挺好的……那你以后碰到什么事情了,能不能不要学那个孩子?”
顿了顿,她又说:“很多事情,我们都可以商量的是不是?”
辛易晴一瞬间明白他们今天这一出莫名其妙又诡异至极的操作是因为什么。
她心脏剧烈跳动,砰砰的声音犹如贴在耳边炸响,心情复杂。
辛易晴想,她可能很久都无法平静。
你手机呢
辛易晴这天晚上又失眠了。
明明这间屋子是她最熟悉的屋子, 这张床也舒适无比,她的身体更是因为昨晚上的“长途跋涉”和这一整天的神奇经历而极度疲累,可她就是睡不着。
一直在床上躺到快五点, 她耳边开始不断响起嗡嗡的声音, 却不尖锐,不至于让人觉得害怕,只是烦躁不已。心脏跳动也明显加快,是很不正常的频率,快到让人害怕。
或许因为这样有了一种心理暗示, 辛易晴闭上眼睛, 在耳边不断的嗡鸣声下睡过去, 然后在快八点的时候醒过来。
她做了很多梦, 内容都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梦境中的内容都混乱无比。
她试着回忆了一下,最终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反而还感受到了晚睡带来的头痛。
尤其是太阳穴那里, 很细密的疼, 一阵一阵的。
辛易晴不由皱了皱眉, 把被子拉到头上盖住, 想睡个回笼觉。
这时, 敲门声响了三下。
“我醒了。”辛易晴坐起来,掀开被子正准备下去就见到李婉柠推开了门。
“别动了。”李婉柠走进来, 把门关上,“我就是问问你吃饭吗?不吃就接着睡。”
辛易晴有点难受,摇了摇头, “不吃了吧,现在不太想吃。”
“那就睡吧。”李婉柠走到她身边, 把她给按下去,又替她掖好周围的被子,“王老师说你们是半夜跑的,估计前天晚上也没睡好。反正这两天没有别的事情,先补觉吧,睡饱了再想其他的。”
“饭给你留好在桌子上放着,你醒了以后自己热热。”李婉柠叮嘱道:“多少吃点。”
“方便面也买了,你要是真的想吃就自己煮。”
这期间她没有看辛易晴,辛易晴于是得以大着胆子毫无负担地盯着她的动作看,眼睛都没眨,心里面暖意弥漫,头疼和难受都忘了。
等李婉柠说完了以后,她开口承诺说“好”,又说:“我会好好吃饭的。”
辛易晴以前也睡懒觉,睡醒的时候时间就快到中午,她固执地认为这时候不应该再吃早饭,往往都是趁着李
依誮
婉柠和辛安不在家,偷偷跑小卖铺买方便面回来煮。
——平时她很少有机会吃这个。一般情况下辛安和李婉柠总会有一个人好好做饭。
就因为这样,辛易晴觉得自己能吃方便面的机会弥足珍贵,毕竟家常菜想吃很容易。
直到她毕了业,刚开始找工作的时候,一周有六天都在吃泡面,生生把她恶心到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吃。
她那时候反思,自己以前到底是为什么放着家里好好的饭菜不吃而去偷吃方便面的?
这玩意儿哪有一点好吃的意思?!
起初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没煮,可等到她买了个小锅,煮了以后发现也就那样。她又觉得是自己没往里面打鸡蛋的问题,等真的打了鸡蛋,也还是不好吃。
那一刻辛易晴十分怀念家里饭菜的味道。
她知道自己是想家了。
李婉柠听她说完突然笑了,她抬头看着辛易晴,说:“不用这样,你想吃就吃,我们又不会骂你。”
说完觉得不对劲,她补充:“以前也没因为这个骂过你啊。”
辛易晴也笑了,她说:“我才没有担心这个,就是在学校待得太久想吃家里的饭了。”
“方便面其实不好吃。”辛易晴吐槽:“一股塑料味,吃完以后好久胃里和嘴里都还是那个味道,难受死了,也就刚吃的那一会儿得劲。”
李婉柠点点头,脾气很好地说:“好。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说完她又问:“还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晚上做。”
辛易晴想说“都行”,临到嘴边又收回去——“都行”才是世纪难题。
她想了想,说了个简单好做的,“鸡蛋汤吧?现在好冷啊,喝这个肯定特别舒服。”
“行,晚上回来做。”李婉柠走出去,轻轻把门带上。
辛易晴心里酸软一片。
她以为自己会哭,结果没有。她只是心里难受。
被李婉柠好好掖过边的被窝更舒服暖和,迟来的困意席卷而来,辛易晴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是下午一点,辛易晴给武萱萱发了个消息问情况,过去十分钟还没等到回复就去外面把饭热了热,打开电视找了一个记忆中很好笑的综艺,边吃边看。
综艺里面的剧情她都已经知道了,于是少了很多趣味,辛易晴看得无聊,就拿着遥控器换台,刚好看到她和武萱萱之前吐槽过的那部剧在重播。
辛易晴着急吃饭,不想再找,干脆就看起了这部剧。
虽然以前总是听武萱萱说,好多剧情她都知道一点,但总归是没有自己看过,她就将就着看了起来。
不想这一看,她竟然意外地有点入迷。
怎么说呢,就是这些离谱又抓马、偶尔再搞笑一下的情节,真的很吸引人。
而且这部剧最好的地方在于,没有青春疼痛文学类电影那样,任你伤我千万遍我还死心塌地待你如初相见的恶心剧情。
想起来这部剧的结局——女主忘记所有前尘好好生活,辛易晴再没有一点后顾之忧,很是满意地在把碗筷收拾好以后,仍旧选择接着看下去。
下午的时间就这样悄然度过。
李婉柠刚到家门口、拿出钥匙准备开门,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很轻的笑声。
她动作微微一顿,钥匙没对上锁眼,半晌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会心一笑。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李婉柠听到屋里的笑声一阵一阵的,很是开朗轻松。
她把钥匙收回去,站在门口安静地听。
一个小时过后,她打开门,和辛安一起走进去。
辛易晴听到声音响动,扭过头去看,看到他们两个一起回来还愣了一下——她记得,李婉柠一般都会比辛安回来得早大约半小时,大概在六点半。
抬头去看钟表,她发现都已经七点半了。
“今天怎么这么晚啊?”她站起去帮忙拿东西,问。
李婉柠知道她在问什么,为了不让她怀疑,笑着说:“加了会儿班,时间有些晚,就让你爸去接了一趟。”
“哦。”辛易晴应了一声,拿着东西往里面走,把东西一点点拿出来归类放好。
李婉柠看着她的身影,感觉到她像是突然不开心了。
和辛安对视一眼,辛安摇了摇头。
辛易晴把东西放好,李婉柠和辛安正往厨房去,她就也跟过去,撸起袖子积极地说:“我来帮忙。”
李婉柠边打鸡蛋边说:“今天太晚了,你对这些不熟练,动作会很慢,等我们吃上饭估计要到九点,下次吧。”
鸡蛋打好,她扭头,看着辛易晴,笑着说了个时间点:“后天怎么样?后天我刚好休息,做顿大餐吃,你跟着一起。”
辛易晴想说自己现在已经很熟练了,甚至连揉面烙饼都能做,想了想还是没有说,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你先接着看电视,需要你帮忙我就喊你。”李婉柠在她身后又说了一句。
辛易晴开心地转身应了声好。
坐回沙发上,辛易晴猛地想到自己看了一下午电视,还不知道武萱萱那边的情况,就回房间把手机拿出来。
她看到武萱萱回的消息,很多条,还都是大段大段的话,说没出大事,武择天还让她好好补觉放轻松然后自己一觉睡到下午三点,又说她感觉她妈妈说那些话的时候,表情和声音都有一点别扭,但不像是被迫的。
辛易晴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愧疚与感动一起冲击着她的心脏和大脑,比刚才还要强烈。
往下面接着看。
估计是看她很久没回消息,武萱萱问她怎么了。
辛易晴告诉她自己看了一下午那部电视剧,又说还挺有意思。
武萱萱很热烈地同她讨论起来。
辛易晴顺势把那些愧疚和感动藏起来,没有再露出分毫,很自然地和她聊天,又和李婉柠两人说说笑笑。
第二天没怎么变化,她照旧睡回笼觉。这次醒得稍微早一些,在上午十点钟。
她吃了点东西,突然想出去走走,就拿着钥匙出了门。
桉贤这边没有山,也没有博物馆、动物园、植物园之类的地方,甚至连图书馆都没有。
它只是一个毫不发达的普普通通又不好玩的小县城,而且现在还是贫困县,直到一年后全国步入小康社会,它才自然而然摘掉这顶帽子。
辛易晴没有目的地,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就只好骑着小电车漫无目的地兜圈。
最后她停在一个地方,自己都有些恍惚这条街道的样子。
因为太熟悉了。
这是她初中时候每天都要经过的一条路,沿途很多流动小吃摊,干净肯定是有所欠缺,但所有的东西味道都很不错。
犹豫了一会儿,辛易晴把车停在路边锁好,走路过去。
这时候快要到中午放学,摊位边传过来各种各样的香味。
辛易晴闻着这些味道,一个个看这些摊子,全是她记忆里的模样。
一块钱一根的淀粉肠,两块一个的饼夹菜,两块一个的糖葫芦,两块一个的基础般煎饼果子……
基本上所有的东西都是这个价钱,贵一点的也有,比如三块的里脊肉饼,但是不多。
这些东西,对于初中的辛易晴来说,每一样都有些贵,那时候她总是不敢随心所欲地买下来全部想吃的。
可现在的她再看,觉得每一种东西都良心极了。
只是她现在依然不会随心所欲地买下所有想吃的。
李婉柠和辛安这时候还在上班,很有可能还要加班,她自己经历过了,知道那有多煎熬,她又凭什么这么安逸呢?
走过整条街道,全都是记忆中的样子,一点没变,辛易晴心生感慨。
这时候,她听到放学铃响,乌泱泱的学生涌出来,成群结队地挤在小吃摊面前,热情地把钱往店家手中递,然后嚷嚷着说自己要什么。
辛易晴站在街道尾,听着那些纷乱繁复的声音往耳朵里面钻,意外地感觉到了一丝宁静和安心。
大约半个小时过去,街道上拥挤的人群散去。
辛易晴知道他们快要开始午休,就选择离开,经过那家卖饼夹菜的摊位时,她停下来,花出今日第一笔开销。
下午她继续没有目的地四处转悠,在这里待一会儿,又在那里停一阵,最后又返回那条街道,等着五分钟以后学生放学。
在这里站了没两分钟,她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是武萱萱。
刚要抬手打招呼,她就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并且像是气急败坏一样地大喊了一声:“辛易晴!”
有人分别往她们两个的方向看,看完了这个又去看那个,觉得不会有什么事发生,才低头继续忙自己的。
辛易晴冷不丁一个激灵,正要过去找她,武萱萱先一步迈开脚步怒气腾腾地走过来,扯着辛易晴的胳膊把她拽到一边。
她好像还是很生气,低声吼着,问:“你手机呢?!你出门怎么不带手机啊!”
不秒回了
武萱萱认为辛易晴失联, 是在下午快四点的时候。
上午十一点,她刚睡醒,摸出手机就给辛易晴发消息, 想问她要不要去爬山——隔壁市有一座山, 两天的时间刚好够她们来回。
可一直等到两点多,她都没有收到辛易晴的回复。
她直接给辛易晴打电话,无人接听。
连着三通电话都是这样。
直觉告诉武萱萱这不对劲。
她又问李婉柠,李婉柠听完也慌了,声音都不太稳, 说现在回家看看。
武萱萱就说自己过去, 让她安心工作。
挂断电话后她就拿上自家的钥匙, 还有被放在她们家的辛易晴家的钥匙, 骑上车往辛易晴家里走。
打开门,室内果然没有辛易晴的身影。
她把情况告诉李婉柠,李婉柠直接就害怕得不行, 让她再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别的异样。
武萱萱看着整洁的房间, 哪里都是她印象中的样子, 说没有。
“她的手机呢?”李婉柠又问:“是没有拿还是怎么样?”
武萱萱在屋里转了一圈, 最后在门口柜子上发现了辛易晴的手机, 终于松了一口气, 说:“应该是她忘记带了。”
“就在门口柜子上,估计是拿钥匙的时候忘了。”武萱萱说:“她可能就是出去买个东西, 我去找找她,找到了就第一时间跟你说。”
话是这么说,但是去哪找, 武萱萱也没有头绪。
幸好桉贤只是个小县城,地方统共就那么大点儿。
武萱萱沿着路边骑车缓行, 一点点地注意周遭人影,想着既然手机都放在柜子上,辛易晴大概也不会跑太远,就紧着附近的地方先找过去。
结果她转圈找了有半个小时,别说人影了,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要不是她知道辛易晴不是身穿,她都以为这人悄无声息地又回去了!
知道人还在这里,可她又的的确确找不到人。武萱萱气得上火,在心里骂辛易晴脑子被门挤了,连手机都能忘在家里,还在这种情况下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很可能连自己没带手机她都没发现!
武萱萱车速加快了一些,往更远的地方去。
连着找了几个她们以前闲着没事儿就爱去逛逛的超市,人还是没找到。
武萱萱火气消了一大半,被担心替代。
她停下车,认真地思考辛易晴还有可能去哪里。
突然,她视线内出现了几个穿着她们中学校服的人。武萱萱心里一动,没头苍蝇一样,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理,骑车就往那边赶。
不想这马还真的让她给医活了。
辛易晴果然在这里。
看到人的那瞬间,武萱萱心里所有的担忧一瞬间烟消云散。又看到辛易晴状况外的脸,她心里被压下去的火气猛地升上来轰一声炸掉,她张嘴就喊:“辛易晴!”
然后大步走过去狠狠拽着人扯到一边,心里的火烧得越来越旺,武萱萱忍不住吼出声:“你手机呢?!你出门怎么不带手机啊!”
辛易晴被她吼得表情都变了,被吓得不轻,反应过来后才笑着反问一句:“我没带吗?”
说完她摸摸自己口袋,尴尬地笑笑,“……还真没带。”
武萱萱把她的手机塞给她,没好气地说:“你自己给阿姨打电话说一声——”
话音未落,她的手机先响起来,武萱萱摸出来看看屏幕,翻转过去给辛易晴看,然后接通,开了免提,先一步开口说:“阿姨,找到人了。”
辛易晴轻声喊了句“妈”。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两人只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辛易晴又说:“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李婉柠叹了口气,问她:“你怎么不拿手机啊?”
辛易晴不好意思道:“我忘记了,我还记得我拿了的。”
“好。”李婉柠应了一声,又问:“在外面玩得开心吗?”
辛易晴吸了吸鼻子,“有点冷。”
“那赶快回家,我也马上下班了。”李婉柠说:“萱萱也别回去了,我等会给你妈妈打电话,今天晚上咱们出去吃。”
武萱萱说好,然后挂断电话。
被这通电话打断,武萱萱没发泄出来的气也不好再发泄,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就看着辛易晴不说话。
学校的放学铃声响起来,武萱萱不由想起那两个穿着中学校服的人,随后又想起自己跑来跑去找人时候的急切心情,整个人被刺激到,狠狠瞪了辛易晴一眼。
辛易晴看她生气的样子笑起来,拽着她胳膊哼唧:“怎么了?还生气呢?”
“我就是忘记带手机了。而且我这么大的人了,就算是真的没带手机,也不会怎么样的。”辛易晴语气缓慢地和她轻声解释,说:“我又不乱跑,现在也还没有彻底到晚上,没事儿的。”
武萱萱瞪着她,半晌后叹了口气,她的脾气随着这口气一起被排出身体,她问:“怎么想起来这里了?”
辛易晴把自己刚才想好的理由说出来,眨眨眼睛,狡黠地说:“嘴馋了。”
武萱萱被她这一下动作、说话的语气、还有说出来的话逗笑,问她:“吃过了吗?”
她能这么着急还生气,不可能是刚刚才知道她没在家,八成中午那时候就开始担心了。
辛易晴没瞒她,实话实说道:“中午的份吃了,晚上还没吃。”
“走。”武萱萱拉着她走进街道,去和一群群学生挤着,很熟练地说自己要什么。
两人买了淀粉肠和里脊肉饼,辛易晴付款的时候有些愧疚,为了不让武萱萱发现,就很用力地掩饰。
武萱萱觉出她异样,不知道原因,也没有追问。
两人各自坐在小电车车座上吃东西。
武萱萱突然问:“你一下午都没有发现手机不在身上吗?”
辛易晴这时正在咬淀粉肠,闻言被辣椒粉呛了一下,缓了片刻才说:“没有啊,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觉得挺奇怪的。”武萱萱说:“咱们在学校都憋得不行,回家了都是恨不能手机不离手的性格,你怎么会一整个下午都没发现?”
辛易晴笑了笑,看上去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道:“我都出来转着玩儿了,肯定不会一直去想手机的事情啊。而且咱们是“待罪之身”回家反省,哪有那么多人给我发消息,没发现不是还挺正常的?”
“也是。”武萱萱接着啃饼,又在某个瞬间突然警觉地盯上辛易晴的眼睛,严肃道:“你不对劲。”
辛易晴:“?”
“哪不对劲了?”她笑着反问。
武萱萱说:“你玩手机是为了和别人聊天吗?”
不等辛易晴回答,她就很果断地说:“不是,你是为了吃瓜看戏围观粉黑大战,然后再鬼鬼祟祟地去翻各种各样的帖子,看人家酣畅淋漓地吐槽各式奇葩和妖魔鬼怪。”
“看完了吐槽贴,你就去看底下的评论,跟个墙头草一样被人带着跑,一会儿站这边,一会儿站那边,最后发现两边都不是好人就一边骂一顿然后夹着尾巴就跑。”
“你还爱看社会新闻,然后要不然就是把你自己气得半死在网上骂人,要不然就是被人家各种各样的暖心事感动得七荤八素,哭得停都停不下来。”
“最后再拿出你的摘抄本,把这些事情记下来,还附带一些个人思考,偶尔回顾一下,在以后挑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写进你的作文里。”
“在这些时候,你连别人消息都不看,更别提还会给她们回消息了。”武萱萱很了解地说:“也就是我、孙不言、还有咱们三个那神经病一样的小群,被你设置成特别关心的这些,你才会很快回……”
顿了顿,她补充:“基本上还都是秒回。”
辛易晴:“……”
听了她这描述,感觉自己人品好像不太行的样子……
还有,为什么要用“鬼鬼祟祟”这个词来描述啊?她明明就只是躺在床上“光明正大”地刷手机好吗?!
“但是你现在连我的消息都不秒回了。”武萱萱眯起眼睛看她,问:“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什么坏事了?”
起初没有细想,武萱萱还没发现。
辛易晴上次回家,回她消息就总是很不及时,基本都是要过去半个小时才能有回复,秒回的情况更是一次都没有了。
这本来就很不正常,只是她那时候没有注意。
经过今天这一出,她才猛然感觉,如今的辛易晴好像对手机不太感冒的样子。
但其实更真实的情况,应该是她穿越过来以后,从一个随时随地手机都在身边的环境,变成连着一个月都不能接触到手机的环境,会很不适应。
这样才符合客观规律。
可辛易晴没有。
她很快地重新融入了高中的生活,完全没在意她突然“消失”的手机。
甚至在一个月过去以后好不容易回到家,能碰到她的手机了,辛易晴也没有再表现出和以前一样热切的样子。
这很奇怪,奇怪到武萱萱只是在某个瞬间突然捕捉到一点苗头,就很容易地推理出后面的这一切。
辛易晴被她问得哑口无声。
幸好这时候夜幕降临,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她面部表情上的细微变化才没能被武萱萱很容易就察觉。
武萱萱又问她:“为什么不秒回我消息了?”
她声音轻轻的,没有丝毫压迫意味。
辛易晴略微垂下些头,无声张了张嘴。
为什么不秒回你消息了。
因为我现在很讨厌手机。
也讨厌它带来的一切。
金屋藏己
对于辛易晴来说, 手机曾经代表着她人生中四分之一的快乐。
她可以用手机和李婉柠、辛安等等这些她在意的人随时取得联系,也能在心情不佳的时候去翻出一部青春疼痛电影狠狠审判,还可以在无聊又或者只是单纯不想做别的事情的时候, 没有任何目的地纯粹刷手机, 看别人的帖子。
至少在她大四下学期以前,一直都是这样。
她的第一部手机,是李婉柠淘汰下来的,用起来有些卡。但对于辛易晴来说,已经足够。
这部手机她用了三年, 到最后那段时间, 某些时候甚至能卡成ppt。辛易晴暴躁上火得想要摔手机, 但心里仍是很坚定地认为手机是她的快乐源泉。
高考结束, 她拿到人生中第二部手机,一部全新的、超级丝滑的手机。
用起来那叫一个心情美丽。
是以辛易晴一整个暑假,近三个月的时间, 几乎是躺在床上度过的。她持续性刷手机, 每天笑哈哈。
当然, 偶尔也有被感动到哭个不停的时候。
但总体来说, 她是快乐的。
进入大学, 许多刻板的、模式化的、只能算做是表面功夫的、还有许多让人无能为力的事情, 会在某些瞬间让辛易晴的情绪变得低迷。
她没办法把这些事情告诉李婉柠他们——在他们眼里,大学是意味着无限可能的神圣之地。孩子进了大学, 就代表着他们会有美好的未来。这样美好的一个地方,不应该存在什么腌臜龃龉。
这不能说是他们固步自封,不知道与时俱进, 不了解当下社会形势。
毕竟在进入大学之前,辛易晴也是这么坚持的, 以为什么事情都是只要努力就会有结果、优秀与否是衡量一个人的唯一标准。
等到她进入这里,接触到更多校园内的东西,才明白在这里,通晓世故和人情往来,是更重要的存在。
在这些面前,哪怕是最顶级的优秀与认真,也会被强压下一头,屈于人下。
一个人的优秀仍旧是优秀,但他并不会因此得到与他的优秀相匹配的奖励。总是向下一级,或者向下两级。
因为参考因素有很多,各自占比的权重不同,掌握话语权的也另有其人。
这让辛易晴心情无比复杂。
她只能把这些事情去和武萱萱说,去跟孙不言吐槽,可她经历的与看到的,他们两个也一样在经历,在看到。
谁都无能为力。
这时候,手机又成了“疗伤圣药”。
那些搞笑的、催泪的、让人生气的,会很容易让辛易晴把情绪沉入进去,不再去管被她屏蔽了的班群和各种大群的消息,只是一味地沉浸在属于她的世界里,哭哭笑笑,再骂天骂地骂各种垃圾神经病。
手机成了她独身在外这段时间,专门为自己打造的金屋,是她能把最真实的自己藏进其中的工具,是她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心灵慰籍。
到了大四下学期,金屋初现裂痕。
——导师群不能屏蔽。
为了调动组员积极性,他们的导师不允许学生私聊他,在小组成立之初就表明:
“有什么问题,全部都在群里面说。除了你最后的论文,你所有的一切材料——包括选题审批、开题报告、任务书,全部都发在群里面,不要私发给我。私发的话我不看。”
就这样,他们那个群里面几乎没有哪一天是安静的,辛易晴被里面一个又一个的消息快要弄出精神衰竭。
只是她清楚,这事情总有结束的一天。
于是,“对她来说手机等于‘金屋’”这件事,并没有任何改变,仍旧和之前一样。
在拿到毕业证以后,辛易晴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个消息群的“免打扰”,感到心情一片大好,美滋滋地猛喝了一大杯柠檬水,心里惬意得不行。
直到她参加工作,不能屏蔽的群又多了几个。
公司大群,小组群,还有位于其它软件上面的群……
辛易晴看着就眼花。
天知道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群?!
同样的消息,每个群里面都发一遍,通知的人不嫌烦她都替那个人烦!
幸运的是,她还能通过把这些群屏蔽一两个小时来获得周围环境短暂的干净。
但并不是只有这些的。
领导会单独给她发消息,消息超过十分钟不回,她就打电话,不在乎这时候是几点钟,也不在乎这时候别人在干嘛。
反正辛易晴的选择只有三个,要么及时回消息,要么接听电话,要么挨骂。
渐渐的,只要手机响起来,辛易晴就打心底感到恶心,有几次她甚至被那声音刺激得吐出来,看到手机就条件反射地精神紧绷,情绪落寞。
她有时候会去思考,以前没有手机的上班族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会幸福吗?
她想不到这个答案,只知道拥有智能机的自己,每天都开心不起来。
回不停的消息,接打不过来的电话,犹如数座大山围堵着她,跟着她一起移动,时刻抢走她能呼吸到的大半空气,又挡住她头顶的所有阳光,让她呼吸困难,世界只剩下灰败这个色彩。
而且,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
辛易晴怨气无处发泄,到最后只能无能地归咎于只是死物的手机。
强酸性的雨水落下,金屋彻底被腐蚀。
辛易晴被影响,生出了类似于晕车的病症,在看手机时间稍长以后,就难以遏制地头晕想吐。
她对手机,突然就喜欢不起来了。
这样大的改变,只需要三个月的时间。
以至于辛易晴自己都怀疑,是否是因为自己太过小题大做,才这样容易进入死胡同,竟然如此轻易地就对自己特别喜欢的一件物品,这么快就生出极致厌恶。
她自嘲地想,这要是在一段感情中,她一定会被人骂做渣女——那么容易就可以不爱,说白了就是之前也没有多爱。
换成她自己评价别人,也是一定会这么说的。
可辛易晴记得分明,她以前真的很喜欢玩手机,甚至为此付出了对她来说特别沉重的代价——成了一个两百度的近视眼。
穿越回来以后,辛易晴也没改变自己这种想法,总是尽可能地忽视手机。
她一直开着手机静音,把所有的群聊全部都屏蔽,只让它待在枕头下面,偶尔拿出来看一眼。
她以为这样做自己就能变好。
结果可能也确实是这样。
只是两天而已,她就已经能允许手机和自己一起出房间,而不是让它一直待在枕头下面。
虽然她还是会让自己刻意忽略它。
但辛易晴觉得,她已经很不容易了。
现在武萱萱问她,为什么不秒回消息了?
辛易晴其实想哭。
她也很希望自己可以一直是以前的样子,可她只用了三个月就被驯化,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活得简单又快乐了。
其实她不愿意去想这些,显得她矫情又没出息。
如果不是武萱萱在今天问了,她应该会把这些一直封存在心里,直到自己缓过来的那天。
可武萱萱一问,她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如潮的酸涩与委屈,铺天盖地倾斜过来,让她无路可退,挡不住眼泪。
人大概就是这样,身边无人可依的时候,仿佛一个人就能抵抗千军万马,便是头破血流,都还能大喊一句“我没事”。
可但凡身边有人了,哪怕只是一个,就在一瞬间变得手无缚鸡之力,很容易受伤,擦破一点皮都要流着眼泪喊疼。
辛易晴眼眶酸胀,长长吐了一口气。
武萱萱摸摸她的头,柔声问:“还要吃淀粉肠吗?”
“以前不都是一次吃两根的吗?”她问:“要不要再去买?趁着人家现在还没走。”
辛易晴点点头。
武萱萱就转身离开,留下辛易晴一个人在原地,独自去买。
辛易晴从衣服口袋里面摸出那包抢钱一样的手帕纸,把自己从刚才开始就已经控制不住的眼泪给擦得干干净净。
冷风吹过来时,脸部皮肤传来的刺痛感,让她从那种情绪中脱离出来,头脑也变得清明,开始思考要如何同武萱萱解释自己不回消息,还有自己刚才的异样。
武萱萱转身后,并没有立刻去到卖淀粉肠的小摊那里,而是藏在拐角,在夜色掩映下,看着辛易晴拿纸巾擦脸。
她想,辛易晴大概不知道,她身后店铺内传出来的灯光,或许不能够让人在面对着她的时候,看清楚她流眼泪,却能在离开一些距离后,很直观地看清她擦眼泪。
武萱萱叹了口气,心中有怨气,也有悔意。
怨是对辛易晴,悔是对自己。
她不知道辛易晴为什么在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告诉她自己穿越了,到现在却不愿意对自己吐露分毫。
又后悔自己没有在一开始就相信辛易晴口中的穿越一说,错过了从她口中听到一切始末缘由的机会。
也后悔自己刚才逼问她。
和当初自己与父母大闹一场那时候一样后悔。
——闹过那一场后,她曾经有想过,其实自己在那时候,就可以像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一样,和父母好好沟通。
可她却固执地别扭了半年时间,只是因为不愿意承认自己也有做错。
武萱萱很不庆幸地在这一刻感到庆幸,那一次让自己吃到了足够的教训。
在拐角的阴影下又停留了几秒钟,武萱萱转身离开,没有买淀粉肠,而是买了两根糖葫芦。
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说就不说,她也不问就是了。
返回学校(修)
辛易晴没等来淀粉肠, 反而等来了一根“提子糖葫芦”。
比山楂的贵,也更甜,只是辛易晴觉得, 这个没有山楂的好吃。
“山楂的没有了。”武萱萱大概能猜到她的想法, 主动解释说:“而且,阿姨说现在很晚了,就便宜卖给我。”
辛易晴“哦”了一声,抬手接过糖葫芦,咬掉最上面的那个提子, 声音含糊地说:“很甜, 好吃的。”
她没有问武萱萱买回来的怎么不是淀粉肠, 武萱萱也没有再问她为什么现在不秒回消息。
两人还是坐在自行车车座上, 安静地快速把糖葫芦吃完。
辛易晴拿出张纸擦了擦嘴,一边在心里想“这样实在是有点浪费”,一边把剩下的递给武萱萱。
武萱萱伸手来接, 指尖短暂地碰到了辛易晴的手背, 冰凉冰凉的。
辛易晴呼吸停滞一瞬, 已经变得轻松的心情隐隐又有绷紧之势。
武萱萱没有看她, 擦过嘴后直接说了一句:“走吧。”
辛易晴低着头没有动作, 只是胸膛在起伏。武萱萱没等来回应, 疑惑地扭头去看她。
辛易晴在这一刻突然抬起头,两人在昏暗的气氛下猛然对视。
武萱萱莫名感到一丝激动。
辛易晴张了张嘴, 轻声说:“我最近不是很想看到我的手机。”
武萱萱点点头,“嗯”了一声,在等她后面的话。
可辛易晴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停下, 眼神没有任何闪躲意味地看她。
武萱萱从她的眼神中读出来一种名为“抗拒”的情绪。
“好。”她说:“那就不看了。”
辛易晴倏得笑起来,“我早就没看了。”
她语气兴奋又开心, 像是在表达自己很有先见之明,听上去还很有点骄傲自豪的意思。
可武萱萱知道,她是猛地松了一口气,至于兴奋开心、骄傲自豪这些,全部都是伪装。
“我想到你上次急性胃炎。”她笑着说:“等会吃烧烤的时候你也悠着一点。”
——她在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买淀粉肠。
辛易晴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的意思,点点头,说“好”。
爬山之行自然是泡汤了,武萱萱就没有再和辛易晴提起,省得她再想些有的没的。
至于手机上的那条未读消息,这时候撤回也晚了,干脆放在那里不管就好。
反正自己后来刷屏一样地发消息、弹表情包,那条消息早不知道被挤哪里去了,辛易晴也不一定能看到。
李婉柠打电话问需不需要过去接她们,两人说不用,表明她们结伴过去,不会有危险,让大人们放心。
骑车走到下一个转弯路口时,武萱萱看到那里坐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大爷,他面前还放着一只碗。
武萱萱收回目光,偷偷瞥向辛易晴,发现辛易晴同样也注意到了那个老大爷。
武萱萱以为辛易晴会停车,可她只是在蹙了蹙眉以后,就把头转了回去。
武萱萱看着辛易晴的侧脸有好一会儿,还差点和另一辆车碰上,才在辛易晴的焦声询问中回过神。
她晃晃脑袋,回答辛易晴的话,然后没再说什么,继续和辛易晴并排骑车。
只是偶尔,她会再次偷偷偏头瞥向辛易晴,很短很短的一个瞬间。
可是,她没有看到她本以为会有的那些。
吃完烧烤回去的路上,辛安单独骑一辆车,辛易晴和李婉柠共乘一辆车,李婉柠带着她。
刚起步不久,辛易晴就伸手环抱住李婉柠,脑袋侧着靠在她后背上,很安心的感觉在心里流淌。
“妈。”喊出这一声后,辛易晴就有些犹豫了,最后还是问出口:“你今天是不是害怕了?”
李婉柠“嗯”了一声,说:“是,以为你丢了。”
辛易晴心里酸酸的,说“怎么会”,又说“我都这么大人了”,最后特别小声地说:“就算真的丢了我也一定会自己找回来的。”
李婉柠听完笑了,说“好”。
顿了顿,她又问:“你今天出门,怎么不告诉我们一声啊?”
辛易晴心虚起来,嘴硬地闷声反问:“难道你们是在关我禁闭吗?像古装剧里那样,不让我出门。”
“没有。”李婉柠被她逗笑,说。
其实以前辛易晴出门,只要不是在外面过夜,一般也不会刻意地提前和他们说。李婉柠也从来没觉得那是什么大事。但这一次不一样,听到武萱萱声音的时候,她是真的害怕,在心里想为什么以前没有养成辛易晴事事报备的习惯。
李婉柠明白那样不对。孩子大了有自己想法很正常,她需要有自己空间,他们也应该放手。只是在面对辛易晴可能会有危险这件事情时,对错一点都不重要。
李婉柠宁愿自己做错,也希望辛易晴平安。
她轻声问:“以后再有这种要出去三个小时以上的时候,先告诉我们好吗?”
辛易晴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就不清楚她说这句话的意义,只当做她真的很害怕。
辛易晴能够理解她,也愿意给出这个保证。只是她恰好在这时候想起李婉柠做手术瞒着她这件事,就有了对等的要求:“你们以后碰到什么事情了,也不要瞒着我好吗?”
李婉柠听她这么说,脑子灵光一现,也想这么告诉辛易晴,同样要求她这样做。
可她又想起自己已经先提出了另外一件事,以一换一才最公平,她不能太冒进,引起辛易晴的逆反心理就不好了。
于是李婉柠答应下来。
次日,辛易晴没再睡懒觉,在三天反省期的最后一天,愁眉苦脸地开始写她的检讨。
这东西实在太费心力,辛易晴写得艰难至极,吭哧吭哧磨了一个小时才磨出来两百字。
关键就这两百字,她都已经写完了自己全部罪名,再往下实在是不知道还能怎么写。
想了想她把笔一摔,出去找李婉柠了。
李婉柠准备做菜丸子,正在择菜,辛易晴默不作声蹲到她身边,抓了一把菜去扯上面的叶子。
“我爸呢?”她把不好的叶子揪下来扔到一旁,问李婉柠。
“被老板叫过去……”李婉柠说到一半突然话音一转:“……帮忙搬家了。”
“他们去年买了新房子,装修好晾了半年,现在正好住进去。”李婉柠笑了笑,说:“时机挑得还挺好,正好没那么热了,也还没到特别冷的时候。”
辛易晴知道她本来想说的是“被老板叫过去加班”,因为“加班”这两个字说起来更顺嘴方便。只是不知道李婉柠为什么突兀地换了种说法,更加详细地告诉她。
但这在辛易晴眼里,同样是臭不要脸的无耻行径。
该死的公司本来就只允许休息一天,老板还把人叫过去帮忙搬家,这和加班有什么区别?!
说的是器重你才喊你,但其实呢,根本不是这样。
器重一个人直接给他升职加薪不是更直接明显吗?把人叫过去当苦力算是什么器重,好处一点落不着,净给人当白工。
真的有了能够升职加薪的机会,也很难挨得着辛安——小地方看重关系,辛安在的那个公司,是个食品厂,里面不知道塞了多少老板家亲戚。
辛易晴越想越气,顺嘴秃噜道:“老板嘛,什么时候都是精明的。”
李婉柠听出她话里的怪罪,笑了笑,问她:“给你爸打抱不平呢?”
辛易晴没否认,点头。
李婉柠就说:“晴晴长大啦。”
是很骄傲的语气。
辛易晴不由红了脸,有些尴尬,又感觉害羞,加快了择菜的速度。
有了这么一出插曲,辛易晴想起自己被工作报告支配的时间。那时候她也是怎么都写不出来,最后被领导狠狠骂了一通,就乱七八糟地往上面随便写了。
结果领导压根就不看,直接过了。
辛易晴当时惊讶极了,完全没料到竟然会是这样的,还不太确定地问了一遍:“这样就可以了吗?”
最后得到领导两个惊天动地的大白眼,然后冷冷问:“你工作是太少了吗?”
辛易晴:“……”
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辛易晴也仍旧不可思议,又感觉离谱和郁闷。
不过她从中得到灵感,认为检讨应当也是这样,乱七八糟地瞎写就好。
总不能范进和校长还一个字一个字地去扣吧?
话虽如此,但辛易晴还是把字写得更工整了些。
五千个字足足写了近七个小时。
搁下笔的那一刻,辛易晴手腕酸痛,活像是刚考完一场语文,写出了长篇大论,哪怕用力去甩都无济于事。
辛安昨天帮老板搬完家,在宴席上被灌了不少酒,半夜才回来。他破天荒地得到老板大手一挥给出的半天假,在家里补觉醒酒。
齐敛自己经营着一家服装店,跑外地进货去了。
于是辛易晴和武萱萱结束反省回学校的时候,和回家那天一样,还是李婉柠和武择天陪着一起。
自己开车的话,就到得比较早。两人进入学校的时候,第一节课都没开始,还有近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孙不言在她们还没上来的时候就从窗口看到她们,兴冲冲地跑去迎接。
三人在一楼楼梯口碰上。
孙不言抹了把脸,一脸憔悴地看着她俩,竟然有种要哭的欲望,嘴唇都颤抖起来。
辛易晴、武萱萱:“……”
“你得帕金森了?”武萱萱淡声问。
孙不言:“……”
“绝交。”他面无表情说:“我先开口我是狗。”
“好了好了。”辛易晴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声音发虚地拦住他,“逗你呢。”
孙不言转过身,冷冷注视着她们两人,然后在某一瞬间,突然表情大崩,激动又感慨地说:“你们终于回来了!!!”
“是。”武萱萱给了他一个含着笑意的眼神,说:“回来了。”
辛易晴默默地小声说:“怎么感觉你俩这意思,不是三天没见,是三百年没见?”
三人笑了笑,一起往楼上走。
等到了教室,辛易晴坐回座位,看着桌子上被摆放的整整齐齐、足有四十多张的限时练和试卷,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飞快地拿出一本书压在上面,眼不见为净。
孙不言痛心疾首道:“你就这样对待我的用心吗?”
辛易晴还没彻底“净”下来,不耐烦地让他闭嘴。
张鑫从他们身后而来,在周围扫视了一遍,意外道:“韩星焰真的没来啊?”
辛易晴:“?”
什么叫“韩星焰真的没来”?
厕所小报
没等辛易晴开口问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张鑫就贼眉鼠眼地笑起来,嘻嘻哈哈地说:“听说你们写了五千字检讨,拿出来让我观摩观摩呗。”
辛易晴:“……”
怎么的?你是准备接力写下去吗?
武萱萱把桌子上那一沓限时练卷成筒状, 对着张鑫胳膊抽了一下, 然后从书包里掏出来自己的检讨,塞给他,说:“计时收费,一分钟一块。”
张鑫衣服穿得厚,那一下完全不疼, 乐呵呵地翻起武萱萱的检讨, 然后惊掉下巴。
“这什么玩意儿?!”他对着通篇鬼画符感慨:“武萱萱你这检讨是让谁看的?地球上应该没有人能看出来你都写了啥吧?”
辛易晴闻言凑过去看了一眼。
那上面的字用龙飞凤舞来形容, 都是轻的, 简直就是鞭炮埋进雪里,炸得一团糊。
辛易晴感觉规规矩矩写字的自己就是个没脑子的大冤种。
武萱萱面不改色道:“我自己能看懂就行,反正是我念检讨。”
辛易晴和孙不言深表赞同, 张鑫也被说服, 对着她竖起了大拇指。
辛易晴问:“你刚说‘韩星焰真的没来’, 这是什么意思?”
她有自己的想法, 解释说:“她家里离得远, 过来的晚一点也正常吧?”
“不是。”孙不言在一旁悄声说:“刚才没来得及告诉你们, 韩星焰昨天就来过了,在办公室跟老王聊了有一个小时, 之后老王直到晚上脸都是黑的。”
“不止。”张鑫神秘兮兮地说:“我还听别人说,她把老王骂了。骂的什么来着……不配为师,对, 就是这个。”
感觉这四个字无比耳熟的辛易晴:“……”
“她真的这么说了?”辛易晴挣扎着问。
张鑫信誓旦旦:“厕所小报,保真保料。”
辛易晴:“……你这一天天的, 净往厕所跑了吧?”
张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为大家最快最准确地搜集第一手消息,我的荣幸。”
辛易晴:“……”
你挺适合当狗仔的,专门爆大瓜大料的那种。相信我,只要你好好干认真干,不随便溜人,绝对能成为狗仔历史上最受追捧的一位。
“所以到底怎么了?”武萱萱问:“韩星焰为什么这么做。”
“不清楚。”张鑫赧然道:“还在调查中。”
辛易晴忍不住呵呵一声,“第一手消息?最快的?”
张鑫不服输地说:“准确度总归是有的。”
这倒是真的,从他这里听来的事情,基本上就没有哪一件不准确的。
辛易晴点点头,又漫不经心地说:“等会我去问问。”
武萱萱猛地扭过头看她,“你疯了?”
辛易晴叹了口气,反问:“你觉得我们不问,老王就会不找我们吗?”
事儿是她们三个一起惹的,祸是她们三个一起闯的,即便昨天韩星焰过来的事情她们两个不清楚,可王海又不知道她们不清楚。
在王海心里,这事情很有可能是她们一起出的鬼点子。
武萱萱:“……”
果然是一步错步步错,她现在后悔了,能买后悔药吗?
或者也让她穿越一次呢?
两人去交检讨,发现王海没在,战战兢兢地煎熬了两节课的时间,才终于在小自习让心落在实处。
代价是被吓破胆。
——王海弯着腰站在窗外,敲了离她们很近的窗户。
两人被吓得笔都差点拿不稳,颤巍巍地放下,然后摸出被塞进书桌里面的检讨,拿着出去。
王海见她们出来,背着手往前走,两人亦步亦趋跟过去。
王海没进办公室,一路走到连廊才停下。
巡查的学生刚好从这里经过,要往高三的教学楼过去,看到王海以后就稀稀拉拉地出声打招呼:“老师好。”
王海抬手应了一下,淡淡地“嗯”了一声,听上去情绪不佳。
辛易晴感觉大祸将至,面前闪过无数“星星”,呼啦呼啦地亮着强烈到乍眼睛的白光。
辛易晴被闪得晕乎乎的,仿佛被这些星星抽了许多巴掌一样,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王海迟迟没有说话,气氛逐渐压抑得厉害,辛易晴心里没底极了,但为了改变局势,还是开口喊了一声:“老师?”
王海垂眸看向她,仍旧是不说话。
辛易晴:“。”
能感觉出来王海确实气得不轻。
她默默把自己放在口袋里面的手拿出来,检讨留在里面,尽量不让它有存在感。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问:“叫我们出来有什么事吗?”
王海眯起眼睛盯她,又偏头瞥了武萱萱一眼,嘴唇微张,随后又紧紧闭上。
武萱萱:“……”
她无奈又无言地问:“是韩星焰的事情吗?”
“你知道?”王海人都精神了,口吻变得凌厉。
武萱萱解释:“听人说了。”
“所以跟你们没关系?”
辛易晴保证:“我们刚知道不超过两个小时。”
王海表情似乎缓和一些,顿了片刻,问:“你们的检讨呢?”
两人态度恭敬地把检讨递过去。
王海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又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韩星焰昨天来过了。”
“为了曾星野。”
“他想转学到我们这。”
“韩星焰拜托我帮忙说情。”
王海说一句话就停顿一下,辛易晴两人被他语焉不详、事实不完整的话弄得汗毛倒竖,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面蹦出来。
一句“为了曾星野”,再加上张鑫说的“她把老王骂了”……辛易晴很难不觉得王海是在暗示什么……
譬如他们两个在恋爱。
而且,王海很有可能在怀疑自己和武萱萱也是清楚这些事的,只是在帮韩星焰一起瞒着。
辛易晴差点当场说自己没有!
幸好王海很快又说了后两句话。
结果辛易晴被这两句话震惊得更加无以言表。
找王海说情?
这事情怎么想怎么奇怪。
辛易晴想,怎么也找不到王海身上吧?不说他和曾星野毫无关系,王海和他根本就是两个互不认识的陌生人。况且,就算他们认识,又怎么挨得上韩星焰过来提出想法,希望王海能帮忙说情?
“在这之前,他父母也找过我们。”
“刘主任没同意。”
“就是咱们在医院的那天。”
辛易晴回忆了一下那天的事情,觉得这一出应该发生在她们去吃饭期间。并且,曾星野父母对着刘范林跪下,大概就是因为这件事。
“他父母表达出来的意愿十分强烈,你们应该也看到了,他们甚至对着刘主任跪了下来。”
王海仍旧在慢慢说着,表情沉闷颓丧,并且却莫名地有些沉浸其中,似乎是知道不会有人打断他,也或许是他对这件事很是在意。
“我当时想把你们两个叫过来。”王海视线略略偏开一个瞬间,随后才接着道:“因为想着有你们在的话,他们多少能顾忌一些,不会缠着我们不放。”
“还有,我希望你们能亲眼看到、并且认清楚一件事。”
他目光变得有些灼热,又严肃非常,看得辛易晴跟快要被抹脖子炖汤的小鸡崽一样,紧张又害怕。
王海冷冷地说:“你们现在做的每一件事,最后都是父母在为你们承担。”
辛易晴胸腔剧烈震颤,无法控制地想到自己。
“我说实话,曾星野跳楼这件事情,我能理解他可能是真的受够了想要抗争又或者只是累了……”王海顿了顿,声音冰冷:“但在我看来,他真的很蠢,很没脑子。”
“我不清楚他有没有想过自己跳下去会有什么影响。但你们也看到了,现在躺在医院的人是他,受罪的是他,以后没学上的还是他。”
“他的父母,都那个年纪了,还要为了他各种求人受累,还要看他脸色做事。”
“至于别的人,完全不会有任何损失。”
王海冷笑一声,嗤道:“太好笑了!”
辛易晴看他怒气腾腾的脸,完全不觉得他真如自己口中说的那样,觉得这是一件好笑的事。
“那您是怎么想的?”辛易晴决定把话题转回到“曾星野转学”这件事上,“要帮曾星野转学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王海反问她:“我是他大爷吗我帮他?”
辛易晴:“……”
我也没说你是他大爷啊。
她无辜地吸了口气,又问:“韩星焰反省时间是又加长了吗?”
王海闻言露出疑惑的表情,不解道:“什么意思?”
辛易晴更懵了。
武萱萱:“有人说,韩星焰昨天骂了您。”
王海脸上的疑惑变为无语,“在你们眼里,她就那么缺心眼吗?还是我就这么不是东西,随便来个学生都得骂我两句?”
辛易晴:“……”
天杀的厕所小报,学校里的无良营销号!
“那您叫我们出来,是为了什么啊?”辛易晴心中恐慌终于没了,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收检讨。”
辛易晴、武萱萱:“……”
就收个检讨,竟然值得您大驾亲临?
还有,既然这样,刚才给我们扯那么多闲篇是为了增进师生情谊,建设美好班级吗?
“刘主任说了,校长要亲自看你们的检讨,还要一个字一个字地数,说是五千就是五千,少一个字都不行。”王海说:“我先来把把关。”
随着感觉走、并不清楚字数有没有到五千的辛易晴:“……”
通篇鬼画符、压根数不出来有多少个字的武萱萱:“……”
两人当场愣住,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想要一把夺回在王海手中拿着的检讨。
王海看着她俩视线直勾勾盯着的地方,心中明镜一样,把东西塞回给她俩,“三四节是我的课,不讲新课,给你们发套卷子。”
他问:“两个小时的时间,能写完吗?”
辛易晴和武萱萱异口同声:“能!”
不能也得能!
“还有件事,韩星焰来了以后你们拐着弯提一下,别说是我说的。”
他言辞闪烁地说:“关于曾星野,别找我们,让他们去找负责这事情的人,诚心一点,带够诚意。”
到最后,他声音越来越低,几近消失。
随着话音落下,他微微抬起点手,拇指和食指、中指并在一起,捻了捻。
良心买卖
“老王那意思……”王海离开以后, 武萱萱狐疑地问辛易晴:“是钱吗?”
辛易晴沉默须臾,点了点头,闷声说:“应该是。”
她曾经以为, 学校是最干净的地方。
可如今这种事情赤.裸裸地摆在面前, 辛易晴才惊觉,这里也并不干净。
其实想想也是,她以前就明白的。
因为学校每年都收高费生。
所谓“高费生”,就是一些成绩不够上桉贤一高的学生,把学籍落在其他学校, 学费如常交。但同时也会拿一大笔钱出来, 在桉贤一高就读, 因为这里的学习环境与教学质量更好些。
辛易晴隐约记得, 这笔钱是三万。
但她不清楚这“三万”的收费方式是怎样的,不知道这笔钱够那个学生在桉贤一高就读一个学期,还是一年。
不过辛易晴想, 应该是一年。
否则的话, 这笔钱实在和掏空学生家底无异。
有这件事堵在心里, 学校怎么都称不上“干净”。
可入了社会, 辛易晴却止不住地怀念曾经的校园时光, 追思校园生活。
哪怕是现在听懂了王海的暗示, 想起来这些事,她也仍旧觉得学校比社会好太多。
而且很奇怪,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辛易晴都没有认为“三万”是一个夸张的数字。
从前她对未来踌躇满怀,认为三万很容易挣到。现在她即便知道三万块钱攒下来无比困难, 却仍然生出一种学校其实很“良心”的心思。
她知道这么想不对,一时又分辨不出错在哪里。
“萱萱。”辛易晴去问武萱萱:“你觉得曾星野想要转到咱们学校, 需要多少钱?”
武萱萱思考一瞬,不甚确定地说:“三万?我记得高费生是这样。”
“三万?”辛易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表情,努力思考许久,不经意吐出一句:“好多。最少也要一年才能挣到吧?”
等她反应过来,才仿佛突然惊醒,明白“三万”对她来说,或许仍旧不是一个夸张的数字,但意味着“很大的一笔钱,很难挣到”。
“是啊,很多。”武萱萱感慨:“学校要赚疯了吧。”
辛易晴眼神闪烁几下,没有开口——她还是认为,这是一笔很“良心”的买卖。
两人在外面消化了一会儿,收拾好心情回教室。
查纪律的人已经来过了,现在坐在讲台上面看着的,是16班班长,正拿笔抵着额头,苦苦思考。
教室内没有杂音,只有大家的呼吸声和翻页声。
张鑫扭过头递过来一张纸条。
【老王叫你们过去干嘛?韩星焰是被劝退了吗?】
辛易晴看着上面的字,心里的火蹭地烧了一大片,握起笔唰唰就写。
【下课以后去厕所告诉那群人,韩星焰没骂老王,让他们别再瞎传!】
最后的那个感叹号,直接把这张纸划破,很能让人看出来写下这几个字的人有多用力。
张鑫识趣地没有再做任何小动作。
辛易晴开始计算自己检讨的大概字数,最后得出“就算少也少不了太多”的结论,就把自己的那部分放到一边,开始用左手写字,决定先替武萱萱写后半部分——
武萱萱小学的数学老师,钟爱让学生抄写书中概念,每次都是三遍起。辛易晴没少帮武萱萱写过,左手的字足够以假乱真。
武萱萱胳膊突然被人碰了一下,视线偏移过去,发现辛易晴在用左手写字,曾经的记忆从心底深处乍起。她很快就明白她的意思,心里不由升起一点开心。
孙不言从她俩回来就满心疑窦,本想传张纸条问问情况,却见到张鑫先他一步这么做了,然后又窥到辛易晴字面意义上的“力透纸背”,默默地把纸条收回去,塞进不知名的地方藏了起来。
下课铃响,孙不言安静地拿了三人的水杯,去饮水机那里接水。
他们坐的位置没那么靠前,“保温”中的热水是一点都不剩了。
饮水机红灯闪烁,孙不言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就这么接了。不然再过一会儿,他担心水的温度更低。
带着三杯水回去,孙不言鼓起勇气开口:“现在喝是温的,再过会儿就彻底凉了。”
沉浸在疯狂补检讨的两人抬起头,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完,甩甩手又开始写。
孙不言看清了她们在写的内容,没忍住问:“你们在家的时候没写吗?”
武萱萱没抬头,摆了摆左手。辛易晴抬起头,三言两语飞快地给他解释了一遍。
孙不言惊呆,“咱们校长这么闲的吗?”
何昭昭在前排也听到了两耳朵,扭过头,小声说:“咱们校长一般情况下,除了逮人抓人和让我们在路上跑快点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别的大事。”
辛易晴听得满心羡慕。
这是什么神仙工作!
何昭昭又说:“给我一张你们写好的吧,我试着模仿一下萱萱的字,帮忙写点。”
武萱萱对“这工作量自己一人很难完成”这件事情心知肚明,毫不犹豫地顺手拿起自己刚写好的一张,“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说。”
然后又低下头,飞快地接着唰唰写起来。
何昭昭想说“不用,平时你们也帮了我很多”,一看她头都没时间抬,就憋了回去,拿着那张纸认真练习模仿。
张鑫搜罗了三位女生的水杯,想上去接水,一看饮水机桌子上排了蛇形长队的瓶子,叹了口气坐回去。
孙不言默默地说:“老王办公室有两台饮水机。”
张鑫生无可恋道:“我还不想死。”
孙不言鼓励他:“人生在世,总要试着闯一闯。”
张鑫:“你不如让我从楼上跳下……”
他霎时噤声,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韩星焰,嘴巴都要闭不起来了!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还有,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想起来自己听过两耳朵的事情,张鑫不敢在她面前提起那些敏感字眼,噤若寒蝉。
韩星焰倒是没多想,往辛易晴两人桌子上一人放了一个饭盒,“我自己做的,你们吃完把饭盒给我就好,不用洗。”
在学校的时候,可以吃到从外面带过来的东西,简直是能让人激动得泪流满面的一件事——无论这东西好吃与否,卖相如何。
更何况被这样整整齐齐装在饭盒里面的,极大可能是韩星焰自己做的,更显得珍贵。
辛易晴抬头,认真地笑着说:“谢谢。”
“对了,校长可能会一个字一个字地数咱们检讨的字数,你要是字数不够的话,赶快补。”辛易晴提醒她:“老王亲口说的,消息保真。”
消息真实度很有问题的张鑫:“……”
他问韩星焰:“你昨天骂老王了吗?”
韩星焰表情瞬间变得扑朔迷离,蓝了又绿,绿了又蓝色,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张鑫,足足过去了有一分钟才反问:“我看上去很像缺心眼吗?”
张鑫:“……”
让他来判断的话,能干出来半夜翻墙、徒步从学校在冷风中走两个多小时去汽车站这种事的人,哪怕不是缺心眼,脑子也肯定有点问题。
“所以没有骂吗?”张鑫决定选择相信自己“厕所小报”的兄弟们,挣扎着问。
“你是缺心眼吗?”韩星焰人都要气笑了,“我刚才说得还挺明白的吧?”
张鑫能屈能伸地滑跪,把兄弟情谊像甩头发一样毫无牵挂地甩开,“我就说他们一天天的净胡扯!”
众人:“……”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在大家通力合作下,检讨在放学的时候被交给王海,王海握着手上那一沓厚度将近一个小本子的三份检讨书,例行公事地叮嘱:“希望你们能长点记性,以后做事前多加思考。”
三人也例行公事地说“好”。
王海走后,三人没去餐厅,也没回教室,而是很少有地在中午跑去了操场。
中午的操场上,人少得可怜。这时候又正值吃饭的时间,操场上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三人沉默地走进去。
韩星焰知道她们有话要对自己说,但没有出声催促,很有耐心地安静等待着。
三人齐头并肩往前走了足有小半圈,辛易晴才开口:“有件不太好,但或许又还算不错的事情,可能需要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韩星焰问。
“我听说你昨天来过学校,找老王说曾星野想要转到咱们这儿的事情……”辛易晴不知道怎么引入话题,只好先粗略地提起前情提要。
“对,老王没同意。”韩星焰没有否认,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你想让他过来吗?”辛易晴忽然又问。
韩星焰没有及时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
情绪和刚才别无二致。
辛易晴总觉得她的话没有说完,决定再等她一分钟。武萱萱在这期间想要直入正题,被辛易晴一个眼神挡住,便也沉默下来。
“但他自己不想来了。”韩星焰说。然后她突然笑了笑,又问她们:“是老王让你们来找我的吧?”
辛易晴和武萱萱没想过能真的瞒住她,但答应了王海的,也不好就这么说漏嘴,没肯定也没否认。
韩星焰理解地点点头,说:“范进昨晚上给我打过电话了,我猜他和老王说的内容一样。”
“我没和他父母说,先告诉他了。”韩星焰笑着说:“今天早上四点钟,我看到他给我回复的消息,说想好了,要出去打工,让我不要再把这些事告诉他父母了。”
她声音兀地带上哽咽,“来学校之前,我祝他平安、顺利。”
五子棋局
桉贤一高操场边缘有一栋两层高的破房子, 墙皮嶙峋斑驳,水泥掉的像得了斑秃,没一块好地方。
说是危房也不为过。
可它偏偏只是看着不好看, 其实牢固得很。正因此, 学校一直没有把它拆掉,而是在这里放置一些可能再过去八百年也用不上、但为了应对检查必须要有的体育用品。
三人沿着楼梯走上去,站在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之前。
中午的太阳光很强,刺得眼睛还有些痛。但这时候的天气温度太低,纵然阳光强盛, 也仍旧毫无作用。
“我和他认识的过程, 还挺有趣的。”韩星焰笑着说:“而且, 如果不要脸一点说, 也可能会是以后某部偶像剧的开局。”
“当然,”她强调:“我们肯定不是那种关系。”
辛易晴心情忽上忽下,被她两句话折腾得要疯, 很想开口说:
我们不是偶像剧。没有谁家偶像剧会在这样的高中开场。偶像剧里面的高中可以留长发、穿裙子;一个教室不超过五十人;不但有校花校草还有级花级草和班花班草, 分的可详细了;而且啊, 人家内部消化一对cp, 连同学带老师都会一起表示“磕到了”……
你看看我们哪点符合?
但她不会在这样不合时宜的情况下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 只在心里想, 表情却是无比的风平浪静。
“我们是在一局五子棋比赛上面认识的。”韩星焰说:“还是在音乐软件上面的五子棋游戏。”
她瞥向辛易晴和武萱萱,笑着问:“是不是很神奇?”
辛易晴心中早就对一切风花雪月免疫, 比起韩星焰的重点,她更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想到要去音乐软件上面玩五子棋?还有,哪个音乐软件这么不务正业, 才会在自己系统上开发出来一个五子棋游戏?
当然,她肯定不会这么说, 便配合地感慨:“是呀,好神奇。”
韩星焰接着往下说:“一般情况下对手都是系统随机匹配的,匹配到他的那一局,我赢了。就在我等着系统重新分配的时候,突然弹出一条‘邀请对战’的信息。”
“是他吗?”武萱萱插了一句:“那他好胜心还挺强的。”
辛易晴忍着笑,心想你那一箩筐的偶像剧都看到哪里去了,怎么比我还不解风情。
韩星焰也被逗笑,期间替他辩解了一句:“不是这样啦。”
但随后她又愣了愣,改口道:“其实也算,他好胜心的确强。”
“但那时候不是因为这样,只是他太无聊了。”韩星焰语气间不无遗憾:“在音乐软件上面玩游戏的人太少了,很少有能和我酣畅淋漓完整地玩一局的,他也是。我们两个碰上的那一局,可以说是自从我们开始在那上面玩游戏以来,玩得最痛快的一次。”
辛易晴并不意外。毕竟哪有那么多人会想到要在音乐软件上面玩游戏?
这么一想,他俩这情况还真有点偶像剧里男女主相识的味道——足够离谱。
辛易晴迟来地捧场说:“还真挺像偶像剧呢。”
武萱萱不解地瞥了眼辛易晴,默默附和道:“是啊。”
韩星焰点点头,说:“第二局赢的是他,依旧是让人后劲很大的一局。我们不约而同地向对方发送了第三局的邀请。再后来就加了q.q好友,聊天的次数很少,基本上都是看对方在不在,在的话就约一局,没在的话就算了。这种情况持续了大概有一年,我们才开始聊一些其它的。”
“然后就发现,原来我们年纪也相近,都是初二的。”
初二?!
辛易晴不免有些震惊,所以他们两个刚认识的时候,只和小学生没差多少?!
她为自己刚才的肮脏思想深感愧疚,恨不能抬手朝自己额头猛打一巴掌。
武萱萱同样一脸死寂。
谁知道他们的纠葛竟然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她不再觉得自己当时没有选择拦下她们、而是跟着她们一起翻墙的举动是脑子一热,反而深感庆幸,还好她也陪着一起去了。
不然才真是酿成大错。
武萱萱认为自己有很强大的谈判能力,如果当时她给她们摆事实讲道理,多说弊少说利,她有把握能拦下两人。
没想到韩星焰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深陷怀疑:“所以那天晚上,我是一定要出去看他的。”
方才还极度自信的武萱萱愣了愣,又听到韩星焰说:“我们认识的太早了,也知道对方太多事情了。”
顿了顿,她再次开口,声音变得很低,有种虚无的感觉:“我……其实算是留守儿童。”
辛易晴眼皮跳了一下,目光迅速移动到韩星焰脸上,又在一个瞬间以后,飞快地越过她去看远处的树。
树上多黄叶,一阵风吹过,黄叶摇摇晃晃,要落不落,挣扎片刻,竟然还真在风止时稳住了。
辛易晴撤回些许眼神,复又去看韩星焰。韩星焰目光明亮,毫无畏惧遮掩,平静地笑了下。
她说:“我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出去打工了,一年也不一定能回来一次。”
“这其实不算什么,毕竟他们是不是爱我也不是看这些就能分辨的。”说到这里,韩星焰似乎没有那么平静了,只是表情还是维持着平和,甚至可能还弯起唇角笑了一下,“但我心里有疙瘩。”
“你们可能不知道,像我这种情况,是会被人笑话的。”
桉贤虽然已经是不太发达的小县城了,但它下面还有许多比它更不发达的村镇。
可这些村镇,比起有一些地方,又能够算是十分富足。这里的人家,并不是每家每户都会无奈地丢下老人孩子外出谋生,而是只有很少一部分会这样。
于是这里的“留守儿童”,同样也是只有很少一部分。
韩星焰说她会被人笑话,是一点都没有作假的。
武萱萱皱了皱眉,说:“这群人就是太闲了贱得慌……”
她语气很是不忿,还想说让韩星焰上去撕烂他们的嘴,但时机早已经不对了,现在说这些,并没有什么用,索性停下。
韩星焰点头表示认同,说:“所以我那时候天天和他们打架。”
她把自己的袖子撸起来一些,上面有许多深深浅浅的疤痕,看着就让人感觉不舒服。
韩星焰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别看我这样瞧着挺惨,但我一个人打好几个,他们每个人都在我手上受过伤,我不算吃亏。”
辛易晴自己就说过许多这种骗人的话,并不认为她是真的无所谓。她抬手,想要去碰一下面前实质化的疤痕,给她一些温度,临到跟前却生出惧意,转而拉下来她的袖子,闷声道:“太冷了这鬼天气。”
又吐槽:“那些人是真的坏!”
“是,我那时候天天骂他们坏心眼的神经病,就不希望自己也成为那样的人,私下里经常偷偷叫自己‘好心眼’。”韩星焰有些尴尬地说:“其实现在想起来这些,我感觉我也挺神经的,之后就一直藏着,不敢让很多人知道。”
辛易晴想说没有,却没来得及。
韩星焰:“不过我是真的很喜欢‘好心眼’这个名字,就把没有‘添加好友’功能的软件上面的账号昵称全都改成了这三个字。”
“你和曾星野玩五子棋的时候,就是用的这个名字吗?”辛易晴问她。
“嗯。他的名字也一样离谱,你们绝对想不到。”韩星焰这时候仍然感到无语,说:“他昵称叫‘糟心耶’……”
“我本来以为他是中二期的搞怪心理才取了一个这么离谱的名字。后来才知道他真的认为自己的生活无比糟心,又希望它能够变得好一些,才在后面加了个‘耶’。”
辛易晴目瞪口呆。
不怪韩星焰觉得他们这是偶像剧的开场。
因为现在,哪怕辛易晴一再告诉自己他们两个认识的时候年纪还太小,也仍旧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脑子去思考各种明显的细节。
韩星焰,曾星野——名字里面都有“星”。
好心眼,糟心耶——连在一起,怎么读都不对劲。
而且,辛易晴发现,他们的昵称首字母,和名字首字母还完全一样。
这要是放在偶像剧里面,绝对是要被观众掏心掏肺狠狠磕的地方。
哦,对了,某种意义上说,俩人现在还暂时性be了。
辛易晴:“……”
她觉得自己真应该抽自己一巴掌了!
这都什么有的没的!
她啪地一巴掌按在自己额头上,另外两人不解地看着她。
辛易晴:“……好像有虫子。”
韩星焰从口袋里面摸出来一小瓶风油精,递给她,“不知道会不会有用,你试试。”
辛易晴从容地接了过来,很逼真地在手指尖上倒了一点,然后揉在眉心,整个人都清醒不少,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武萱萱嗅着那味道,突然说:“这东西好像挺能防困的,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可以买一个放在桌兜里。”
韩星焰:“是,我平时也会这么用,很方便,就是可能会被别人骂。”
辛易晴好不容易把那些有的没的抛在一边,害怕她俩再说几句,自己又开始想一些学习上的有的没的,心情沉闷露出端倪,忙打断道:“曾星野的生活,为什么糟心?”
韩星焰叹了口气,说:“和我正好相反,我是因为没有父母管,他则是因为父母管得太多。”
跳预言家
“曾星野父母是老来得子, 看他就特别宝贝,做什么都恨不能紧盯着。”韩星焰说:“中考完的那个暑假,我们原计划见一面, 结果等他上了车, 他发现他父母就跟在后面开车跟着。”
“那天还是一个工作日。”韩星焰握了握拳,进一步解释说:“他们家并不算特别富裕,可即便是这样,他父母还是宁愿抛下工作不管也要紧跟着。”
“见面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回去以后,曾星野和他父母大吵一架, 一个暑假都不主动和他们说话。”韩星焰顿了顿, 又说:“我有劝过他, 但他没听, 甚至和我也因此发生过争执。”
“他说他不喜欢那样牢笼似的生活,让我不要再劝他,希望我能够站在他的立场上支持他。”韩星焰的声音带上极其明显的悔意, 以至于她话语间都沾染泣音, “或许也怪我, 我当初不应该那么做的。”
“我应该坚持去劝他。”韩星焰遗憾地说:“这样一来, 或许他与父母之间, 也不至于无法调和。”
辛易晴想起那天在医院时, 曾星野父母的小心翼翼,进出病房门都要看了曾星野脸色才行事;又想起还在长烟一中的那天, 曾星野跟着刘范林一起回来的时候,看上去已经没有什么事情了,结果一听到自己被通知了家长, 就情绪崩溃,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这两件事情, 都印证了韩星焰口中的“无法调和”。
可这和韩星焰又有什么关系?
在辛易晴看来,她并没有做错什么,这根本就不是她的责任。
曾星野和他父母之间的事情,到底只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和韩星焰一个“网友”又能牵扯上多大干系?
她曾经开口劝过,这就已经足够了,不需要为自己没有坚持而感到愧疚。
“和你没有关系。”辛易晴看她实在后悔,就说:“他们之间的矛盾,不是一朝一夕就形成的,那是累积了许多年、经历了许多事以后扎下的根,是刺在他们心里的。”
“而且,如果你一直坚持劝下去,结果很有可能会是曾星野认为和你的联系同样也是牢笼,然后渐渐冷淡。”
“你知道网上的关系要断掉会有多容易。”辛易晴看了她一眼,没有发现她的表情有任何不适,才接着说:“只需要一方单独删除就可以,另外一方在这时候完全被动。”
辛易晴说:“那样一来,你可能连他高中去了长烟一中都不会知道。他和父母之间的问题也仍旧存在。”
她用冷静的口吻慢慢说着几乎算得上是残忍的话:“曾星野……想不开,几乎可以说是必然会发生的。但因为有你站在他那边,他或许又坚持了一段时间。”
“哪怕是在他跳下去以后,也是因为你,他脸上才有了笑意。”辛易晴给她提示,“你想想咱们那天过去,曾星野是不是有变得很开心?”
韩星焰的表情变得怀疑起来,迷茫地问:“是这样吗?”
“不止这样呢,”武萱萱直接告诉她很有力的肯定答案:“是你救了他。”
其实这么说肯定是有些过了的。
从曾星野得知转学到桉贤一高的代价以后告诉韩星焰的那些话,能看出来他也是有自己思考的人。当初跳下去,很可能是冲动占了上风,而不是他真的想死。
既然这样,说“韩星焰救了他”,怎么想都有些给人戴高帽的嫌疑。
可是谁在乎呢?
她们和曾星野又不熟,面前的韩星焰才是她们应该关注在意的对象,先让韩星焰心里舒服了才最重要。
反正她们也没有说曾星野什么坏话,相信曾星野也很乐于见到韩星焰开心。
辛易晴和武萱萱对视一眼,心中犹如明镜,也道:“萱萱说得对,是你救了他。”
韩星焰愣了一下,随后又迟疑道:“可他还是跳下去了。”
武萱萱不太客气地问:“是你让他跳下去的吗?”
韩星焰视线转向她,没有生气,只是摇了摇头,辩驳一样的语气:“怎么可能。”
武萱萱:“那不就完了。”
“一开始就不是因为你才发生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因为自己很早之前没有预判到,而质疑自己,谴责自己?”她理所当然地说:“难道你以为自己是神仙吗?”
辛易晴知道武萱萱的意图,无非是和以前两人用在孙不言身上的招数一样,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
说来奇怪,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别人好声好气地讲道理,她偏偏听不进去,只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可等到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怼了他几句,他就能立刻回过味来。
当然,回过味了也不代表他能想明白。
韩星焰就是这样,她知道武萱萱说得对,但不妨碍她继续钻牛角尖,“我只是担心,曾星野以后会不会就这么废了。”
“我真的想不到,我们这个年纪,如果不上学,还能干嘛。”韩星焰感慨地说:“我很害怕他以后的生活,会因为高中没有毕业,遭受到更多阻力,活得更不顺心。”
辛易晴心说那你这考虑真的挺全面,但是可能没有什么作用。
她很清楚以后的就业局势,别说高中毕业了,大学毕业了照样活得啥也不是,考虑那些实属没有必要。
但她不能这么说,想了想才道:“照你这么说,那没考上高中的人不是全都废了?”
韩星焰无端感觉自己被噎了一下,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的确有歧义,尴尬地摇了摇头。
辛易晴笑了笑,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走的路,以后能活成什么样谁知道啊。说不定还没等我们长大,地球就爆炸了,到时候咱们没一个能活,考虑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武萱萱不由分说给了辛易晴一个肘击,然后狠狠瞪她一眼,“乱说什么!”
辛易晴搞怪地挤了挤眼睛。
韩星焰反而认真思考起来,看上去很像是在想“地球爆炸”到底有多大可能。
武萱萱:“……”
她又朝着辛易晴飞过去一个眼刀。
再这么说下去,地球没炸,她就要先炸了!
辛易晴连着接收到两个白眼,心里觉得好笑,急忙挽回说:“但是我不是为了说地球会爆炸,只是想说未来有很多不确定性,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毕竟她一潭死水毫无希望的生活还突然被不知道哪个时空摔进来的碎瓦片给荡起滔天水花了呢。
她都能穿越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不能发生?
“你是好心眼,又不是多心眼。”辛易晴劝导韩星焰,说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不要想那么多,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往最好的地方想。万一曾星野不上学以后就突然发大财了呢。”
韩星焰仰头看她数秒,忽然感慨:“我还是更倾向于地球会爆炸。”
辛易晴:“……”
果然吧,心灵鸡汤都是骗人的。
哪有人一听就信?还是说是她的表达方式太没有说服力?
即便早有准备,辛易晴仍旧感觉自己内心受到一万点暴击。
不想韩星焰又说:“不过你有一句话倒是很对,要把所有事情都往好的地方想。”
说完她突然笑了。
辛易晴感觉到希望,认真倾听,十分想知道韩星焰想的是哪个地方,才这么快就让自己从死胡同走出来。
“万一曾星野明天就改变主意来上学了呢。”
辛易晴:“。”
这算不算从一个死胡同进了另外一个死胡同?
武萱萱抓住时机,忙道:“就是,说不定我们一回教室,你就看到他在屋里坐着呢。”
韩星焰哈哈笑了两声,说:“那也太夸张了。”
辛易晴怎么想怎么不对。
不说曾星野过来这件事情到底能不能白日梦成真,即便真的成真了,你俩又是怎么确定他就会和咱们分在一个班的?!
她越想越迷惑,又不愿出声打断当下好不容易轻松起来的氛围,只在内心腹诽,又和韩星焰一样开心。
回到教学楼,在楼梯口,三人还没上去就看到孙不言站在那里。
他手里拎着三个卷饼,靠着墙壁抖腿,脸上还带着尚未消散掉的震惊和心有余悸。
忽然,他视线发现了辛易晴三个人,抖腿的动作立刻停了,忙不迭跑过来。
快到跟前的时候,他停下脚步,慢慢走过来,把手上的卷饼分发给她们,催促道:“快吃,校长在上面等着抓人呢。”
他说是这么说,目光却有些闪烁。
辛易晴直觉不对,刚想开口问“怎么了”,就见到孙不言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便立刻停下话茬,安安静静地啃起饼来。
武萱萱也从这异样的氛围中感觉到不对劲,抬眸看了一眼,接收到孙不言的眼神暗示。
韩星焰虽然不懂他们三人之间的眼神语言,但察言观色的本领却是在成长环境中修炼得出神入化,见此情景不由感慨三人关系极佳,须臾后决定不再假装什么都没发觉,开口说:“事情和我有关吗?校长是来找我的吧?”
她猜测:“是我检讨字数不够?”
说完后她自己先摇摇头否定了,“应该不是,我不可能没写够的,应该还多了一些才对。”
她对孙不言说:“到底怎么了,说吧,我没事儿的。”
孙不言默然片刻,开口说:“曾星野过来了。”
辛易晴心脏猛地停了一拍。
这比地球爆炸还更让人意外。
武萱萱不可思议,这次竟然跳了预言家?!
无话可说
和三人预料中的场景不同, 曾星野没有坐在他们教室内,而是拄着根拐,站在王海办公室门口。
他身形站得笔直, 脸上很大一个巴掌印, 同面前的刘范林严肃地对视着。
吴晗站在他身后,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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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盯着他,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似乎是在害怕什么。
辛易晴一眼看过去,身上立刻起了好些鸡皮疙瘩。
尽管之前, 她觉得曾星野的行为很勇敢, 可此刻看到他站在桉贤一高, 辛易晴却还是不寒而栗。
她都不敢想, 要是曾星野在桉贤一高再跳一次楼,他们会怎么样!
沈鹤眠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让吴晗好好盯着曾星野, 自己站在楼梯拐角。
并且, 在看到韩星焰过来以后, 她一把把人拉到身前, 凑到她耳朵旁边说了近半分钟的话。
辛易晴瞥到韩星焰在听了沈鹤眠的话以后表情突变, 只是很快又恢复正常, 悄声和沈鹤眠说了些什么。
沈鹤眠仍旧不曾放松分毫,低下头附在她耳边, 掩住嘴型又说了几句。
等她再抬起头,韩星焰的表情又变了变,长呼一口气后扭转身, 朝着曾星野的方向走过去。
曾星野恰好回身,对着韩星焰露出一个很腼腆又很温柔的笑, 一闪而过。
辛易晴在这一瞬间放下心。
她确定,曾星野不会再做出那样的事。
“好心眼。”等到韩星焰走近,曾星野轻声说:“别害怕,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辛易晴不知道韩星焰的表情是怎样的,宽大又松弛的校服外套也将她所有的身体语言遮掩得一点不露。辛易晴无从察觉此刻的韩星焰是什么心理。
但她看到,韩星焰动作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而后脊背弯曲些许。
她扭转身,眼睛中闪动着亮晶晶的光芒,对着沈鹤眠摇了摇头。
片刻后,沈鹤眠对吴晗微微点头,吴晗退开一些距离。
曾星野突然开口,客气地对他说:“谢谢。”
吴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点头致意后,走到了辛易晴几人身边。
曾星野看着刘范林,有礼地道:“刘主任,可以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聊一聊吗?”
“跟我来吧。”
王海跟在后面一起过去了,临走前扭头冲沈鹤眠说:“沈老师,下午麻烦你帮我上两节课。”
沈鹤眠摆摆手。
辛易晴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问沈鹤眠:“老师,你们中午吃饭了吗?”
沈鹤眠:“没有。还没回到家,就接到你们王老师的电话了。”
她声音轻轻淡淡的,听上去很像是不高兴,辛易晴本能道:“对不起。”
“这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沈鹤眠疑惑地问她:“我怎么记得和那个男生熟悉的是韩星焰?”
辛易晴愣神须臾,把手中没吃的卷饼递了过去,“没加辣。”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更加异常,明显在很生硬地转移话题,顿了顿,她补充:“您现在还要回家吗?”
沈鹤眠笑了笑,把卷饼接过来,很自然地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早上就没吃饭,现在正饿着呢。”
辛易晴点点头,犹豫一瞬还是问出口:“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您清楚吗?”
“清楚。”沈鹤眠点头,又说:“但是不能告诉你们。”
“毕竟这是别人的隐私。”她柔声道:“我不方便说。”
辛易晴表示理解,又问另外一个她怎么都想不到答案的问题:“他,怎么进学校的?”
桉贤一高保安虽然不多,只有两个大爷,还是轮班制。但对于学生出校园和外人入校园,向来把控得都十分严格。
曾星野能混进来,着实让人迷惑不已。毕竟他现在的情况,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翻墙进来。
“他有请假条。”沈鹤眠解释道:“我们的假条,学习的也是长烟一中。”
辛易晴:“……”
好吧,她无话可说。
这个理由她确实想不到。
两个学校假条设计相近,大爷如果不细看,还是很容易就能被浑水摸鱼的。
但是——
“他手里怎么会有长烟一中的假条的?”辛易晴问:“他们的假条有这么容易就能拿到手吗?”
沈鹤眠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去那边次数不多,了解也少,不太清楚。”
她说完就催着几人回教室,说是校长很快会过来,被他看到的话影响不好,以后可能会扣班级分。
辛易晴几人听话地回了教室。
她问孙不言:“你是知道点儿什么吗?”
孙不言:“不知道,曾星野过来以后就只是看着范进和老王微笑,看着还挺有礼貌的。但是一问他什么,他就说自己在等人,又告诉他们不要担心,等人来了他就会说。”
“这哪能不担心?!”孙不言说着说着就激动得想拍一把桌子,转念一想校长要过来立马变得老老实实,两手互碰击了个掌,超级小声说:“别说老王和范进了,我这种反应极度迟钝的,都觉得他那样子是要跳楼!”
武萱萱咳了一声打断他。
教室里人不少,哪怕再怎么小声,也不能保证没有人听到。
果不其然,张鑫在下一刻转过头,鬼鬼祟祟地看着他们,震惊地小声问:“跳楼的事情是真的?!”
辛易晴:“……”
这种事情会有传播,她并不奇怪,也很清楚会有很多人私下探讨。而且,他们现在在做的事情,也是私下探讨的一种形式,并且在无形之中完成了传播。
辛易晴隐隐后悔,但已经没办法回到一分钟前把自己拍晕或者堵上嘴巴,只好和张鑫商量道:“别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厕所小报的兄弟们好吗?”
“以前的事情,基本上不牵涉个人隐私,咱们什么时候考试什么时候放假这些事情,你们讨论讨论挺好的。”辛易晴停顿一瞬,才抬起眼睛紧紧盯着张鑫,慢慢道:“但这件事情不合适。”
她声音平静柔和,听上去就知道是在个人好好商量。可是张鑫却莫名从她眼神中读出了一丝凝重的警告意味。
他也不是不识分寸的,就笑着说:“放心,我心里有数。”
辛易晴清楚张鑫虽然看着嘻嘻哈哈没正形,实际上却是个心思细腻、言出必行的人,得到他的承诺,便不再担心。
不料张鑫又说:“关注这件事情的人,其实不算少,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和他们说一声,拜托大家都不要再说。”
窗户突然被人敲响,几人一抬头,被吓得快要魂飞魄散。
王海又敲了敲窗,把不知道迷失在哪里的几人的魂给叫回来,凛声问:“干嘛呢?”
何昭昭抓着一本物理练习册扭转身拍在几人桌子上,小声说:“讨论习题。”
王海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辛易晴刚想和她道谢,何昭昭就麻利地转过了身,表情似乎有所纠结,但是一句话也没有和他们说。
辛易晴迷茫不已,循着直觉看了眼梁铮的方向。
梁铮正在低头写着什么,须臾后似有感应一般,对着辛易晴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
武萱萱抬起手,从桌子一角扒出来一本习题册,“做戏做全套。”
辛易晴注意力被转移过去,又各看了何昭昭和梁铮一眼,才暂时搁下心中的疑惑。
张鑫眸光暗了暗,朝着孙不言挤眉弄眼。
孙不言一脸莫名地问:“你干嘛?”
张鑫没理他,转身回去。
孙不言看着他的动作,总感觉里面带着一点气急败坏。
十分钟后,王海和韩星焰回来,身后还跟着曾星野的父母。
路过16班前门时,韩星焰动作兀地停下,和王海说了几句话,绕路跑到后门,小心翼翼进了教室。
她来到张鑫旁边,诚恳道:“麻烦你跟他们说一声,拜托他们如果可以的话,不要再讨论这件事。”
她动作太过突然,张鑫木木地点头,应声说好。
韩星焰匆匆跑出去,之后连着四节课都没进教室,甚至在王海进来以后,她都没有出现。
辛易晴左顾右盼,并未发现韩星焰的身影,在心里想莫非她真的带着曾星野去办理入学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桉贤一高入学哪有那么麻烦。大家用的教材都是一样的,真有新生转过来,也是只需要给他搬过来一套桌椅就足够。
几分钟就能安排好。
这时候,王海站起身,走到讲台下面,敲了辛易晴和武萱萱的桌子,走在前面带着两人回去。
到了教室外,王海说:“我已经征得了曾星野的同意,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我视情况回答。”
辛易晴于是大胆问:“曾星野今天过来干嘛的?”
王海:“刘主任和他爸妈联系过,他爸妈背着他交了转校费,他来协商这件事怎么解决。”
转校费?
这是辛易晴第一次从王海口中听到这个词,区别于他们理解中的“高费生”,但又的的确确是花了大价钱才能进来。
辛易晴不由恍惚,脑海中无端闪过一个猜测。
他们有高费生,有转校费……长烟一中这样比他们名气高出很多的学校,会没有吗?
又或许,他们还有一些其它别的东西,是不敢让前往学习的别的学校的人知道的。
比如,学生的请假费……
想到这里,辛易晴毛骨悚然,眼睛都倏得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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