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的管弦乐从宴会厅溢出来, 萦绕着游轮,女生们登时惊醒,尖叫着攀爬玻璃围栏, 围栏足有三米高, 玻璃光滑无比,手扒上去, 滑出“滋啦滋啦”的摩擦声。
她们攀不上,又掉身去爬游轮的舱壁, 舱壁金属质地,堪比玻璃滑溜。
“救命!救救我们!”
女生们冲海岸上大喊, 表情龇裂,神情恐惧。
岸上的渔民们闻声回头,对她们友好地笑了笑,三五成群结伴离开。
清晨的海岸本只有出海的渔民,渔民们一走,海边当即空旷了。
海风呼啦啦地刮,女生们尖叫、嘶吼、隔着透明玻璃对佣人拳打脚踢。
有人在向船上的女生们求救:“摆脱,摆脱拉我上去, 救救我……”祈求的声音懦弱得完全看不出前两天的狠辣和张牙舞爪。
一楼甲板上的女生们朝她们看一眼, 自顾不暇地跑掉了。跑进游轮里, 四处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
方婷绕着游轮跑一圈回来,“啧”了一声:“全给围起来了,就跟圈猪一样,咋办?”
许清月抓住栏杆, 低头看, 延展的玻璃平台足有十米宽,只有搭跳板, 才能跃进玻璃之外的海里。她转头快速扫视混乱的游轮,一抹黑色的宽大裙摆从左侧的走廊闪了进去。
沈清。
许清月拽了方婷一下,追上去。
沈清的速度非常快,犹如一阵风掠过走廊,几秒钟的时间便从这头奔到中央,再一闪,快接近尽头。
许清月追得吃力,用力推方婷的后背,喘着气说:“跟上她,她应当有办法。能出去直接走,之后再回来救我们。”
方婷反手想扛她,被许清月拦手隔开了,“省着力,外面还有佣人。”
方婷撇撇嘴,她的肠肚一片饥饿,扛上许清月,最多跑出去,遇上佣人只能束手就擒。两方都知道许清月说得对,但方婷就是不想一个人走。
“快去。”
许清月再次推她。
眼见沈清快要消失了,方婷只得提速去追。
许清月停下来,看见方婷跑得像一头残暴的豹子,对沈清紧追不舍,她扬了扬笑意,继续往前跑。
跑到二楼的楼梯口,童暖暖几人从楼上下来,焦急地说:“找不到出口……”
许清月不清楚游轮内部的所有结构,却是可以去的地方,她都去过了。除了登船梯,只能跳船。
如今船也跳不了,她们犹如笼中困兽。
“许清月。”
曾海蝶推着轮椅从甲板过来,“你下去看。”
同时,陈小年从一楼的楼梯缝隙里探头,叫:“月月,下来。”她叫得悄声,怕被人听见。
许清月心头一跳,和童暖暖几人两步并作一步地往下跨跳。刚到一楼,便看见宽敞的船舷边的走廊地面豁然开了,露出通往宴会厅的楼梯,管弦乐的音乐从下面飘上来。
许清月窥了一眼,看见有两个女生在宴会厅里夸张地拿起甜点往嘴巴里塞。
耳边响起吞咽的声音,方巧目不转睛地看着女生吃东西,肚子应景地叫起来。
她们已经绝食两天了,而两天之前,她们在海面找艾丽莎时,也是省着干粮吃的。
现下人人都饿,看见别人吃东西,更饿,饿得胃部要和后背贴平了,一抽一抽地疼,口干舌燥,令人心烦又心痒。
“那边。”
陈小年拖走方巧,往甲板上跑。
之前关押沈清和淘汰女生的甲板被掀开了,露出通往下面的楼梯。楼梯深入黑暗里,散发出一股湿腥和烂臭的味道。
许清月捏了捏鼻子,顺着楼梯往下面走,左手摸出别在裤子侧袋里的手电筒。
电筒稀散的光驱散附近的黑暗,许清月看见一间一间的玻璃小房间,那些被淘汰的女生们坐在里面的椅子上,忽然见光,不舒服地偏开头躲去。
“她们……”
陈小年喃喃道:“还活着啊……”
“吃什么啊……”
距离她们的淘汰,接近二十天。
陈小年觉着自己两天没吃饭,饿得离死亡并不远了,但这些淘汰的女生们,看起来比她还要健康。
前方的黑暗里传来笼子撞击的声音,好似铁笼子被人不小心踢了一脚。
许清月拿起手电筒,扫光过去,瞬间捕捉到几抹往前奔跑的身影,前方的过道两旁全是装蛇的铁笼子,蛇群在里面“嘶嘶嘶”吼叫。
许清月脑海里顿时起了猜想,下意识提脚去追。
淘汰的女生们在这下面,没有被饿死,一定有人喂她们吃东西。这下面有人,是谁,她不知道。但这块沉重的甲板,没有女生能打开——除了沈清。当初,沈清便是独自从这下面撬上来的。
应当是有女生看见沈清往下面跑,看见方婷往下面跑,追着来。
果然,追到尽头,游轮的舱壁上拉开了一扇椭圆形的金属舱窗,露出外面深邃的蓝天和茫茫大海。
窗很小,但离海面非常近。
游轮延伸的玻璃平台恰巧在窗户之上,仿佛设计者没有预料有人会杀掉佣人从这下面逃走。
死掉的佣人在舱壁的边缘发着腐臭。
两个女生搬动蛇笼,踩上去,吃力地扒住窗缘往上蹭,另一个女生搂住她的腿将人往上送。她们的身旁还站着两个女生,急急地催促她:“快点!快点!你行不行,不行我先来!”
说话的女生的脸隐藏在黑暗里,看不清是谁,许清月却听出她的声音:魏乐怡。
爬窗的女生被魏乐怡催得着急,往上蹭的手臂一软,滑了下来,带着托她双腿的女生站势不稳,摔在地上。
两人齐齐摔得“嘭”一声,惊得铁笼里的蛇“嘶嘶”吼着用脑袋撞击铁笼,想要从里面钻出来咬她们。
但铁笼竖立的铁柱子缝隙很窄,只能探出细长的蛇信子去舔她们。
没人害怕,这些天的她们吃着蛇活过来的。魏乐怡直接拂开女生还搭在铁笼子上面的腿,提脚踩上,奋力地往上爬。
她用了猛劲,却还是差一点。
“吕晓婷,帮一下。”
魏乐怡冲阴影里喊。
站在阴影里的吕晓婷走出来,不耐烦地托了她一下。魏乐怡顺势一撑,整个人攀上了窗棱,脑袋探了出去,呼吸到咸腥的海水的凉味。
她仰头深吸一口,一下子就笑了。
“魏乐怡。”
“许清月!”
两道声音夹杂响起。
魏乐怡脑海炸开了,急切地往外面挪动身体,蹬着腿将自己往海里送。
“啪!”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左腿,让她蹬腿的动作一顿。紧接着,又一只手抓住她的右腿,往外面挣扎的动作瞬间被阻止了。
魏乐怡咬牙挥舞双手,拼命往海面刨,但她刚刚卡出自己的胸,更重的下半身还在船舱里,这一点挣扎变得像蚂蚁一样渺小。
更甚至,抓住她腿的人,整个人扑到她的腿上,用力抱住她的双腿,往下面猛力一折,几乎要折断了她的腿。
“啊啊啊!!!”
魏乐怡惨叫一声,龇牙咧嘴地痛着。
“许清月!你放开我!放开我!”
胸下面的肋骨卡在金属质地的窗棱上,磕得她生疼。
许清月一言不发,只拖住她的腿,使劲折,浑身力气覆盖上去。尽管她身体轻,对于此时的魏乐怡来讲,宛如一座大山,压得她的肋骨要断了,腿也要断了。
“吕晓婷帮忙啊,帮帮我啊!”
魏乐怡大喊。
吕晓婷站在一旁,没有动。那倒地的两个女生爬起来,看见一脸冷意的许清月和跟着许清月的童暖暖几人,沉默地站到旁边去。
“进来,断腿,选一个。”
许清月说。
魏乐怡牙一咬,宁死不进,再次暴力往外面挣扎。
许清月抿嘴,用力将她的下半身往里面折,折去贴住游轮的舱壁。
“咔嚓”一声脆响,魏乐怡痛到尖声嘶吼,两条腿痛得像断了一样,她扭一样,钻心地痛。
“你他妈死全家!黑心肠的东西!”
魏乐怡大叫大骂。
“许清月你死全家,你一辈子都出不去,你该死去死去死!”
许清月将她一拖,魏乐怡掉了下来。
“暖暖,去。”
许清月冲童暖暖抬头。
“你们都不准走!不准走!”
魏乐怡发疯似的叫。
“我走不了你们谁也别想——”
“嘭!”
巨响掐断了魏乐怡的嘶吼。
许清月丢开魏乐怡的头发,看着她露出惊恐的眼神,血从她的额头上淌下来,凝聚成一珠在眉毛上欲坠不坠。
“你……”
魏乐怡不可思议地盯住许清月,到此时都没有想明白许清月会砸她的头。
过往的,她和林弯弯一起挤兑许清月的事情,在森林里追逼许清月的画面,走马观花般在脑海里闪过。
还没有闪完,魏乐怡眼睛一闭,晕倒在地上。
吕晓婷和另外两个女生吓得不断后退,腿撞到铁笼哐当响。
童暖暖已经爬上窗口,她深呼吸一口,闭着眼扎了下去。
“哗!”
身体入水炸起巨大的水花,童暖暖沉进海底深处,不断地蹬腿往上刨,刨上海面,她探出头,张嘴大口呼吸氧气。手背揩开脸上的水和头发,她沉浮在海里,仰头对刚爬上窗口的朱朵单笑。
朱朵单也看见了她,笑着扭头和许清月说:“看见暖……”
“啪!”
船舱里灯光骤亮,刺目的白灯照得人无地可容,朱朵单的话音戛然而止,她惊慌地去看童暖暖,探出窗外的手冲童暖暖使劲挥。
童暖暖脸色一变,迅速沉进海底。
朱朵单想从窗口退出来,谁想,许清月和周洁婕抱住她的腿,将人用力外塞,就像扔垃圾一样,把朱朵单丢了出去。
朱朵单吓得赶紧呼吸一口——终究是迟了,身体猝然砸进海里,整个人往下沉。
她慌张地连连刨水。
海水深处的童暖暖听见声响,忙游过来抓住她,带着她往海面游。
两颗脑袋刚探出海,便看见那扇大开的船舱窗门,“嘭”地闭紧了。
“啊……”
Snake叹息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
“——我亲爱的幸运儿们,你们……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声音咬死了最后一个字,就像咬住了她们的喉管,让女生们呼吸一紧。
“你们的游戏伙伴……”
似乎不愿意提起这个令人伤心的词语,Snake叹气。
“来,到宴会厅来。”
没有人动。
躲藏的女生们藏得更深了。
吕晓婷不住地去抠关闭的窗门,窗门锁得死死的,任凭她将自己完全吊上去,也掰不开那道门。
那是厚金属材质,普通人根本打不开。她们来之前,是被沈清打开的。
吕晓婷气急败坏地去瞪许清月,“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关窗搞什么!自己不想走别挡别人路啊,要死自己去死啊!神经病!”
另两个女生也瞪向许清月,三个人难得地在同一时刻站在同一战线。
许清月掉头就走,周洁婕和陈小年几人跟上。许清月侧过头,用小声却又让吕晓婷三人隐隐约约能听见的声音说:“佣人快下来了,先找地方躲。”
她做出神秘的像说悄悄话的动作,却是故意说给吕晓婷听的。
得让吕晓婷三人离开窗口,离远些,哪怕佣人怀疑有人从窗口跑了,也可以稍稍拖延些时间,让童暖暖她们跑得更远。
吕晓婷旁边的两个女生一听见“佣人”二字,神色大变,当即慌慌张张地四面找地方躲。
但四周都是不足半人高的蛇笼,白赤赤的灯一照,躲在后面的人一清二楚。
她们直接开始跑起来,超越许清月几人,纷纷往游轮的上面跑。
窗门那处的位置,突然空了。
只有吕晓婷一人站在那里,四周都是蛇的嘶嘶叫,冷白白的灯照着,惊悚湿冷到了极致。
吕晓婷心里发毛,看着许清月越来越远的背影,一咬牙,从蛇笼上方跳下来,赶紧追在她们身后。
在吕晓婷看不见的地方,许清月抿起嘴角。
“倒计时三分钟,没有到宴会厅的人,我们将来一场令人印象深刻的抓人游戏哦~~”
Snake笑了一声,双唇启动倒计时:“滴——”
血红的倒计时出现在半空,数字翻转倒退。
女生们吓得喉咙发干,舔着嘴,焦急地听外面的动静。
毫无动静,谁也不愿意出去,但谁也不敢真的这样等,Snake总有办法找到她们。
而且,抓人游戏……
她们怎么敢玩,怎么敢和Snake玩游戏!
有人再也忍受不住这种惊心胆战的躲藏,从床底爬了出来,走出卧室,去一楼。
惊慌的脚步声引得另一些人跟着出来。
一个接一个的女生们顺着楼梯去到宴会厅。Snake的投影浮在空中,他垂着眼,不知道是看见她们,或是看见什么,嘴里发出“嗤”笑。
刚来的女生们吓得瑟瑟发抖,看见满盘的精美食物也不敢动了。而那些早来的女生们已早已吃饱喝足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神情平静。
忽然之间,她们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躲了会被找到,不如先来吃饱喝足再死也好。
这般想着,她们大面积的像强盗一样端走自己喜欢吃的糕点和饮品,坐到餐桌前的属于自己的座位里,大吃特吃。
许清月进来时,她们已经吃饱,空空的碟子杯子堆在身前,她们或趴在餐桌上或仰躺在椅背上,听见脚步声,向许清月看来,看一眼,又扭开头去。
长形的大理石餐桌,两旁各摆一百张椅子。金色的铭牌刻着房间号,从300到499。
两百张椅子,两百个女生。
如今,坐下的女生人数不足五分之一。
许清月走动在堆叠食物的餐案前,用夹子夹了自己爱吃的放进餐盘里,就站在那里吃。
周洁婕猜出她在想什么,也跟着站在餐案前吃。
几人杵在那里,很快就引来大部分目光。
女生们嘲讽:“就跟没吃过东西一样,一个人吃得完么!”
许清月充耳不闻。
吃完了,喝温热的开水。
Snake抬眼,看见她,笑着问:“开游轮,好玩吗?”
他没有指名道姓,所有人都知道他在问许清月。
语调熟练得像是在问老朋友,仿佛他和许清月之间有什么。
大家猛然想起,许清月受Snake邀请去吃过晚宴。
没有议论声,但女生们的目光,议论纷纷的扒在许清月的身上,比用嘴巴说出来还要火热。
许清月依稀记得,Snake和沈清吃饭时,也是这种令人误会的语气,实际上,他对沈清嫌弃至极。
许清月扯扯嘴,扬起淡淡的笑,“比想象中的好玩。”
“还想玩吗?”
Snake问。
“玩什么?”
许清月装傻,眨眼。
她怀疑,但凡说一个“想”字,兴许下一秒她也会被丢进佣人山里。
Snake笑,没有回答她。
进宴会厅的女生越来越多,许清月克制住自己不要去看,去看,就像在等待什么结果——比如童暖暖和朱朵单有没有被抓,方婷是不是也被抓住了。
她放下喝光温水的玻璃杯,端起苹果汁,继续喝。
倒计时仅剩最后三十秒。
进来的女生们的脚步声都变得仓皇了,曾海蝶坐着轮椅,脸色惨白。她一眼看见许清月,改变轮椅的方向,滑过来。
倒计时“滴”一声尖锐地叫:“10,9,8……”
吕晓婷和那两个女生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女生们到了三分之二。
“——3,2,1。”
“倒计时结束!”
舱门缓缓关上,快要合拢时,十几个女生擦着最后的缝隙挤进来。
餐桌两侧的200张椅子,坐了三分之一——66个女生。
许清月余光扫过,除去方婷、沈清、童暖暖、朱朵单、魏乐怡,没有淘汰的女生们,都来了。
“啪,啪,啪——”
Snake一下一下地鼓掌。
“亲爱的幸运儿们,登上游艇的你们,经受住了人类与自然对你们的考验,但……”
“你们没有经受住自己的内心对自己的灵魂的考验——你们伤害了独属于你们的最纯粹的最可爱的世界上最美好和忠诚的伙伴,你们,辜负了它。”
“不是的!”
吕晓婷大叫起来。
“是方婷,她杀了我们的蛇!”
“对!对对!就是方婷!”
女生们大声附和。
“是方婷干的,不是我们,不是我们!”
“她趁着我们不注意,把我们的蛇都抓走了,全杀了!”
“方婷呢?!方婷人呢?!”
“方婷没来,方婷没来,方婷没来!”
“快去抓她,抓她回来,抓到她,你就知道了,我们的蛇全被她杀了!”
女生们七嘴八舌地叫。
方巧想上去阻止她们,被许清月拉住。
“嘘……”
Snake出声。
女生们骤停。
“你们的意思……是说,如果没有方婷,你们永远会对自己的游戏伙伴忠诚吗?”
Snake问她们,脸上的笑意仿佛她们说什么,他都会信的温和。
女生们毫不犹豫地点头:“对!”
“是的!”
“怎么可能不忠诚!”
毫无例外。
“许清月。”
Snake叫。
“你?”
许清月抿嘴,嘴里的苹果汁从甜的变成酸的,到最后有点涩。
苹果汁不好喝,小森蚺不喜欢,小蛇也不会喜欢的味道。她想。
她抬头,迎上Snake的视线,目光忐忑,“背叛,会死。”
不论最忠诚的伙伴是谁,是人也好,蛇也罢,都不可以背叛。
她告诉他。
Snake望着她那双充满认真色彩的瞳孔,很漂亮的一双眼睛,总让他想挖出来,贴在自己的眼眶里。
忽而,他笑了。
“好。”
“我给你们一次机会。”
他对许清月抬手,“请坐。”
“没有陷阱。”
他微笑道。
“这一次,是你们唯一能活着离开这里的机会,请你们亲自把握。”
许清月坐下。
周洁婕几人跟随她坐下。
佣人们鱼贯而入,三十三个佣人,分列在餐桌两侧,她们的身后。
女生们不安地扭头、挪动身体。
Snake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
“第三场游戏结束,本场游戏不做检测,全员通过。”
话音落下,在座女生尽露出欢笑来,俱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们最怕的,便是被淘汰。
如今,没有淘汰了。
“终场游戏……”
在女生们的欢喜中,Snake再次开口。
“——游戏名称:进食。”
“游戏规则一:十五天之内,进食属于自己的食物。
游戏规则二:禁止协助进食。
游戏规则三:完全吃完属于自己的食物后,取得终场游戏的胜利,胜利者可离开这里。”
“最后一场游戏了?”
女生不可置信地问。
Snake:“嗯。”
一个字如同投下的雷,炸得女生们喜不自胜。
“好好好,快来,快点开始。”
这是头一次,女生们迫不及待地想要玩游戏。
她们喜悦地望着手持盈蛊而来的身着燕尾服的厨师们,他们托着或大或小的银蛊——有些甚至是用两个厨师抬进来的银盘。他们分别停在女生们身旁,往女生身前放下属于她们的食物。
“请用餐。”
厨师们戴着白手套的右手为她们掀开银盖,礼貌邀请。
“呕——!”
女生们看见银盘里的“食物”,捂住胸口,揪住餐布,伏在餐桌上,当场吐了。
刚吃下去的点心饮料全吐了出来,呕吐物散发出浓郁的酸臭味,却也盖不住银蛊里飘散出来的冷腥味。
Snake笑道:“终场游戏,正式开始。”
“滴——”
血红的倒计时在空中跳转到十五天的时间,厨师们离开时推走盛放甜点饮料的餐案。
“亲爱的幸运儿们,祝你们,游戏愉快~~”
Snake笑着,“咯咯”的笑着,消失在空中。
佣人们也离开了,宴会厅前后左右的金属大门“嘭”地关上。
第 82 章
蛇, 蜷缩成它们熟睡的姿势,躺在银盘里。
那冰冷的黄色的褐色的灰色的鳞片在洁白的水晶灯下闪烁出折射的光,因为灯光过于亮, 每个人都能清晰地看见蛇的鳞片的形状、鳞片上的花纹、鳞片的走向。还有女生看清楚鳞片的粗糙——因为, 她当初选的蛇太老了。
粗糙的不仅是鳞片,还有蛇的头颅, 颊窝皱巴巴的像老人松弛的皮肤,沟壑成群, 它们坚硬的嘴巴、头鳞、闭不上的瞳孔、无机质的眼珠、粗壮又结实厚重的尾巴……所有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看得她们心里发毛。
后背汗毛直立。
这是她们的蛇,她们当初选择的蛇,同一个品种的几乎和她们死掉的蛇长得一模一样,体型相等。
它们安静地躺在银盘里,像是睡着了,生长着鳞片的肚子微微鼓动,是还有呼吸的存在。
但它们没有被她们惊慌失措的尖叫、摔倒、呐喊的声音吵醒,它们昏迷不醒, 宛如注射过药物。
银叉放在她们的左手边, 银刀放在她们的右手边, 雪白的整洁的餐布垫在下面,静静等待她们。
这一刻,她们纷纷明白,Snake说的是“进食”, 不是曾经的“用餐。”
进食, 是动物才有的本能,Snake要让她们变得像动物那样。
“谁他妈吃!”
有个女生突然站起来, 踹倒了餐椅。
“神经病吗,吃这东西!”
“真他妈的变态!”
她大骂,对准Snake出现过的半空骂,那里,装着黄金的透明玻璃球稳稳当当地吊在那里,金光闪闪。
骂声过后,宴会厅寂静下来。女生们望着黄金那处,俱在期待Snake出现,或者发生点什么。
没有,宴会厅安安静静,只有倒计时一秒一秒地倒退滚动。
没有人管她们。
女生们起身,去拍门、撞门、用椅子砸舱壁。
全金属的船舱和紧闭的前后门纹丝不动,她们的手臂砸麻了,椅子腿断裂成几半,无济于事。
砸累了,她们跌坐在地上。有人垂头丧气,有人骂骂咧咧,还有人幸灾乐祸地用眼睛去瞟许清月。
许清月的面前,那条曾经为她带去无数好处的森蚺,庞大地蜷缩在一个又宽又长的银盘里。
森蚺的体积巨大,被厨师们用特制的银盘盘放着,依旧有种装不下的肥胖。
曾经,她们有多眼红许清月的森蚺,如今就有多庆幸。
许清月的森蚺实在太大了,大到她们怀疑许清月分食十五天都吃不完。她们终于明白“进食”的时间为何是十五天,就许清月的蛇,吃到人崩溃、穿肠烂肚都吃不完。
她这辈子,是永远不可能走出这里了。
“许清月。”
吕晓婷叫她,玩笑似的问:“你吃得完吗?”
明知故问,分散在各处的女生们讥讥地笑。
她们的蛇,是被方婷杀掉的,方婷是许清月的狗。她们现在找不到方婷,便乐意将自己的怨恨全部堆积到许清月的身上去——
就是许清月啊,要不是有许清月,她们怎么会在这里进行这种变态的游戏?她们早该结束第三场游戏,离开了!
一想到自己的蛇还活着的话,她们此时正在车站、在机场,准备回家。
于是,对许清月的恨意,又增了几分。
许清月默不出声,盯着银盘里的森蚺。在Snake眼里、佣人眼里,这条森蚺和她的小森蚺长得一模一样。但在她的眼里,完全不一样。
它的肚子没有小森蚺的软,小森蚺的肚子上的鳞片非常细嫩,看起来便会让人非常想摸。而且小森蚺的纹路很美,是她只能用肤浅的文字形容出来的古埃及的黄色的美,这条的黄色花纹,是很普通的淡黄色,像被晒久了的衣服褪了色,发了旧。
“这么大——”
女生们夸张地展开双臂,往身体两边抻直着比划。
“比这么大还要肥的蛇,哈哈哈哈,我真的要笑死了,她怎么吃,怎么吃啊!”
她哈哈大笑,笑得身体前俯后仰。
“我的妈啊,说实话,盖子掀开的时候,我人都傻了,不是被我的蛇吓傻的,是我看见她的蛇,我哈哈哈哈——”
“她就坐在我对面啊,我睁眼就先看见她的蛇了,像一座山一样耸在面前,吓得我直接吐了。”
那是433号房间的女生,和333号的许清月对座。
“我也是……太恐怖了,真不敢想……”
她身边的女生拍着胸口,接她的话。
“幸好不是我的。”
这句话落下,本来偷偷嘲笑的一些女生们瞬间落下了笑,有人当初为了赢游戏,选的蛇是蟒蛇,虽不如许清月的蛇大,但在女生们之中,体积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了。
——这怎么吃得下?
尽管她们却是吃过蛇,但那是在游轮之上,迫不得已,饿得没有办法了,而且那时候她们有火,是煮熟了吃的。
味道不如何,却是能吃,饿太狠的时候甚至觉着汤香。
此刻,她们很饱——进宴会厅的时候,因着太饿,狼吞虎咽了不少甜点和饮品。
哪怕后来又吐了,仍旧不觉饿,看见餐桌上熟睡的还活着的蛇,别提食欲,恶心倒是满满当当地灌进心脏。
“你们吃吗?”
许清月忽然转头,笑着问她们。
她的笑意非常纯粹,语气如同在和熟悉的朋友随口说话。女生们望着她,下意识想到了Snake,有一瞬间,她们几乎要以为许清月就是Snake。
“吃完,就可以离开了哦。”
她的语气温柔得不像话,带着蛊惑般的色彩,让她们在她泛起的笑意之下,恍惚便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妈妈。
在她们的小时候,妈妈会这样对她们说话。
——写完作业就可以出去玩了哦。
——好好吃饭就给你买裙子哦。
——期末考第一,我们去旅游哦。
……
她们的神情开始迷离,陷入自己曾经讨厌的如今向往的美好童年。
“秋阳……”
许清月极尽全力地放缓声音,声调缓慢又柔和地叫着赵秋阳。
“你的食物很小哦,只需要几口便能吃掉啦,吃掉之后,你可以从这里走出去哦。”
“去到你想去的地方,回到你的家,见到你心心念念的人。”
她微微笑着,眼神温柔地抚摸赵秋阳,像寒冬里,妈妈温柔地摸摸她的头顶,理好她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为她戴上一顶羊羔帽子。那一刻,浑身的寒意都消散了,只剩下满心欢喜和温暖。
赵秋阳痴痴地去看她的那份食物,确实很小,只有并列的两根手指粗的腾蛇,像一根宽宽的面条。身躯是如同青色的竹子那样的颜色,在水晶灯的光亮里,莹莹发着光,像妈妈手腕上的翠绿手镯。
隐隐约约,她好像看见了妈妈,站在餐桌前,温柔地招手叫她:“秋阳,快来吃饭,吃完了我们上姥姥家。”
一道身影蹦蹦跳跳地跑到餐桌旁,在妈妈拉出的椅子里欢喜坐下,她一边和妈妈说话,一边吃妈妈为她准备的饭菜,声音是欢喜的——那是她的小时候。
她无比怀念的时候,日日夜夜做梦都想回去的家。赵秋阳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餐桌前,长大的她,身高比小时候高了许多,身材也大了许多。
拉开餐椅,她坐下,凝目身前的银盘里的蛇,像面条一样的蛇,只是染了色的面条,去掉头和尾,她只需要像嗦面那样,咔嚓咔嚓咬几下,吞进去,就能吃完了,就能回家了,就可以看见她日思夜想的妈妈,扑进妈妈温暖的怀里,那是她的避难所,她的港湾,妈妈会为她遮挡一切灾难。
蛇而已,蛇而已,她吃过很多条了,从森林里,吃到这里,一双手数不过来的数目。
这条蛇,比她之前吃过的蛇都瘦小很多。不存在吃不下。
赵秋阳抓起蛇,目光发了狠,她徒手掰断了蛇的脖颈。鲜血淋漓,像撞到的红酒杯,红酒顺着银盘顺着餐桌流淌。
那是红酒,手里的是染色面条。
她这般想着,张开嘴,咬了下去。用牙齿和双手的力量,将蛇撕碎成一段一段,像吃面那样——吃面是不会细嚼慢咽的,很多时候匆匆嚼两口便吞下,也有时候,咬断了面条,直接吞下——她就是后者,咬断了染色面条,吞下。
一口,一口,再一口。
蛇颈,腹部,肚子,尾巴上半部分,尾巴下半部分。
看,只剩下坚硬的面条头头了,它像下锅时候没有抖散的面条,沸水一滚,黏成一坨,厚厚的硬邦邦的一块。
她塞进嘴里,坚硬的面条疙瘩将脸腮撑成圆圆的像鼓一样鼓起来。
“咔嚓,咔嚓,咔嚓。”
骨骼碎裂的声音。
“咕噜。”
猛吞一大口的声音。
仿佛吞咽时吞急了,哽住了呼吸。赵秋阳俯身咳嗽,咳得嘴里残留地悉数喷出来。她慌张地用手捂住嘴,再次猛烈地咽了下去。
“吃完了!”
赵秋阳血淋淋的手抹一把嘴上的鲜血,抹得下半张脸像泼了鲜红的浓墨。
她双手撑住餐厅,身体沉重地站起来,张开染红的牙齿,叫:“我吃完了!”
宴会厅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心脏紧紧地揪起来,一面被赵秋阳恶心到不行,一面忐忑地等待结果——Snake会放赵秋阳离开,或者,只是陷阱。
赵秋阳也有些慌了,紧张地盯住大门,再次大喊:“我吃完了!”
“放我……”
话未说完,那道厚重的舱壁大门缓缓往两旁打开。灿烂的天光露进来,将宴会厅的白光都染成了暖阳的金色。
佣人们站在门外,微笑地恭请赵秋阳。
“恭喜你,获得终场游戏的胜利。”
赵秋阳第一句便问:“能离开了吗?”
出口的声音发了紧,心脏剧烈跳动。
女生们也期盼着。
佣人笑道:“当然。”
“赵小姐,请。”
她们站在门外的两侧,大门的前方,下油轮的梯子宽敞又坦荡,一直延伸到港口的大平台。
赵秋阳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她抬脚,迫不及待又慌张地跑出大门,在佣人们的注视之下,不安地踏上第二层台阶。
没有佣人阻止她。
然后,她将三层台阶并成一层台阶,哐哐往下跳,十步,她便踩上了港口坚实的水泥的大平台,顺着长长的通道飞速奔向海岸边的主路。
犹如一只被关几十年的鸟,在生命的最后期限被放出笼子,她兴奋地张开翅膀,昂头呼吸笼子之外的新鲜空气——同样的海风,同样的咸腥,在这条道路上,就是与众不同,就是令人心生愉悦。
高大的椰子树,和红顶白墙的别墅伴在她身侧。
“啊啊啊!!!”
她欢乐地大叫着,向前狂奔,向小镇的中心狂奔。
阳光在她的身后照耀,将她的影子黑乎乎地投影在身前。无论她跨多大的步伐,她都碾不死地面的黑影。
“赵秋阳!”
企图跑出去的吕晓婷被佣人拦在大门口,看见自由的赵秋阳,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报警!报警救我们!”
“救我们!”
她在喊,女生们全在喊,大喊:“救我们!赵秋阳!”
狂奔的赵秋阳停下来,她转过身,隔着海岸、通往港口的通道、通道两侧的铁栏杆、登船的梯子、屹立如山的佣人。她望着那些女生们——
扬起硕大的笑容。
被血染红的下半张脸,在金黄的太阳之下,散着嗜血的光,瞳孔里,尽是嘲讽。
她抬起凝固了血的双手,做喇叭状竖在嘴唇两旁,高声回答她们:“好!”
“等我!”
声音被风送进宴会厅,女生们陡然松了一口气,俱是兴奋的笑了。
——赵秋阳会报警,报警来救她们。
——她们可以不用生吃那条恶心的东西。
但,她们没有看见的是,赵秋阳眼里的讽刺,和背过身去,低头凝视地面影子的神情,如同影子一样黑暗。
——救?别太搞笑。
——在游戏里面认识的朋友之间都各怀小心思,更不论那些争锋相对过的女生。救,做梦去吧!
她拼了命地吃掉那种令人作呕的丑陋东西,凭什么她们想平安无事地出来?活该她一个人吃吗?
呵……
赵秋阳抱住一颗椰子树,俯身吐了,吐完了,她又伸手指去抠喉咙,将吃下去的丑陋东西全部吐出来,带血的染成灰色蜡白色乳黄色的丑陋东西顺着路边的土坡流下去。
她一直吐一直吐,吐到胃部全空了,吐出胃酸,吐到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
直起身,望着前方车水马龙的街道、挑担的商贩、推着木头拉车叫卖蔬菜水果的老板、三五成群溜街的青年小子、矗立的商铺、透明落地窗里的模特、陈列架上的香水……所有的一切,属于游戏之外的真实世界里的东西,赵秋阳“咯咯”笑出来。
吐过的喉咙笑到发了干,“咯咯”笑声变成“嘎嘎”的枯柴声。
难听,但无所谓,她出来了!
她活了!
她要回家了!
她一边跑,一边笑,一边叫,在路人看神经病的眼神里,绕着街道跑,绕着小巷子跑,绕着广场跑。
她把小镇每一条街道,大的,小的,窄的,宽的,每一个地方,每一栋房子周围,全部跑遍了。
跑到小镇的边缘,站在昏暗的隧道外面。她俯下身,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大口大口呼吸自由的带着汽车驶过之后卷起的灰尘的新鲜空气。
她又开始笑,透过不到一百米长的隧道,她看清立在路边的生了锈的路牌。
然后,她折回小镇,跑进警察局。
“我想打电话。”
她说。
“长途电话。”
她要给她的妈妈打电话,叫她的妈妈来接她,或者,让她的妈妈告诉她,她应该怎么回去。
第 83 章
三天过去, 没有人来,没有动静。什么警察,什么赵秋阳答应她们的会报警来救她们, 没有, 没有,全部没有!
女生们急了, 焦躁地踱来踱去,凝重的气氛里, 餐桌上赵秋阳吃完蛇留下的血腥味混杂着一条条蛇身上散发出来冷腥臭,味道闷得人反胃、呕吐、打嗝。
三天, 她们有三天滴水未进,滴米未沾,饿得肠肚贴上后背,打嗝时,拉扯的力道牵扯得胃部发疼,再看一眼餐桌上的蛇,胃疼得人抽搐。
“赵秋阳那条烂狗,祝她烂死在路上!烂肚子烂肠子烂屁股!”
有女生尖叫咒骂。
吕晓婷疑惑:“真的离开了?”
咒骂的女生顿住, 嘻嘻一笑, 她说:“那就祝她一辈子都出不去!死也要烂死在这里!”
另一个女生说:“亲眼看见她出去的, 不会吧……”
再一个女生说:“对啊,而且Snake说话一向算数,他说死就死,说活就活, 我们的蛇死了, 还活着不就是他说了算吗。”
话音刚落,宴会厅的气氛再次沉闷。
仅仅只是一秒, 寂静的空气里响起“咔嚓咔嚓”骨头碎裂的声音。
众人齐齐回头,看见前几天在后厨房发疯的那个疯子正匍匐在餐桌上,对着银盘里的蛇大快朵颐,血和咬破的蛇的胆汁流了一桌,本就闷的宴会厅更臭了,臭得人发晕。
女生们嫌弃地避开到舱壁边缘去,看着她残暴得像一头饥饿了二十年的豹子一样凶狠地撕咬咀嚼,蛇的软骨碎裂的声音刺得人耳膜发痒发疼。
她的蛇是一条三米长的滑鼠蛇,浅棕色的肥硕躯体盘踞在餐盘里,像一坨硕大的不堪物,她却是吃得津津有味。
女生们不忍直视,纷纷避开眼去,只听见她咬碎骨头的声响。
她一直吃一直吃,吃得自己的肚子鼓起来,将身上的短袖也撑成圆形的,滑鼠蛇才被吃完一半。她沉沉地打了一个饱嗝,趴在血淋淋的餐桌上睡觉。
睡醒了,继续吃。
吃了接近一天,滑鼠蛇终于被她吃完了。
她像一个怀孕七个月的孕妇,站起身时,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撑住自己的后腰,那圆圆的肚子把短袖绷得紧紧的。
什么话都没有说,金属舱门缓缓打开。
迎着金黄与橘黄橘红相互叠交的夕阳,在佣人们的恭喜声里,她走下下船梯,踩上港口,走过过道,站在海风凉凉的大马路上。
“嘭!”
金属门关上的最后一丝缝隙,宴会厅里的女生们俱是看见她笑了——她扬起大大的笑意,回身来向她们挥手,仿佛在说:“拜拜!”
这一幕刺激到女生们,再也不管什么恶心不恶心,变态不变态,疯癫不疯癫,扑上餐桌,抓住自己的蛇,大口大口地吃。
所有人都走了,她们也想走!
她们也想回家!
况且,她们现在饿了,饿了三天多,已经很有胃口了!
她们可以的,可以吃完自己的蛇,可以离开这样,可以像周秋阳像疯子那样离开!
鲜血四溅,到处都是咀嚼声,宛如住进了老鼠洞,老鼠们“嘎吱嘎吱”地啃着储存的冬粮,是饿了一整个冬季才吃上一顿大餐的老鼠,她们吃得狂热、亢奋,火爆。
吃得香喷喷。
蛇小的女生们很快吃完,从打开的舱门、佣人的祝贺声里,下了船,蛇大的女生们也在一天后,下了船。
宴会厅里的女生越来越少——44人。
剩下的女生们胆怯地缩在舱壁边缘,望着餐盘的蛇和狼藉的餐桌,怎么也下不了口。
她们互相张望,惊惧得心脏悸动,呼吸都变沉了——越来越多的女生们离开了,剩下39人——剩下36人——剩下31人——剩下27人……
她们再也忍不住了,眼睛一闭,全部冲上餐桌,抓起自己的蛇狼吞虎咽。她们饿了,饿了五天了,这是她们唯一的食物。
必须吃,吃了才能活,吃了才不会被饿死,吃了才可以离开。
吃,吃,吃,必须吃,必须吃。
吃,吃,吃,吃。
吃,吃,吃,吃,吃!
所有人都在吃,埋头大吃特吃猛吃,像一头头凶残的野兽,浑身都是野蛮的气息,原始的欲望。
——“在人的本质之上,从人类在太阳之下的爬行,直到站立,直到行走,是蛇吗?”
——“人之上是,蛇吗?”
——“在我看来,人类才是最野蛮的动物。”
——“蛇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
Snake的话恍恍惚惚从许清月闪过,快要饿到晕眩的许清月猛地一震,脑海清醒了几分。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她们这样。
她们此时的模样像极了野蛮的原始的恶毒的野兽,是Snake最不耻的。野兽吃了Snake认为是世界之上最可爱的蛇,他怎么能忍?怎么可以忍?
人的本质之上是什么?
Snake认定是蛇。
他永远认定蛇是存在于人类之上的,蛇大于人类,怎么允许人类吃掉蛇——这破坏了Snake认定的生物链。
在Snake看来,应该是蛇吃掉人类。
许清月睁着眼,看着她们,看着空中倒计时的血红的时间数字,看着倒计时旁边的金灿灿的黄金。
这桶黄金,她们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必定是要被谁带走,被游戏的终极胜利者带走。
女生们有一句话说对了——Snake一向说话算话。
独独有一点,她们想错了——Snake睚眦必报。第二场游戏,她们没有按照Snake的计划进行,额外增加了小游戏,给予她们机会。第三场游戏,她们的蛇全部死了,Snake说:“我给你们一次机会。”
对,终场游戏是机会,是她们赎罪的机会,是她们没有经受住人类与自然对她们的考验的机会——背叛和忠诚,你将如何抉择?
Snake在让她们向她们忠诚的游戏伙伴赎罪。
赎罪,怎么会是吃掉自己最忠诚的伙伴?
许清月睁大了瞳孔,瞳孔深处倒映出那些女生们残暴分食完了各自的蛇,脸上洋溢着笑意、痛苦、恶心走下船,离开了。
外面的马路安安静静,毫无人烟。
那些打渔的渔民们,从第一天到现在第六天,一直没有出现。
他们不打渔了,他们不出海了,他们连海边也不来了。
陷阱,都是陷阱。
许清月掐住自己的腿,让自己再撑一点时间,撑过十五天。
快了,还有九天。
很快的,咬咬牙就过去了——她安慰自己,催眠自己。
“月、月……”
陈小年动动手指,拨动许清月的手指。
她们都没有力气了,坐在地上,尽量不耗费体力。
许清月缓慢地挪动头,非常龟速的挪动,脑海仍然一阵恍惚,她晕眩地眨着眼,指甲掐住大腿肉,迫使自己清醒一点。
“我、们……不吃、吗……”
陈小年喃喃开口,视线瞥向餐桌。她的黑曼巴比起那些女生们的蟒蛇,非常小。拼一拼,她并不是不可以。
许清月摁住她的手,阻止了她。
“为、什、么?”
陈小年不理解,皱起眉毛。
周洁婕几人望过来。
她们挨着坐,很近,但现在的状态,每个人说话的语气如同将死之人,虚弱断续。
方巧用手撑住地面,往许清月靠了靠。
几人靠在一起。
许清月张开干裂出血的嘴,气若游丝地说:“这是终场游戏。”
几人不懂。
许清月停顿良久,憋着一口气说完一句话:“游戏规则三:完全吃完属于自己的食物后,取得终场游戏的胜利,胜利者可离开这里。”
“在最开始……我们进来的最初,还有一段总规则,许是很多人不记得。”
她却记得。
“游戏总规则最后一条:最终获得游戏第一名的幸运儿将获得十亿黄金,及至高无上的权利。”
“总规则……才是最高的。终场游戏只是总游戏中极小极小的一场游戏。终场游戏的胜利者不能代表总游戏的胜利者,她们可以离开这里,离开游轮,她们……离不开游戏。”
“走不掉……”
“Snake在考验我们,背叛和忠诚,抉择哪一个。”
“背叛,会死。”
——这是她回答Snake的,当时,Snake笑了,是和曾经观看她们的笑不同。
周洁婕几人沉默。她们没有许清月想得那么多,她们看见一个接一个离开的女生们也心动了,迫切了,只是因为许清月没有动,她们等了等。
却不想,果真是陷阱。
离开的第一个人,就是引诱她们往陷阱里跳的猎物——而第一个猎物,是许清月亲口引导的。
方巧用仰慕的目光去看许清月,只觉许清月太聪明了,从最开始到现在,坐得最稳当的只有许清月。
她们所有人,都意动过。
“九天。”
许清月说。
几人都懂,还有九天,撑过这九天,便好了。
“暖暖……她们……”
陈小年开口。
许清月抿嘴,嘴唇牵动扯得干裂的地方撕开了伤口,浸着血来,刺得嘴皮生痛。
她任它流,没有舔。舔只会更干更疼。
宴会厅里女生们撕咬的声音此起彼伏,陈小年闭上嘴,她知道这句话算是白问了,许清月和她们坐在一起,她们不知道童暖暖的情况,许清月也不会知道。
雪白的水晶光里染进了一点金黄的颜色,陈小年回头,看见佣人们钳制着几个人走进来。逆着光,看得不太清。
佣人们将她们往宴会厅一丢,关上了门。
她们踉跄几步站到了水晶灯下,看见餐桌上的疯狂场景,俱是惊恐地尖叫一声,扑到墙壁边吐了。
“马雪。”
陈小年念了出来。
马雪,蒋慧兰,韩淑珍,纪媛生,冯琴。
她们被抓回来了。
“那暖暖和朵朵……”
陈小年急了,纪媛生都能被抓住,暖暖和朵朵两人又能逃到哪里去?
许清月本就惨白的脸色更加沉凝了。
她不是担忧童暖暖和朱朵单,她在想沈清。
纪媛生在这里,沈清会来。沈清来,方婷……
许清月开始担忧方婷的脑回路,会不会跟着沈清来……
希望方婷在这种时候,能像在房子里那样,清晰一点。
许清月闭上眼,听见蒋慧兰和韩淑珍在对餐桌前的女生们嘲讽骂咧,说她们发疯,连蛇都敢下口。
那些猛兽一样啮噬的女生头也不抬,只顾着吃自己的蛇,满心思都是再快点,再吃多点,再快点,快点吃完,快点离开。
除了吃,除了离开,什么都和她们无关,她们只想走!
吕晓婷一抹嘴,对韩淑珍她们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裂开的牙齿上还沾着半块蛇的鳞片,韩淑珍有点被她的疯吓到,往后退了两步。吕晓婷上下扫视她,嗤笑一声,对缓缓打开舱门走了出去。
头也不回地下了船。
韩淑珍怔怔看见她走上大马路,遥遥对她们挥手。
“这……她离开了?!怎么可能!”
她不可置信地去看蒋慧兰和纪媛生,她们逃到小镇上,在车站里,被佣人抓住了。怎么吕晓婷可以离开?
舱门关上,后门打开,厨师们端着银蛊进来。
蒋慧兰一看那银蛊和餐桌上染了血红色的银蛊一模一样,脸色骤变。
“请用餐。”
厨师们礼貌地为她们掀开银盖,露出银盘里属于她们的蛇。
“吃完,你们可以离开。”
话落,他们退去。
佣人们又推着餐食的小推车上来,上面放着饮用水的机器和水杯,搁在许清月身旁。
许清月睁开眼,对上纪媛生投来的视线。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落在佣人脸上。
佣人笑着说,“免费提供饮用水。”
是的,再不喝水,她们会被渴死。渴死,没有游戏价值。且,喝过水后,她们只会更饥饿,更加迫不及待心情焦躁地想要去吃掉蛇、离开。
Snake故意的,专程把饮用水放在她身边,只想看见她喝罢了。
许清月抿嘴,抬手接了一杯,喝了,又喝一杯,再喝一杯。
身体吸走了水,人变得清醒了,肚子也慢慢地饱腹起来。
陈小年几人也跟着喝。
佣人们满意地离开,在后门关上之前,魏乐怡被扔了进来。魏乐怡的额头上,缠着纱布。
她一眼看见许清月,大喊一声:“许清月!”如狼似豹地猛扑过来。
扑近了,又看见马雪、蒋慧兰、韩淑珍、冯琴,这些她曾经共患难的伙伴们,也是在游轮上把她抛弃的伙伴们。
蒋慧兰对她说:“你把沈清引走,我们在后厨房等你一起走。”
马雪说:“七点,晚上七点,一定要准时,不能错过一秒。”
她们说得那么认真,那么严肃地叮嘱她,最后,她们在早晨七点走了。
魏乐怡的脚步一转,像马雪扑了过去,扑上去,一把揪住马雪的短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猛劲拉扯、扯、扯、再扯!
扯下一把接一把的头发,缠在魏乐怡的手指里,飘落地毯上。
马雪吃痛地尖叫:“放手!魏乐怡你松开!松开!”
魏乐怡冷冷笑:“骗我,你骗我。我祈祷你们最好跑得远远的,一旦被我抓住,我弄死你们!当初是谁跟着你们,要不是我,你们跑得掉,你们活得了!七点,还晚上七点,我他妈笑死了!你哪来的臭脸!”
越说越是气,魏乐怡一巴掌扇在马雪脸上,指甲尖尖地去挠马雪的嘴巴,登时就刮出一道鲜红的血印子。
“蒋慧兰!拉开她!蒋慧兰!”
马雪大叫,疯狂地挥手去抓魏乐怡,但魏乐怡在她的身后,怎么抓也抓不到。她一扭身,被魏乐怡拽死的头发扯得头皮都在疼,疼得她的脑袋都似乎要炸了。
蒋慧兰左右看看,忽然捞起一张椅子,冲魏乐怡砸去。
魏乐怡回头冲她笑,笑得阴冷恐怖。蒋慧兰顿了一下,最后一咬牙,还是冲了上去,一椅子砸在魏乐怡的后背。
魏乐怡被砸得跌撞,脱手了马雪的头发,马雪抱住阵阵发疼的头,立刻跑远。
椅子的腿和板面散开成两半,落在地上,蒋慧兰下手极重,没有留情的。
魏乐怡侧着身体,弓着背,蜷缩成一团,痴痴地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整个宴会厅都是她的笑声。韩淑珍看了蒋慧兰和马雪一眼,又看疯了的魏乐怡,知道这个地方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她扑到餐桌上,抓起自己的蛇,和女生们一样拼命狂吃。
在舱门打开时,韩淑珍一大口包下蛇头,混在离开的两个女生之中,偷偷地往门口挪,企图不被魏乐怡和蒋慧兰几人看见。
在跨出门的时候,佣人拦住她,要求她必须吞下去。韩淑珍用力嚼咽蛇头太硬了,嚼不太动,但蒋慧兰已经看见她了,大喊:“韩淑珍!你不能走!”
——不能走你妈!这儿谁不是为了离开!
韩淑珍心里骂了一句,看见冲过来阻拦她的蒋慧兰,心中一急,直接一整个蛇头地咽了下去。
蛇头滑进喉咙的瞬间,哽得她翻了个白眼,差点死过去。风声在后背急速袭来,韩淑珍顾不得会不会哽死,又咽了几口,扶着佣人的手臂,跨出舱门。飘在身后的头发被死死拽住,拽得韩淑珍头皮撕痛。她不喊蒋慧兰也不尖叫,只拿眼睛去看佣人。
佣人微笑着,对蒋慧兰说:“请松手。”
蒋慧兰凝着脸,不甘心就这样松了韩淑珍去。
“咔嚓!”
佣人右手锢住蒋慧兰的手腕,左手握住蒋慧兰的手指,一折,断了。
“啊啊啊啊!!!”
蒋慧兰的五根手指无力地垂着,抱住手腕,蹲在地上嚎叫。
韩淑珍拿回自己的头发,回身冲蒋慧兰嘚瑟地呵笑一声,跑下了船。
站在港口的水泥地面,韩淑珍再次回头,看见舱门逐渐关闭,而疯了的魏乐怡,捡起断裂的椅子腿,冲蹲在地上嚎叫的蒋慧兰走了过去。
椅子腿的断裂处,木片横七竖八参差不齐地冒着尖利的小刺。
魏乐怡挥起椅子腿,用断裂处,向蒋慧兰的后脑勺刺去,重重地刺进去,拔出去,再次刺进去,再次拔出来。
一下,一下,一下,再一下,又一下……
淡黄带白的断裂处,被染成了浓郁的红黑色。
蒋慧兰倒在地上,从韩淑珍抬手,骤缩的瞳孔深处尽是后来冒起的恐惧。魏乐怡一下接一下地刺、砸,张着嘴,哈哈大笑。
笑声在宴会厅盘旋,从还没有合拢的舱门口传出。
魏乐怡抬起头,盯住韩淑珍,笑。
“嘭!”
舱门关闭了。
韩淑珍骤然想起,她有一次偷听许清月和方婷说的话。
许清月说——
“恶人自有恶人磨。”
她当时心里嘲笑许清月发神经病,在那种情况搞忧郁。
此时,韩淑珍浑身直冒冷汗——许清月她早料到她们会被Snake折磨到失心疯。
韩淑珍裹紧外套,匆匆跑上马路,往小镇的中心跑。
38°天气的中午,太阳毒辣得像是在烤人。
韩淑珍却是冷得浑身打颤,牙关磕嗒。
第 84 章
断裂的椅子腿在蒋慧兰的后脑勺磨平了尖锐的毛刺, 魏乐怡尤不解恨,抡起椅子腿一下又一下地捶打蒋慧兰的脑袋、脸、脖子。
肩膀以上的部位被捶成血肉模糊的一团,在地上淌着血水、肉酱。
马雪和冯琴吓惨了, 惨白着脸不断地后退, 去找纪媛生,躲在纪媛生背后。纪媛生一动不动地坐在地毯上, 盯着许清月看。
“马雪。”
魏乐怡提着血淋淋的椅子腿,走向马雪。
“为什么要骗我?”
她狰狞着眼珠, 问。
马雪紧张得手心出了汗,“我、我、我……她、她、是蒋慧兰!”
一个名字从嘴里吐出来, 仿佛坚定了自己说的话,马雪极度肯定地吼:“是蒋慧兰!都是蒋慧兰说的,她说不带你!我没有办法啊,你知道,我就是、就是只能听她们的话……以前是林弯弯,后来是蒋慧兰,我除了听话没别的办法……”
“是么?”
魏乐怡笑,眼睛充满了红血丝, 笑起来特别恐怖。
马雪重重点头, 不断地点头, “是是是是!真的!”
“不信你问纪媛生,她也知道,她还说人多了引人注目不好跑!”马雪低头看纪媛生,纪媛生纹丝不动, 好似和自己无关, 木头人似的只盯住许清月。马雪心里发急,忙忙拉住冯琴, 急切地对魏乐怡说:“冯琴也知道!你问冯琴!”她把冯琴往魏乐怡面前推。
冯琴猝不及防地窜出去一步,差些怼上魏乐怡抓在手里的椅子腿,上面血淋淋的挂着一些不知道是头发还是脑髓的粘稠物,血腥味浓郁得令人窒息。
“不是我啊!”冯琴急急往后退,对上魏乐怡投来的视线,否认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都没和她们一起,我知道她们要逃就猜到她们一定不会带上我们,我比她们更早地躲到船上去了!”
冯琴猛地回头,愤怒的瞪住马雪,咬牙切齿地吼:“你骗了魏乐怡,拉上我干嘛!你和蒋慧兰的龌龊谁不知道啊,你们自己想偷偷跑,韩淑珍也是威胁你你才带上她的!别以为我不知道,韩淑珍找你的时候我就在门外,我都听见了!”
“你和蒋慧兰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初说好了,我们一起闯,一起走,临到走来,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你胡说八道!”
马雪脸色骤变,看见魏乐怡投来的视线,呼吸急促得快烧灼了鼻尖,“魏乐怡,冯琴骗你!”她指着死掉的蒋慧兰,“她害怕你也杀她,着急撇清自己!她敢说实话么,敢的话跑的时候她就带上你了,结果还不是她自己走了!”
“她也不想带你!”
“马雪!”
冯琴直接冲马雪扑了过去,抬手去抓马雪的脸,气急大骂:“你个贱人,污蔑我!”
“既然都活不了那就一起死,一起死!”
一瞬间,冯琴和马雪纠缠在一起,互相扯着头发,拳打脚踢。尖叫、嘶吼、咒骂杂响。餐桌前的女生们自顾自地吃,偶有两人抬头来看两眼,站满血的嘴巴蠕动着勾起来,垂下头继续吃。
陈小年唏嘘。
纪媛生视若无睹。
魏乐怡拿着椅子腿,似笑非笑地盯住扭打成团的冯琴和马雪,典型的狗咬狗行为。
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尖利刺耳。
殴打的冯琴和马雪停下来,互看一眼,而后双双挪动身体往后退,退到墙角,蜷缩起来。
魏乐怡笑得前俯后仰,笑得眼泪横流,笑得嘶声力竭。
许久许久,她停下来,喃喃道:“你们,骗我,都骗我……”
“骗我……”
她目光空洞地去看冯琴和马雪,看得马雪心脏狂跳,马雪快速去看餐桌,心肌梗塞,她的蛇有点大……韩淑珍,真是好运气。
“骗我!你们骗我!”
魏乐怡大喊一声,扑向了马雪和冯琴。
两人站起来就跑,沿着宴会厅跑了十几圈,魏乐怡疯了,完全疯了,追她们,不要命地追。
追得两人喘不过气,气管都似乎喘爆了,魏乐怡还和最初一样,迅猛地追击她们。
不、不行了……
马雪在碗山摔过腰,能跑这么久,已经是拼尽全力,现在再也跑不动了。她放慢了脚步,大口大口地喘气,扶着墙壁,往前挪。
冯琴看了她一眼,咬牙坚持着,逐渐将马雪摔在了身后。她一边跑,一边往四处找出路,没有出路,没有。唯一的出口在那里,只有吃了蛇才可以出去……
冯琴看自己的蛇,咬紧牙龈,心一狠,扑上餐桌,狼吞虎咽。身后传来马雪撕心裂肺地尖叫,以及棍子砸在身上的闷响。她不敢回头,不敢去敢,拼命地啃咬,嘴皮被蛇鳞割破了,她顾不上疼,继续吃,继续咬。
吃快点吃快点,她要出去,她不要死在这里!
魏乐怡的事情明明和她没有关系!她早知道马雪和蒋慧兰会抛弃她,提前去后厨房等着了,在纪媛生打开舱门的时候,偷偷趁着纪媛生不注意钻了进去,躲在货船的货仓里。
后来,她被韩淑珍发现的时候,马雪和蒋慧兰的脸色难看死了。但她已经上去了,船也开走了,她们虽怄气,却是只能接受她跟上的事实。
那一刻,她就知道必须得走,必须得走,不能再回去,除了害怕Snake的惩罚,也害怕魏乐怡。
能和林弯弯玩在一起的,能从第二场游戏活下来,活过第三场游戏,又来到海上的,哪有什么好人!
冯琴心知肚明,只是她的反应力没有韩淑珍快,如果她刚才时刻注意着韩淑珍,一定能和韩淑珍一起趁早溜掉。
韩淑珍跑了,蒋慧兰死了,马雪也要死了,马上马上就要轮到她了.
冯琴急得心里发慌,越慌,越想吐,吃下的腥冷的东西恶心得她反胃,那些腥臭的东西顶在胃部难以消化往喉管涌。
她焦急地拍着胸口,将涌上来的再次拍下去,拍进胃里。
尖叫声停了,敲打的沉闷声也没了,只有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冯琴自己的难以吞咽的声响。
要来了,要来了,马上就要来了。
冯琴急躁躁地想,左边眼皮剧烈跳动,脑袋发胀,胀得额头一片滚烫,像被热水淋了一遍。
心脏在打鼓,和打鼓声一样的是魏乐怡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似乎踩在冯琴的心脏上,踩得她呼吸困难,嘴巴里的嚼咽跟不上大脑里催促的命令。
在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时候,冯琴抓起吃到一半的蛇,再次跑起来,她一边跑一边吃,魏乐怡在身后追。
剧烈的奔跑让塞满的胃部抽痛,让她难以撕咬蛇,蛇血跟着她奔跑的动作四处乱溅,滴滴答答滴在地上,溅到墙上,四周被染得红红的。
冯琴的肚子开始发痛,像插进一把刀,在肚子里用力地扭动搅转,痛得冯琴的脑仁都在抽疼,胸口憋闷,快要喘不上气。
她扶着墙停下来,下垂的视线看见手里仅剩三分之一的蛇,她狠了狠心,一齐塞进嘴里,嚼也不嚼,直接往下咽。
然后,提脚往舱门口跑。
魏乐怡就在她的身后,举起椅子腿,表情狰狞得像从地狱爬上来的鬼。
舱门越来越近,冯琴不敢想自己有多累多疲倦多想停下来休息,因为她看见舱门在缓缓打开,阳光从外面漏进来,仿佛是她生的希望。
她抓住那抹阳光,再次提快脚步,飞速往门外跑。
蛇的尾巴还在她的嘴里蠕动,像她的第二条舌头一样,随着她奔跑的动作在口腔里扫过上颌扫过腮肉扫过牙齿。
她使劲咽,使劲往喉咙里咽,再不咽下去,她要呼吸不过来了,这种感觉就像吃的长长一条的青菜叶黏在喉咙里,太长了,吞不下去,又拉不上来。
佣人微笑着说话恭喜她。
冯琴借着佣人伸来的手,抓住去,一大步跨去舱门。断裂的椅子腿从身后挥来,几乎是擦着她的头皮被佣人抬手阻止。
魏乐怡愤恨地尖叫,一双瞳孔怨气满腔地瞪住冯琴,突兀的血红的眼珠几乎要把冯琴吃掉。
冯琴停下来,在舱门口回身,她看着满身愤懑的魏乐怡,浑身松了一口气,狠狠松了一口气。
呼气的时候,肚子扁下去,连带着胃部和胸腔也扁下去,重重地沉下去,再呼吸时,吸进的气卡在喉管。冯琴惊恐地睁大了眼,抬手捂住脖子,那里——她的咽喉,她的呼吸道,仿佛被堵了木塞子,进不去一点空气。
“嗬,嗬,嗬……”
她重重地吸,重重地吐,弯下腰,躬在门外,把手伸进嘴巴里,去扯那顽强卡在喉咙里的蛇尾巴。蛇尾巴冰凉黏滑,像抹了一层油,滑得她抓不住,完全抓不住,更别提扯出来。
冯琴急了,一面“嗬嗬”地吐气,喉管缩小挤压在蛇尾巴上,鳞片挂得喉管里的肉生疼。
她疼出了眼泪,痛苦地“呜呜”喘。
口水从她的嘴角流下,藕断丝连地往下吊,吊在光滑的金属质地的地上,积成一滩灰白色夹杂着血色的粘稠的液体。
她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用力挠尾巴,不行,不行,都不行。
气息越来越少了,脑袋开始发昏,胃部和肚子疼得她哽咽。她瞪着眼,痛苦地一头栽在地上。
“嘭!”
身体砸在地上,脸颊贴着地面,双手死死揪住自己的衣服。
冯琴艰难地睁着眼,睁睁地望着魏乐怡。
魏乐怡俯视她,俯视那张因为呼吸困难而张大的嘴巴,淌满唾液的嘴里,碧绿色的尾巴清晰可见,和冯琴的舌头一样长。
她咽不下那条尾巴,也吐不出来。
她被哽死了,在离开的那刹那,彻底断气死在舱门外。
冯琴,连游轮都没有来得及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乐怡盯着死不瞑目大大睁着眼的冯琴,疯狂地笑。
笑了很久,笑累了,她用笑到沙哑的嗓音丢下一句:“活该!”
舱门“嘭”地关上。
魏乐怡捡起掉在地上的椅子腿,回身,视线在宴会厅里寻了一转,锁定背靠墙壁而坐的许清月。
她咧开嘴,向许清月走过去。
“我们的帐,也该算了。”
魏乐怡对许清月说。
许清月疑惑:“早已两清了。”
魏乐怡笑,“哪里清了?”她抬起椅子腿,点点自己的额头,那里绷着那么大一块纱布。是许清月砸的。
如果没有许清月,她早该跳出窗,跑了!
每每想起这个,魏乐怡恨得磨牙。
许清月“哦”了一声,“你应该感谢我,跑,会被抓住,抓住的后果和现在可不一样。我让你留下来,你吃掉蛇,正大光明离开,不好吗?”
魏乐怡顿住,蒋慧兰和马雪的尸体直愣愣地躺在地上。对,这就是逃跑被抓住的后果。
许清月放轻声音,视线温和地望着魏乐怡,语调谆谆善诱:“吃完蛇,光明正大地下船,去警局给家人保平安,去车站坐车,平平安安回家。”
“逃跑……什么也得不到,外面全是佣人,藏藏躲躲永远离不开。”
“吃完蛇,你就是游戏的胜利者,佣人会保护胜利者,给予胜利者离开的自由,像韩淑珍。”
魏乐怡脸色变了变,她想起来韩淑珍离开的时候,蒋慧兰阻止韩淑珍,却被佣人折断手腕。当时,她就是借此机会杀掉了无力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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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的蒋慧兰。
“你不吃?”
魏乐怡疑惑地看许清月,视线瞥到许清月的那条蛇,蓦地笑了。
吃?像山一样壮硕的蛇,怎么吃?
“你们不吃?”
魏乐怡又去看陈小年几人。
陈小年疯狂摇头,脸色苍白得像是吓到要死了,“怕……”
她的声音都在发颤。
看起来是真的在害怕。
魏乐怡嗤笑一声。
当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林弯弯早说过许清月懦弱得很,像包子一样任人揉捏。许清月身边的人,同样胆小如鼠,只有那个方婷是厉害的。一旦方婷不在,这些人毫无能力。
看着一群胆战心惊缩在一起许清月几人,魏乐怡开始怀疑是自己把许清月这只小白兔逼急了才干出砸她头的行为。
魏乐怡看着和许清月坐在一起的另外四个人,一个包子许清月被逼急了都会动手,更何况是一群小白兔,真要打起来,魏乐怡再大的力气不一定干得过许清月五人。
魏乐怡心中有恨,她总想干掉许清月的,报当初在甲板上当众扇她耳光的仇,报在船舱底下,许清月砸她额头的仇。要报仇,但现在不是时候。
因为倒计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宴会厅里剩下的女生们越来越少了。
还在吃的女生们,大多是因为自己的蛇太大了,吃得吃力,拖缓了速度。
蛇小的女生们,早吃完离开了。
她也想离开,不然疯了一样恨马雪她们做什么。
魏乐怡把断裂的椅子腿丢在餐桌上,神色复杂地看自己的蛇。她的蛇是蟒,网纹蟒,网纹一样的灰黄色的格子里,坠着一颗颗石头大小的黑色的点,像一颗一颗的眼珠,长满了网纹蟒的全身。
看着都恶心,更别谈吃。
忽然之间,魏乐怡觉得韩淑珍和冯琴真的是个狠人。马雪那么想活,都没有想过要来吃蛇。
魏乐怡咽了咽口水,终究是下不了嘴,像陈小年说的,她也怕,怕得反胃。
她去接了一杯水,刚送水下肚,金属大门缓缓打开。
魏乐怡以为是谁吃完了,转动眼睛去看餐桌上的女生们,她们还在拼搏的吃,根本没人吃完。
她又去看大门。
女生们日日夜夜祈祷着从宴会厅离开游轮的大门,一向只有往外面走的大门,这一刻,迎来了两个人,匆匆往宴会厅跑,脚步仓促得像背后有杀人犯在追。
魏乐怡睁眼一看,手里的杯子直接掉在地上,砸碎了。
——是方婷,和沈清。
方婷……
她忙忙去看许清月,许清月眼睛一亮,似乎非常惊喜。
完了!
魏乐怡满脑海只有这两个字。
方婷来了,许清月想要杀她,便轻松得和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刚才,冯琴挣扎的惊恐情绪像蜘蛛网般蔓延到魏乐怡身上,将魏乐怡一整颗心脏缠得密不透气。
快,快吃!趁方婷还没有进来之前,快吃!
吃完离开!
刚才还觉着恶心的网纹蟒,在魏乐怡的眼里,猝然变成了香饽饽。她再也管不住那些黑色的点缀是否像一颗一颗的黑眼珠,睁睁地盯住自己,也想不起这条四米长的网纹蟒足足有四十多斤重,或许她吃到把自己撑死也吃不完。
她只知道,必须吃,快点吃,早早吃完,离开,离开,离开这里,离开许清月,离开方婷!
许清月是一个比她还要记仇的人,不然在游轮上,许清月便不会不管不顾地当场扇她的脸,只因为她不小心地拉许清月下了水。
方婷,是许清月的盾和剑,指哪里杀哪里。
血和胆汁横流,鳞片割破了魏乐怡的脸,脸上的血在流,蛇身上的血也在流,红色混着红色,一时分不清哪些是魏乐怡的血,哪些是蛇的血。
魏乐怡只知道吃,像豺狼一样撕咬、咀嚼、吞咽。
人的影子从舱门外扑进来,方婷嘿嘿的大笑响亮宴会厅:“小月儿!”
她惊喜地大叫,扑喊:“我来了!”
魏乐怡的脑海瞬间发了懵,耳朵生疼,肚子生疼,胃部抽痛。
她张开嘴,机械地大口地吃,她来不及嚼咽了,一想起方婷会把那柄断裂的砍刀割在她的脖子上,魏乐怡再也嚼不动了。
用牙齿撕碎蛇的身躯,混着坚硬的鳞片,直接吞进胃里。
第 85 章
“小月儿!”
方婷大步一奔, 快快乐乐地跑过来。
陈小年几人看傻了,待方婷的身影近到眼前,方巧猛地惊醒:“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跑出去了……”
陈小年看方婷的眼神充满了绝望。
“诶诶诶!”
方婷手一摆, 人往地上一坐。
“我去警察局报警了, 警察马上来。”
“她们听得懂?”
方巧问。
方婷说:“翻译器啊,他们搞了个翻译器。”
方巧说:“你不搁警察局守着, 万一她们不来怎么办?”
方婷的嘴巴张成“O”形,瞳孔震惊, 似乎才反应过来。好半天,她挤到许清月身边去, 悄悄说:“我就是想回来跟你说件事嘛。”
“那个沈清啊,跟有病似的,在小镇里跑来跑去,每栋房子都去兜了一圈。然后跑到郊外就不跑了,我觉得她怪里怪气的,好不容易跑出去了她干嘛不走啊?”
说完,她立刻为自己辩驳:“我不是不走啊,我是回来跟你说这事儿, 而且我报警了, 没算白出去!”
她信誓旦旦地保证。
许清月沉默半响, 她低声问方婷:“房子里有什么?”
方婷下意识说:“能有什么,住的呗,床啊啥的。”
许清月问:“有常住的痕迹吗?”
方婷呆滞。
她只顾着追沈清了,哪儿看住得久不久啊, 别说没追沈清, 就算把她忘房子里搁个十天半月,她也看不出来——又没有蜘蛛网。
许清月又问:“沈清跑到郊外后, 做了些什么?”
方婷持续呆滞,她张张嘴,张了好几次才迟缓地说:“……不就是跑累了休息嘛?”
许清月:“……”
许清月想当初哪怕累死了方婷也该让方婷扛着她跑出去的。
方巧听完方婷的话,实在没气得过,抡起拳头给了方婷的后背一拳。方巧饿了六天,拳头抡上去轻飘飘的,捶得方婷不痛不痒。方婷耸耸肩膀,“不能怪我啊,我哪儿知道那么多嘛。”
“走的时候,小月儿只叫我去报警,再回来嘛,我这不是报完警就回来了嘛。”方婷还怪理直气壮。
陈小年几人听得咬牙都痒了。
四个人撩起袖子一起揍方婷,方婷到处躲,躲到许清月的另一边去,突然说:“我想起来了!沈清偷了人家的面包吃,我还跟着吃了两片,怪好吃的。”
她砸巴砸巴嘴,似乎在回忆那种味道,“那味道怪熟悉的,我好像在哪儿吃过。诶诶诶!想起来了!”
方婷一把抓住许清月的手臂,神情无比确定:“我搁丹麦吃过,黑色儿的。对,就是丹麦黑面包!那房子还和别的房子不一样,不对,好像好多房子都不一样。”
陈小年忙问:“哪儿不一样?”
方婷皱眉:“颜色,风格。”
方巧说:“我家一栋房子,每层楼的风格还不一样呢。”
“哦!也对。”方婷忽然就觉得正常了。
许清月摇摇头,“不对的。”
方婷问:“哪儿不对?”
许清月说:“按照你说的,证明这个小镇的外来人口占多数。他们生活在这里,必定会和小镇的原生人口接触较多,但渔民们,对外地口音很陌生。”
她记得很清楚,游轮靠岸的时候,女生们用好几种语言叫渔民们,渔民们尽是吃惊、懵懂的表情。
每日接触外来人口的本地人不该是这样,应该是习以为常,甚至蹩脚地招呼两句。
更重要的一点,一个偏僻的靠捕鱼为生的小镇,外籍人迁徙来的目的是什么?
看海边风光吗?比这片海更漂亮的风景大有所在,这个地方太偏僻了,不是移居的首选。
外籍人占据小镇的目的是什么?是什么趋势他们千里昭昭来到边陲小镇?
这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们?这里有什么东西……
许清月沉沉思考之际,方婷在旁边自言自语:“外来人外来人外来人——诶!”方婷猛推许清月一下,“我又想起来了,我追沈清的时候,还听见有人冲沈清吹口哨,叫她中国人来着。我说我咋听得懂,人家讲德语呢!我男朋友就从德国回来的,嘿嘿……”
“对诶,那小子旁边的人长得一脸西班牙样。”方婷又说。
汤贝贝喃喃:“怎么什么人都有……”
许清月急促地大口呼吸,她揪住自己的手指,艰难地说:“我知道了……”
这里有什么?
这里最多的是蛇,是她们这样的人。
小镇里的外来人不是移居而来的,是为蛇为她们来的。
“观众……”
Snake提过很多次的,观众。
那些坐在拍卖会场台下的隐藏在黑暗里的穿着黑长袍戴面具的观众。
他们坐在小镇里,佯装成小镇的人,眺望她们。
许清月终于理解沈清为什么只会跑到小镇的郊外又折回来,因为她看出来了,她知道纪媛生跑不掉,一定会在小镇里被佣人抓住。
许清月去看沈清,沈清牢牢贴着纪媛生,手里似乎有一把无形锁,将纪媛生锁得无法动弹。
纪媛生拼命看许清月。沈清只看着纪媛生,嘴角挂着笑意。
“观众?啥观众?”
方婷疑惑完,总算想起来什么观众了,震惊地瞪大眼。
“我的妈啊……”
“我还看见赵秋阳她们来着……”
周洁婕忙问:“赵秋阳在哪里?”
方婷说:“警局啊,还有吕晓婷、秦睇芬、王师师她们都在警局诶。”
“那我们咋办?”方婷偏头问许清月。
许清月摇摇头。
她有些想吐,饿得反胃。喝了水的副作用来了,比之前更加的饥饿,饥饿感像潮水一样往她的喉管里灌,空气像石子一样往胃里坠,砸进去,硌得她的胃疼。
肠肚咕噜地叫嚣。
她撑着方婷的肩膀,痛苦地爬起来,拿起水杯接水,一口接一口地喝。
水下肚,饱了,那弥漫的饥饿感顿时消失了。可当她坐下时,饥饿感扯得胃绞痛起来,又开始饿了。
饿。
好饿啊。
许清月抱住腿,下巴搭在膝盖上,视线空空洞洞地盯着鞋底踩住的地毯。
棕褐色的地毯,上面绘制繁复的花纹,有些像山顶房子里的玫瑰雕窗,有些像一重一重的山,隐隐绰绰。
该怎么办?要怎么办?
能怎么办?
许清月想,想不起来,脑袋饿空了。一旦想起渔民,便浮现他们用网收获的海鱼。
她饿。
想起小镇里的房子,便想到房子里的丹麦黑面包。
她饿。
想起街头青年,便想到青年嘴巴里的口香糖。
她饿。
想起警察局,便想到茶水饮料。
她还是饿。
更是不敢去想什么小酒馆、小餐厅、小厨房。
越来越饿,饿得脑袋发晕,思维糊涂成浆。
耳朵里隐隐约约有声音,雾蒙蒙地听不清。
地毯上的玫瑰花变成了椭圆形的,像一张镜子,镜子在她的眼睛里变了色,变成蜡黄的琥珀黄的颜色,椭圆形的琥珀,像小森蚺背上的花纹。
玉镯冰凉凉的硌着腿,像小蛇的冷冷的坚硬的三角头。
“宝宝……”
她低低地叫,盯着地毯上的椭圆形的纹路叫,胡乱地叫。
叫了好多好多声,终于有声音回应她了,“妈妈!”是小森蚺兴奋地激动的声音,像在外面打了胜仗,冲进门,挥着充当旗帜的大毛巾,簌簌游到她面前,开心地叫:“妈妈!”
“妈妈!”
“妈妈!”
声音在洞里来回撞响,滚来滚去。
小蛇被吵醒了,抬眼瞪向那睡得死沉死沉的小森蚺。哥哥庞大的身躯在海水荡漾的岩洞里随着水的波纹荡来荡去,像妈妈坐在书桌前缝小衣服,衣服的影子也是这样荡在桌面。
妈妈……
小蛇埋下头,裹着身上的小衣服坐在岩石上,小衣服灰扑扑的,侧面裂了缝,鳞片能感受到岩石的冷。
它张开嘴巴,咬住那条缝,往中间合拢,把自己整条小小的身体包裹起来。
“妈妈!”
小森蚺又在叫,叫完了,又传出“呼噜呼噜”的熟睡声。
小蛇烦烦地皱顶鳞,裹紧妈妈亲手做的小衣服,躺下继续睡觉。刚睡去,小森蚺“轰隆”翻个身,大吼一声:“妈妈!”从巨大的岩石上滚了下来,砸进水里,“哗”地炸开水花。
小蛇一动不动。小森蚺这一砸把自己砸醒了,在海水里摆摆尾巴,游上岩石,浑身的水把岩石全打湿了。
小森蚺摇头甩尾将身上的水全部甩干,水花四处飞溅,溅到小蛇身上。小蛇的衣服被打湿了几点,再湿下去,和直接将它扔水里有什么区别?海下晒不干衣服!
小蛇一怒坐起来,瞪住小森蚺。
小森蚺甩水的动作猛地一停,呐呐叫:“弟弟……”
“睡觉。”
小蛇丢下一句话,再次躺下。
小森蚺弱弱地“嘶”声,俯下蛇颈贴在岩石上,尾巴长长地拖在岩石下面的海水里。海水冰凉地卷着它的尾巴,它抱住硬邦邦的岩石,怎么也睡不着了。
它想妈妈……好想好想妈妈……
妈妈是香的软的热乎的,海水是腥的臭的冰冷的。它想回到妈妈身边,和妈妈在一起,永远不要游泳都好,可是它回不去。
小森蚺委屈地扁嘴,这里有好多黑色的大蛇,成群结队地在洞外面游,像妈妈说的看守犯人的警察。一直守着它和弟弟。
弟弟每次带它往外面游,都游不过那些大黑蛇。它太大太笨了,游不快,前面追不上弟弟,后面甩不掉大黑蛇。每次出洞游一段距离,就被大黑蛇咬住尾巴拖回洞里,弟弟也只好回来。
小森蚺觉得自己好对不起弟弟,也对不起妈妈,吃那么多,长那么大,但不长劲,一条海蛇都打不过……
如果它能像弟弟那样小,不长大,说不定弟弟还能叼着它跑呢……不对,长不大,在森林里就没有办法保护妈妈了。
小森蚺翻个身,抱住岩石的另一边,眼巴巴望着旁边睡觉的弟弟。弟弟睡得蜷缩成一团,纹丝不动。
弟弟以前睡觉都是趴得直直的,专找最软的地方趴,过分的时候还会趴到妈妈的脸上——它半夜醒来的时候偷偷瞧见了。妈妈不知道。
现在躺在坚硬的冷冷的岩石上,缩成一团。
破衣服露出弟弟银白白的鳞片。
小森蚺心脏发酸,妈妈不在,应该是它保护弟弟的……
可是它好几次叫弟弟睡在自己的肚子上——它的肚子也是软的。弟弟不愿意。
“弟弟……”
小森蚺小小声地叫,害怕弟弟睡着了吵醒它,却又想叫。
弟弟没有应它。
小森蚺闭上嘴,猜弟弟睡着了。
它挪动脑袋,转身要换一个地方抱,弟弟“嘶”了一声,好似在问它什么事。小森蚺黑黝黝的眼睛一亮,为弟弟搭理它而开心,随即又有点难过。弟弟喜欢睡觉,到现在都没有睡着,肯定和它一样在想妈妈。
小森蚺语气丧丧地说:“弟弟……你先跑吧……”
它好大一条,一出洞就会被大黑蛇发现,跑不掉……
“……你出去找妈妈,我、我以后再找机会逃……”
垂进海里的尾巴尖尖卷啊卷,卷成妈妈喂它吃的卷心面包。小森蚺紧紧卷着尾巴,绷直身体。它想,弟弟跑出去就好了,它……它以后一定也可以出去的!
让弟弟先去找妈妈!
它它长大了,肚子留在这里也不会害怕孤单。弟弟那么小,弟弟更需要妈妈。
“弟弟,你跑得快,你出去,它们抓不到你……找不到,就算了……”
蛇就是这样的,吃得下蛇就蛇,吃不下,每条蛇都哼哧哼哧地跑。
大黑蛇再厉害也追不上弟弟,弟弟游泳超级厉害,能潜无敌深,游无敌快。
身旁的弟弟突然坐了起来,在岩洞里黯然失色了好几天的瞳孔在这一瞬间变得明亮亮的。小森蚺看着看着,心里又欢喜又难过——难过弟弟真的想走,欢喜弟弟终于有一点精神。
往常无论它怎么逗弟弟,弟弟都是像被太阳晒得脱水的蛇一样,无精打采。只有它睡觉时候控制不住打呼噜太响才会让弟弟烦一烦。
小森蚺吐吐蛇信,“弟弟,你出去、去找妈妈……”
虽然很舍不得,心脏闷闷的难受,但只要弟弟高兴,能出去,它就可以独自呆在这里。
小森蚺一个劲劝弟弟快走,“妈妈肯定很着急啦。”劝完了,又怏怏地将尾巴卷得更紧了。尾巴绷直了,身体抻得紧蹦蹦的,那些不快乐的情绪就钻不进身体了。
弟弟望着它,眼睛亮亮地望着它。那双瞳孔过于明亮,过于漂亮了,让小森蚺窘迫地垂下头,把自己眼睛里的难过全部藏起来。它害怕被弟弟发现自己心口不一。
好半天,弟弟“嘶”了一声,夸它:“你挺聪明。”
这是弟弟头一次正正经经地夸它,以往它学会一些字,弟弟夸它的时候很勉强。
小森蚺本该喜悦的,但欢喜不起来。心脏沉沉闷闷的,比睡觉梦见妈妈,再醒来时还闷。
弟弟要走了,这里就只剩下它了……
它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甩掉大黑蛇出去找妈妈和弟弟,等能出去的时候,妈妈和弟弟还在不在这里……
到时,它要怎么找妈妈和弟弟。
小森蚺厌厌地想。它的脑袋那么大,却把这么简单的问题想不明白,想得脑子乱糟糟浑噩噩的。
耳蜗听见弟弟再夸它:“好主意。”
弟弟说:“我先出去。”
小森蚺听着听着,快要哭了。虽然它说让弟弟先出去找妈妈,虽然弟弟真的走了也没有关系,但是弟弟一遍一遍地在它的耳边说出来,它还是忍不住难受的。
没有妈妈,现在又要没有弟弟了。
这个漆黑的腥臭的岩洞里,到最后只剩下它一条蛇,孤苦伶仃……
小森蚺想想以后只有自己,想想以后它要独自睡觉,独自洗澡,独自觅食,独自说话……身体像被大黑蛇咬了一口——比大黑蛇咬了还要痛,从头痛到尾巴,从里面痛到外面,从心口痛到鳞片,连不会转动的瞳孔都是痛的。
它从来没有这样痛过,痛得它想哭。
小森蚺紧紧卷住尾巴,硬生生撑着让自己不要哭。它比弟弟大,它们被关了这么多天,弟弟没有哭,它怎么可以哭。
不能哭,哭了就不是艾丽莎了。
“呜……”
在弟弟跳下岩石,在海水里飞向洞口的时候,小森蚺到底是没有忍住,呜咽出声。
弟弟在水里停下,回头疑惑:“怎么?”
小森蚺把嘴巴死死抵在冰冷的岩石上,摇摇头。
没什么,就、控制不住……
它从来没有离开妈妈后又离开弟弟……从来没有独自去过哪里——在森林里的那次不算,那次有妈妈和弟弟,它只是帮妈妈运送一个人,很快又会在一起,不算分离。这次,再遇见,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也许弟弟已经成年了,或者已经老了……
弟弟小小的身体在水里一窜,一瞬间去了好远。弟弟穿着灰扑扑的小衣服,被幽蓝的海水一裹,小森蚺登时感知不到弟弟在哪里了。
小森蚺颊窝一酸,再也憋不住挤满浑身的悲痛,“呜”地一大声哭出来。
哭声大得像惊天动地的咆哮,震得海水翻滚。
明明知道这样会被弟弟听见,但是它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它想收住的,可是哭声刚从嘴巴传出去,再也收不回来了。
只能越哭越大,越哭越响亮。
哭得庞大的身躯一颤一颤,尾巴拍得海水“哗哗”响。
小森蚺匍匐在岩石上,哭得稀里哗啦,把这些天被关在这里的委屈,想妈妈的委屈,弟弟离开的委屈全部哭了出来,丝毫不留地全部哭掉!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它开始打滚,从岩石滚进水里,又海洋里滚到岩石上,像故事书里看见的耍赖的赖皮孩子。它从来不敢耍赖的,耍赖不好,但现在没有妈妈,也没有弟弟,没有姨姨们,谁都没有,没人看见它。黑漆漆的洞里只有它一条蛇。它就要耍赖,偏要耍赖。
赖皮蛇一样滚来滚去,庞大的身体像一颗地雷透进海里,炸得如同暴风雨一样激烈。
小蛇站在暴风雨之外的海水里,低头看它的笨蛋哥哥。
看了许久,终究是看不过眼了,它出声:“你哭什么。”
小森蚺的哭声猛地一顿,一时反应不过来谁在说话,说的是什么。哭到一半的气哽在喉咙,哽得太久,差点把它憋死。快要憋死的瞬间,它猛地往海的深处沉,沉到最底下去,宛如干坏事被抓包的孩子下意识地藏起自己。
小森蚺躲在海里,别扭地扭扭身躯。好丢脸……它以为弟弟已经走了才开始那样这样的——它都不好意思说出那两个字。
被冰凉的海水裹住的脸庞发起烫来,火烫火烫的,烫红了,像烤柿子一样红——臊的。
小森蚺自觉好没脸,说好让弟弟走,弟弟走了,它又开始耍无赖,哭得没有蛇样,还被弟弟看得一清二楚……以后、以后弟弟说给妈妈听,它、它、它……
它不想出去啦!
它要一辈子呆在这个洞里!
想法刚转过,弟弟掉在它的头顶,坐着。
小森蚺脖子一缩,还想藏。
“再躲。”
弟弟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来,小森蚺像木头似的僵硬在原处,不敢溜了。
它敛眉垂头,像鹌鹑一样怂。
小蛇“哼哧”一声,懒得和它计较那些小屁孩的事情。
“等会,我先跑,等它们来抓我时,你往反方向跑。”
小森蚺瞪大瞳孔,连带着颊窝都惊惧地张大了。
“弟弟……你、说什么……?”
它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楚,什么是往反方向跑?
这、这是弟弟当诱饵给它争取逃跑的机会吗?
“不要!”
小森蚺一口反驳。
“要走一起走,要么你先走,不可以我自己走!”
它坚定地说。
说完,就被弟弟的尾巴抽了一下。
“走?你往哪里走?你长腿了?”
小森蚺缩了缩头。
身下的尾巴卷了卷,没有长腿呢……
“我让你跑,是让你快点出去,给妈妈带一句话。”
小蛇说。
“话带不到,妈妈会有危险。”
小森蚺登时挺直了背脊,蛇颈梗得直直的,毫不犹豫地答应:“弟弟说,我一定给妈妈带到!”
拼死也要带到!
小蛇用尾巴在它的头顶上画了一条线。
小森蚺一脸懵,没懂。
小蛇说:“见到妈妈,画给她。”
还是秘密呀!
小森蚺张张嘴,很想让弟弟用蛇的语言告诉自己,自己找到妈妈给妈妈翻书。转念一想自己是一个大嘴巴子,害怕自己出了海一兴奋全部给吼出来了。
它用力记下弟弟的画,重重点头。
“好!”
“游出去后,看见什么都不要怕,直接吃掉。”
弟弟交代它。
“它们打不过你。你是最强的。”
小森蚺被弟弟这么一夸,裂开嘴,嘻嘻笑。
小蛇见它的傻样,有些担忧。
这……真的能行吗?
小蛇猛然之间,觉得笨蛋哥哥不像妈妈,是像方婷……
这个认知,让小蛇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它等的机会来了,它跳下小森蚺的头,一尾巴拍在小森蚺的头顶,严声说:“准备好。”
小森蚺立起脖子,拉直尾巴,摆出自己游泳游得最快的姿势。
弟弟“咻”地就窜出去了,快得像一道光。
小森蚺看傻了,弟弟比以前游得更快了!
紧接着,岩洞外面响起成群的嘶吼,那些大黑蛇在吼弟弟,让弟弟站住,弟弟奋力往前窜,越窜越快,大黑蛇们在后面追它。
大黑蛇全部长得又长又瘦,虽瘦,但浑身尽是力量,稍稍一感知便能感受到那种强悍的劲力。
小森蚺一面生出羡慕,一面担心弟弟,内心不断祈祷弟弟游快点,再游快点,又祈祷那些大黑蛇的尾巴打结,在海里摔跤!
祈祷完了,洞外的蛇的嘶吼声没有了,大黑蛇全部追弟弟去了。
小森蚺快速游出洞,拖着自己圆滚滚的大身体,往反方向游,往海面游。
游到一半,它遽然回过神来:弟弟那么厉害,为什么弟弟不给妈妈送去?
它这么笨,为什么要它去送,万一半路……
小森蚺猛地摇头,不不不,它一定会给妈妈带到,不丢弟弟的脸。
整个海底,没有它的天敌——弟弟说的。
小森蚺拼命地摆着尾巴,向海洋更深的地方游,向弟弟说的那个地方游。
弟弟说妈妈已经不在海面了,要去远点的地方找妈妈,去海边,海的边边上有人类的房子,妈妈会在那里。
小森蚺牢牢记得弟弟说的所有话,带着弟弟交给它的东西,去找妈妈,一定会找到妈妈!
第 86 章
“月月……”
“醒醒, 月月。”
“小月儿!”
声音,虚虚幻幻地传进耳里,许清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视野模糊, 看什么都看不清。
眼睛闭上,又听见有人的声音在耳边远远近近地叫:“月月……”
许清月再次打开眼睛, 晕眩的瞳孔里倒映出似乎在旋转的世界,转得她脑袋发晕、反胃、想吐。
她捂住胸口, 双手紧紧揪住胸前的衣服,努力压下喉咙里的作呕感。
终究是没有压得住, 她脑袋一偏,“呕——”一声吐了出来。
嘴里空空的,没有吐出任何东西,只吐得胃部抽痛,把许清月痛得清醒了,耳朵里呼叫声也清晰几分——方婷急切地喊她:“醒来啊!”
怼在耳朵边喊,许清月刚清醒的神识被她这一喊,喊得耳膜震得痛了痛。
许清月艰难地抬手捂住耳朵, 声线模糊地“嗯”。
“诶, 终于醒了!你都睡了五天了!”
方婷蹲回地上, 抱住自己饿得也想吐的肚子,神情复杂地望着许清月。
“再不醒啊,我都要咬你吃了。”
饿得趴在地上的方巧难得地掀了掀眼皮,想从嘴里说:“早知道饿, 回来干屁。”
嘴巴张了张, 说不出去,便在心里说完了, 权当方婷也听见了。
每每想起方婷像一条泰迪一样从外面跑进来的模样,方巧呕得心脏滴血。
穷尽一辈子,方巧也无法理解方婷这种宛如得了二十年脑血栓才会干出来的傻逼事。
倒计时滴滴答答地叫:“终场游戏将于三十分钟之后结束。”
没人关注它。
无所谓多久结束,宴会厅里只剩下九个人和两具尸体,那些女生们早已吃完蛇下船去了。
许清月再次瞌上眼,呼吸越来越浅。躺在她身边的汤贝贝和陈小年已经晕倒很久了。只有方婷还有一口气,周洁婕叫醒许清月之后躺在方巧身边,像死了一样。
曾海蝶晕在轮椅上。
纪媛生被沈清用蛇捆起双手双脚,像丢一袋垃圾那样丢在地上。沈清坐在纪媛生旁边,看守她。
三十分钟非常长,长得许清月又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森蚺驮着重重的黑糊糊的一团东西在深海里“哼哧哼哧”地游,一边游一边叫妈妈。那团黑漆漆的东西压得它快喘不起,游不动。一双黑黝黝的瞳孔里尽是惶恐。
它好小,小得人心头发颤。
许清月梦醒来,眼睛湿湿的。血红的倒计时发出刺耳的尖叫:“最后十秒——”
“10,9,8……0!倒计时结束!”
寂静的宴会厅的舱门缓缓打开,金色的阳光挤进许清月的视线。她颤了颤睫毛,迎着光线看,雪白的白大褂衣摆在视野里晃动,一双双腿急促地奔跑进来,像餐车也像病床的轮子,轱辘轱辘滚向她的脸,在许清月的瞳孔里放大成无数倍,占据她的半个视野。
而后,小滚轮停了下来。
一双双手、一颗颗头从头顶探下来,许清月只觉得身体一空,世界快速旋转,她躺上了安装飞轮的床,轱辘轱辘被推向外面。
手背被刺了一下,冰凉的液体流进她的静脉。她睁睁看着天花板,水晶吊灯、金属色的舱壁、坍塌了顶的游轮在她的瞳孔里逐渐褪去,她开始看见碧蓝的天空,金子一样的太阳,太阳好像会跳,像一颗兔子变的假太阳那样上下蹦跳。
她瞪眼再看,那跳动的太阳又不跳了,安安静静挂在天空洒着滚烫的热气。
黏糊糊的热浪扑在她的脸上,“嘭!”她被关进白光炸盛的狭窄空间。之前向她靠近的那些手和头再次从头顶俯下来,再次靠近她。
像亡灵车一样的呼声贯穿她的脑海,“刺啦”一下如同拉了灯绳。许清月的世界黑了,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感知不到了。
她动了动手指,想睁开自己的眼睛,眼皮仿佛被一只手捂住,她睁不开。手指也被摁住,动一下变落了下去。
像灭掉的灯泡,在下一次拉绳之前,永远关闭了。
许清月又做梦了,梦里的那座压在小森蚺后背的黑影子,忽然往小森蚺的尾巴滑去,张开布满荆棘一样獠牙的大嘴,凶狠地咬下!
小森蚺急急忙忙把自己的尾巴一卷,像卷糕一样,直直将整条蛇卷成圆圆的一块。它圆鼓鼓的大,卷成一块顿时变沉了,像投入大海的石头,“轰”一下往海底沉,沉得比它游泳还要快。
小森蚺有些欣喜——只要它沉得够快,那头鲨鱼就咬不到它!
它听见一口咬空的鲨鱼在头顶愤怒地嘶吼磨牙,摆动尾巴第二次向它扑来。
小森蚺龇牙,吼回去。
弟弟说它是海底最凶的,谁都怕它。弟弟说错了!这头鲨鱼不怕它,追它有整整两天了!
小森蚺从腹部抬出自己的头,两颗黑眼睛去瞅那头凶狠的鲨鱼,脑袋里不断思量自己能不能吃掉它。
思量两三秒,它猛摇头,吃不下,吃不下,太大啦!吃完会睡很久才能消化,它现在不能睡觉,它要去找妈妈,把弟弟交给它的东西交给妈妈,再回来救弟弟。
这一路,小森蚺想得很清楚了,它不能让妈妈遭受危险,也不能让弟弟孤苦伶仃地呆在岩洞里。它比弟弟大,独自呆在岩洞里都会忍不住难受,弟弟那么小,肯定比它更难受。
它得快快地去找妈妈,快快地回来救弟弟。
所以不能睡觉。
小森蚺盯住那头鲨鱼。不再跑了,它舒展开自己属于森蚺的庞大身体,向鲨鱼俯冲过去。
两头凶猛的野兽撞击在一起,会产生相当惨烈的后果。鲨鱼只想吃森蚺,不想让自己受伤。
于是,在它们快要碰撞在一起的刹那,鲨鱼掉了头,往左边游去。小森蚺心中偷笑,也摆着尾巴向左边——它的左边是鲨鱼的右边。
一蛇一鱼登时背道而驰。鲨鱼以为它趁机逃跑,立刻回身去追。待它回身去时,水里早已没有那条森蚺的身影。
鲨鱼心脏狂跳,甩着尾巴便要快速离开这里。尾巴刚一摆动,便被光滑的鳞片缠住了,像套了绳,小森蚺的尾巴缠上它的身体没有片刻的停留,一圈一圈将它缠得死死的,挣脱不得。
蛇的鳞片光滑,但不是容易滑走的那种滑,不论鲨鱼如何挣扎反抗扭动身体,在小森蚺腹部一呼一吸之间,鲨鱼被越缠越紧。光滑的鳞片变成了致命的绳索,专勒它的致命之处。
鲨鱼赶紧自己的五脏六腑被挤压地碰撞、震碎、掉落,呼吸变得愈发急促。属于海底的它,开始喷出人类呛水一样的泡泡。
“咔嚓咔嚓。”
骨头断裂了。
肥胖的鲨鱼在小森蚺的尾巴和腹部里,变成软软的一滩。死掉了。
小森蚺伸出蛇信,控制不住地想吃。不能吃,吃了就游不动了。想吃,它的肚子发馋。面对自己的狩猎的猎物,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豪感,让它特别想吃。
蛇信子在海水里一颤一颤,感知到鲨鱼完全死透了,感知到自己发馋的咕噜声。
“哗!”
一大群鲨鱼从远处袭来,游的速度极快。
足足有二十六只鲨鱼!仿佛来了整个鲨鱼家族!
小森蚺尾巴一松,丢开死掉的鲨鱼,匆匆跑路。
弟弟还叫它遇见什么吃掉什么,弟弟没有说会有二十六只鲨鱼一起游泳啊!
它再大的肚子也装不下二十六只鲨鱼呀!
小森蚺跑得飞快,快到几乎要长出八条尾巴来一起划水。
探出嘴巴的蛇信子感知到那些鲨鱼把那头死掉的鲨鱼分食吃了,海水被染成了暗红发紫的颜色。
小森蚺游得更快了,一个劲猛窜猛游。它再厉害也打不过二十六只鲨鱼,等它回来找弟弟,它一定要告诉弟弟,它不是海里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一群鲨鱼!
“呼哧呼哧”地摆尾巴,“哼哧哼哧”地窜头,尾巴一摆,头一窜,它飞速前进几大步。把鲨鱼们全部甩在身后。
它游饿了,抓小鱼吃。再游,又饿了,又抓小鱼吃。
小森蚺吃了好几种小鱼,吃得小鱼远远看见它就跑,好像它们会告密,说它吃它们,跑得比小森蚺还快。
小森蚺努嘴,不吃它们了。
它在海里游了好几天,终于看见粼粼波光,是阳光从海面投下来的颜色。
小森蚺心下欢喜,猛地游窜——
“哗!”
它窜出了海面。
它看见橘里发金的太阳,太阳是橘红橘红的,散发着金黄的光。变了,和它以前看见的金灿灿的太阳不一样——小森蚺浮出海面的头一个想法。
太阳总会变呀,早上是金金的颜色,中午是金里发白的颜色,下午是金里发黄的颜色。
它探头去看海边,海边有好多人,穿着花花绿绿短裤衩的人类——男性人类在淡金色的沙滩上走来走去,一双人字拖趿拉到飞起,一步一拖鞋沙子。
还有嘻嘻哈哈大笑的挥舞着粉红蓝色黄色小铲子的孩子,沙子从他们的铲子上哗啦啦地洒,以及……没穿衣服的女性人类!
小森蚺脸一红,瞬间埋下头。不敢乱看,虽然它没有成年,但妈妈换衣服和洗澡的时候,它也要坐得远远的去,不能看,更多的时候它都不会在房间里。
它沉进海里往另一半海岸线游过去,沙滩的左边有一座矮山,将长长的沙滩切成两段,矮山的另一边的沙滩上凄凄凉凉的没有人。
游出去一段距离,前面出现一张绿色的网,网拉得很长,从海的那头,拉扯到另一头,沉在海水里面,将大海前面和海中央割成两半,割出分界限。
让人去不到海中央,也让海中央的生物去不到海边。
但小森蚺不是纯粹的海洋生物呀,这片网拦不住它——它是可以栖息陆地的。
小森蚺从海里跃起,直直跳过那张网,飞速游上岸。
游过沙滩,游上矮山,站在山顶,它看见前面低低矮矮的房子,最高的只有六层。
一栋一栋,屋檐下挂着各式各样的招牌——手写的,机刻的,五颜六色的字和图案。
白色的墙上绘满了五彩斑斓的图案,小森蚺从没有见过的图案。
苦苦的咖啡味飘过来,甜甜的冰淇淋味道飘来,冰凉凉的汽水味也飘来。
小森蚺看见许多小孩子手里拿着它在故事书上看见的冰激凌,吃得满脸都是浆,还有水枪滋啦啦地龇着水……
小森蚺舔舔嘴,摇摇尾巴,它也想吃,也想玩……
但是、但是先找妈妈!
妈妈在哪里!
“妈妈!”
它大喊,嘶声大叫。
“妈妈!”
一边叫一边往山下爬,往对面的马路爬,往停满小轿车的停车场爬——它在书上看见过小轿车,认识的。
它还看见过高高的大楼,和现在它看见的一模一样,高高地送入云霄,在很远的地方。
妈妈在哪里?
在海边的房子里,还是在远处的高楼大厦里?
“妈妈!”
因为心里发急,在下山的时候,一下子从断崖上“咕噜咕噜”滚了下去。
“嘭!”地砸在马上边缘,它翻个身,爬起来,继续叫:“妈妈!”
声音急切,一遍一遍地叫。
它越叫越像人话,越叫越吐字清晰。停车场里的人们以为是谁家的小孩子走丢了,热心地跑来看。
人转出停车场,就看见一条硕大的蛇,人群尖叫着跑远了。
“蛇!蟒蛇!有蟒蛇!”
“快!”
……
他们用着小森蚺听不懂的话尖锐地叫,从他们声音和神情里辨认得出他们是害怕。
“不要怕,我不吃你们。”
小森蚺张开嘴,焦急地冲他们说话。但它说出去的是蛇的嘶嘶声,因为想让他们听清楚,便用了很高的声音去说,听在他们的耳朵里,就像它在愤怒地咆哮。
有人回头,看见它游过马路,追他们,追得非常快,像一条赛跑的运动蛇。
那人被吓得心脏急促地跳动,重重地喘几口,眼白一翻,直接晕了。
身体“嘭”地砸在地上,前面奔跑的男人听见声响,扭头来看。看见有人晕倒了,匆匆转身跑回来,托住晕倒的人,抱起来,继续跑。
小森蚺追了一会儿,发现他们真的好怕好怕自己,怕得小孩子“呜啊呜啊”地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手里的气球飞上了天,冰激凌掉在地上踩得脏兮兮的,爆米花遍地滚。
小森蚺停下来,埋头舔了舔冰激凌,不好吃,有灰味。它卷起米黄色的爆米花,用蛇信子推到獠牙上,獠牙一刺就破,破出甜甜的香香的味道。
它享受地眯起眼,爆米花很快融化进肚子,它又去吃另一颗。
一直吃完,它用尾巴卷着弥漫着爆米花的空纸桶,往停车场对面的卖爆米花的小货车游过去。
它好高好大一条,一出停车场,对面的人看见它,吓得手里的勺子都扔掉了,“啊啊啊啊”尖叫着跑。
小森蚺停在路中央,纠结地想自己要不要过去。过去,就吓到他们了。但是,它还想吃的。
妈妈说,糖吃多会长蛀牙。
小森蚺点点头,那……刚才已经吃很多甜甜的爆米花了,今天就不吃啦。等找到妈妈再吃。
小森蚺丢下爆米花的纸桶,扭身想往有房子的地方去。刚转身,一道急速的风声从侧面袭来,它下意识起跃,刚跳到空中,有一辆粉红色的小轿车急刹着停在它刚才在的地方。
跳到空中的身躯惯性落下,“嘭”地砸在粉红的小轿车上面。轿车的顶棚被它砸扁了,深深地凹进车里,像一个巨大的坑。
小森蚺不好意思地吐吐蛇信——它伤害了别人的东西,要赔。
但、但是妈妈不在,弟弟也不在,它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赔给人家。
车里的姨姨被它吓傻了,呆滞在车里。
小森蚺直起身,从砸扁的坑里爬下去,爬到卖爆米花的小货车前,它放好纸桶,尾巴伸进爆米花的柜子里,卷住勺子,舀一桶爆米花。
然后,它提着爆米花游到被它砸扁的汽车旁边,将爆米花从开着的玻璃窗里递进去,放到方向盘前面的台上,对她:“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赔你吃。
那个呆滞的姨姨忽然尖叫一声,推开车门,“哇啊哇啊”地尖叫着跑了,红色的高跟鞋在马路上蹬蹬地踩。
小森蚺望着她,望着好久,垂下了头。
人类都怕它……
小森蚺看了一眼爆米花,转身,拖着自己大大长长地尾巴继续往有很多房子的那边游。
游过的地方,所有人类都在尖叫,都在逃跑,还有人吓晕在路边,一个小男孩站在马路中央哭。
哭得好可怜。
小森蚺一下子就想到了弟弟,不知道弟弟有没有被黑蛇抓住,有没有被大黑蛇欺负。
越想,心里越急。
它伸出蛇信,去舔小男孩的脸上的泪水,“嘶嘶嘶。”
——你不要哭。
泪水咸咸的,不好吃。
难怪只有难过的时候才会流泪,泪水就是难过的水。
小森蚺在最近经常难过,它非常知道那种滋味不舒服。它用头去蹭小男孩,想让他不要哭,不要难受。
它不会吃人的,也不会咬人。
它是出来找妈妈的。
小男孩不懂,越哭越凶,越哭越狠,哭到最后,又是打嗝又是干嚎,嚎得嗓子都岔了音,像是破掉了。
小森蚺越听,越悲伤。拿开自己的脑袋,想离开了。它走开了,小男孩就不会哭了。
刚转身,一只网刷地从头顶罩下来,将它的脑袋兜住了!
小森蚺猛地回头,看见几个穿黑色制服的男人手里抓着网的另几端,他们戒备地盯住它,嘴里大喊着它听不懂的话。
那张网,随着他们的喊话,收紧了!
想将它死死锁在网里!
小森蚺不断地扭动身体,张嘴嘶吼,扇动尾巴拍打地面,用獠牙去撕咬网。
网很结实,但它的獠牙也很锋利,“唰啦”一下就撕破了。它刚钻出一个头,那个抱走小男孩的男人又回来,手里拿着一把钢叉,分叉的卡口又宽又大。
他举起钢叉,对准小森蚺刚钻出去的蛇颈,重重地卡下去!
小森蚺被卡得动作一顿,在男人猛力地下摁之中,头颅砸在水泥地面。
“咔嚓”脆响,钢叉刺在地上,小森蚺的脖颈被卡得不能动弹。
它垂着头紧紧贴住地面,漆黑的瞳孔惊恐地望着他们,心脏爬满了恐惧的情绪。
这些人类好恐怖,恐怖得它害怕。
它不怕鲨鱼,不怕大黑蛇,它敢和它们打架,偏偏对这些人类,好怕好怕。
他们让它惊惶到了极致。
第 87 章
小蛇浮出水面的第一眼, 便知完了。
这片海,和妈妈在一起的那片海不一样。海水的味道和波动是一样的,天空、陆地、海面气候不一样。
它的笨蛋哥哥……也许反应不过来。
小蛇摇摇尾巴, 便能知道它的笨蛋哥哥但凡看见海边小镇, 就会横冲直撞进去找妈妈。
找不到不罢休。
地方不一样,妈妈当然是找不到的。
“嘶嘶!”
——站住!
十几条黑蛇在海底追它, 想抓它回去。
小蛇头一歪,调转身体, 往哥哥离开的方向游。它得去把哥哥带回来,告诉它, 它们走错海了!
它游得非常快,像一道光,刷地窜出去几十海里路。
坠在后面的黑蛇们,又兴奋又焦急。
兴奋族内出了一条这么有天赋、强悍的幼蛇,焦急族长要回来了,看见幼崽又跑了,必定会气出血。
当年,一条蛇误入海底, 偷走了族长的蛇蛋。族长的雌蛇因此大发脾性, 离族出走。族长交代完族中事务后, 追着雌蛇去找幼崽。
二哥出海觅食时,感知到它和族长相似的气息,宁可带回不可错过族长的幼崽。如今已通知蛇去寻找族长,待族长回海验证真伪——它们观察好长几天了, 甚至下了赌注——包赢家一年的猎物, 赌这条幼崽是不是族长的孩子——他们觉得是。
否则为何这么聪明?还会玩人类的调虎离山,让森蚺先逃。
森蚺只是他们捕捉幼崽的诱饵, 如今幼崽在手,森蚺对于它们而言,可有可无。独独没有想到,森蚺走了,幼崽并不安分,绞尽脑汁地跑。
跑得比曾经它们追捕它时还要快,仿佛它们曾经追捕它时,它收着力跑的,让着它们的。
眼见幼蛇一窜远去几十海里,快要看不见那道瘦小的身形了,黑蛇们一阵慌乱。
纷纷拿出自己的最强盛的捕猎本领,刷刷去追。猛力之下的追捕,堪堪捕捉到幼崽小小远远的背影。
黑蛇们:“……”
如此,它们更加坚定这条幼崽就是族长的孩子!
只有族长和最强最美的雌蛇,才能孕育出这么有天赋、强大、美丽的幼蛇。
黑蛇们追得既兴奋又激烈又焦躁。回首它们的蛇生,第一次体验到这么复杂的情绪,真是……让蛇很难为情。
小森蚺游了四天的行程,被小蛇力挽狂澜直直折半缩减成两天。它闻着空气中属于小森蚺的浓厚气息,如鱼跃龙门般,直直跃过横围在海里的网,飞上沙滩。
黑蛇们追着它的身影,顺势盘旋出海。十八条十几米长的黑蛇齐齐扑上空,将沙滩上游玩的人类震惊到当场呆滞。再落入沙滩上,那些呆滞的人类,“啊”一声尖叫着仓皇逃窜。
铲子、水枪、爆米花、遮阳伞、躺椅、罩衫……漫天乱飞,有些砸到黑蛇的身上,这是对它们的挑衅和威胁。
黑蛇昂起脖子愤怒地狂吼。
嘶吼声远远传开,海边停车场通往度假小镇的大马路上,被卡住脖子、罩住尾巴的小森蚺浑身一抖——黑蛇追来了!
给妈妈带的东西还没有带到!
小森蚺急躁地爆发出一阵嘶吼,庞大的身躯在钢叉和网里拼命地针扎,它把尾巴翘到嘴里,用獠牙一口撕碎网,解脱了尾巴。粗壮的尾巴狂扫,周围的人群急急后退,张嘴恼怒地大喊着什么。
小森蚺听不懂,只是不断地狂扇尾巴,扇到卡主自己脖颈的钢叉上,直直将钢叉的铝合金柄干扇弯了。拿钢叉的男人架不住它的大力,怒骂着后撤。
小森蚺趁此机会拔出自己的脖子,甩着尾巴匆匆往小镇里游,弟弟说过了,妈妈在小镇里,要上小镇找妈妈。找到妈妈,把东西交给妈妈。
之后,黑蛇抓住它,它也可以安心地回去找弟弟。
小森蚺游得超乎想象地快,比之前游得都快。它簌簌几下,游进了小镇,挨家挨家地叫:“妈妈!”
只有叫啊,妈妈听见才会出来。它不叫,就找不到妈妈——这里没有妈妈的气息,它闻不到。
这几排房子里的味道太多太杂了,全是令它害怕又陌生的味。
四面八方响起铺天盖地惊恐地尖叫。
小森蚺躲避着她们,挨着树干爬过去。有时候,它爬上树顶上面去,一面叫妈妈,一面往下面看。
路边的树很高,看得很远,却看不见妈妈。
海边的黑蛇离它越来越近,小森蚺几乎能闻到对方强烈的海腥味。它急切地往更远的房子游,到处找妈妈,颊窝和全身的感知能力全部抖开,搜寻妈妈的气息。
没有,连姨姨们的气息也没有。
难道是在高楼大厦里?
小森蚺爬上矮房子,跃过房顶,就要匆匆往更远的高楼大厦爬去。
庞大的身躯还没有滑下房顶,它的颊窝感受到了熟悉的味道——是弟弟!
“弟弟!”
它惊喜地叫。
刚回头,弟弟落在它的头顶,用尾巴驱着它:“快走。”
小森蚺忙忙往弟弟指的方向狂奔,大尾巴在房子的屋顶扫出残花一样的影子。所有荆棘、违障、人群……在此时的小森蚺面前,全是隐形物,无法阻挡小森蚺分毫。
小森蚺委屈许久的蛇颈子都挺得又高又直,宛如打了胜仗凯旋的英雄,满身骄傲。
比它独自逃跑的每一个时刻都自信无比——弟弟就是它最坚强的后盾,有弟弟在,它什么都不怕。
小森蚺精神抖擞,脖子上被钢叉卡掉的鳞片下面露出泛血的青白色的肌肤也没有让它的气势缩减半分。
小蛇坐在它的头顶,看沉默了。
半响,小蛇出声:“我们换个顺序。”
小森蚺下意识:“啊?弟弟要换什么呀?”
小蛇说:“我做哥哥,你做弟弟。”
这样,它可以无限容忍小森蚺所有的笨蛋行为和只长身体不长心智的小孩子脾性。
“不换!”
小森蚺摇头拒绝。
“妈妈说了,我是哥哥,你是弟弟。”
“你的妈妈或者爸爸是蛇类吗?”
小蛇发出疑惑。
否则,很难解释哥哥倔得像铁牛一般的思维。
小森蚺闭着嘴,想了好久好久,才说:“不知道,妈妈没有说……”
它没有见过亲生爸爸妈妈。
它回答得好认真,让小蛇开心地咧了一下嘴——它只是逗它完的呀,笨蛋森蚺有时候玩起来是很好玩的。
“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消防车的声音远远传来。
小蛇抬头一看,火红的两辆消防车似火箭一样飞速开来,从外面主路拐进度假小镇的岔路时,第二辆车转弯不及时,甩翻了——左边车轮在天上,右边车轮在柏油路划半个圆,“嘭咚”侧翻进花园里。
小蛇:“……”
嗯,莫名觉得自己的哥哥不算太傻,只是没有长脑髓而已。
侧翻的消防车后面,跟着两辆救护车。救护车眼见消防车翻了,急急刹停,医护人员跑下去查看消防车上的人员情况。
前一辆消防车快速驶进小镇,消防员下来便用夹杂着本土口音的意大利语问群众话。
话还没有问完,十八条黑蛇从海边齐齐扑进来。
消防员们吓得脸色惨白,登时拿起水枪对准黑蛇狂喷。中压挡不住来势凶猛的黑蛇,又立刻切换成高压水势,高压力的水终于阻了黑蛇的来势,十几条黑蛇往后退。
消防队长当即让队员撒网,将它们全捕捉了。
就是拿网的间隙,在一条黑蛇长啸嘶吼之下,十八条黑蛇当即分散到四面八方,用他们尚未防范的角度,往小镇里扑。十八条蛇,扑去十八条路——进小镇的路还没有十八条啊!
水泥地面、花坛里、屋顶、树梢……四四周周全是黑蛇,几乎将小镇包围起来。
消防队长的脸都青了——哪有这么聪明的蛇啊!
十八条蛇干出了一个部队的气势。
小蛇回头看见,心里万分感谢这些黑蛇同类帮它拖延人类。
它点点小森蚺的脑海,让小森蚺绕半条海岸线下海。
“不去大楼里找妈妈吗?”
小森蚺不解地问。
小蛇说:“妈妈不在里面。”
小森蚺顿时急了:“那妈妈在哪里呀!”
——在另一片天空之下,另一个海洋的陆面之上。
小蛇给它解释不清,便用尾巴指了指天。
坐落在天空之下、陆地之上的红顶白墙小镇的青白色的医院里。
许清月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看雪白的天花板,余光里的从窗户倾斜漏进来的阳光斜着铺在地面,洒出暖洋洋的颜色。鼻腔里闻着的是消毒水和药片的混合味。
医用胶布黏着一团棉花粘在许清月的手背上,穿白大褂的护士将针头和吊液完的空袋丢进垃圾桶,俯身对许清月说了两句话后,推着小推车出病房了。
许清月听不懂护士说的什么,她只想上厕所。用那只没有扎过针的手抓住病床的边缘,她艰难地撑起自己的身体,两条腿缓慢地挪下床,塞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也不知道是谁的拖鞋去卫生间。
她拧开水龙头的开关,站在洗手池前,墙上的镜子倒映出惨白的毫无血色的一张脸——在离饿死只有一线的时候,她被送进医院,直到现在,打了三天的吊液了。
吊液维持着她的生命,仅仅只是维持并没有让她恢复哪怕是一点点的健康。
但她不得不打。
“咦——”
外面传来护士狐疑的声音,下一秒,脚步声向卫生间靠近来,水流哗啦啦地从卫生间传出去,抬手敲门的护士顿住,扬声问:“在里面吗?”
她说的本土话,许清月听不懂,却是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应她。
护士听见应声,掉身转回病房里,整理许清月的床被。
等许清月出来,她抬头吧啦吧啦和许清月说话。许清月皱眉。护士说:“今天可以进食了。”
护士指指自己的嘴巴,做出吃东西吞咽的动作。
许清月点点头,道了声谢谢。
中午的时候,护士送来午餐,米粥配有盐无油无味的小菜。许清月味如嚼蜡地把肚子填个七分饱,才放下碗筷,打个哈欠,佯装要睡午觉。
护士收走餐盘,替她拉上窗帘。
小推车的滚轮轱辘出门,病房的门合上了。
许清月躺了好几分钟,掀开被子,下床,穿鞋。拧住门把手,拉开一条门缝。
外面的走廊上寂静无人,护士去吃午饭了,有些病房的门开着,有些病房的门关着,似乎每一个偏远小镇的医院都是这样生意惨淡。
许清月走出去,往周围的病房里挨个看了看,看见方婷、陈小年、周洁婕、方巧、汤贝贝、曾海蝶,一人一间病房。
没有童暖暖和朱朵单,许清月不知道该松气还是吊着气。
她推开一扇门,还没有往里面看,里面的人先往她看来——沈清。
沈清坐在病床的边缘。她的背后,病床上还躺着一个人——纪媛生。
纪媛生像在房子里痴痴盯着花海那样,空空盯着天花板。听见声响,转动眼珠,向门口瞥来。看见是许清月,又继续去盯天花板。
左手在挂吊液,吊袋了剩着一半。
“醒了。”
沈清明知故问。
许清月本想关门的手停下,她点点头,“嗯。”
而后直接将门完全推开,对沈清说:“我想问纪媛生两个问题。”
“你问。”
沈清说着这句话,身体却是一动不动。
“私人问题。”
许清月对沈清说:“一分钟便好。”
沈清笑一声,抬手摸了摸纪媛生的长发,“她啊,没有私人。”
“从今往后,是我的……物品。”
被抚摸的纪媛生纹丝不动,好似对这话,这词,毫不感兴趣。
许清月迟疑三秒,决定不对沈清装小白兔了。这种装法,在游轮上可行,在这里行不通。
小白兔,没有让沈清看得上的地方。
许清月说:“直到目前为止,我们的目标依旧一致。”
“你想真正的离开,靠你一个人,行不通。也许你独自一人还能试一试,带上她,有胜算吗?”
沈清脸上的笑怔住,她压下嘴角,手指揪住纪媛生的长发,长发被她绷得直直的,拉扯到了头皮,纪媛生毫不感觉痛。
“我知道可以从哪里离开。”
许清月神态坚定。
沈清细秀的眉毛高高挑动,问她:“哪里?”
许清月说:“给她一分钟。”
沈清低头看纪媛生,良久,她抬起头来,看许清月,看了很久。沈清嗤笑一声,“她看对你了。”
“我早该杀掉你。”
在花海里,她问沈清为什么不亲自杀死许清月,要她来杀。沈清说:“杀了,你怎么找纪媛生?”
她要利用许清月找到纪媛生。沈清还说:“找到纪媛生,杀死许清月,一秒不能耽搁。”
留一秒钟,都会后悔。
当时她觉得沈清太看得起许清月了,现在,她后悔了,后悔在宴会厅里没有杀死许清月。
因为许清月没死,许清月让她有了不该有的妄想——带纪媛生真正地走出这个牢笼。
更可怕的是,离开牢笼的钥匙,许清月知道在哪里。
沈清盯住许清月,盯着盯着,笑了。
她说:“一分钟。如果你说错了,你真的会死。”
许清月抿嘴,语气肯定地道:“好。”
沈清曲起食指,卷了卷纪媛生栗色的长发。她松开长发,站起身,走出病房。
房门关上的瞬间,许清月大步跨到病床边。因为刚苏醒不过几个小时,许清月的身体非常虚弱,这几步快走让她的脑袋晕眩了几下。她堪堪撑着病床坐在椅子上。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许清月说。
“我们谈笔交易。”
纪媛生动了动,垂下眼睑,目光直视许清月。
许清月知道,纪媛生没有选择。沈清对她寸步不离,她再拒绝自己提出的机会,纪媛生这一辈子便真的沦为一个归属于沈清的物品了。
许清月压低声音,俯在纪媛生耳边,快速说:“我会带她去出口,她一定会带上你。那时,我来吸引她的注意力,你跑。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跑出去,在外面的世界,沈清没有办法找到你,你心里比我清楚。”
“条件便是,小森蚺,你是从哪里抓来的?”
纪媛生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地问:“什么时候走?”
许清月说:“等所有人好起来,有力量,才能跑。但,最长不过一周,我刚才看过,方婷她们已经醒了。”
纪媛生动容了,却是不说话。
许清月也不催。但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无形地催着纪媛生。她还知道,许清月找她谈话的机会,只有这一次。错过,便再也没有了。
纪媛生蠕动嘴唇,终究说了:“实验室。”
“它不是卵生蛇,是研究员用药水培育出来的实验体。”
本质上,就是一条残次蛇。
她给许清月送蛇,留了后手。一面是感谢许清月帮过她,一面是带给许清月一个大隐患——残次蛇活不久,会很快死亡。死掉,许清月便会被淘汰。
偏偏,那条残次蛇命硬,不仅没有早亡,还越活长越大,越大越听话机灵。
纪媛生看许清月。她很久没有看见许清月的蛇。也许,死了。
她盯着身上的白棉被,听见许清月问:“佣人知道?”
纪媛生说:“嗯。”
许清月紧紧抿住嘴,所有的她在游戏里的佣人对她宽恕的缘由,一瞬间,都清晰了。
佣人喜爱小森蚺,不是对新生儿的喜悦,是一条试验品成功向真正的蛇进步的研究成功的庆祝。残次品拥有了蛇类的智慧与生长过程,也许会进化出比蛇更高尚的智慧和体魄——就像佣人那样。
那是对同类的欢喜。
Snake对她的让步,仅仅来源于,卖下她的人,是Snake。花了两亿美金,怎么允许她输掉游戏。
“时间到。”
房门被推开,沈清走进来。
许清月站起身,木讷地走出去。
沈清忽然叫住她。
“出口。”
许清月扯扯嘴,说:“走的时候会来叫你。”
“你知道我住在几号病房。”
她走出病房。
护士们吃完午饭回来了,看见她,叽叽喳喳地跑过来对她说着话,将她带进病房,带上床。
许清月任由她给自己盖上被子,望着空空洞洞的雪白天花板,开始发呆。
脑海里兜兜转着纪媛生说的话。
——它不是卵生蛇。
——是研究员用药水培育出来的实验体。
小森蚺第一次进房间的时候,只比小蛇大一点点,仅仅只是头发丝那般粗的一点点。药水里泡出来的蛇,还没有长大便离开养育它的药水……会身体不好吧。
就像从小吃药长大的孩子,忽然有一点断了药,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身体健康了,要么……
许清月忽然从床上坐起来。
她不能走,走了,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了。一旦她们离开,这个小镇还存在不存在,很难说了。她要再回来找小森蚺和小蛇,只怕有心没地。
没有合拢的风吹得窗帘飞动。许清月站在窗帘后面,透过窗帘的缝隙看见楼下的主路旁种的橄榄树,树冠之间,街道对面的快餐馆里坐着一群男女,有人看报纸,有人捏着薯条往嘴里塞,有人吸着冰可乐抬头来看医院。
小镇的医院很小,只有一栋楼,上下五层。
许清月刚套上外套,门走走廊响起“哒哒哒”玛丽珍鞋踩踏的声响,紧接着,不断地开门关门声响起,往许清月这边近了。
许清月赶紧放下外套,躺回床上。
佣人打开门进来时,许清月堪堪把棉被拉到脖子下面。
“许小姐。”
迎着佣人的声音,许清月翻个身体,侧着躺了躺。等佣人走到床边,她才从床上坐起来。
“这是先生给你的礼物。”
佣人双手捧着一个紫蓝色的礼盒,上面系着像黄金一样的丝线挽出来的“胜”字结。
许清月接过来,礼盒意外的沉重,重得许清月的手腕软了软。她放在棉被上,手拽着那根丝线。丝线非常软。她后知后觉发现,这不是棉线丝线之类的线,是黄金打造出来的金线,真金的线。
金线柔软得不像话,她一扯,“胜”字便散了。
掀盖礼盒的盖子,里面整齐放满三十三块黄金,黄金的正中央搁置一张贺卡。
贺卡的表面是一条盘旋升天的蛇。
她打开贺卡,洁白的底,黑色的中文字体——
亲爱的许清月小姐:
祝贺你,成功赢得终场游戏的胜利。你为你的忠诚付出惨痛的代价,我也即将开始我的忠诚。我在此,诚恳邀请拥有忠诚的你,与8月30日的早晨九点,前往橄榄北路的最高法院,来审判属于我的忠诚。
——Snake,敬上。
“每个人都有?”
许清月捏着卡片,问佣人。
佣人说:“只有终场游戏的获胜者才有。”
许清月问:“胜利者有谁?”
佣人道:“你,方婷小姐,陈小年小姐,曾海蝶小姐,周洁婕小姐,汤贝贝小姐,方巧小姐,纪媛生小姐,沈清小姐。”
许清月放下卡片,低眉垂眼,声音低迷地说:“当初沈清开走游轮。小森蚺意外地掉进海里,我看见它在游轮后面追,但沈清她开得很快,游轮一直被她控制着……我没有办法停下来,小森蚺也一直没有追上……”
她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佣人:“你们,能帮忙找小森蚺吗?”
“可以。”
佣人笑道。
许清月在心里笑了一声。她猜到佣人会同意。佣人把小森蚺当作了同类,如果小森蚺没有死,她们愿意找一找。佣人下海找蛇,比她去海上找得会更快。
她悄悄呼出一口气,脸上登时浮现喜极而泣的神情,头埋进被子里,低低哭泣。佣人在床旁站了站,转身往房门外走。
病房的门关上。许清月又哭了好几声,才从被子里抬起脸。干干净净的脸上什么都没有。她打了两声嗝。把卡片丢进礼盒,放在床旁的柜子上。
她去卫生间,洗了脸,打湿一点头发,装作刚刚哭过的模样,披上外套出了门。
第 88 章
许清月揣着一块金砖, 沿着种满橄榄树的街道游逛。
香水小铺里,老板挥着一条手巾向两个女人展示香味。白日的小酒馆里坐满了人。脸上盖着报纸的男人坐在马路边,背靠橄榄树呼噜大睡。青蓝色、透明顶棚的小轿车从男人脚前“轰轰”驶过。
每一个观众, 在这个小镇里佯装得像本地人。
一个比一个演技好, 怎么不去演戏?
许清月嗤一声,陪着他们演。她站在马路上, 转动眼睛,惊慌地四处打量。
金阳下的她, 脸色苍白,目光张惶, 频频四面张望。落在那些隔着玻璃关注她的人的眼里,犹如一头走丢失的小绵羊。
他们坐在卡座里,议论着,又议论着。
许清月仿佛没有看见他们,在小镇里绕来绕去。小镇很小,全部绕完,不过五十分钟。她站在隧道的外面,看那条仅仅只有33米长的隧道。
她向隧道走了进去, 身影被隧道的阴影覆盖的时候, 阴凉的气息喷洒在身上, 脚下的泥地有些软。许清月低头,看见自己的拖鞋在水泥地堆积的灰尘上踩出一个深深的痕迹。
这条隧道,几乎从修建起来至今,便没有通行过才会积留这么厚的灰尘。
许清月继续往前方走, 在出隧道口的时候被无形的屏障拦下来。她抬手去摸, 摸到类似于塑料感又有弹性的软感的东西,将她和隧道外面的天地隔成两个空间。
她揩了揩手指, 没有多停留,掉身去了警局。
“找童暖暖和朱朵单。”
许清月当场报了名字。
坐在长桌后面的警察嘀嘀咕咕说着什么话,翻着手里的名册。用笔对着两个名字敲敲,他拿起名册转到许清月的视线之下,点着名字问她:“系、不是?”
他说着蹩脚的中文。
那两个名字被写得乱七八糟,许清月辨认不出,却是点点头:“对。”
他摇摇头,“人、不侬带走,担,可以见。”
许清月摸了摸怀里的金砖,在思考他被贿赂的概率有多大。最终放弃了,这里的人,没一个是穷的。穷人,进不来。
许清月点头:“见。”
“侬、等,等。”
他抱着名册,往警厅里面走。
敞开的办公室门里,最深处,有几间拘留房,铁栅栏里关着一群女生——许清月无比面熟的女生们——那些吃完蛇,从游轮上下来的女生。
赵秋阳、吕晓婷、魏乐怡……还有童暖暖,朱朵单。
如她猜想,童暖暖和朱朵单终究是被抓住了。
“许清月!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赵秋阳在里面喊。
“救我出去!我是来报警救你们才被关的,你快把我一起救出去!”
“还有我还有我!”
原本蹲坐在地上的女生们忽然站起来,一齐扑到钢铁栅栏上,一双双手抓住粗壮的铁栏杆,冲外面大喊。
几十个人,七嘴八舌的喊,喊得警察们头大。那个抱名册的警察抽出警棍,“嘭嘭嘭”捶打铁栏。
这种简单的镇定动作吓不到她们,她们不仅不安分,反而越叫越凶。魏乐怡直接把脸挤在铁栏与铁栏之间,撕心裂肺地叫喊。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人恰巧在警察的身旁,一张口把警察喝了一大跳。那警察直接摔了名册,抡起警棍朝魏乐怡的嘴巴上砸去。嘴巴没有砸到,砸到魏乐怡的高鼻梁。一棍就把魏乐怡的鼻梁打断了,血哗哗从魏乐怡的鼻腔里流出来。
魏乐怡捂住鼻子,痛得跌坐在地上。那警察尤不解气,警棍插进去直捶魏乐怡的头。
“嘭!嘭!嘭!”
沉闷的声音在房里响起,魏乐怡倒在地上,蜷缩着,“啊啊”两声痛嚎,再没有了声音。
女生们也不叫了,纷纷抱住头,躲到最里面的墙角去。
办公桌前的警察们回过神来,赶紧来拉那名警察,劝着。
那警察一挥手,甩开他们,冲倒地的一声不吭的魏乐怡愤懑地嚷嚷两声。警棍点在铁栏上,用不熟练的中文叫:“桶呢呢,租多单!出来!”
话音落下,有四个人站了起来。
警察的眉眼向下垂吊着扫视她们,因为魏乐怡,他的心情极度不好,浑身散发着恶棍一样的气息。
四个人被他扫一阵,俱是颤了颤。
童暖暖说:“我是童暖暖。”她拽住身旁的女生,“她……”
“啪!”
一个巴掌截断了童暖暖的话,吕晓婷紧紧捏住手心,对警察肯定地说:“我是朱朵单。”她指住同样站起来的赵秋阳,“她才是童暖暖!”
童暖暖捂住发麻发疼的脸,不可知地盯住吕晓婷。吕晓婷神情坚定地盯住警察,那双瞳孔,肯定得比本人还要本人。
“吕晓婷!”
童暖暖直接冲吕晓婷扑上去,还没有扑到吕晓婷的面前,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上班辛苦啦,来,来,来,喝杯咖啡提提神。”
童暖暖震惊地回头,就看见许清月提着一打咖啡进来。她笑着,将一杯杯咖啡放在那些警察的办公桌上,一人送一杯。
那些警察本不认识她,但见她笑得那么纯粹,仿佛单纯的只是喝口水而已。警察们本来因为这群女生们吵闹而发烦的心情,瞬间缓了缓,俱是笑着接了咖啡。
许清月捧着最后一杯咖啡,走到那名警察面前,递给他。
她的脸颊粉红,眼尾余梢也晕着胭脂一样的颜色,笑意洋洋望着他的时候,浅浅染着琥珀色的梦幻瞳孔里只有他一个人,仿佛她的世界,她的仰望,都是他。
那警察神情一怔,望着她,连她捧给他的咖啡都忽略了。他眼睛里,看得见她,满脑海都在想一个字,值。
值他为她花下的那么多钱,从她走进警察局的第一步,他便知道一切都值当。
如果没有凭空冒出来的两亿,成为她的最大买家的人,当是他。竞拍台下,他出了第二个高价,四千六百万。
一阵窃笑惊醒了他,那些穿着警服的人打趣他。他一笑,警棍插到后腰,接过了她送来的咖啡,用前不久学会的中文,字正腔圆地说:“谢谢你。”
许清月腼腆地摇摇头,她垂着头,从他的视线,能清晰看见她晕染成粉红的耳垂,小巧精致,像深海底下最美丽的贝壳。
他怔怔望着。
那个害羞的少女抬起头来,羞羞地说:“那、那……人……”不自然,别扭,青涩的小女孩一样的姿态。
他握拳抵嘴,轻咳了一声,退开半步,让她看。
许清月指了指童暖暖和朱朵单,对他笑,“她们。”
他忙掏钥匙,开了门,让两人出来。其余女生们见状,想趁乱跑。他迅速抽出警棍,做出捶打她们的动作。另几个警察更是掏出了枪。女生们一只脚还没有跨出门,再次被迫退到最墙边。
许清月忙拉了童暖暖和朱朵单到自己身边,刚准备往外面走。那警察匆匆锁了门,让她等等。
许清月抿了抿嘴,扬起略带害怕的笑,等了他。
他拿起名册,给她笔,指指后面空白的地方,说了一句许清月听不懂的话。许清月略一思忖,直接签字。
他点点头,收了名册和笔,送她们出去。
离开警局时,他又说了一句话,这次,许清月没有心思去分辨,她穿过马路,扶着橄榄树的树干,直接吐了。
一股酸混着酒味弥散,童暖暖拍着她的背,问她:“吃了什么?”
许清月指指斜对面的咖啡馆。她去买咖啡,老板不认钱,说请她喝。
她说她要十二杯,老板给了她半杯酒,她就喝了。十二杯咖啡到手了,拿去刷警察的深度好感。
从进警局,和那个警察说话,许清月能感受到对方对自己有熟悉的甚至是宽容的态度。
她知道对方好说话,却没有想到好说话到她笑一下,便可以带走人。早知笑一下就可以,她能对他笑二十下,不去买咖啡了。
许清月晕乎乎地想。
朱朵单说:“去医院吧,你这样……”
许清月“嗯嗯”点头,被童暖暖和朱朵单搀扶着往医院走。医院是小镇除了钟塔以外最高的建筑,十字架在阳光下闪亮。
朱朵单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警察局啊?”
酒精上脑了,许清月愈发迷糊,想问题也不太想得清。她含糊不清地说:“出不去。”
哪里都出不去,去不到小镇的外面。
逃跑的人啊,除了去警局,哪里也去不了。她跑,跑出去,第一个地方,也是去警局。
朱朵单不懂,想问,看许清月的状态不好,便没问了。和童暖暖把许清月架进医院。
医院里没几个病人,但闹哄哄的。几个护士焦急地穿梭来去,有人打眼看见晕睡过去的许清月,急切地叫一声,跑过来,拖走了许清月。护士的力量格外大,朱朵单和童暖暖用了力,也没有将许清月扯住,又怕伤了许清月的手,将人松开给护士。
她们追在护士后面,看护士把许清月放到病床上,一边检查,一边喳喳哇哇说一些她们听不懂的话。
好半天,她转头来对朱朵单和童暖暖说话。两人听不懂,懵懵地看着她。护士沉默半响,拂手走了。
两人刚关上门,陈小年的脑袋从门外探进来,看见屋内的人,意外地叫:“暖暖,朵朵?”
“你们怎么在这里?”
朱朵单坐在椅子上,说:“我们跳进海里后,不敢往岸上走,往海里游。但是碰上了渔船,渔民把我们捞上去,直接送警察局了。”
“我们想着,反正上岸也要报警,跟着渔民正巧躲佣人。谁料,进了警局,就……”
她撇撇嘴:“被关了。”
“月月刚把我们赎出来。”
“赎啥啊?能赎人嘛,真能赎嘛?”
方婷拐进来。
“小月儿不是说警察局也是Snake的嘛?”
童暖暖和朱朵单呆住。
方婷说:“她说了啊,整个小镇都是Snake的,外面的人全是变态观众。赎嘛啊,还不是觉得好玩,放你们出来呗。”
童暖暖说:“大家都在里面……”
方婷问:“谁?”
朱朵单说:“魏乐怡,吕晓婷,赵秋阳……所有人都在。”
方婷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关死她们!”
“上苍大人,老子愿意奉献十斤肥肉,祈求Snake把她们关上个十年二十年!永生永世不得出啊!”
她双手合十,对准病床上的许清月鞠躬。
童暖暖:“……”
床上的许清月迷迷糊糊醒了一下,视线模糊地望了陈小年一眼,以为陈小年在和她说话,低低“嗯”了一声。
嗯完,闭上眼。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陈小年:“……”
**
金灿灿的太阳,蓝汪汪的海。
一百多艇飞艇从哨塔出发,向海面飞驰,引擎的轰隆声震得海波荡漾。
小蛇趴在小森蚺的脑袋上,看一眼佣人,再看一眼身后追来的黑蛇。
十八条黑蛇,尽职尽业地追着它和笨蛋哥哥。
小蛇想不明白,不是天敌,有什么好追的。哪怕是亲人,也没有可追的。
人类的书籍上,有一句话“去父留子”。蛇群便是这样,雌性抚育幼蛇,有些是等幼蛇长大成年,再分离。有些幼蛇刚出生不过几分钟,便分离。
成年蛇同居一个地盘,再好的感情,终会打架。
小蛇想不明白这件事,便去想佣人那件事。
“弟弟……”
小森蚺游累了,声音奄奄一息。它极尽全力,不休息不吃喝地游了三天了,大黑蛇们都追上来了。
“妈妈在哪里呀……”
它还没有找到妈妈。
小蛇拍拍它的头,安抚它:“马上。”
小森蚺一听这两个字,嘴巴一扁,脸垮了。
“马上”两个字,被弟弟念了有一百次了。
“马上到底是什么时候呀?”前几次它还会这样问弟弟,现在,它不问了。
等它找到妈妈,它要去问妈妈。
妈妈不会骗人。
弟弟虽说也不会骗人,但弟弟的语言有花招。
它没有弟弟聪明,辨别不出来。
小森蚺摆着尾巴,奋力地继续游,企图再次将尾巴甩出残影,这样它便游得更快,才能将后面的大黑蛇们甩掉。
但是它好累,好饿,甩不出残影了。最快的速度仅仅只是平时游泳那样。
一会儿,大黑蛇们便追上了它。
小森蚺心里惊慌。一面快速游,一面担心地看大黑蛇和自己的距离,慌慌张张,在海里游出许多水泡泡。
水泡泡越变越密,蹭蹭往海面窜。
“那里!”
它听见佣人大叫,心脏吓得快速搏动,更慌了。尾巴一摆,刚想调转方向,头上的弟弟阻止它:“等会,你朝佣人游去,带着黑蛇游。”
“黑蛇咬你,你就往佣人身上扑,让佣人帮你挡。”
“知道吗?”
小蛇字字句句清晰告诉它。
小森蚺吃惊:“为什么呀!”
下一秒,它难得聪明了一次:“弟弟是想让大黑蛇吃掉她们吗?”
小蛇点头。
得到肯定的小森蚺当即兴奋地摆尾巴,跃跃一试。
于是,在佣人跳下水时,小森蚺兴奋地扑了上去,向碰见自己的家人那样开心。
佣人伸开双手来接它,视线瞥到它身后的一群黑色的蛇,脸上的笑容骤僵。
她接住小森蚺,立刻往海面游,跃上飞艇。
小森蚺亲昵地贴她的脚。佣人快速开船。
“轰!”
飞艇在海里嗡鸣一声,没有启动——黑蛇盘住了船身,将飞艇牢牢往海里拽!
佣人心中大惊,抽出脚踏板下面的砍刀就砍。
砍刀“咔嚓”碎在黑蛇的蛇鳞上,断裂成两半,“哐当”掉在飞艇里。黑蛇丝毫未伤。
佣人的脸色难看到极致——它们不是这里的蛇!
外海的蛇怎么跑进这里?
她来不及思考,向海面吹起口哨。
海浪翻滚,如同暴风来临时那样。金天白日的下午,阳光明媚的天空之下,蓝色的海掀起百丈高的巨浪,蛇群的嘶吼从海底深处传来。
犹如惊醒沉睡千年的巨兽,海洋震荡,掀飞的浪潮里,群蛇涌动,成团、成群地从浪里跃上水面,密密麻麻,四面八方全是蛇。
幽蓝的海,被蛇群挤成了五彩斑斓的鳞片的色。
它们像保护主人一样,将一搜搜飞艇围在自己的身后,面朝黑蛇们,愤怒地嘶吼咆哮,几乎要把这些天在黑蛇嘴下受尽的憋屈全部吼出来。
当年,它们害怕黑蛇,全部躲得远远。
今日,它们团结在一起,再也不惧怕黑蛇。
黑蛇盯住它们,透过重重包围圈,往飞艇上面看。那条愚笨的森蚺蜷缩在人类的身后,它们的族长的幼蛇藏在它的鳞片下面。
要想抓回族长的幼崽,必须将这整片海洋的蛇群杀个片甲不留,把那些人类杀死,再杀掉森蚺。
可,它们只有十八条蛇。
再厉害的蛇,再杀不掉汪洋大海。
海蛇嘶吼。
最前面的面对黑蛇的蛇群抖了抖身躯,在同类的嘶吼声下,堪堪稳住身形没有后退。它们朝黑蛇吼回去。
一声比一声高。
小蛇坐在森蚺蜷起来的肚子上,歪头思忖。
这样跑,也行。唯独可惜的是,没有死掉佣人。
正思量间,一声惊天震地的咆哮从远方天际传来。
刚听见咆哮声,挂着太阳的蓝色天空里猛地飞来两条蛇——在天空飞的。一条黑色,一条白色。“嗖”地近了。
随着靠近的,还有海里一条飞速腾跃猛窜的黑蛇,它的速度稍慢,追得吃力。
黑白两蛇在空中交错嘶吼,猩红的眼睛锁定海面的蛇群,如同锁定猎物。
竖瞳一亮,海面的蛇群瞬间荡成海花,唰啦啦地淌了一滩血水,蛇的尸体一块不剩。
幽蓝的海被染成了深红。
余下的围绕在飞艇周围的蛇群“刷”地一下,像雪崩一样,轰轰沉进海里一拥而散,往四面八方逃跑。
佣人脸色铁青。
黑蛇振奋欢呼:“嘶嘶!”
——族长!
小森蚺惊呆了。
小蛇心道完了。
两条最厉害的蛇来了。
第 89 章
“轰!”
飞艇的发动机刚踩响, “嘭”地一下便碎成无数块,佣人跌进海里。两条黑蛇缠上去,一口咬死佣人。
海洋里, 水波都没有挣扎动一下, 只见浑浊的海水再次渗进鲜血。
靠近黑蛇群的飞艇上的佣人们脸色大变,登时不敢擅自启动飞艇。她们盯住那群黑蛇, 上牙把下牙磨得“咔嚓”响,嘴角的筋肉紧绷绷地踌躇着, 好似控住不住地要伸出獠牙来,撕碎它们。
飞来的黑蛇和白蛇立在蛇群面前、飞艇的对面。
竖瞳舒服到正常的无机质瞳孔, 望向佣人背后的蛇,那带着琥珀色纹路的蛇鳞一入黑蛇的眼,黑蛇顿时发起愤怒的嘶吼,冲佣人的咆哮而去。
“森蚺!”
它怒号一声,张开嘴,露出融满毒液的尖利獠牙。
整个黑蛇家族都知道族长的幼崽是被森蚺偷走的,如今族长看见森蚺家族的蛇,怒火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
黑蛇们跟着族长愤怒咆哮, 随着族长向佣人扑去, 企图为族长扫清横挡在森蚺前面的佣人。
小森蚺抱着弟弟, 躲在佣人腿后,感知到来势凶猛的黑蛇,吓得浑身发抖,心脏“嘭嘭”地跳, 跳得它有点喘不过气, 好难受。小森蚺用尾巴拍着胸口,看见佣人腾空跃起, 在黑蛇里来回不过三招,便被黑蛇撕咬成几段。
其余佣人见状,纷纷扑跳过来。
几十个佣人和十几条黑蛇拉开混战,在海面掀起惊涛骇浪。
小森蚺缓了缓心脏的不适感,裹着弟弟就要跳进海里逃跑。
圆滚滚的身体刚在飞艇上转个身,一道锐利的目光锁定了它,那目光像一把大砍刀似的架在小森蚺的蛇颈上,让小森蚺骤然僵硬。庞大的身体保持在半跳半不跳之间。
它抖抖肚子,用鼓足的肚子想把弟弟推进海里,让弟弟先跑。
弟弟跑得快,等这里打完了,黑蛇们便追不上弟弟了。
小森蚺抖肚子的频率快了快,“哗”地将弟弟送进了海里。弟弟入海的瞬间,后方的黑蛇逼近小森蚺的后背,张开獠牙,咬下来。
小森蚺猛然回头,瞳孔里倒映出的黑蛇和海里打架的每一条黑蛇都不一样。它身上的蛇鳞又多又密,颜色暗黑,是年纪大了。下颌两侧的缝隙里延伸着几根类似于毛的鳞片,毛鳞。
长毛鳞的蛇都是老的蛇。
小森蚺心生羡慕——这么老了,还比所有黑蛇都厉害。像它的弟弟一样,会飞。
它超级羡慕会飞的蛇。
小森蚺一面钦羡,一面害怕到瑟瑟发抖地问它,“请问……有事吗……?”
老黑蛇顿了一下,不是因为这条小森蚺的问话古怪,而是一条银白色的幼蛇,忽然从海里飞到小森蚺的头顶,坐在小森蚺的脑袋上,打量自己。
小蛇的瞳孔是翠绿色,像绿海和翡翠的结合体,漂亮至极,特别美,特别像——像它妈妈的眼睛,太阳的是翡翠一样的绿色。只是它的更纯净,莹莹波光。
它裂出小小的还没有长大的毒牙,冲它吼:“嘶!”
威胁的咆哮,落在普通蛇群里,会令所有蛇害怕慌逃。落在老黑蛇耳蜗里,便像崽崽在亲昵地叫自己。
老黑蛇的那颗沉寂了好几个月的老父亲的心脏一下子就柔软了,不仅软,还发出泡泡一样的“啵啵”声。
老黑蛇目光柔软,颊窝轻放,极尽全力地温和自己满身的戾气,低下头,伸出粗长的分叉的蛇信,去舔那条小小的银白色的蛇。
蛇信子探在半空,海洋的腥混着蛇的腥,浓郁地喷向小森蚺和小蛇。两条小崽崽“哗”地跳起来,异口同声喊:“臭!”
然后,“噗通”入了水。
小森蚺抱住弟弟,愤愤不平地说:“它是坏蛇,妈妈不在,想偷亲你。弟弟离它远点,快跑,去找妈妈。”
小蛇点点头,只赞同它的前一句话。
“猥琐蛇。”
一蛇一句话从海里传到老黑蛇的耳蜗里,老黑蛇用力表现出来的温和的脸,刹那间,破碎了……
心里滚动的泡泡,也“噗嗤”破碎了。这次,是美梦破碎的碎。
老黑蛇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一眼白蛇,“咻”地飞到远处的海里去。那片海水清澈,没有被血水污染。它一头扎入海底,张开嘴,伸长蛇信,用尾巴快速又细致地刷刷洗洗。再从头洗到尾巴,洗得干干净净,亮亮堂堂。
然后,它朝逃跑的两条幼蛇飞去。盯住那条诱拐它孩子的森蚺,茂密的火气肿胀在心里,哽得它吐气困难。
仿佛它和森蚺家族结过十几代的大仇,否则为何老森蚺拐走它的孩子后,它刚找到孩子,一条森蚺幼蛇又要来拐它的孩子?
老黑蛇看着逃跑的熟练的劲,便知两蛇的关系极好。好到它心生愤怒,恨不得吞掉森蚺幼蛇!
它喷着火气,飞上去。
刚想卷住自己的孩子,一条洁白的尾巴摔在它的尾巴上,将它狠狠推开。孩子的母亲飞到小森蚺身边,随着小森蚺一起游,温柔地问小森蚺:“宝宝准备去哪儿嘶?”
她的声音柔柔的,让小森蚺瞬间想起了妈妈。它闷闷地回答:“去找妈妈。”
白蛇眼波荡了荡,问:“宝宝的妈妈在哪儿?”
小森蚺张嘴要答“小镇”,脑袋猛地被弟弟拍了一下。小森蚺连忙闭上嘴,惊恐地看白蛇——这条坏蛇在套它的话。
小森蚺摆着尾巴游得飞快。白蛇轻轻松松地跟在它身边,把小森蚺急得不行。
小蛇坐在哥哥的脑袋上,掀开自己破了一条线的小衣服,往鳞片上看看,再看白蛇的鳞片。
不一样,却相差不多。
小蛇的神情颇为复杂,狐疑地瞧白蛇的绿瞳孔。
白蛇对它柔柔地笑,眼里浓浓的忐忑和眷意怎么也藏不住。
小蛇嘴一扁,语气闷闷地对白蛇说:“你别和它说话。”
小森蚺傻,一条蛇装得像妈妈一点,它就被套牢了,什么话都告诉对方。
但它不傻,它一瞅白蛇,就知道白蛇聪明得很。和拐卖小孩的人贩子一样。偏偏,她要拐的是自己,小森蚺是附带的。
白蛇都依它,笑着说:“好。”
它和它们一起游,老黑蛇坠在后头,眼巴巴瞅着。
两条小蛇,两条老蛇,更后面还有十九条大黑蛇。在海里悠悠而过。
小森蚺奋力地摆尾巴也游不快,甩不掉身旁身后的蛇群,还把自己累得“哈哈”喘气。惊险的时候,险些一口气没接得上。
小蛇让它慢慢游,不急。小森蚺才缓下来。
在海里游了一整天。小森蚺游饿了,肚子咕噜噜叫。白蛇尾巴一卷,卷来一头大鲨鱼,递到小森蚺嘴边。
小森蚺目瞪口呆,惊喜交集。它张嘴要吃,猝然想起自己吃了,便会睡觉消化,睡着了,弟弟就要给它们拐跑了。
小森蚺牢牢闭着嘴,瞳孔直直地望向前方,绝不为大鲨鱼回头。只是偶尔,肚子饿得厉害的时候,大鲨鱼的香味飘进颊窝里,小森蚺忍不住地伸伸蛇信子,去感知鲨鱼的美味。
白蛇会意,丢掉大鲨鱼,去卷一条小海鱼。海鱼小,吃进肚子不用睡觉消化。小森蚺仰头征求弟弟的意见。小蛇抿嘴,“嘶”声同意了。
小森蚺兴奋地一口吃掉,对白蛇连连道谢。
白蛇温柔地摸摸它的头,“不用谢。”
小森蚺满身的快乐陡然变成落寞,一声不吭地继续往前面游——白蛇总让它想起妈妈。
它好想妈妈。
小森蚺摆动尾巴,游得更快了。它想早早地找到妈妈,到妈妈身边去。
白蛇感知到它的焦虑,问小蛇:“你们要去哪边,我带你们去。”
它舒展开自己大而漂亮的尾巴,对小蛇说:“很快就到了。”
小蛇竖起尾巴,严厉拒绝。
白蛇只好收起自己的尾巴,跟着游。
小蛇不爱说话,只在小森蚺开口的时候应两声。也不看它们。
又一天过去了,老黑蛇在后面发急,白蛇也有些急了。
白蛇问小蛇:“宝宝你叫什么名字嘶?”
小蛇不应。
白蛇又问:“宝宝要回自己的家吗?”
小蛇不应。
白蛇再问:“宝宝要去找森蚺的妈妈吗?”
小蛇猝然凶凶的“嘶”了一声。森蚺的妈妈也是它的妈妈!
白蛇没有被它凶到,而是欣喜地望着它,企图它说一句话。小蛇接收到白蛇的炙热的视线,扭开头去。
再一天过去。
远远的,小蛇闻到了鱼腥味——它们在的这片海,是没有鱼的。
它拍拍小森蚺的头,让它上海面。
蛇头刚浮出海面,小蛇便望见远处连成一圈圆的低矮小镇。红顶白墙,鱼腥味里,夹着淡淡的几乎快闻不到的浅浅香味——妈妈的香。
只有它闻到了,笨蛋哥哥闻不到。
小蛇张开颊窝,对着小镇笑。
这一笑,笑得白蛇心脏狂跳。它能感受出来,崽崽对海岸上的人类地方很向往,比要去找妈妈的森蚺还要向往。
这是一个坏征兆!
白蛇尾巴一摇,横在小森蚺的身前。小森蚺往前游的动作一顿,疑惑地看它,嘴里低低叫:“弟弟……”
小蛇扭头,视线落在白蛇身上。
“宝宝……”
白蛇的气焰瞬间低了三分,局促地浮动尾巴。
它是下意识焦急。当然,也是真的拦它们。
再走,它的孩子……
“那里。”
小蛇点着小森蚺的脑袋,指向小镇,“你先过去。在海边找个地方藏好。”
小森蚺瞅瞅弟弟,瞅瞅白蛇,再瞅瞅弟弟指的地方,摇头。它要和弟弟一起去。
小蛇横它。小森蚺瑟瑟地锁了锁脖子,不情不愿地垂头:“哦……”
它一游四回头,瞅小蛇。
小蛇扬起尾巴,抽它。尾巴还没有落到小森蚺身上,小森蚺立刻窜了出去,逃得飞快。
“不准上岸!”
小蛇叮嘱它。
小森蚺远远地答应:“好!”
小森蚺一走,海洋寂静下来。
小蛇浮在水面,和白蛇相视。
白蛇从没有这么不安过,心脏恐慌,尾巴惴惴地扫着海水,海水被它扫出一层一层的涟漪。
老黑蛇瞧见,急切地游上来。白蛇的尾巴直接扇在它的身上,将老黑蛇打得一顿,也将自己心中的紧张全给打散去了。
白蛇望着小蛇——不用确认,它急急赶来的第一眼看见它,便知道这是自己的幼崽。
那双碧绿的瞳孔是它见过最美的。鳞片是族内最漂亮的鳞片,像外面的深海里鲛人的纱。莹莹剔透。在阳光下,泛出似蓝非紫的银白光泽。
白蛇极度骄傲和满足,它精心挑选的雄蛇加上它自己的基因,产下这么美丽的孩子。雌蛇一向是一胎多卵,族里唯独它只得这一卵。
因为仅此一枚,生产之后,它和雄蛇交换照看卵,让它平安破壳成长——在族内,雌蛇产下卵,便会离开。让幼崽独自破壳生长,雌蛇只会偶尔去看一眼,更多的是从不去看。
偏偏,它极力照顾的幼崽,被森蚺抢走了。如今好不容易找到,才看一眼,又要分离——哪怕它知道分离是必定的,但它就是不舍。
白蛇声音低柔地问它:“喜欢大海吗?外面还有很多不同的大海,我带你去看。”
小蛇不回答它,而是说:“我知道你是我的妈妈,亲妈妈。”
白蛇怔住。
小蛇说:“我还有一个妈妈,是人类。她对我很好,我很喜欢她。”
白蛇张开嘴,“这……”
它“这”了许久,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小蛇说:“在蛇类,我们生下来就会和你们分开。在人类,孩子可以永远和妈妈在一起。”
白蛇问它:“她知道你要跟着她吗?”
小蛇点头点得很快,仿佛非常肯定又迫不及待地告诉它。
见它这样的动作,白蛇的心脏哽了一下——它只是想看一看自晓说峮寺贰2二五九一斯弃搜集本纹上传己的幼崽,就像族里的一些雌蛇会偶尔去看自己的孩子们。它也想看自己的孩子有没有成功破壳成长。
真正看见了,它又想看第二眼第三眼……想看很久,看它到成年。
但,它的孩子,认了一个新妈妈。
白蛇问它:“是森蚺的妈妈吗?”
小蛇睁大眼,不可思议,“那是我的妈妈。它是捡来的。它太傻,我和妈妈不忍心抛弃它,便收养了它。”否则,当初它一破壳便吃掉小森蚺,不会让它长大了。
幼蛇破壳,要即刻进食,才会成长。
它就是少吃了一口森蚺,才一直长不大。
小蛇“哼哧”一声。
白蛇头一次感知到它小孩子一样的气性,让它欢喜。那一直以来紧绷的气,松了几分。
白蛇笑着夸它:“你是善良的。”
小蛇抬了抬下巴,等待着什么。转眼看见是白蛇,又放正下巴——只有妈妈,才会在它抬下巴的时候习惯性给它挠痒痒,别人——亲妈妈是不会的。
小蛇低声“嗯”,它说:“我们见过面了。”
说完,看着白蛇。
意思很明显,见过,就散了。
像族里所有成年蛇和幼蛇那样,分居而过。
白蛇刚泛起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它一直望着小蛇,好似要把幼崽的所有一切——呼吸、此时的鳞片厚薄大小、气息、声音……全部记在脑海里。
“以后,你们不要追我的哥哥。它跑得慢,小心吓死了。”
小蛇最近发现,笨蛋哥哥的心脏跳动有问题,不知道是被大黑蛇们吓的,还是游累了。
白蛇说:“那孩子的身体不健康。”
小蛇没应。当初没有吃掉小森蚺的另一个缘由便是小森蚺身上一股臭烘烘的药水味,让它实在下不了口,便锁进铁盒子里,眼不见为净。
白蛇说:“可能活不久。”
小蛇权当没有听见,“我走了。”
它说着,掉身往海岸游。
白蛇追它,并排在小蛇身旁。白蛇是长长大大的一条,小蛇是细细小小的一条。
大蛇雪白,小蛇银白。
在海里齐线并行,像两条平行线,安安静静地各占一边。
快到岸边了,小蛇看见笨蛋哥哥躲在椰子树的树叶里,稀疏的叶子盖不住它圆滚滚的身体,让小蛇一眼便看见了。它挂在树上,向着海面探头探脑,蛇信子狂颤,感知到弟弟的气息,它偷偷地“嘻嘻”一声,将自己牢牢藏起来。
小蛇浮在水面,让笨蛋哥哥感知得更清晰,往岸边靠。
白蛇犹豫良久,在小蛇做出往岸上飞的动作时,白蛇出声叫住它,“宝宝。”
小蛇站在水面,偏头。
白蛇说:“以后还能见面吗?”
小蛇歪头想一下,“可以呀。”
“如果你不吓人。”
白蛇匆匆点头:“不会吓到人。”
小蛇说:“你在海边放贝壳,有珍珠的贝壳,放九朵,我就去找你。”
“你喜欢贝壳珍珠?”白蛇一笑:“好。”
小蛇歪头,不告诉它是不是自己喜欢。
小蛇只和它说:“我们往后会去外面的海,不在这里。”
“我知道。”白蛇点头,“这里不好,海水是人造水,住久了不好。”
它们又说了好几句话。树上的小森蚺急急探头。
小蛇感知到,和白蛇说:“我走了。”
白蛇满脸不舍,但一想,它和孩子呆了整整三天了,以后还可以再见,便露出笑脸来,“去吧。”
笑着说的,语气掩不住地还是有些勉强。
小蛇刚转身,吊在后面的老黑蛇再也忍不住了,朝它“嘶”了一声。
小蛇回头,叫一声:“爸爸。”对老黑蛇挥挥尾巴,飞上了沙滩。
小小的银白色身体扎进金色的沙滩,向椰子树飞去,它抬头叫小森蚺。
庞大的小森蚺蹭蹭滑下来,动作又快又大,带得椰子树“轰轰”摇,“沙沙”响,还砸下几颗椰子来。
“弟弟!”
小森蚺开心地叫,低下头来,让弟弟上它的脑袋。
小蛇指指地上的椰子,“掉下来了,给妈妈带去吃。”
小森蚺兴奋地“嗯嗯”应好。待弟弟爬上它的背,藏在它的鳞片下面。小森蚺捡起地上的椰子,急迫地往小镇里跑。
这一次它长心眼了,尽是挑选小路,避着小镇里的人类游。
它们越游越远,直到完全看不见,气息也淡去许多,海里的老黑蛇“呜”一声,忍不住哭了。
本来糟心的白蛇一听老大不小的东西哭了,心情烦躁地甩尾巴抽它。
“哭屁哭!”
老黑蛇硬生生用自己坚硬的老鳞片扛着抽,持续哭着自己的难过。腹部在哭泣里一阵一阵地颤动抽搐。
白蛇抽了许多下,解气了,不憋闷了。
回头带着避退十海里的黑蛇们,往族里回。
老黑蛇哭完了,白蛇和黑蛇们也走光了。
老黑蛇望着灰暗下去的海面,又望望幼崽所在的位置。怎么望怎么不得劲,它飞上沙滩,尾巴狂抽椰子树,树干顶端的青椰子被它抽得簌簌落下。
它飞身一盘,盘起几十颗硕大的青椰子,悄咪咪地往幼崽离开的方向追。
第 90 章
许清月醉酒醒来, 脑袋昏胀。她揉着太阳穴,心想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窗外的天色暗了,晚风徐徐吹进窗里, 窗帘晃动。有硕大的阴影从外面透进来, 圆团团的一块黑影,大得几乎要将整个窗口挤满。
许清月心脏猛跳——她住在五楼, 窗外是空的才对,楼下的橄榄树还没有高到这个位置。
她挪动身体, 从病床的另一侧滑下去,光着脚往门口退, 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窗外的黑影越来越浓,像泼了一盆子墨水,水迹还未干,上下流动着。
许清月往后摸索的手碰到了门,她立即转身,抓住门把手便要拧开跑出去。那窗帘子“哗”地掀开了,露出一颗大头进来。那颗头一秒锁定她,兴奋地“嘶嘶”叫。
“咔嚓。”
许清月拧开了门锁, 身体却僵硬在原地, 半步未动。
耳朵里的嘶声非常熟悉, 熟悉得许清月有些不敢相信,怀疑自己是不是喝醉酒还没有醒来。
她迫切地转过身,身体刚刚转去,还没有站稳, 就被一颗硕大的脑袋蹭了蹭。
尽管蹭她的脑袋收着力, 生病中的她依旧被顶得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抵在门扉上停下来。
“艾丽莎……”
她双手搂住那宽扁的想要往后面缩的蛇颈, 紧紧搂住。
脖子和蛇颈相交。
小森蚺本来有些因为自己太高兴而撞倒妈妈感到愧疚,被妈妈一抱,顿时心脏酸胀,特别想哭——最近憋在心里的委屈、害怕、焦虑通通往身体里面涌,往心脏上涌。它都不知道这些情绪是从哪儿来的,脑袋搁在妈妈的怀里,闻着妈妈暖暖香香的味道,那些让人难受的情绪全部来了。把它变得超级难过,忍不住地抽噎起来。
“艾丽莎乖,不哭不哭。”
妈妈温柔地摸着它的头,一下一下地摸,轻轻摸,轻轻拍,缓缓地安抚它。
“不难过了,回来了就不难过了。”
小森蚺听着妈妈的话,哭得更凶了。
藏起来的低低的抽噎,“哗啦”一下变成嚎啕大哭。
它体型大,嗓门也大。整个医院在它的大哭里,震动颤抖。
许清月一面拍着它的背,一面放任它哭。小孩子,等哭完了,就会重新开心起来。
半分钟后,许清月背后的门,被敲响了,护士用本土话问:“怎么回事啊?”
紧接着,方婷大力地捶门,“咋了咋了!小月儿!”
陈小年也在喊:“月月,怎么了?”
朱朵单也在叫她。
无数道声音,乱七八糟地汇聚在门外。
怀里的哭声停了,许清月低头看小森蚺。
小森蚺害羞地缩动颊窝。它听见姨姨们的声音,姨姨们都听见它哭了……
这么大的蛇,见到妈妈要哭……好丢脸呀。
在妈妈的注视里,小森蚺羞红了脸。更羞的是,弟弟在窗口咬牙叫它:“你还要不要椰子了!”
小森蚺陡然想起自己爬墙的时候,椰子太多太大了,它没法全部带上楼,便让弟弟先帮它守着,它上来开了窗,再下去拿。
谁想,上来一看见妈妈,就什么都忘记了……
“马上来!”
小森蚺急急掉转身,爬出窗户,去楼下拿椰子,内疚地和弟弟道歉。
“对不起,弟弟。”
它很久没有看见妈妈,太激动了!
小蛇站在窗口,对它“哼”声,视线却落在房门前的人的脸上——那是它思念了好久的妈妈。
妈妈正笑着对它招手,雾蒙蒙的月光从窗外透进来,屋里半黑半亮。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笑得眼睛里全是细碎的星星。
只是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脸色苍白。
“过来呀,宝宝。”
她又叫它。
小蛇这才飞过去,熟悉的味道钻进鼻腔。小蛇原本有些哽气的,闻着妈妈的味道,忽然就不哽了,满心只剩下放轻松之后的舒服。
只有在这里——妈妈的身上,它才能感受到舒适。
妈妈的香味令它舒心,笑容让它欢喜,还有——此时挠在它身上的手,一下接一下的挠痒痒,让它非常享受。
它很喜欢这个,非常喜欢。是自己,是哥哥,是亲妈妈和亲爸爸都挠不出来的感觉。
它舒服地趴在她的手上,让她挠。
门被拍得不断震荡,震得快脱框了。方婷几人越叫越急,许清月把小蛇往袖子里放,“宝宝先等一下。”
她掩住袖子,感受到小蛇的尾巴一卷,熟练地挂在她的手腕上。
“来了。”
许清月应一声,抬手抹抹湿湿的眼角,深呼吸一口,拉开门,首先对护士说:“没事。”
方婷头一个不信,强硬地挤进来。
护士也进来查看,什么都没有看见,半信半疑地警告她两句,走了。
“还真啊?你发梦天?”
方婷在病房里兜了一圈,刚回头,窗口“嘭”的重物落地的砸响,一颗青椰子顺着瓷砖地面“咕噜”滚的脚边。
“嘿!天掉椰子!”
方婷弯腰捡起来,刚捡一个,又滚来一个。她抱起椰子,抬头,便看见小森蚺扭着圆滚滚的身躯从窗外爬进来。
它的头先进来,宽宽扁扁地头颅在半空中昂起,看见方婷,眼睛一亮,大声叫:“婷婷姨姨!”
然后,一头朝方婷扑过来。
方婷没闪得动,被它从头到脚兜住,一起砸在地上。
小森蚺往她身上蹭了蹭,不好意思地爬起来,放下尾巴里的椰子们,对婷婷姨姨“嘶嘶”笑。
方婷到嘴的“草”字吞了回去,抬手揉了它一把,“小东西命硬啊,这都游回来了。”
她坐在地上,和小森蚺面对面,左手抓着椰子,右手摸着下颌,上下打量它。
“身体健朗。嗯,不错,又长粗长了。”
小森蚺“嘻嘻”笑,对婷婷姨姨点头。
和弟弟被关在岩洞里的时候,那些大黑蛇会给它和弟弟送来食物。它吃过两头大鲨鱼,睡觉消化时蜕过皮,醒来便长大了一点点。
“你回来了,看见我的蛇没啊?”
方婷问它。
小森蚺努力想,想不起来。
它摇头。
方婷“哦”了一声,“给我两颗椰子,我拿回去吃。”
小森蚺便挑两颗漂亮的给她。
方婷嘿笑:“大的不给我啊?”
小森蚺递椰子的动作顿住,它想把大的留给妈妈……
但婷婷姨姨……
好纠结。
小森蚺卷着椰子的尾巴抬了抬,又放下,松开椰子,去卷体积大的椰子。蛇尾巴刚碰上大椰子,更犹豫了,僵在那里。
“小气哟,大的留给人家,不给姨姨,刚刚叫姨姨还叫得欢欢喜喜呢!”
方婷尖的嗓音,逗它玩。
小森蚺羞红了脸,抬眼看婷婷姨姨。方婷的笑脸立刻一变,板正了,严肃了,有点生气了。
小森蚺心脏一跳,那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又来了,像心脏里装了一台爆米花的机器,“轰隆轰隆”打爆米花,爆米花在胸腔里到处弹,弹得它痛。
它疼得“嘶”了一声,用尾巴拍拍胸口。
拍了好几下,被弹得很疼的心脏终于好了许多。
“你别逗它了。”
妈妈跑过来,把婷婷姨姨手里的椰子一夺,丢进满地的椰子堆里,和婷婷姨姨说:“你拿了大的,那它的小年姨姨、暖暖姨姨、洁婕姨姨还要不要大的?”
“尽为难它。”
许清月横方婷一眼,说:“闭上眼睛,自己抓。抓到哪颗吃哪颗,全看手运,不准偷偷眯眼挑。”后一句话专门对方婷说的。
方婷“哟”一声:“宝哦!”
小森蚺被妈妈摸着头,排排坐在旁边,看姨姨们闭着眼睛,用手去抱椰子。
方婷姨姨抱了一颗小的,张开眼就要和抱了大的朵朵姨姨换。朵朵姨姨不干,直接跑了。
“妈妈。”
小森蚺贴着妈妈,觉得妈妈好聪明呀。
现在的方婷姨姨再也不能捉弄别人玩了。
许清月揉揉它的头,嘴巴贴在它的脑袋边,轻声问它:“一直在海里吗?”
小森蚺点点头,望着弟弟舒展身体直直地趴在妈妈的腿上,妈妈伸出两根手指给弟弟挠痒痒。
它便又蹭了妈妈一下,妈妈也和它蹭蹭。
妈妈问它:“在海里那么久,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小森蚺便张开蜷缩的尾巴,伸长脖子,在不大不小的走完人的病房里,将身体绕着墙壁,完全展开给妈妈看。
“没有不舒服哦。”
妈妈当真很仔细地检查它,看它的鳞片,用手指戳戳它的背,捏捏它的肚子,揉揉它的脑袋。
在它的颊窝前面说话,站到很远的地方去悄悄说话,问它听不听得见。
等它点头说听得见,妈妈才检查完了。
它和妈妈又坐在垫着枕头的地上,头靠头——更多的是妈妈的头靠着它的头,它的头太大了,不敢往妈妈那边靠。
妈妈有很多问题,问它平时吃什么,怎么甩掉大黑蛇,怎么找到她……小森蚺翻着故事书,全部告诉妈妈。
说到有黑的蛇白的蛇追它们时,许清月吃惊:“是小蛇的爸爸妈妈吗?”
小森蚺震惊,它完全没有想到。
“弟弟!”
它去叫弟弟。
弟弟上岸之前,和白蛇说了好久的话。
小森蚺一句也没有听见。
弟弟睡着了,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的。
许清月和小森蚺忙闭上嘴。她指着字,问小森蚺:“艾丽莎困吗?要不要和弟弟一起睡觉。”
和妈妈说着话的时候,小森蚺不觉得困。被妈妈问出来,当即便又累又困,沉沉地张开嘴打了一个哈欠。
它贴贴妈妈,在弟弟身边躺下。
许清月一只手替小蛇挠着痒痒,一只手轻轻拍着小森蚺的背。小森蚺很快便睡熟了,呼噜声一阵一阵地在病房里飘。
小蛇动了动身体,离呼噜声远了远,但到底没有醒。是太累了。
许清月捞它起来,放到床上之前,仔仔细细地检查它。它还是小小的一条线,手抓着它是软软的,光滑的。看着它微微起伏的小肚子,许清月没忍住,趁它睡得香,偷偷摸了一把。
这一晚,空旷的病房变得狭窄和吵闹。
许清月坐在地上,望着一左一右的两小只,忽然理解了别人说的“拥挤和热闹是幸福”这句话。
有两小只在,哪怕在小镇里,也算好。
窗外的天越来越黑了,月亮都被黑色遮成了弯弯的月半。
许清月听着小森蚺粗重的呼噜声,看着它们,长久忧心的事情解除了,人也变得轻松了。坐在那里,很长时间都不太睡得着的身体终于发出困倦的信号。
她趴在病床的边缘,跟着两小只,沉沉睡熟了。
窗帘被一刀黑色的尾巴从外面掀开,一颗漆黑的像夜晚的天空的蛇头从外面探进来。下颌两侧的毛鳞像老头的胡子一样,往外面龇着,让它的脸显得异常沉重和潦草,特别是它此
忆樺
时还皱着顶鳞。
它静静看着室内的一人和两条熟睡的幼蛇,心情复杂。
一人两蛇之间的对话,更多的是一人和森蚺幼蛇的对话,被它听得一清二楚。
在它的世界里,人类和蛇类是天生的敌对关系。在人类的领域,他们看见蛇,会驱赶、捕捉、生杀。在蛇类的领域,同样。
但这个人类不是,她对两条幼蛇的感情很复杂,有些像……像它家的雌蛇对幼崽的态度——也不太像。
它形容不出来。
老黑蛇瞅了良久,在天快亮时,它把尾巴里盘着的几十颗椰子通通放进病房里。
椰子很沉,哪怕它的动作再轻,放下的时候还是因为椰子过多而互相碰撞,在地上“咕噜咕噜”滚。
趴在床上的它的幼崽被动静惊了一下,就要睁开眼来。
老黑蛇吓一大跳,匆匆从窗口逃走。
它们分别时说好的,不许再追!
老黑蛇慌乱飞进海,大而有劲的身躯沉到海底,后怕地甩甩尾巴,安慰自己:这不算追,是碰巧遇见,是它去给崽崽送别,送椰子当饯别礼物。
它们初见面没有礼物,分开时总该有吧!
安慰大半日,老黑蛇真心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它是去给崽崽送椰子的,不是追。
它怀揣满身幸福地窜去海中央,飞出这片大海,去外面的海域开始捞崽崽喜欢的贝壳。
然后,它就看见它的雌蛇也在捞。
两蛇对视片刻,默契地继续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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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蛇转头就看见满地滚的椰子,还有飘荡的窗帘,空气里浓厚的老黑蛇的气息。
它盯着“咕噜”滚的青椰子,看了半响,又去看熟睡的小森蚺和妈妈。
看到太阳爬上来,窗户投进来光。
它起身,贴着门缝溜出去。
再一会儿,它浑身鼓鼓的回来。破了一条缝的小衣服在此时直接裂开一个大口子,仅剩几截短短的针线垂死挣扎地围着它的身体。
小蛇蹙起顶鳞,注视了一瞬。它扯下小衣服,团吧裹紧,塞到柜子后面的角落里藏起来。
而后满屋子地翻找东西。
许清月便是在一阵“噼里哐当”的声音中醒来,她迷糊地看那跳来跳去的银白色的小小身体,声音含糊地问它:“怎么了宝宝……”
“衣服。”
小蛇竖起尾巴,在脑袋两侧弯个勾勾的形状,像两只小耳朵。
许清月还没有完全醒,有些懵,怔怔地望着它。
长耳朵的它好可爱,让她伸出手去,想捏一捏它的耳朵。
小蛇瞅了她两眼,“哼哧”两声,跳开去,再找。
许清月捏个空,收回手,揉揉眼睛,手撑着床缘,从地上起来。奈何她交叠着腿睡了大半宿,腿早麻了。没动的时候还没有感觉,此时一动,那股麻劲“刷”地袭来,疼得她直直抽气,腿抽筋。
她匍匐在床上,挪动腿伸直,绷着脚尖去欢那股抽筋的疼。
缓不动,她就趴着嘶嘶吸气。
小蛇听见声响,回头看见她一脸痛苦的表情,诧异:“怎么?”
刚才好好的呀。
它飞过来,站在她的眼睛前面,低头看她。
许清月抿着嘴,左手捏着自己的腿,语气恹恹地说:“腿坐麻了。”
小蛇:“……”
许清月和它对视两秒,大抵被小蛇看得不好意思,说:“我坐会就好……”
话音还未落下,小蛇飞了出去。
“回来。”
许清月扭身叫它。
扭得太急,麻木的腰也给扭痛了。
腰痛比腿麻来得更凶猛,疼得许清月差些翻眼倒下。她急忙把揉腿的手摁到腰上,用手关节抵住后腰,使劲摁了两下。
那股扭疼,终于不再往更疼的方向奔跑。
许清月撑着床,想站起来去找小蛇。它现在没有穿衣服,外面晃一圈,很容易被人看见。
脑海里闪过小蛇比划的耳朵,许清月灵光一闪,后知后觉它是在找她给它做的新衣服——有耳朵的五颜六色非常喜庆的那一件。
许清月摸摸外套口袋,在她的衣服口袋里呢。
她一直随身揣着,想等找到小蛇的时候,给它。还有小森蚺的大毛巾,把她的外套塞得鼓鼓的。
手刚往口袋里放,抓住那件小衣服,病房的门被推开,白光闪过——小蛇飞回来了。
和它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浅蓝色的按摩器,一根线连着好几个按摩头,线的尽头垂着小小的控制器。
小蛇把按摩器往许清月的腿上一套,摁下按钮。
“呜呜呜”的震动声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来,按摩器的内盘推着她的腿簌簌抖动。
许清月的腿上有痒痒,哪怕隔着裤子,“嗡嗡”震动的内盘也震得她发痒——震力太强了。
许清月忍不住缩腿,和小蛇说:“……我不要了。”
“你拿开它……”
说话间,那个上下震动的内盘忽然变成挤压式的,重重挤着许清月的腿。
许清月猝不及防地痛得“嗷”了一声,伸手去抢小蛇尾巴里的控制器。
去抢是下意识的动作,她完全忘记自己的腰痛。身体往床上一扑的瞬间,只听见“咔嚓”一声,她的腰,这次是彻底扭到了。
许清月痛到扭曲,趴在床上,再也动不了了。
大腿上的振动器震得她又酸又麻又痒,痒得她的脚趾紧紧蜷缩起来,在袜子里鼓成圆弧形。
“你、给我关掉。”
许清月的手无力地垂在床单上,忍着痛,咬牙叫小蛇。
小蛇纳闷,它见她趴着,自己也趴下去——这样才能让她看见自己,也能让自己看见她。
这一看,小蛇骇了一大跳——她的表情,是那种快要疼死的痛苦。
“这么疼吗?”
小蛇歪头不解,尾巴暂停了按摩器。
“我看见介绍单上写,可以疏通血液,驱散麻意。”
许清月抿嘴,不是这个疼,是腰疼。
她指指床边的铃,“帮忙拉一下。”
小蛇丢开操控器,飞去拽绳。
“叮叮叮”的铃声打响,外面的走廊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护士仓皇地推门而进,一眼看见病房里体型硕大的小森蚺,尖叫着跑了。
许清月翻眼,心想她们可以暂时装作没有看见小森蚺,先救救她的腰……
她叫护士,叫不回来。只得让小蛇持续拉铃。
足足拉了十几次,护士才颤抖着进来,语气焦急地问跪匍在床缘的许清月怎么了。她害怕的小心谨慎地一边往许清月挪,一边关注着睡得呼声震天的小森蚺,悄悄松了一口气。双手从许清月后背穿过两肋,要将她拖上床。
许清月忙反手按住她,抬手指着自己的腰,大声说:“扭了。”
护士没懂。
许清月又说:“腰扭了!”
护士终于反应过来,让她等一等,匆匆跑出去。而后,几个护士一拥而进,她们把她抬上推来的小病床,一群护士推着她去做检查。
小蛇躲在柜子后面,感知到妈妈被她们推到楼下的检查室,被各种仪器扫描检查,又被护士们强行摁腰。
妈妈像一条快要死去的鱼一样,奄奄一息地趴在病床上,只有嘴巴偶尔迸发出力气极大的惨叫。
小蛇:“。”
妈妈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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