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对尧山之战了解得不多, 只记得这是在蕞城之战后,秦国对五国联军的反击。
彼时秦虽强大,但一打五还是不现实的, 既要杀鸡儆猴, 又要消灭合纵的有生力量, 最好是选择一个可以一击必胜的,来彰显秦国威名。
五国中, 燕离秦国太远,且燕与秦中间隔着赵国,想要攻打燕国,就必须先打下赵国,等于一次性向两个强国宣战,付出的兵力和粮草成倍增长, 但结果兴许不如人意, 得不偿失。
韩魏国土狭小, 兵力也是诸国中最弱, 显然不是秦国的对手,秦只需兴兵十万, 两国可尽入囊中。
然而韩魏虽弱小, 却地处中央, 南与楚相接, 北与赵相邻, 想打下来容易, 但想守住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因此韩魏也不在秦国考虑之列。
剩下的就只有赵和楚了, 五国联军就是由二者牵头,秦国找上他们也是合情合理。
然楚国国土广阔, 且多在湿热瘴气之地,秦军皆北人,客入非明智之举。
那么就只剩最后一个选项,攻打赵国。
做下这个决定时,嬴政眼眸深暗,想起了曾经在赵国为质的那段日子,哪怕时日不长,可那种生死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滋味,却深深刻进了他的脑海里,乃至岁月轮转,恨意与日俱增。
不过嬴政是个理智的人,他要攻打赵国,定然是与丞相上卿经过严密协商的,绝非一己之私。
赵国与秦国一样,频频受北方胡人侵扰,经常要调拨兵力北上抵御胡人,赵国名将有两人,一个是去年攻打过秦国的庞煖,一个是李牧。
李牧是个棘手的人物,不过幸好他常年驻守在代地雁门关一带,与赵都邯郸相距甚远。
若是秦军能分出一路,在雁门关到邯郸之间选一险地设卡,阻止李牧回援,秦国要对付的,就只剩一个手下败将庞煖而已,完全不足为惧。
以上都是嬴政与诸位将军多次商议后的结果。
去岁伐秦不力,概因联军人心涣散,但没有人愿意承认是自己导致的,免不了互相攻讦,几番之后,五国之间的关系都有些微妙。
见了面就想互喷一句猪队友,这队伍最好趁早解散,又因为合纵抗秦乃祖宗大计,今人存亡之本,谁也不敢头铁,第一个跳出去挨秦国的铡刀,只能捏着鼻子道一句:彼兄弟之国也。
总之,现在正是五国的冷战期,大概再让他们冷静一段时间,还会联合起来搞第六次伐秦。可秦国不想陪他们玩了,只想掀桌子。
这个时候攻打赵国,韩魏积弱,不敢冒然增援,燕楚又未必肯支援,正是攻打的好时机。
理论上来讲没错,甚至逻辑满分,可惜秦国没想到,自己这方居然出了一个二五仔!直接把几万大军卖给了赵国,包括此次的主帅蒙骜,也被庞煖于林中射杀。
老将折戟,功败垂成,徒留太行山中一声长叹。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嬴政的王弟成蟜,一个十足的蠢货!
不对,这位现在好像是他亲叔叔,这么骂他是不是不太好。
迟来的礼貌责问着扶苏,扶苏赶紧默念一声对不起,我不该骂他是蠢货,都是一套基因,叔叔蠢了他也聪明不到哪里去,这可不行。
但成蟜冲动又没脑子是真的,赵国说愿为公子谋夺王位,他就直接把秦国大军卖了,嬴政信任他,让他带领大军攻打邯郸,结果成蟜把兵驻扎在屯留,几个月也不向前迈一步,致使蒙骜孤军深入没有援军,中了庞煖的埋伏。
蒙骜一死,赵国的危机轻而易举被化解,这时候成蟜还有什么用?没有。
既然成蟜已经没用,赵国立马就收回了要帮他夺秦王位的话,收拢军队回邯郸,坐看秦国的笑话。
而这时候,成蟜还带兵驻扎在屯留,前面有赵国背弃承诺,后面又有秦国怒火中烧,成蟜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自己把自己坑死了。
秦王政八年,秦军攻下屯留,所有军官都被杀死,成蟜倒是好命,成功逃到了赵国,控诉赵国背信弃义,赵国理亏,只好赐给他一块封地。
谋夺王位失败,嬴政恨不得杀了他,成蟜这辈子都回不去秦国了,每天就在封地醉生梦死,直到邯郸也被秦国攻破,才得以枭首以祭,告慰所有在尧山之战中因成蟜而死的亡灵。
蒙骜年逾古稀为秦国战死,一片忠心可表日月。父如此,子亦当如此,何况蒙家人勇武天下皆知,良将已属难得,忠臣更是张目难寻,但蒙家有三个!
有蒙骜的忠心为蒙家人背书,嬴政使唤起蒙家人来从来不犹豫,蒙骜的儿子蒙武被他派去攻打楚国,蒙武也不含糊,跟老将王翦一起,直接灭了楚国。
孙子蒙恬被派往北方驻守长城,抵御胡人,小孙子蒙毅更是年纪轻轻就在嬴政身边听命,出门在外还能同乘一车,信重非常,就算亲侄子也没有这待遇。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现在扶苏自己才一岁,蒙恬还没入伍,蒙毅更小,估计是在家里玩泥巴。蒙武倒是入了伍,但是明显他爹蒙骜更猛,而且还是活的!谁还有心思管他啊。
于是趁着嬴政与两人的论政告一段落,扶苏就从案几后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蒙骜扑过去了。
在此之前,蒙骜和吕不韦向嬴政行礼,一站起身就看见王上身边坐着一个小孩,看年纪最多不过三岁,却乖乖巧巧地坐在那,一直不曾哭闹,让人一见就产生了好感。
想想能出现在咸阳宫的孩子们,和这个不到三岁的年纪,两人很快就将人选锁定在了去岁刚出生的长公子身上,顿时忍不住好奇,频频朝扶苏张望。
当然,张望的人主要是蒙骜,吕不韦素来谨慎,从不在秦王面前做如此姿态,倒是蒙骜自诩为武将,大大咧咧惯了,况且他都七十多岁了,喜欢小孩子很正常!他看得理直气壮。
不过,也不知道长公子在想什么,眼睛一直望向前方,却没聚焦,一看就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让看见这一幕的大人们忍不住会心一笑。
小孩年纪不大,心事倒还不少,才一岁就跟小大人儿似的。
然而他们想不到,扶苏所想的跟他们接下来要聊的居然是同一件事,甚至扶苏连结局都知道了。
今日军队招兵操练之事进行得热火朝天,摆明了是要再次动兵,低层兵卒不知道要打谁,为了避免计划泄露让赵国有了准备,将领们直到出发前一天才会告诉他们目的地。但将军们早与王上探讨过无数次攻赵的细节了,对此知之甚详。
蒙骜是此次攻赵的主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嬴政召他来,就是为了问军队的调度情况,军队是否都做好了准备。
听到王上问话,蒙骜一秒回归上卿的身份,拱手肃然道:“禀王上,三军甲胄已齐,静待王命。”
嬴政:“善。”
蒙骜起身,嬴政又问吕不韦:“仲父,粮草兵器可曾备齐?”
吕不韦亦肃然道:“皆已准备妥当。”
嬴政:“太仓都内可有不足?”
太仓是秦国的粮仓,都内则是秦国的国库,前者储存每年税收收上来的粮食,这些粮食一部分充作官吏兵士的粮饷,一部分储存在太仓内,以应对突然出现的天灾和兵灾。
而都内的用处就更大了,小到雨雪天气房屋垮塌需要拨钱重建,大道河水泛滥冲毁农田,需要拨钱修建堤坝,亦或者购置兵器甲胄、缺粮时买粮,秦国大灾小灾不段,都内始终不怎么富裕。
吕不韦:“有姚大夫送回来的粮食在,两年内太仓无忧矣。”
这次为了一举攻破邯郸,嬴政把去年一年的税收都拨给蒙骜做粮草了,保证不管打几个月,都不会出现粮草不足的情况。
这一切都归功与姚贾,他从楚国坑回来几大车的锦缎,又用这些锦缎换回几百车的粮食,秦国建国六百年了,还是第一次出现太仓爆满的情况。这给了嬴政十足的底气,所以才敢这么豪气,将一整年的税收都拨出去当粮饷。
蒙骜:老子从来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伯牙善弹琴,子期善欣赏,成就了知音的佳话。如今他蒙骜善打仗,王上二话不说就拨了一年的税收当粮草,王上又何尝不是他蒙骜的知音!
他何德何能得遇明主,这简直,这简直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啊!
蒙骜心情激昂澎湃,恨不得大军现在就开拔,去给大王打下个邯郸尝尝鲜,一腔热血都快溢出来了。
但这份澎湃很快被一个摇摇晃晃的小身影打断了。
只见之前一直安静坐在王上的长公子,不知道被什么吸引,居然从案几后爬了起来(因为身高的缘故,扶苏觉得自己是站起来的,但蒙骜觉得是爬),径直朝蒙骜的方向跑去。
内侍唬了一跳,捡起扶苏的鞋子跟上去,小声提醒:“公子,还没穿鞋啊公子。”
小孩子娇弱,不穿鞋子就满地跑,很有可能会感染风寒,故而内侍才会如此紧张,可扶苏刚从思绪中清醒过来,甚至还不太清醒,忘了自己还是个小趴菜这回事,完全不顾内侍的呼唤,眼里只有还活着的战神蒙骜,啪嗒啪嗒跑着就去了。
末了,张开两只小短手,在蒙骜不解的眼神中,直接跳起来,把自己挂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看见没有!蒙骜!活的!我的!
第 32 章
蒙骜和吕不韦一进来, 嬴政就着人看座,倒是方便了扶苏,张开双手扑过去时, 直接就挂在了蒙老将军肩膀上, 两条小短腿只能在空中晃。
被突然袭击的蒙骜:……
从来没被小孩扑过的蒙老将军愣在了当场, 尤其意识到这是长公子时,更是无措, 不知道该做什么好。等注意到长公子的两只小脚丫还悬空着,下意识伸手托住,另一只手托住扶苏的后脑勺,免得长公子突然脱力摔下去。只是呼吸之间,一个标准的抱小孩姿势就完成了。
想想蒙骜历年的彪悍战绩,再看看老将军身上久经沙场历练出来的煞气, 最后回归到面前这个抱着扶苏好像一个慈祥老爷爷的人, 那温和的样子就差要给扶苏唱一段哄睡歌谣了, 画风极为割裂。
嬴政叹气扶额, 道:“扶苏,下来。”
扶苏将下巴垫在蒙骜肩膀上, 头都不回。
“我不。”
并且把手搂得更紧了。
蒙骜不觉得难受, 毕竟扶苏那点力道, 给他挠痒痒都不够, 但是被年幼的长公子抱住不撒手, 这让他的心很痒痒, 竟然为扶苏说起了情。
“王上, 长公子还年幼, 喜欢玩闹是正常的。”
嬴政叹气:“扶苏活泼好动,寡人是怕他伤到蒙卿。”别看他只是个一岁小孩, 事实上小孩子才是最不惜力的,他们不知轻重,一旦抓住就下死力气,反而是大人怕伤到他,畏手畏脚,就很容易受伤。
嬴政真怕扶苏好奇心上来,去薅蒙骜的胡子,那可就太丢人了。
怕什么来什么,扶苏穿过来就一直住在咸阳宫里,平时见到的除了嬴政就是内侍,还从没见过这么长的胡子呢,忍不住揪了揪。
嬴政额角跳了跳。
好在扶苏不是真小孩,下手有分寸,蒙骜都感觉不到疼,只能感受到微微的力道,哪像家里那个不孝孙子,就像跟他有仇似的,往死里拽。
呜呜,不愧是王上的公子,果然比家里的臭孙子好多了。
真小孩蒙毅:?
当然了,扶苏扑过来可不单是为了揪胡子的,那多幼稚。又感受了一把胡子的柔韧性,扶苏放开手从蒙骜身上滑下去了,他决定以后把这件事写进日记里,他揪过蒙骜的胡子,这肯定是其他兄弟姐妹都完成不了的壮举,值得记载。
咳咳,好了回归正题。
既然知道尧山之战还没开始,扶苏总要做点什么挽回一下,不仅为了蒙骜,也为了随他出征的十万将士,都是大秦的好男儿,决不能因为成蟜的一己私心白白送死。
况且大秦一共才多少人?十万能战之士折了大半,秦国元气大伤,直到秦王政十一年,秦军才再次踏上征程。这得耽误多少事。
要是没有这次的失败,说不定秦国统一天下的时间还能更早点。
但是怎么把成蟜是个二五仔这事暴露出来是个问题,他总不能直接跟亲爹说,你弟弟我叔叔心思野了,咱趁夜把他杀了吧。
成蟜死不死不知道,他肯定是要死。最好的结果就是,按照现在人对神仙的狂热信仰,他还能走走神仙转世的路子,但总归是没消停日子过,这就与扶苏的梦想背道而驰了。
最好是制造一个意外,不经意地揭开成蟜身上那层伪装,到时候他爹自然会去调查前因后果,而攻打赵国之事会暂缓,蒙骜也就不会死了。
在场三个大人可不知道,扶苏幼儿的皮囊下,居然有这么多复杂的想法,尤其嬴政,他不想关心扶苏现在在想什么,他只知道扶苏不仅去揪老将军的胡子,走路还不穿鞋!
寒从脚起,身体弱还不穿鞋,几乎都可以预见扶苏得风寒的样子了,任何一个做父母的看了都要心头火起。
不光嬴政,吕不韦和蒙骜对此也不赞同。
要知道今年咸阳宫没有新生儿,扶苏还是嬴政膝下一颗独苗苗,他的意义可不一样。
作为有继承权的长子,扶苏的存在就相当于嬴政给所有臣子一颗定心丸,告诉他们,你们就放心跟着我混,哪怕我跟我爹一样短命,但我有儿子,到时候你们拥立他当秦王就行了,完全不用担心事业干到一半,王位被别人摘桃子这种事。
所以在嬴政第二个儿子出生之前,扶苏的存在至关重要,而且必须是健康的扶苏,因为小孩子夭折率太高,但凡一两岁时病怏怏的,通常都活不过十岁。所以民间养子通常都要看他们出生时是否健康,凡是身子弱的、手脚有残疾的,多半都偷偷处理掉了,免得白白浪费家里粮食。
此举看似是家无余财的黔首们才会做出的事,其实不然,贵族们也奉行着这一准则,只不过不会像黔首们做得那么绝,多少给口饭吃,只是除了这一口饭之外,其他的就别想了,直接放弃培养。
如果扶苏感染了风寒,以现在大夫们的水平,想治好他很难,治死倒是很容易。哪怕侥幸活下来了,估计也会添一些弱症,比如咳嗽,怕见冷风,那在别人看来,这个继承人就废了,没有投资培养的价值。哪怕扶苏还活着呢,大臣们也要在心里犯愁,王上没儿子,这可怎么办?
所以当嬴政斥责扶苏为什么不穿鞋时,吕不韦和蒙骜也投来了不赞同的目光。
在三人具有压迫性的眼神注视下,扶苏差点以为自己闯了什么大祸,弱弱地回答嬴政:“忘记了……”
有外人在,而且是在讨论正事的章台,嬴政不好教训儿子,只命令内侍帮扶苏把鞋穿好。
语气凶巴巴的,但这分明是在关心他嘛,扶苏又不是真小孩,一点也不害怕嬴政的黑脸,等穿好了鞋,立马又扬起笑脸。
如果他不是顺势又靠着蒙骜坐下的话,还是挺可爱的。
嬴政额角又跳了跳,因为扶苏又把蒙骜的胡子压住了,这一下可比揪胡子的力道大多了,蒙骜疼得嘴里咝咝出声,可是长公子那么小,蒙骜哪里舍得说他,他愿意靠着就靠着吧,至于胡子……掉了还能再长。
但是嬴政可看不得扶苏这么欺负老将军,喊他回自己身边乖乖坐好,扶苏当然不愿意了,小短腿跑过来容易吗?嬴政说了几句,扶苏都表示不过去,就要在这坐着,嬴政只好妥协。
“既然你喜欢,就坐在那吧,但不可以再揪蒙卿的胡子。”
扶苏乖巧点头:“嗯嗯。”
他又不是熊孩子,哪能一直揪人家胡子?刚才只是没控制好平衡才压到而已。
不过,到底蒙骜才是受害者,这么长的胡子也不知留了多久,差点就因为他损失掉了,偏偏蒙骜是臣,扶苏大小也算“君”这个范畴,年纪还小,蒙骜也不能说他什么。等会……那他不真成熊孩子了?
这可不行。
他还想着让蒙骜带飞呢,绝对不能给对方留下这种坏印象,扶苏赶紧站起来,有模有样地朝蒙骜行了个礼。
“对不起,扶苏不是故意压到你胡子的。”
扶苏已经尽量稳重了,行礼的动作一丝不苟,然而奶呼呼的小奶音实在让人忍不住想喊一声“可爱”!
蒙骜自然不会做出这么不稳重的事,但他属实是被扶苏可爱到了,回答时还低下头,用特别和蔼的声音回复。
“臣知道长公子不是故意的,况且臣一点也不疼,你看。”为了证明自己的胡子无碍,蒙骜还掀起来给扶苏看,确实是没有突然断掉的倒霉蛋。
针对嬴政训斥扶苏,说他不应该揪蒙骜胡子的事,蒙骜也顺便帮忙解释了,说长公子还小,好奇是正常的,家里小孙子也没少薅他胡子玩,不碍事,完全不碍事,王上您可千万别因为这点小事训斥长公子,瞧他多可爱,不是,瞧他多可怜呐。
嬴政却说:“正因为扶苏还小,更要趁此时好生教导,以免以后歪了性子。”
说着,想起自己不能日日教导扶苏,而楚夫人也不像是能狠下心来教孩子的,又道:“得给他找个老师才行。”
蒙骜一愣:“这,王上,这是否为时过早?”扶苏才一岁,就算按照某些地区丧心病狂地虚岁算法,也才三岁,这个时候就找老师启蒙?鸭子翅膀上绒毛还没褪呢,就被赶下水了,也太早了。
嬴政摇头:“良师难寻,现在开始找,等扶苏晓事时差不多才能找到,不早了。”
读书方面的老师肯定选一个法家传人,这是大秦的老传统了,没什么好说的,至于具体人选?等后续正式择师时再确定罢。
除此之外,嬴政还打算给扶苏安排一个武学师傅,且不说现如今还崇尚君子六艺,这都是贵族公子的必学科目,就说刚才扶苏走路不穿鞋,嬴政担心他会感染风寒,就觉得强身健体是非常有必要的。
每天早上起来先骑马绕咸阳宫跑两圈,再用九石弓射箭三百下醒醒神,还怕什么风寒?是吧。
扶苏……畅想得挺好啊,但是做完这两项,我是不是又可以洗洗睡了,况且九石弓那是人能拉得开的吗!
第 33 章
扶苏是长子, 虽然嬴政没提过,但他身上的继承权是毋庸置疑的,嬴政当着吕不韦和蒙骜的面谈及要给扶苏找老师的事, 聪明的早就开始在门客里划拉了, 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蒙骜不爱养门客, 但是他有个更好的人选,家中长孙快十岁了, 小孙子也出生一年多,儿子杵在家里也碍眼,还不如到咸阳宫来为王上分忧。
因为蒙骜尚在领兵,蒙武就一直没什么出头的机会,听起来名声不显,实际上蒙骜出征时都会带上他, 可以说是蒙骜手把手教出来的, 至少把他的本事学去七八成, 用来教导长公子绝对够用了。
避免夜长梦多, 蒙骜当即就替儿子自荐了,嬴政一听, 确实是个好人选, 点点头:“等此战结束, 就让蒙武入宫教导吧。”
在嬴政看来, 这一战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不仅能打赢, 而且还会赢得很快, 最多明年就能有结果(秦朝十月就是第二年), 到时扶苏已经两岁,虽说学武是早了点, 大不了先让蒙武带带孩子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武学师傅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包括扶苏在内都没有异议,事实上扶苏高兴得很,别看蒙武现在没什么名气,未来可是要跟王翦一起灭了楚国的啊!楚王都是被他俘虏的。
只不过爹和儿子们名气太大,衬托得他都不怎么起眼,真是甜蜜的烦恼。
至于蒙武骑射功夫怎么样?这么说吧,作为蒙骜的儿子,如果蒙武骑射功夫很废,蒙骜根本不会让他入伍,免得一轮冲锋就让人给射死。
况且这样一来,他跟蒙恬蒙毅不就算是师兄弟了?简直是天赠两员大将!老天都把人才送到他手边了,这要是不收下,以后指定能呕血呕死。
成功替自家儿子拿下武学师傅一职,蒙骜深觉今天没白来,捋着胡子暗自高兴,反观吕不韦却是沉得住气,对教导长公子读书一事豪不热衷。
实在是嬴政及冠在即,他这个先王的托孤忠臣地位多少有些尴尬。
权力就像盘子里的肉饼,供嬴政与吕不韦两人分食,嬴政初即位时胃口小,只需要一两块即可饱腹,可渐渐地他长大了,一两块连半饱都不到,自然想要多吃几块,甚至把盘子都端走,毕竟这盘子和肉饼都是他家的。
可这些年来,吕不韦已经习惯了一人独占,早就把胃口撑大了,再退回当初吃一两块肉饼的日子,他已经不习惯了,所以哪怕心知肚明这肉饼和盘子都是嬴政的,他只是代为保管,也已经放不开手了。
二人之间必有一争,或者这争斗已经开始了 ,吕不韦早就发现,嬴政羽翼渐渐丰满,嘴上还愿意称他一声仲父,心里却充满了防备,这种情况下,即便他有心教导长公子,恐怕嬴政都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毕竟他吕不韦能搞出一次奇货可居,未必没有再做出刺杀嬴政,扶持长公子做傀儡秦王的可能。
吕不韦看得明白,所以这件事他连提都不会提,不过门客里似乎有几个法家的,倒是可以提醒几句,让他们自己去找门路。
关于扶苏的话题只持续了一会儿,嬴政又开始拉着两人讨论正事,多是与此次攻打赵国有关,想来是在商议一些之前没注意到的细节。
至于具体在说什么?对不起,还没接受过师傅教导,目前军事素养为零的扶苏根本听不懂,只能从零星几个地名听出来,似乎是在细化进攻路线,到底从哪个方向能最快打到邯郸。
起初发现听不懂,扶苏都想放弃了,可想想蒙骜,再想想十万将士,他一个也不能放弃啊!
扶苏赶紧支棱起来,坐直了认真听,太高深的听不懂,但行军路线他熟悉,跟历史书里记载的一样,还是兵分两路,一路北出太行,去攻打赵国的龙、孤、庆都三城,切断李牧与邯郸的联系,避免他回援。
这条路很可能要对战李牧,全军上下唯有主将蒙骜能与之一战,所以蒙骜带队北上。
除了阻挡李牧之外,他们也要先行攻城,并且要气势惊人,做出一副秦军主力在此,这就是他们主攻路线的样子来,以此吸引赵国火力,给另一队人马做掩护。因为他们根本不想夺什么龙城庆都,而是派一支奇兵直指邯郸。
蒙骜是秦国的名将,最出名的是一手切割手法,练得比屠夫还溜,每次领兵出征,对方不割让三五座城池给他就别想好,受害者主要是赵韩魏三国。其中赵国最惨,被他薅了三十七座城,连重镇晋阳都被夺走了,现在是秦国的太原郡,简直奇耻大辱。
现在蒙屠夫又举着屠刀来了,赵国岂有不慌的道理?他们必然会加派精兵去阻拦蒙骜。
赵国东有燕齐,南有韩魏,北有胡人,西面又有强秦,要防备的敌人太多了,一大半兵力都陈列在边境,剩下的精兵拱卫邯郸,非必要不得出。
秦国来攻打,边境的兵力不能动,那就只能出动留守邯郸的那一支,届时只要蒙骜做出势均力敌的假象,将这支精兵困在北方的战场,再让另外一人领兵从屯留东出太行,只击邯郸,赵国唾手可得矣。
扶苏跟着听了半天,倒是能听懂这个兵分两路的用意了,一明一暗且互为援军,实在势不可成攻不下邯郸,还可以全力夺取龙孤三城,切断赵国的钱粮兵甲供应,将代地变成孤城,到时只需要围而不攻,自可兵不血刃夺下代地,反正怎么算都不亏,此战可行。
不得不说,制定这个计划的人还是很厉害的,可惜……
此战大致没什么问题了,只剩最后一个重点没有解决,蒙骜作为主将自然要开口问了。
“东出这一支至关重要,臣以为,还是选择一个老将带队比较稳妥,张唐多次攻赵,这方面有经验,不如就让他去。”
这种暗戳戳搞事的队伍重在一个兵贵神速,必须得急行军,同时还要注意隐匿踪迹,免得还没到目的地就被敌人发现了给堵在敌国境内,那就让人笑得头掉了,物理意义上的。
此二者必须是善于练兵且有多次带兵经验的人才能做到,非老将不可胜任,故而蒙骜才如此提议。
可嬴政却摇摇头:“寡人另有人选,张唐虽然善战,但胆气不够,不足以为主将,还是让他跟着蒙卿做一副将吧。”
对此吕不韦表示赞同,张唐真的是铁塔一般的汉子,绿豆大的胆子。
当初燕太子丹来秦国为质,吕不韦曾劝张唐去燕国为相,以联合燕国攻赵。
从秦国去往燕国,途中必须要从赵国借道,张唐就不敢去了,因为之前他打赵国打得太狠,赵国发话谁能抓住张唐就赏他土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刺杀张唐的还真不少,他躲还来不及,现在却要他主动踏进赵国的地盘,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吗?
不去!说什么都不去,给个丞相当也不去!
可把吕不韦给气坏了。
类似的事情不胜枚举,大家都知道了,提起张唐打仗?赞不绝口,说起张唐的胆子?咦——
蒙骜也沉默了,不得不承认王上说得有道理,只是不知道王上定下的人选是谁?
嬴政:“蒙卿觉得长安君如何?”
“长安君?”蒙骜还真没考虑过这个人选,此时听嬴政说了,才仔细思考对方有什么优势,值得王上亲自举荐。
长安君即公子成蟜,嬴政胞弟,不过蒙骜不认为王上会因为兄弟之情就让长安君领兵,嬴政自小受法家熏陶,他可不是个会徇私的人。
仔细想了想,前几年燕太子在秦国为质时,作为交换,长安君也曾到赵国为质……蒙骜懂了。
见蒙骜露出恍然的神色,嬴政又继续道:“成蟜在邯郸多年,对邯郸的守卫和小路极为熟悉,有他带队,此战胜算可占九成。”
蒙骜连连点头:“王上高见,臣也以为妥当。”
君臣意见达成一致,很快开始讨论下一个问题,扶苏听得干着急。
对着亲爹:什么胜算可占九成?我看八成还差不多,八成有内鬼!
对着蒙骜:你别点头啊!你这一点头,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知道不!还王上高见,你怎么不说总座高见呢。扶苏觉得这句话真是不吉利。
不行,他得想个办法搅黄了。
本来他是不想在嬴政讨论正事的时候说话的,那是熊孩子做法,但是对不起了,今天这个熊孩子他当定了。
嬴政正说着话,扶苏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嬴政皱眉,低头,看见扶苏三头身的身高,眉毛舒展,决定原谅他。
“可是困了?”
小孩子总是渴睡,以往嬴政去看扶苏时,经常碰见他呼呼大睡,等半个时辰都不会醒的情况,今天玩闹了这么久,想来是又困了。
扶苏摇摇头,天真发问:“父王,弟弟在哪儿?”
“什么?”猝不及防,嬴政都懵了。
第 34 章
“什么弟弟?”
嬴政感到茫然又荒谬, 他有没有第二个儿子自己还不知道吗?只以为扶苏从后宫听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安慰道:“你没有弟弟。”
扶苏:……听起来似乎是安慰,但是很怪。
重点是完全曲解了他的意思。
但是对不起了爹, 你好不容易学会安慰人, 但是今天的我注定是一个无理取闹的熊孩子, 安慰也没用。
扶苏继续摇亲爹袖子:“我有弟弟。”
嬴政安慰:“你没有。”
扶苏复读机:“我有弟弟。”
嬴政抽回袖子:“没有。”
“你是寡人唯一的孩子,哪来的弟弟?”
扶苏瘪嘴, 看起来要哭了,小奶音都带上了哭腔:“不信,我要弟弟。”
见父子两人都快吵起来了,蒙骜赶紧调停。
“王上,公子年纪小,有些话无法理解, 这么解释解释不通的, 不如问问公子, 为何一直想要弟弟?”
嬴政采纳了, 问扶苏,扶苏指了指蒙骜:“刚才你们说的, 弟弟。”
蒙骜愕然。
“宫人们都说, 母亲会生个弟弟, 我可以跟弟弟一起玩。”撇嘴, “弟弟都生出来了, 为什么还不陪我玩?”
为了给自己执着要弟弟这事添上个合理的理由, 对不起了娘, 还有所有的小宫女们(双手合十)。
确实很合理, 嬴政和蒙骜都接受了这个理由。至于他们刚才说的“弟弟”,只有嬴政的王弟成蟜, 想来扶苏因为年纪小,大多数都听不懂,因为宫人们跟他提过母亲会生弟弟,记下了这个次词,所以才会吵着要。
闹了半天,果然是个乌龙。
君臣皆有些哭笑不得,实在是小儿的天真令人无奈又好笑,嬴政只好重新解释:“那是寡人的弟弟,你的叔叔,你不能叫弟弟。”
扶苏疑惑脸:“叔叔?”
没学过这个词啊,什么是叔叔?
问题直接写在脸上了。
于是嬴政又从头开始解释,你叔叔和我一母同胞,皆为你大母所出。
等会。
“大母?”这回扶苏是真疑惑了,疑惑且震惊,大母是什么称呼?
嬴政不了解扶苏的脑回路,以为他要问的是:我还有大母?嬴政心中微沉。
母亲赵太后在扶苏还没满月时就搬出了甘泉宫,复居旧都雍城,多一天都不肯等,且自扶苏出生起,赵太后从没关心过这个新生儿,更没有恭喜过嬴政,说我儿如今也当了阿翁了。
她只是避而不见,直到出宫,也不曾再与长子细细说过话。
如今扶苏都已经一岁了,赵太后却始终没有回过咸阳宫,致使扶苏连自己大母是何人都不清楚。
嬴政眼神微暗:母亲,你到底是在不满我做秦王,还是心里压根没有我这个儿子?
……
当上秦王多年,嬴政的心早已像王座一样坚不可摧,不会被儿女情长击溃,但他不知该如何向扶苏解释。
说你大母一直没来看你,是因为她住在雍城,与咸阳相距甚远,回来一次不容易,不是不喜欢你?
还是说,她不仅不回来看你,也没回来看我,她不是针对你,只是平等地忽视每一个人?
哪个理由都不合适。
嬴政决定暂时不解释,尤其是当着两个臣子的面,就只是说了一句:“你大母如今住在雍城,等扶苏再长大些就可以见到大母了。”
其实缓过神来扶苏已经搞明白大母是什么人了,生了嬴政和成蟜的还能是谁?当然是秦始皇的生母赵姬,如今他要称呼一声祖母。只不过秦国的称呼太奇怪,不叫祖母叫大母,那祖父不会叫大父吧?
某种程度上,扶苏猜对了。
不过一理清这个称呼和人物关系,扶苏就呆滞了,因为他刚才如果没听错的话,赵太后现在住在雍城?
史书上说,赵姬与嫪毐私通有孕,为了怕秦始皇发现才躲到雍城去,天高皇帝远,等到秦始皇发现不对劲儿的时候,两个弟弟都能打酱油了,赵姬气人着实有一手。
算算时间,这会儿估计孩子都出生了吧。
扶苏的视线默默移向亲爹头顶……啊不对,看错人了,他又默默地看向地板。大父,像您一样死了之后头顶还能充满生机的人可不多了啊。
赵太后有子,这就要涉及到嫪毐作乱,现在还有成蟜这一个大坑没处理完,真是一坑未平一坑又起。
比起尧山之战的胜负,赵太后和嫪毐作乱实在算不上什么,扶苏决定先把它放一边,以后再提醒亲爹,他在嬴政说完那句话后,顺势点了点头,表示很期待大母回咸阳宫,但是现在更想要弟弟。
嬴政扶额:“那是你叔叔。”
扶苏用控诉的眼神看着他,虽然一直喊错,但是理直气壮,教人无可奈何。
小儿天真可爱,可一直喊错也是个问题,左右扶苏也一岁了,也该认识认识自己的亲叔叔了,于是嬴政唤来谒者:“召长安君觐见。”
觐见?那不就是让成蟜来章台?那可不行!
扶苏想要做的是直接杀进成蟜家里,现在距离开战没有多少时间了,赵国与成蟜里应外合,总不可能是大军到了屯留才商量的吧,那多不保险,说不定一个没谈拢,成蟜就跟蒙骜一起把赵国灭了,所以扶苏猜测,此时赵国的使臣肯定已经跟成蟜接触过了,说不定就藏在他府中。
成蟜绝对想不到,这个时候嬴政会突然驾临他府中,许多痕迹都摆在表面,想遮都遮不住,有道是捉贼拿赃,现在过去正好能把成蟜和赵国使臣堵在府里,看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惜打算得好好的,事情却没有按照他预想的发展,嬴政根本不想出宫。
扶苏傻眼了,我熊了这么半天结果你就给我看这个?
眼看谒者要出发了,扶苏版熊孩子只能再就业,拉住嬴政的袖子就往外走。
“弟弟,我要去看弟弟。”
嬴政:“是叔叔。”
扶苏:“那就去看叔叔!”
扶苏牟足了劲儿拉扯袖子,然而一米九八的亲爹纹丝不动,扶苏努力了半天就只是在原地踏步,要不是披着小孩儿的皮,而且这件事确实很重要,扶苏都要罢工不干了。
嬴政没动,他以为以小孩子的力气,拽不了几下就会力竭,受挫了就会失去兴趣,然后乖乖坐在这等成蟜来。可惜他错估了扶苏,拽不动也要拽,主打的就是一个坚持,咱拿不出行动来也得让你看看我的态度。
两坨婴儿肥上写满了倔强。
嬴政只好解释:“你年岁尚小,不宜出宫,寡人让叔叔来宫里陪你玩也是一样的。”
打量的黔首聚居在一起就容易生病,尤其盛夏时发病率最高,先秦时的人不明白这是什么原理,只依靠着经验,在夏天时尽量不要去人多的地方。
大人尚且如此,何况扶苏这个小孩?为了防止他生病,嬴政说什么也不让他出宫。
此时的嬴政显然忘了,作为秦王的亲弟弟,成蟜怎么可能跟黔首一样住在里巷,他一个人的府邸就能占一条街了,门口都没有人路过,怎么可能会得病?
嬴政不许扶苏出去,任他这次怎么熊都没用,但是被儿子这么烦嬴政也不生气,搞得扶苏都不好意思继续作下去了。
他只能转移阵地,开始磨蒙骜,拽着袖子……哎袖子呢?
扶苏扑了个空,抬眼发现蒙骜穿的居然跟嬴政和吕不韦都不一样,那两人穿的都是深衣,袖子宽大得快垂到地上,所以扶苏才够得着,可蒙骜是个武将,他更喜欢穿利落的胡服。
自从赵武灵王试行胡服骑射开始,胡服正式传入中原,武将们大多都喜欢胡服利落的设计,但不喜欢胡服的图案,于是中原的裁缝们又将胡改了改,保留窄袖这一特点,在细节上加以改动,更适合中原人穿着,已经成为了武将的一种日常服饰。
蒙骜这件不仅是窄袖,为了骑射方便,他一直都是扎着袖子的,扶苏当然够不到,还差点因此摔了一跤,喜提亲爹一个嘲讽的“呵”。
扶苏倏然转头去看嬴政,想确认下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秦始皇怎么会发出嘲笑声呢?你崩人设了知道吗?
然而扶苏转身,看到亲爹眼神平静,嘴角也没有弧度,显然他很好地保持住了人设,那会是谁?
扶苏仰头观察两个文臣武将,发现自己头上的花白胡子一颤一颤的,显然杀敌所向披靡的蒙老将军并不擅长控制情绪,被扶苏抓了个正着。
接收到扶苏控诉的视线,蒙骜捋着胡子的手一顿,略有些尴尬。
都七十岁的人了,怎么能嘲笑一岁的小娃娃?何况这小娃娃他爹还是你上司。
不得体,十分不得体。
“咳咳。”蒙骜不笑了,抬头一本正经,扶苏却不会放过他,仰着头催他跟自己一起出宫去找叔叔。
嬴政叹气,终于记得要叫叔叔了。
嬴政担心的问题蒙骜自然也担心,况且不止疫病,扶苏身份尊贵,万一有那心狠手黑的搞刺杀怎么办?毕竟大秦现在挺招人恨的,还是小心为妙。
所以不管扶苏怎么央求,蒙骜都不答应,还经常岔开话题,打算让扶苏关注点别的,转移他的注意力,小孩子嘛忘性大,一会儿就不嚷嚷着出去了。
扶苏气结,但他能怎么办呢?他现在只是个单纯的一岁小孩,要是被反复岔开话题还能自己找回来,那就不像小孩了。只好郁闷地坐下来干等。
另一边,成蟜接到谒者通传,说王上召见,顿时吓得一头冷汗直冒,无他,谒者来时,赵仪正在他府中议事!
第 35 章
成蟜没想到嬴政会突然召见他。
幸亏来的只是身份低微的谒者, 若是那个官员前来?或者嬴政亲自驾临,他与赵国使臣来往的事可就藏不住了!
远在咸阳宫的扶苏表示赞同,我也是这么想的, 可惜我爹不让我来。
成蟜脸色煞白, 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 看得赵仪直皱眉头:“长安君,如此慌乱可成不了大事。”
成蟜不忿:“你懂什么!背叛兄长的又不是你!你当然不慌张。”
“呵。”赵仪毫不客气地嘲笑, “某竟不知,长安君居然与秦王兄弟情深,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见赵某呢?”
大战在即,赵仪可没时间再跟成蟜耗下去,他选择以语言相激, 促使成快点下定决心。
说实话, 虽然与秦国为敌, 但秦国历代国君都是人中龙凤, 性格果决之人,怎么生出来的成蟜却是懦弱胆小, 一点决断都没有呢?
赵仪内心鄙夷, 却也不能不捏着鼻子继续与他合作, 秦国的人可不好收买, 能找到成蟜这个傻子是他们运气好, 接下来可没时间验证运气了。
成蟜果然被赵仪一番话气得不轻, 不过赵仪冷眼旁观, 更多是谒者来传召这件事将他吓破了胆, 赵仪在心里摇头,心性比他兄长嬴政差远了。
赵仪又道:“赵某已经站在您府中, 是怎么赖也赖不掉的,长安君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想想一会儿见了秦王都说什么什么吧。”
赵仪态度不好,但他说的是实话,成蟜兀自气了半晌,逐渐也冷静下来,气消了,害怕的情绪也消了。
他就像刚才与赵仪的争吵不曾发生过一样,向赵仪问策:“那依先生所见,我应该说些什么?”
赵仪:“可还记得我跟公子说过的领军之事?”
……
谒者到来之前,赵仪也刚到不久。
自上次不欢而散之后,成蟜把自己闷在府里,也不知道想些什么,赵仪却是一天都没歇着,不仅派人打探秦军虚实,主将是谁,还用米酒大法成功忽悠住了樊於期,把他变成了一把备用的刀。
只不过,这把刀是用来对付成蟜的。
明明之前已经说好了,成蟜与赵国联手挫败秦军,到时候成蟜手握一部分兵权,再加上赵国的支援,足以返回去攻打咸阳,让秦王这个位子换个人坐坐,是对双方都好的事情。
可大战在即,成蟜却犹豫不决,首鼠两端,似乎有毁约的嫌疑?这怎么行。
赵仪发现了这个苗头,连夜中制定好计策,还特意找了一个没脑子的将军交好,只等着让樊於期来劝成蟜,主要是要在不经意间将某种重要信息传达给成蟜,促使他下定决心。
不过赵仪没想到,这把刀还没用上,成蟜就自己想通要见他了,这真是……赵仪自嘲,果然反复无常的人是最难算计的。
见了面之后,两人就当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直接开始讨论正事。
此前只是说了让成蟜和赵国里应外合,但到底怎么个里应还需仔细商议,赵仪来就是干这个的,自然不会推脱,马上开始替成蟜分析。
“在下认为,长安君可以趁此时多与将军们接触,了解军队动向,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大军开拔的时间,此事至关重要。”
成蟜脑子不太好使,但不是真傻,为什么要注意时间他还是清楚的,因此点点头,表示稍后就去做,不过他觉得自己堂堂长安君去做这种小事,实在有些纡尊降贵,就哼了一声道:“赵大夫也不要光顾着在咸阳赏景,手下那么多人,探听个时间应该不成问题吧。”
自己去做这种事不舒坦,好像他成了赵仪下属一样,拖着赵仪一起做就好受多了,成蟜的逻辑简单好懂,幼稚得很。
赵仪不跟他争这个,意味深长地说:“咸阳繁华,赵某也难免迷失于此,尤其美酒,实在令人流连。”
美酒?咸阳什么时候产过美酒?
成蟜疑惑了一瞬,只当赵仪是在讽刺他,略过不想,让赵仪接着往下说,只探听开拔时间也不能把他塞进出征的大军里,还要做些什么?
大战临头,不止赵仪急,成蟜也急了,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此次对自己来说是个重要机会,错过了这次,恐怕再也当不成秦王了,他必须要把自己塞进大军里去,不容有失。
赵仪与成蟜不同,他的急切从不表现在脸上,这是谋士的基本素养,看出成蟜已经急了,他反倒心里踏实不少。
秦国刚被五国联军攻打过,秦王怒火未消,势必要选择一个国家动刀,以此来杀鸡儆猴,谁也没想到赵国这么倒霉,居然要第一个挨刀子。
他们肯定会遭遇秦军最猛烈的攻击,可能要割让五城甚至十城,才能平息秦王的怒火。
可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早晚有一天赵国要像春秋其他诸侯一样,消失在这片大地上,到那时再想抗秦,晚了。
所以这次赵国绝不能输,输了定有灭国之危,赵仪是谋士,自不可能看不出这一点,恰恰相反,正因为他看出了赵国的大危机,才自愿请缨来秦国做说客。
他已经想过了,成蟜愿意按照约定做还好,若是不愿意,他就将成蟜背叛秦国的事在咸阳宣扬出去,让秦国先自乱阵脚,无暇他顾,如此可暂时拖住秦军入侵的脚步,让赵国有时间向楚国、燕国求援,如此,赵国之危亦可解。
索性,结果往好的方向去了,成蟜最终还是没能战胜心底的欲望,决定压上脑袋赌一把。
赵仪胸有成竹地开口:“公子莫急,此次出征定会有公子一份,哪怕不是一军主将,也该是副将,领兵之事不需要担心。”
成蟜皱眉:“你为何如此确定?”
是不是有点笃定过头了?不会是忽悠我的吧?
赵仪笑笑摇头:“公子忘了,你身上可是有一个别人都没有的优势。”
成蟜疑惑:“什么优势?”
赵仪微笑,轻轻吐出两个字:“质子。”
赵仪话音未落,成蟜就是脸色一变,若非此次正是与赵国合作,成蟜肯定要翻脸。
自小随母亲兄长在赵国为质就算了,那时候他还小,什么都不懂,但兄长即位后,他再次前往赵国为质,这次感受到的屈辱成倍增加。
不仅来自赵国人的羞辱,更来自兄长嬴政,甚至母亲、已经亡故的父亲。
他不懂,同为父亲的儿子,凭什么兄长可以成为秦王,而他却要远赴他国,做一个任人欺辱的质子!
他带着满心愤懑去了邯郸,赵国人欺他辱他,甚至连其他质子都会嘲讽他,只有外大父一家会邀请他去做客,称呼他为公子,给了他十足的尊重。
感念外大父家里温情的同时,成蟜深深地恨着自己的质子身份,甚至归秦后连这份过往都不愿意提起,偏偏赵仪不知忌讳,或者说根本不在乎成蟜的忌讳,光明正大地往他伤口撒盐。
成蟜的黑脸都绷不住了,阴阳怪气地说:“在赵大夫眼里,与他国为质居然是好事?既如此,赵大夫何须筹谋,不如我禀明秦王,将赵大夫也留在咸阳为质如何?”
赵仪就知道成蟜会呛声,毕竟这也是他的目的之一,太冷静的状态下可不利于做决定,他只不过是在帮成蟜,虽然对方并不领情。
赵仪不言,成蟜又道:“赵大夫将秦攻赵的事分析得如此透彻,不如转投秦国,正可以赶上大军出征,一展大夫所学,何必再回赵国这艘注定要沉的破船呢?”
上一秒赵仪还在心中感叹成蟜太冲动,下一秒生气的就变成他自己了,因为秦国要打赵国,现在赵国风雨飘摇,确实是一副沉船之相。
原来气定神闲只是因为没戳到痛处。
成蟜懂了,成蟜笑了。
不过赵仪到底能忍,一个呼吸间就恢复了文士气度,道:“多谢长安君赏识,只是赵某吃惯了赵国的浊酒豆羹,恐怕无福。何况享受秦国的高官厚禄。何况……公子是有大志向的人,何必因为我,阻碍了公子的升天路呢。”
成蟜要想告诉嬴政赵仪的存在,那就必须要坦白自己见赵仪是在干什么,哪怕他不想坦白,赵仪也会帮他坦白的。赵仪只希望成蟜明白,不要再用这些无用的言语试探他了,细作是不能见光的。
成蟜哼了一声,不再言语,本来的好心情也折了个半。
赵仪道:“大事在即,某与公子还是不要将时间浪费在此等小事上。”
“那你说,当质子能算什么优势?”
语气不好,但显然已经把赵仪的话听进去了。”公子在邯郸生活多年,对邯郸的一切都很熟悉,甚至包括守卫情况……”
赵仪瞥了一眼成蟜,成功看到成蟜身体一僵,成蟜想掩饰,可此时掩饰已经无济于事,甚至没有什么必要,索性破罐子破摔,问赵仪:“你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他在邯郸的所作所为都被别人看在了眼里?
成蟜的想法实在太好猜,赵仪一瞧就知道,摇头否定:“公子多虑了,此事并非是我先前看到的,而是猜到的。”
毕竟质子什么的,说是质子,其实大多都兼任细作,探听点守卫情况多正常啊,他们赵国公子也这么干,当然,不是说现在赵王最宠爱的那个,那个没什么用。
赵王非要娶一倡门女,赵国的大臣就差当朝上吊了,也没拦住,到底还是让对方冲冠后宫还生下一个儿子,赵王极为喜爱这个儿子,赵仪一想起来就心累,总觉得那个公子跟成蟜想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样的人在敌国为君是幸运,若是自己国家摊上这样一个国君,那他们还是集体上吊吧,比较体面。
赵仪在心里叹了口气,深觉现在思考这件事还为时尚早,也不知道邯郸城里那些人都在争什么?
他还是多多看顾眼前吧,毕竟要是不能成功把秦国大军阻拦在太行山外,赵国转瞬即逝,这时候争当赵王,不过是把自己钉在亡国之君的耻辱柱上罢了。
既然赵仪都不在意他探听邯郸守卫的事,那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扭捏的,成蟜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涉及到对自己有利的事情时,脸皮够厚。
于是成蟜很快收起情绪,继续听赵仪分析。
“论行军作战,公子不如诸位将军,但若论对邯郸城的熟悉,则没有人能胜过你,秦王必定会点公子随军,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让公子出任主将,将军权都握在手里,如此才可保万无一失。”
赵仪说的确实有道理,成蟜点头赞同,但又道:“可我一向不通军事,而蒙骜王翦都是攻城夺池的老将,我怎么可能争得过他们?”
这确实是个问题。
思前想后,最后赵仪叹道:“如此,只能想个办法,让这二人当不成主将了。”
成蟜不理解,就算把他二人换掉,秦国将领也多得是啊,怎么可能就轮到他了?你以为军功爵是看着好玩的吗?这玩意专门养狼的。
赵仪却说,不是让他们在出征前就被换掉,而是出征之后,由成蟜做内应,与赵国主将一起给秦军设伏,先将秦军主将斩杀,到时群龙无首,拥立爵位最高的长安君为主将不就合情合理了吗?
也许随军还有其他将军,可军队混乱之际,秦王到底是相信一个可能反叛的将军,还是相信亲弟弟,这还用说吗?
成蟜越听眼睛越亮,等赵仪说完,更是大力拍了下手掌,直呼:“对啊!先生说得在理啊!”
赵仪笑而不语,两人皆认为此计可行。
可惜他们不了解嬴政,比起亲弟弟,他还真就更信任自己的将领,如果事情真按照赵仪与成蟜所想的发展,别说掌握军权了,他连营地都别想出去。
两人正处在计划通准备行动的状态时,谒者就来通报了,说王上召您立刻进宫觐见。
只这一句话,就吓得成蟜面无血色抖如筛糠,刚才的志得意满全都忘到脑后,心里只有一句:完了完了,他知道了,我不能去咸阳宫,我会死的!
看成蟜那个样子赵仪就知道,这一天又白干,他不得不出言讥讽,激出成蟜的怒气来,省得被秦王隔空吓破了胆子,
赵仪:“记住刚才赵某说的话,军权必须要拿到手,在此之前,还希望长安君稳住心神,不要自乱阵脚,不然大军开拔你却被留在了咸阳,一切筹谋都将化为乌有,难道这是长安君想看到的吗!”
毕竟若是成蟜太不稳重,跟着大军出征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拖后腿,那还不如留在咸阳更妥当。
赵仪的重喝似乎驱散了咸阳宫带来的阴影,成蟜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想。”
“对,我不能留在咸阳!我不能。”成蟜有些神经质地自言自语着。
嬴政马上就要二十岁了,他要开始准备冠礼,那冠礼之后呢?是亲政啊!
到时候黔首尽皆匍匐,恭贺秦王亲政,三军跪地发誓效忠,大秦将彻底掌握在他手中,到时候自己还有什么机会?
成蟜意识到,这次是他唯一的机会,若是此次不成,他这辈子都别想当秦王了。
想通这点,成蟜的眼神越来越坚定,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他理了理衣摆,对赵仪说:“我去了,先生等我。”
第 36 章
成蟜入宫时天色已经不早, 快到了吃餔食的时间。
此时的大多数人,吃过餔食没多久就要睡觉了,因此没人会选择在这个时间上门拜访。同理, 若不是有紧要之事, 秦王绝对不会在这个时间召见, 这也是成蟜慌乱的原因之一。
成蟜进宫,正赶上吕不韦和蒙骜出宫, 毕竟快到餔时了,宫里也不留饭,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成蟜先向两人行了个礼,这两人哪敢接受,赶紧侧身躲过, 并立刻回了个礼, 免得传出去说吕相与蒙上卿性情骄妄, 连长安君在宫里碰见他们都要行礼。
还好反应得快, 流言根本追不上,两人在心理把成蟜骂了个半死, 再抬头时却是一脸和蔼, 笑得满脸褶。
成蟜主动跟蒙骜套近乎:“上卿近来身体可好?”
一副晚辈面对长辈的恭敬样子, 眼中甚至还带着些孺慕, 给蒙骜看得直犯嘀咕。
他觉得刚才那顿骂还是骂轻了。
问一个老将身体好吗?什么意思?
老子好得很!上马能拉弓, 顿顿比廉颇都能吃!
然而实际上, 蒙骜:“尚可尚可。”
成蟜还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就把人得罪死了, 继续说:“夏日苦热, 我府中还有些冬日存下的冰,一会儿送给蒙上卿罢。 ”
蒙骜惊讶:“这如何使得?哎呀, 长安君太破费了。”
没完了是吧,先问我身体好不好,这会儿又要送冰块,老子夏天穿全套盔甲急行军都没问题,我能怕热?
这长安君今天怎么回事,莫不是来找茬的吧?
然而成蟜只是想套近乎啊,可惜套到马蹄子上了。
他在赵国那么多年,读书习礼的事总不能耽搁,赵太后的兄长特意替成蟜寻来老师,让成蟜感念不已,每日极为认真地随老师学着诗书礼义,几年之后,诗书不通,倒是长幼孝悌等被老师翻出来讲解了一遍又一遍。
从成蟜筹谋的事情来看,孝悌学得一塌糊涂,倒是长幼有序被刻进了骨子里,以至于想要跟人套近乎,只会走子侄侍奉叔伯那套,关键是还有些愚,完全没想过要投其所好。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尤其不能让君主看见他们的白头,谁会需要一条没了牙齿的猎犬呢。
可见成蟜不仅不通军事,他连武将们想什么都不清楚,惹得蒙骜极不爽快。
他要是不姓嬴的话,这会儿早被按在地上爆锤了。
之后不管成蟜问什么,蒙骜都是:尚可、还行、将就,万金油回答还是车轱辘话,饶是成蟜套近乎的想法再强烈,也感受到了蒙骜的排斥,可他想不通自己是那句话说得不对了,明明他已经很尊敬了不是吗?
成蟜有些恼火,也不愿意再在这儿浪费时间,心想最好蒙骜是此次攻赵的主将,他就可以联合赵仪设伏,弄死这个老匹夫。
成蟜心中发狠,多少消去一些火气,然后想起自己来找蒙骜套近乎的目的,差点被蒙骜打混忘记了。
他话锋一转,不再聊些身体天气之类的,小心地问:“上卿和吕相是刚从章台出来的吧?”
是的吕相还在,就在旁边听他们俩车轱辘话,但成蟜就是有本事,除了刚见面时问了句吕相好,剩下时间全都在跟蒙骜套近乎,吕不韦狐疑挑眉。
要知道身为丞相,还是先王托孤的丞相,他在秦国的势力如日中天,除了秦王之外,谁不得仰仗丞相鼻息生活?哪怕宗室也不例外。
往常这位长安君也是有些巴结他的,甚至恨不得跟秦王一起喊他仲父,今天倒是硬气。
实际上成蟜哪是硬气,他是太不硬气了,在府里跟赵仪说得豪气万丈得,结果到了咸阳宫门口又开始打退堂鼓了,赵仪说他首鼠两端绝对没错,甚至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又反悔了。
因为紧张,他总想找点什么给自己当底气,比如从蒙骜嘴里套出点信息。
成蟜有此问,蒙骜还挺意外的,毕竟这事瞎子都能看出来。他俩从咸阳宫出来,不是去了章台难不成去的是后宫?
蒙骜能怎么办呢,当然是回答:“确实如此。”
成蟜又问,小心忐忑的:“那上卿可知,王兄为何要宣我觐见?”
是要让我领兵吗?是吗?
先是召见蒙骜,随后又召见他,成蟜心里有些期待,兴许他与赵仪所商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就能得到了,若猜测为真,这倒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蒙骜在心里骂骂咧咧,怎么回事,见一次面你给我挖两个坑?
老将军疲惫微笑:“王上心里想什么,我们做臣子的如何得知? ”你小子怕不是嫌我死得太晚,可惜老子身经百战,什么样的陷阱没见过,会上你这个当?
成蟜也反应过来,他问的有点逾矩,连忙找补:“上卿不知,近日我结识了一位新朋友,难免在府中多喝了几杯,还……还听了些琴曲,王兄不会是因为这个怪罪我罢。”
无故宴饮要受罚,大肆玩乐会被王上不喜,两件事都踩在了嬴政的底线上,如果嬴政知道了,定然会罚成蟜,不过都不是什么大错,最多剃掉胡子眉毛示众几天。
成蟜自然没有犯这两件错事,每天都在想怎么跟赵国里应外合,哪里还有心情宴饮玩乐?不过是想借此机会试探下蒙骜,看嬴政叫他来到底是治罪还是任命。
蒙骜根本不给他试探的机会,直接一句,我在军中几十年了,就奉行军中那套,泄露军机是死罪,所以对不住啊长安君,不是我不说,实在是我不想犯死罪。
成蟜脸色很不好看,蒙骜心想不愧是小年轻,心思就是藏不住。
其实成蟜不是被他这句话气的,而是听到了那句“泄露军机是死罪”,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在暗示他什么?
告别蒙骜吕不韦两人,成蟜装着满脑子‘死罪’进了章台,热情得像小太阳一样问候嬴政。
“见过王兄,王兄可曾用膳?”
嬴政点头,随手一指赐坐,然后才神色淡淡地回:“未曾。”
成蟜的笑容有一丝皲裂,赶紧低下头,免得被看出异样,然后才道:“谢王兄。”坐下了。
成蟜只顾着不让嬴政看见,低头低得迅速,嬴政是没看见,可扶苏全看见了,那脸扭曲的哟,演恐怖片都不用化妆了。
这个便宜叔叔似乎很在意亲爹的态度啊,以为跟他说话语气淡了点就是不看重他吗?未免太敏感
殪崋
了。
实际上在嬴政身边待久了就知道,他对谁都这个态度,连亲妈赵太后都得不到一个笑脸,你个密谋着投递叛国的弟弟还想怎么样?让你哥给你露出大白牙瞧瞧吗?
既然注定是要兵戎相见的,也没必要给他留脸面了。
成蟜刚坐下,扶苏突然蹭到了嬴政身边,紧紧挨着亲爹坐,还掀起嬴政的袖子把自己盖起来,仅留一个小脑袋在外面,像是受了惊的鹌鹑。
嬴政被迫抬着胳膊:……?
胆子这么小?笑话张唐报应到扶苏身上了?
扶苏眼睛里装满了恐慌,攥紧嬴政的袖子,指着成蟜问:“是谁?”
嬴政看了一眼,成蟜一脸茫然,片刻才想起来这是扶苏,嬴政的长子,但是扶苏为什么一脸害怕地指着他?茫然。
嬴政将手轻轻搭在儿子头上,不用他攥住,袖子也正好将他盖在下面,力道不重,确保不会压到扶苏。
“你不是嚷着要见叔叔吗?叔叔来了,你怎么又害怕了?”
嬴政的一番解释并没有缓解扶苏的‘恐惧’,他甚至还往后蹭了蹭,不仅要躲在袖子下面,还要躲到嬴政身后去,两眼盯着成蟜,满是抗拒。
“他不是。”
像是之前固执地喊着“我有弟弟”,“我要见弟弟”一样,扶苏又开始固执了,只不过是固执地喊“他不是”,“他不是我叔叔”。
给成蟜喊得很尴尬。
嬴政依旧没生气,毕竟扶苏的样子一看就是吓坏了,而且也没有大吵大闹,嬴政觉得还是弄清楚扶苏因为什么害怕更重要。
不过,难得将王弟召进宫来,就被扶苏一顿嫌弃,嬴政决定一会儿还是赏赐一些宝物吧,扶苏还小,只能由他来代替儿子道歉了。
成蟜听了赶紧起身上前道:“多谢王兄,不过不用了,我这个当叔叔的总不能跟侄子计较。”
不,你能,你可太能了。
扶苏蹭地一下窜到了嬴政身后,攥紧嬴政衣服缩成一团。
“不许过来!”
明明是极为霸道的话,但说话的人却怕到颤抖,好像被欺负的是他一样。
扶苏在嬴政身后小声央求:“父王,他好丑啊,是不是奶娘们说的鬼?”
嬴政皱眉,他赏赐成蟜本意是替扶苏向王叔道歉,结果道歉的初衷没达成,成蟜还要被骂成鬼、被嫌弃长得丑?
哪怕心里再觉得扶苏还小,嬴政也不打算把这事留到以后教育了,做人不能不懂礼数,这很重要。
于是扶苏第一次听见亲爹用阴沉沉的语气唤他。
“扶苏,出来,给王叔赔罪。”
扶苏不动。
“我不!他就是鬼,我都看见了!”
扶苏不肯出来,嬴政只好抽回袖子,转过身去面对扶苏,面对面地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扶苏小小地抖了一下。
妈耶,他爹生气了,好可怕。
但是为了胜利!扶苏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指着成蟜倔强地说:“他就是鬼!他刚才低头的时候都变成鬼脸了,我看到了!”
说完就开始委屈地哭:“呜呜,父王,好可怕啊,真的有鬼。”
嬴政看向成蟜,成蟜猛地一惊,脸上的慌乱还来不及藏起来,被看个正着。
扶苏抽抽搭搭地抹眼泪,实际上一滴眼泪都没有。
感谢现代的各路绿茶教程,真的很有用,再次感谢(双手合十)
第 37 章
成蟜下意识一慌:“我……”
扶苏为什么一直嚷嚷他好丑, 还说看见他变了鬼脸?思及扶苏坐着时的高度,难道他怨怼嬴政时的样子都被扶苏看见了?
成蟜心下一沉,比刚进咸阳宫时还沉重。
不行, 不能让嬴政问扶苏了, 不然他就算长了八张嘴也说不清。
成蟜说了个‘我’字就停下, 惹得嬴政看他的眼神越来越狐疑,看上去很想探究一番, 他的好弟弟是怎么背着他变鬼脸的。
成蟜只觉心中发紧,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顾不得其他,赶紧强笑着说:“王兄,小孩子不懂事,他说的话哪能当真呢。”
抢答得挺快, 没给嬴政问的机会, 可惜太慌乱, 又犯了忌讳, 看成蟜比刚才还慌,扶苏偷笑, 觉得这把稳了, 重新躲到亲爹身后, 看成蟜狡辩。
其实话这么说是没错, 小孩子懂什么?恐怕见到个奇形怪状的石头都要喊这是鬼, 至于什么鬼脸?多半是角度不同, 小孩子从下往上看, 显得成蟜脸比较奇怪, 所以才又说他丑,又说有鬼的。
甚至嬴政也是这么想的, 实在是小孩子胡闹,要不然也不会赏赐成蟜,就是用来替扶苏道歉的。
小孩子不懂事这种话,也是你该说的?作为臣子说这话是以下犯上,作为叔叔这是嫌弃侄子。
什么意思啊?因为扶苏的一句话记仇了是吗?那我可就要开始记你的仇了。
这好机会扶苏当然不会错过,他拽住嬴政的袖子,眼泛泪花 ,看上去似乎听懂了成蟜的嫌弃,显得格外委屈。
“不要叔叔,我不要叔叔了,叔叔坏。”
明明委屈得快哭出来了,却还记得不能太大声吵到人,这样的神仙小孩谁不喜欢?反正上辈子扶苏看大家都挺喜欢的。
别人都喜欢,何况亲爹呢。
“呜呜,我不喜欢这里,我要母亲,母亲……”
小孩子受委屈了,下意识就想找母亲,可是明明父亲也在这里,为什么不求助父亲呢?
多半是父亲没什么用。
虽然没有人点明,扶苏也只是喊着叔叔坏,不是父亲坏,嬴政还是感觉冥冥中膝盖中了一箭。
‘老’父亲急需做点什么,来重塑自己伟岸的形象。
从哪儿开始做起好呢?
嬴政看着成蟜,成蟜表情难看得像是要哭出来。
“王兄,臣一时失言……”
道歉的话开了个头,后面就没有什么难的,为了不在这种重要时刻得罪嬴政,影响了他们的大计,成蟜道歉的话说了一箩筐,关键还语句优美,没有一句重复的。
扶苏只能听懂那么两三句,剩下用来举例的人他都没听过,有点发愁,看来光靠他上辈子那点语文功底,是没法在这个时代混下去了。
成蟜的道歉实在是诚意十足,嬴政摆手:“罢了,此时到底也是扶苏之过,是他不敬叔叔在先,怪不得你。”
成蟜连呼不敢。
他在很多事情上没脑子,但在这种细枝末节上格外敏感。什么“扶苏不敬叔叔在先”,有先就有后,他嫌弃诋毁扶苏的事不就被坐实了?所以成蟜才不接这话。
双方都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再浪费时间,打算谈正事,只有扶苏,不仅没达到目的,还被亲爹盖章是他犯了错,生气。
扶苏愤愤地攥着手里的布料,一边光明正大地偷听,一边思考,到底怎么做才能把成蟜从领军人选里踢出去。
察觉到后辈衣服骤然收紧,嬴政就知道,肯定是扶苏在闹脾气了,心中无奈,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天的扶苏格外反常,一点也没有平日里的乖巧。
吵着要见叔叔的是他,见了叔叔哭闹不止的也是他,难道小孩的心思都是这么多变?真是让人想不通。
不过……想到成蟜之前过于慌张的表现,也许多变的另有其人呢。嬴政垂下眼,手指敲了敲桌案,片刻后停住手指,道:“带公子下去休息。”
马上就到餔时(下午四点),嗜睡的小孩子该回去睡觉了。
扶苏确实有点困了,只是头上有尧山之战这把刀悬着,不把事情解决了,他根本睡不踏实。
扶苏心里一阵悲哀。
上辈子是个苦命打工人,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驴还多,这辈子好不容易穿成个贵族,还以为能多享受几年,结果怎么从一岁开始就要加班了啊!
当内侍过来弯腰想要抱他去偏殿时,扶苏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非常坚定地拒绝了,攥紧拳头不撒手。
内侍惊慌不已,公子啊,你不睡就不睡呗,可别再攥王上的衣服了,上好的玄色丝质楚锦,就那么被攥着又揉又搓,估计是熨不平了。
可王上,似乎完全感觉不到。
内侍大胆观察了下王上的脸色,嗯,毫无变化,只有在扶苏拒绝去休息时微微绷紧了下颌,显然因为儿子的叛逆感到了不悦。
衣服皱不皱都是小事,儿子不爱睡觉可就是大事了。
内侍心中咋舌,谁能想到素来严于律己的王上,居然还有溺爱孩子的倾向呢。
然而叛逆的儿子丝毫领略不到‘老’父亲的爱子之心,明明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梗着脖子说不困,尤其手上攥着那块布料,说什么都不撒手。
嬴政几次抢救未果,被迫默认这一小块布料属于扶苏了,喜欢攥着就攥着吧,毕竟独属于他们父子相处的时间也不多。
嗯?想到这嬴政微顿,难不成正因如此,扶苏才一直黏着他不放?
再次拒绝了去偏殿休息,就这么睁着眼睛干熬,不听到什么重要的军机大事,他是不会去睡觉的!
哎,明明他做的是正经事,可惜没人知道,这下是彻底跟乖孩子搭不上边了,愁,不会拉低他在亲爹那里的印象分吧?
扶苏困得迷迷糊糊,一边想着要揭穿成蟜,一边还要提醒自己清醒点不能睡,结果越想越困,脑袋一点一点的。终于,一头磕在了他爹后背上。!
他做了什么?他靠在谁的后背上??
将睡不睡时难得的清醒,想起这可是秦始皇啊,自己这么做像话吗!清醒之后想,哦,可他现在是我爹啊,靠一下怎么了?心头一松,刚抬起的头又贴回去了,甚至还贴得更近了点。
这亲昵的举动更验证了嬴政的猜想,扶苏果然是因为太想他才迟迟不肯下去睡觉,好吧,作为暂时的独生子,还是可以有些特权的。
心情放松后,尤其是意识到自己靠在亲爹背上安全得很,可以放心睡觉后,扶苏不仅没清醒,反而睡得更快了。
不,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已经睡熟了,不然怎么会梦到自己飞起来了呢?
不对,胳膊有点痛,好像有人抓着他的胳膊,扶苏皱着小眉头,极不情愿地睁开眼,发现是亲爹双手提着他,将他抱了起来,不是做梦,是真的在飞哎!
那惊讶的小表情实在太有趣,嬴政本来打算直接将他抱过来的,又提着扶苏在空中转了小半圈,才将他放在自己身前横着抱起来,像是抱襁褓的姿势。
扶苏惊讶地嘴都合不上。
然后更令人惊讶的就来了。
他那头戴冕旒身穿衮服,本应睥睨天下的亲爹,连下颌线都是冷厉的弧度,嘴上却说着:“既然困了就睡罢,不必硬撑着。”
显然嬴政先妥协了,不去偏殿就不去偏殿,在正殿睡也一样,左右扶苏还小,没什么是他不能听的。
对嬴政来说只是一件平常的事,扶苏却看着看着,想起了上辈子那个用心给自己取名,努力赚钱给他买奶粉买玩具,最后却不幸早逝的爸爸。上辈子,他是不是也这样哄过自己睡觉呢。
扶苏眨眨眼睛,把头埋进了亲爹怀里,看上去似乎就是困了畏光,要找个光线暗一点的地方睡觉,嬴政低头看他一眼,让内侍入内取来一床薄衾,确定扶苏睡熟了,才将他抱到一旁盖好衾被,然后小声与成蟜谈论起来。
成蟜全程围观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幕,只觉得世界太奇妙,这其实不是他的王兄,而是早就被谁掉包了吧!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他会看见王兄在给儿子哄睡!
就算是长子,也不过一个庶长子,有必要重视到这个程度吗?又不是没见过孩子!
嬴政:不好意思,孩子见过,但是自己的孩子这是第一个。
好在成蟜吃了教训,今天这次召见处处都不顺利,为了少生事端,尤其是在扶苏这个小崽子身上,他不想再出现意外了,所以成蟜没说话,就一直等到嬴政把那小崽子哄睡,才敢小心问道:“不知王兄召见臣弟有何要事?”
看到嬴政替扶苏一一掖好被角,成蟜眼角直抽,心中还有些鄙夷,本以为王兄有天下之志,没想到跟那些凡夫俗子也没什么不同。眼中只有天伦之乐的人,能带着秦国走多远?合该他取而代之。
“适才吕相上卿前来,与寡人商讨了一番攻赵事宜,寡人想听听你的意见。”
来了!成蟜精神一震,终于说道正题了。
而本应熟睡的扶苏也偷偷支棱起了一只耳朵。
第 38 章
“关于攻打赵国, 寡人想听听你的意见。”
成蟜精神一震,来了,跟赵仪说得一样, 果然嬴政要为了攻打赵国问他。想起在府中与赵仪商议的, 要他趁此机会拿下领军之职, 成蟜顿时有些紧张,恨不得直接说:让我带兵吧!
现实中:“军机大事, 臣弟不敢妄言。”
嬴政:“寡人打算派你一起去,早晚也要知道,谈不上妄言,说罢。”
没想到惊喜来得这么快!成蟜心中窃喜,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使儿掐自己手心才压住嘴角的弧度, 看上去有些不敢置信。
“这……臣弟年纪尚小, 又不曾带过兵, 如何能做主将呢?”
想什么美事呢?
嬴政瞥了他一眼, 语气平缓道:“自然不是让你带兵。”他又不是疯了,放着蒙骜王翦这种老将不用, 派一个还未及冠还不通军事的人带兵?赵括之事可不能重现在秦国, 不然要让六国君主笑掉大牙。
许是那一眼情绪太过明显, 比如“绝无此种可能”, “不要自不量力”, “人贵有自知之明”, 被戳破幻想的成蟜有些尴尬, 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那臣弟……”
嬴政:“主将不行, 但做个副将足已。”当然了,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副将军职, 只是权力等同副将而已,确保成蟜可以名正言顺入营帐与将军们论事,在他指路和指点赵军布防时没有人反对就够了。
只是副将?成蟜心中憋闷,却知道自己没办法反驳,他不会打仗是个十足的短板,没有足够的理由劝嬴政重新选择主将,他只能先入营,再想办法除掉主将了。
成蟜打定主意,表面上却还要推拒一下:“可是,军中能战之士十之八/九,恐怕不能服我。”
“无妨,有蒙卿在无须担心。”
在嬴政看来这都是小事,蒙骜带兵素来有一套,没听说他军中有谁不合的,有也被蒙骜处理了,根本不需要担心。
见成蟜仍有些踌躇,嬴政起身缓步走到成蟜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帮寡人做些事了。”
年纪不小?
扶苏记得史书记载,成蟜反叛的时候才十七岁,在现代还是个高中生,但在古代已经是‘年纪不小了’,甚至都可以搞无间道,当二五仔了。
不过想想,嬴政才十三岁就即位了,比成蟜还卷,甚至年纪越大越卷,扶苏几乎已经可以预见自己未来被亲爹卷成麻花的悲惨人生了。
面对嬴政的看重,成蟜再次推脱:“臣弟不通政事,恐会辜负王兄重托。况文有吕相,武有上卿,王兄何必担忧。”
嬴政能坐稳王位,除了个人能力出色之外,更多还要依靠先王留下的托孤重臣吕不韦,这位一手成就了庄襄王的王位,赢得后者对他信赖有加,临终时更是将辅臣之位留给他。
而吕不韦也不负先王的托付,多年来一直尽心竭力辅佐嬴政,将秦国上下治理得井井有条。只吃有时候未免太过用心,用心到了让嬴政怀疑到底谁才是秦王的地步。
当然这些话不能跟成蟜说,他只是再次肯定道:“能臣再多,也比不过血脉兄弟,此次攻打邯郸,你跟着去寡人才会放心。”不然别人怕是不认路。
他跟着去你才更应该不放心!
背对着两人的扶苏在心里大声吐槽,恨不得掀开被子跳起来,大呼:此人绝不可信!信他你赔得裤子都不剩!
没人在乎一个睡着的地豆想什么,两人兄友弟恭,一个委以重任,一个感动得眼泛泪花。
成蟜眼底微光闪动,不知是感动到流泪还是什么,他问:“不知此次王兄准备攻打哪里?”
先前在府中赵仪曾说,此次秦国携怒而来,不拿下五城十城是不会收手的。这些年赵国版图不断缩小,已经承担不起再失去十座城的代价了,不然说不定哪一天一觉醒来,秦军就已经兵临邯郸城下了,所以这一战绝不能输。
他们俩讨论得还比较保守,以为嬴政是打算攻下十座城就收手,目标定然是赵国重镇,甚至是距离邯郸最近的一个重镇,秦国将其拿下充当自己的补给点,下次就可以以此为基础攻打邯郸了。
成蟜今天进宫来的目的,一是确定自己可以跟随大军出征,最好拿到一部分兵权,二就是确定秦国要攻打哪座城,再由赵仪传信回赵国,让赵将提前埋伏,定能大胜秦军。
兵权之事已无异议,现在成蟜只关心第二件事,他这个问题也不算突兀,哪有大军即将开拔,将领之一还不知道要打谁的。
嬴政不疑有他,张口欲言,“啪”,一只带着热气的小手狠狠地拍在了他手上。
熟悉的无力感再次袭来,嬴政朝右手边看去,果然是扶苏掀开了被子,双手双脚全都摊开,甚至手还伸到了他这边,睡姿极为不雅。
幸亏嬴政此时已经坐回案几边,他才能及时打断,没让亲爹说出要攻打的是邯郸这种重要信息,扶苏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刚才成蟜的话一出口,扶苏就发现了嬴政和成蟜之间还有一个信息差。
成蟜问要攻打哪里,显然是不确定此次的目标,或者说在他背后的赵国人无法确定秦国的目标,急于确认。
没人想到嬴政会这么冒险,直接攻打赵国的都城!这在任何人那里都得被评价一句狂妄!简直不把赵国上下放在眼里。
可高危险往往带来的是高回报,正因为没有人能猜到他的目标是邯郸,所以当蒙骜带领大军攻打龙城孤城时,赵国人才更会相信,这是秦军的主力,从而竭尽全力去抵挡,造成都城空虚,这时再有一支奇军突袭,拿下邯郸简直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前提是赵国没有成蟜这个内应。
什么好计策告诉了他,那都跟直接趴在赵王耳朵边说没两样,今天刚制定出来的,明天赵国就能拿出应对方案了,这还打个头,原地卸甲算了,所以坚决不能透露给他知。
嬴政却以为扶苏只是单纯的热了,睡觉不盖被子可不行,他又细心地给扶苏盖好,转身打算继续说。
“啪!”
嬴政刚转过身,扶苏又是一个伸展运动,极薄的布衾被他一脚蹬起来,又落回到身上,正好将两只手露在外面。
扶苏两只手伸过头顶,攥着拳头,像是投降了又不太服气的样子,小拳头打人格外用力,至少比打在嬴政手上,比刚才疼多了。
嬴政狐疑地看了一眼,两次都在他要说话时打断,如果不是扶苏才一岁,他都要怀疑扶苏是故意的了。
久久得不到回答,成蟜心中急切,对于打断嬴政说话的扶苏更是厌恶,王兄这个儿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似乎天生跟他相克,不算他周岁那天,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结果诸事不顺,真是生了还不如不生。
隔着布衾,扶苏都感觉到了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恶意,他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成蟜得不到答案心急了,嘁,真是没耐心。
扶苏浅浅伸了个懒腰,睁着迷蒙的眼睛坐起来,看见面前坐着一个人,张开双臂就喊:“母亲,抱!”
嬴政:“……把眼睛睁开再说话。”
咦,声音不对?
扶苏将惊讶都写在脸上,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认错人,伸着脖子努力揉了揉眼睛再看,这下更惊讶了。
“父王,您怎么在这里?”
语气自然得仿佛这里不是章台宫,而是扶苏自己的寝殿。什么叫恶人先告状?这就是了。
明明是他自己困了不肯离开,霸占着议事大殿睡觉,睡醒了还问嬴政为什么在这里,当然是加班啊!不然呢。
问完不等回复,自己四处张望:“母亲呢?母亲去哪里了?”语气似乎还有些委屈,对于一岁小孩子来说,睡醒了看不到母亲,简直比天塌了还难受。
张望一圈也没看见楚夫人,扶苏瘪着嘴,看上去分外委屈:“母亲不要我了。”
这又是什么话!
嬴政扶额:“你母亲在她自己的寝殿里。”
扶苏憋着泪花:“这里不是吗?”
嬴政决定原谅一个刚刚睡醒不太清醒,并且记忆也不太好的小孩。
“不是,这里是章台。”
扶苏可听不懂,他开始切换令人头疼的复读机模式:“我要母亲。”
楚夫人还在后宫,她现在来章台,恐怕到的时候天都黑了,还得摸黑赶回去,完全没必要,还是直接把扶苏送回去。
只是正事还没谈完,嬴政没时间去送,若派内侍去,这距离不短,只有几个内侍跟着嬴政根本不放心,所以他安抚扶苏道:“再睡一会儿,醒了就能见到你母亲了。”
小孩子都不可能这么简单被打发,何况他又不是单纯的小孩子,扶苏撇一下嘴,继续当复读机,嬴政刚撇开头不想理,扶苏直接爬到他膝盖上坐着,父子两人面对面瞪眼睛。
嬴政:“……不要胡闹。”
扶苏:“我要母亲,每天晚上母亲都要哄我睡觉的。”
别看楚夫人做梦都想当王后,但也不是完全被后位迷了眼,一五贰二七五贰八一对于儿子扶苏她还是很关心的,虽然做不到现代父母那样凡事亲力亲为,每天早中晚看望,晚上讲个故事哄睡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不,讲故事的效果现在就体现出来了,扶苏可以随时将讲故事扯出来当大旗,告诉嬴政不是自己想闹,实在是长时间的习惯一下子改了他不习惯,这又不是我的错,你看怎么办吧。
嬴政能怎么办呢?他抬头看了眼外面,太阳已经半落宫阙,再晚宫中就要关门了。
“罢了,天色不早,今日就说到这里,你也回府罢。”
说着,嬴政单手担在扶苏背后,免得扶苏坐不稳向后倒再磕到头,而扶苏乐得不用力气,既然有人担着他干脆卸了力气,整个人靠在亲爹手上,坐得格外放松。
嬴政低头看他,扶苏睁着无辜的双眼回望,这一天相处下来,扶苏越来越放飞自我,回望的时候理直气壮,仿佛本应如此。
嬴政开始回想,自己小的时候与父王相处有这么大胆吗?似乎没有吧?这孩子像谁呢?
以前的扶苏不哭不闹,是个十足的神仙小孩,惹人喜爱,可不知为什么,嬴政更喜欢今天这个会朝自己闹,跟自己瞪眼睛的扶苏。
总觉得,这样更像父子之间的相处,而不是如他与父王一般,像君臣更像过父子。
眼看着扶苏那个小崽子三言两语又把嬴政的注意力吸引走了,连他问的攻打目标是哪里都没有回答,明明只是一句话的事,偏偏要改日再议?用得着改日吗!
嬴政也觉得没必要,可扶苏缠着要回寝殿他能怎么办?作为一个好父亲,当然是满足孩子一切需求了。何况扶苏两次打断他说话,哪怕是无意的,嬴政也觉得这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不想让他说出去,在通过扶苏的手提醒他。
囿于时代,嬴政对于鬼神之事颇为敬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不让他今天说,那就改日再议,总不能因为他晚说了几天就发生什么大事吧?想也不可能。
所以尽管成蟜再心急,嬴政也是从从容容起身,让内侍们抬着竹简往后宫去了。
一来一回太费时间,嬴政决定晚上干脆就歇在楚夫人处,顺便把这些竹简批阅完。
谒者先车驾一步到了楚夫人处,通知她做好准备,尤其要准备餔食,王上与长安君议事到现在,可还饿着肚子呢!
成蟜在章台宫台阶前目送嬴政进入车驾,到底心有不甘,还想再尝试着问一次。
“王兄……”
“叔叔!”扶苏睁着大眼睛问,“叔叔你肚子不饿吗?怎么还不回家吃饭?”
“哦,扶苏知道了,叔叔是想跟父王和母亲一起吃吗?”
嬴政要去的可是后宫,你一个已经成年(十七岁)出宫开府的王弟也要一起去吗?不合适吧。
成蟜悻悻地收回搭在车驾上的手,他只是想问个结果而已,怎么到了这小崽子嘴里就变了个样,这他哪还敢拦,再耽搁一会儿恐怕就要变成长安君窥伺后宫,他跳进大河都洗不清了。
望着成蟜离去的背影,扶苏在心里小小地比了个耶,初步阻拦信息泄密完成!
不过隔天扶苏就笑不出来了。
因此昨天小小的胜利,心神放松,再加上本来睡得就晚,等扶苏起床时已经很晚了。
他心中记挂着揭穿成蟜这一大事,打算最近几天都去章台打卡,因此吃过朝食就催着楚夫人,快把他送到章台去。
可嬴政一向不喜后宫女子踏入章台,像宫斗文里那样隔三差五送个鸡汤点心什么的,想都不要想,公是公私是私,绝对不能乱。
所以扶苏提起要去章台,楚夫人第一个打起了退堂鼓,她才不要去呢,本来她生下长子还没当上王后已经够丢人的了,其他几国的夫人还不知道背地里怎么笑她呢,要是再因为私自出入章台被训斥,那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并且她还劝扶苏,章台是王上处理政事的地方,纵使你是公子,也不是常去打扰,小心惹你父王不高兴。
楚夫人这是出自长远考虑了,扶苏小时候还没什么,可要是他养成往章台跑的习惯,等以后长大了还跑过去玩,难免被王上认为是有意染指王位,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要知道君主都有疑心病,因此丢掉小命岂不是冤死了。
楚夫人小声说给扶苏听,不指望他能听懂,只求不要总嚷着去章台就好,扶苏可不能更懂了,前世电视剧小说没少看,因为皇帝老年昏聩被噶了的长子太子还少吗?
关键是他不是还没到那个年纪呢嘛,他也没打算天天去,只要能让秦国避开这次尧山之战的失败,他就回到后宫继续苟,可这话他没法跟楚夫人说,只能继续撒娇,绕着楚夫人腿边求她带自己去找父王。
“母亲,母亲,你带我去嘛,父王最喜欢我啦,要是他见不到我会伤心的。”
“哼,他最喜欢的是竹简还差不多!”想起昨天晚上她盛装打扮,结果嬴政点灯批了半夜的竹简,楚夫人就忍不住生气。
呃……这话确实。
但是,听不到听不到,父王最喜欢我啦,什么竹简不竹简的,扶苏没见过叫竹简的小孩,怎么可能比扶苏还讨人喜欢?
“父王说啦,他只有我一个孩子,最喜欢我啦,不喜欢别人!”
楚夫人被他的天真打败了,扶苏又说,只要楚夫人把他送到章台宫外就好,会有内侍来接他进去的,不需要楚夫人把他送到嬴政手边,完全不用担心被训斥。
当然了,话不能说得这么直白,扶苏只是眨眨眼睛道:“昨天内侍告诉我,章台宫前任何人都不能乘坐轿撵的,那母亲你就把我送到章台宫外好了,免得走路。”
是关心母亲的贴心儿子一枚啊,谁能拒绝呢?
于是吃过朝食,楚夫人的车驾就行驶在宫道上了,但是等扶苏到的时候,他发现今天人有点多,包括昨天出现过的吕不韦蒙骜,以及……该死的成蟜!他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第 39 章
昨天嬴政说改日再议, 扶苏惯性思维,依照现代人的德行,这个改日还不一定是几天后, 说不定大军快出发了才告诉成蟜, 所以他就没着急。
谁能想到啊, 工作狂的改日就是第二天!
很好,效率很高, 不愧是能统一六国的选手,但是你效率高能不能用在其他地方啊喂!
今天到场的人很多,除了昨天已经见过的三人,还有几位与蒙骜同款窄袖口,胡子一大把的铁塔们,身形高大是标配, 再配上黝黑发红的皮肤, 一看就是在沙场上摸爬滚打的。
看来这次出征的主要将领都到了。
嘶, 有点限制他发挥啊……
经过昨天, 扶苏发现限于小孩子的身体,他只能通过哭闹来阻止一些事, 不然容易被人当成异端, 一开始他还有些愁, 觉得这非常有损自己在亲爹那里的形象。
说不定等长大了, 他爹还是会更宠爱胡亥那个小王八蛋, 说什么长子幼即顽劣, 幼子孝心尤嘉深得朕心之类的, 到时候他也别去守长城了, 干脆代替孟姜女哭长城吧。
可没想到啊,他爹居然非常吃这一套, 昨天他作得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他爹居然还哄他睡觉,甚至在讨论正事时,频繁被他打断喊着要娘都没生气,要知道现代因为这个挨打的小孩子可不在少数。
初战告捷,扶苏决定再接再厉,可惜出师未捷先社死,谁能告诉他,当着这么多人面撒娇耍赖可不可行?
他的目标可是要接任秦王的,在座某些将军也就四十多岁,按照现在喜欢用老将的习惯,等他十几岁能入朝议事了,说不定这几位还在。
论:如何坦然面对熟知自己黑历史的下属?
每天上朝脚上都有一个阿房宫的大工程。
扶苏猛地甩甩头,那个场景太可怕了,他才不要面对。
嬴政已经看见了扶苏,招手示意他进来。
扶苏到章台宫时,先让内侍进去通报一声他来了,主要是问问亲爹这会儿方不方便见他,不方便他就等会儿再来。
内侍禀报回来没说方便,也没说不方便,只说奴婢送长公子过去,扶苏默认这就是暂时无事的意思。谁能想到呢,大殿里的人加起来都能踢足球了,居然还能让他进来。这可真是仗着他年纪小什么都听不懂了,所以随便他听。
既然嬴政都不介意他听,扶苏当然不会矫情地推拒,说什么我不适合听这个,我应该回避,他大大方方地走进大殿,径直往嬴政身边跑,他不仅要听,还要选一个绝佳位置听。
终于一路小跑到了嬴政案前,被嬴政双手一提,拎着放到了自己身前,扶苏坦然坐下,睁着晶亮的眼睛望向下首,似乎在问:你们说什么呢?怎么不继续了?
众位将军讨论行军路线讨论得正来劲儿,嬴政没告诉他们自己和蒙骜商量后的结果,此时正抛出问题征求意见,大军到底从哪里进攻,攻打哪一座城池比较好?
此举一方面是为了做铺垫,先让大家讨论谈论,思考从哪里打比较合适,然后再抛出他和蒙骜早就讨论好的结果,对比一下几种方案的优劣,将军们经过思考,自然更能看出此计的妙处。
另一方面也是集思广益,看看是否有他们没考虑到的地方,若有人提出来就及时补上。
大家对着舆图讨论得热火朝天的,猝不及防视线里闯进了一个三头身的小身影,那小孩还一路跑到了王上身边稳稳当当地坐下了!
将军们渐渐收了话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神传递信息。
—这小孩谁啊?
—不认识啊。
—你傻啊,在宫里的小孩还能有谁,当然是长公子。
—哦对对对,跟长公子长得有点像。
这就有点夸张了。
扶苏满月的时候,这几位将军都曾来参见满月宴,见过还在襁褓里的扶苏,但小孩一天一个样,他跟满月时早就长得不一样了,将军们只是远远看过一眼,哪里分得出像还是不像,只是看到扶苏的年纪猜到了而已,毕竟这宫里除了长公子也没有其他小孩了。
这一年没出现在人前,朝臣们都快忘了他们还有个长公子,没想到再次见到,不仅个头长了不少,走路也稳稳当当的,可比其他娇养着长大的公子王孙们强多了。
嗯,不错,看着就是个健康的。
扶苏平时吃得不多,为了防止积食,他一直严格控制自己的食量,比起大众喜欢的那种胖娃娃,扶苏要瘦不少,但却是那种健康红润的瘦,充满着小孩子的朝气和活力。
总之一见面扶苏就拉满了将军们的好感值,今天列位的没有博士,也就没人提醒扶苏,什么作为公子坐在王上的位子上于礼不合,王上您不能如此宠溺公子,长此以往会酿成大祸云云。
将军们就更不会有意见了,他们的想法很简单,王上都觉得没问题,他们更不会觉得有问题了,反正那位子也不是他们的,瞎操什么心。
只有成蟜的视线恶意是最浓的,为了他坐不到的位子。
扶苏循着视线望回去,给自己的好叔叔回了个乖巧的笑容,看上去非常懂礼貌,成蟜却觉得这是赤裸裸的炫耀和挑衅,果然这个小崽子就是专门来克他的。
要是扶苏能听到他的心声,肯定要理直气壮回一句:是的没错,我的目的就是克死你,要是扎小人管用,扶苏一夜不睡也要现扎一个,全身死穴都堵住那种。
招扶苏进来坐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嬴政并没有现在就给扶苏介绍朝臣的意思,年纪太小了,介绍也记不住,他就着刚才的话题让大家继续讨论。
将军们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果然开始认真讨论起进攻路线,目前大家的意见都是由上党郡向东挺进,截断韩国与赵国的联系,此举主要是为了防止楚国从韩国借道去支援赵国,所以先将这条路堵上。
其次还可以联合齐国,劝说齐王攻打魏国,如果能让齐国与秦国接壤最好,这样就彻底断了五国合纵的可能。
有人持不同意见,认为这样一来,秦国和齐国就要面对五国夹击。
“呵,就算五国联手又怎么样?去岁不是已经联手过了吗。结果呢?还不是灰溜溜的跑了。”
“什么叫灰溜溜的跑了?用不用我帮你回忆一下,去年听说五国联军打到了蕞城,是谁急得都要哭了,差点拔剑殉国?”
“你!”
“我什么我?不错,五国人心不齐,所以到咸阳门口了也打不进来,但只是夺回远离大秦腹地的一块飞地,简单的很。这个位置你怎么守?北边有赵国,南边有韩国楚国,魏国燕国也不过一日脚程,四面受敌,要派多少兵力才能守住,你想过没有?”
以秦军的彪悍,守倒是能守住,但那要付出的精力和牺牲的士卒太多了,根本得不偿失,那块地打下来什么用都没有,只会拖垮秦国。
此话一出,之前坚持要打的将军沉默了,他们都是带兵的人,要说有多爱兵如子不现实,但想要培养出来一支能打的军队太难了,谁都损失不起,这个地方产的粮食有限,也没有金矿,的确不值得花大力气死守。
但问题是,这个位置的特性决定了,只要打下来就必须得死守,不然分分钟得丢,至于到时候姓赵韩燕楚魏甚至是姓齐?那就看谁抢得快了。
扶苏听明白了,这地方一旦发生动荡,就像一块没什么肉的骨头,吊在前面引得几国互相打架,什么用都没有,但是为了防止对家坐大,你必须得跟着一起争。
可惜曹老板现在没出声,不然就可以叹一声: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啊!
至于所谓的切断合纵,兴许有那么一点作用,然而弊大于利,只能无情被否决掉了。
当然,也没有彻底被否决,嬴政默默记下了这个位置,决定留着以后再打。
总之,要想消灭合纵,不是从地理上截断就能做到的,首要是削弱五国的硬实力,让他们弱到及时有一天秦国真的东进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拿不出任何兵力与秦国抗衡,那时才是真正的消灭了合纵。
上党在赵国偏南的位置,从这里进攻不行,大家的目光下意识就放在了北方。
秦国与赵国隔着一座太行山,此前赵国据天险抗住了秦国一次又一次进攻,终于有一次,秦国派出了猛男蒙骜,他直接打到了太行山东边,把赵国一个军事重镇晋阳给薅下来了,赵国舆图瞬间凹进去一块。
当然,蒙骜也不是那种内向的性子,晋阳都打下来了,多打几个少打几个有什么关系?也不费什么力气。
况且晋阳城自己孤零零的在那杵着多难看,于是拥有高级审美的蒙将军指挥着大军又打下来三十七座城,与晋阳城一起合置太原郡,从此晋阳就从赵国的军事重镇变成了插入赵国的一根刺。
感谢蒙老将军,让他们连制定攻打计划都大胆了许多。
有太原郡在,秦军完全不用担心绕路太行山长途跋涉的补给问题,也不用担心兵疲马乏的战斗力打折扣,长途跋涉之后到太原郡驻扎歇息几日,就又是十万条好汉。
更重要的是,太原郡离邯郸可就不远了,没有太行山这样的天险,急行军两天就到,从太原出兵攻打邯郸,这跟直接伸着筷子到赵国锅里捞肉有什么区别?没有区别。
将军们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发现往这儿打比上一个计划更具有可行性啊,而且这次只是秦国和赵国两国边境起摩擦,跟其他五国也不接壤,不用担心打着打着突然有第三方插手。
当然,赵国不要脸搬救兵的情况除外。
但这个提议也有人持反对意见,认为北边比南边更难打。
支持从太原入赵的将军撸袖子:来来来,你来给咱们说个好打的。大家都赞成的事,怎么就你意见这么多?
反对的人就说了:你光知道从这里打邯郸快,别人不知道吗?比如——伸手点了点雁门关,李牧不知道吗?
那必然是知道的,李牧常年驻守雁门关,防止胡人入侵,但不代表他就钉在那不动了,胡人一般都是秋冬之际入侵,因为他们没有粮食了活不下去,只能南下劫掠。现在才到夏天,边境没有胡人,李牧正闲着呢,好嘛,都城邯郸被围了?你当我不存在?
没人拖住他,那不直接带兵回援,路上又不像秦军一样处处受阻,几天就能赶回来。
而邯郸到底是赵国都城,城墙高大且有精兵守卫,短时间内根本打不进去,要是围城吧?赵国王室贵族们都在邯郸,府库里的粮食肯定堆成山一样,根本不要想着城里断粮了然后赵王开城投降。
围城少说几个月,可李牧几天就能赶回来,到时候秦军就要面临两军夹击,至少有一半的可能会输。
“那不是还有一半的机会赢吗?”
“嗯,假如李牧手下都是废物的话,能赢。”
“……”
常年跟胡人作战的怎么可能是废物?这是块难啃的骨头,就算蒙骜亲自带兵,也没有把握在深入赵国腹地的情况下打赢李牧,所以别想了,这还只是面对赵国本国军队的情况下,万一燕国派兵支援呢?
到时候秦国这支军队要么损失惨重,要么被拖在赵国,倒时后方空虚的可就是秦国自己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怎么才能行?
能被嬴政召见,参与到此次攻赵一战里的,无一不是骁勇善战的大将,不过与名将还是有些区别的,哪怕他们平时自诩比之蒙骜王翦也不差什么,但看两位老将军气定神闲的神态,再看看自己,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全程听下来的扶苏表示自己涨见识了,没想到秦国的武将们战争嗅觉都这么敏锐。
这两个被否定的进军方向看似被否定了,可是联想历史上尧山之战的路线,不正是一南一北,一队假道上党,而另一队绕过太行山打进了赵国北部嘛。
他们的方案不是不可行,是必须二者合一才行!
听完一场精彩绝伦的军事辩论,扶苏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升华了,甚至已经从昨天的听不懂到今天的入迷了,他满意地点头,嗯,要是每一个武将都有这种军事素养就好了,到时候还不是想打哪儿就打哪儿!
想想上辈子那些自古以来,争论不休的,扶苏已经克制不住,想要挥兵过去,在上面插满秦国的旗帜了!
不过想这个太早了,这第一步还没走完呢。
扶苏回过神,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听亲爹的总结性发言。
“诸位之言,昨日寡人都已经与上卿商讨过了,目前有两条路可以走,一个是……”
不是,等等!怎么直接就说出来了!
哪有这样当领导的?各部门刚讨论完,你不评论下优劣吗?不打几句官腔pua一下吗?直接就进行下一步了?
瞥见打起十二分精神听的成蟜,扶苏欲哭无泪,他就说吧,太卷了没好事,工作狂是没有未来的。
这下怎么办,行军路线都被成蟜知道了,他肯定会传出去,要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弄死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第 40 章
听上去很令人心动, 实施起来困难很大,主要是没人听他的,连个刺客都找不出来, 总不能要他亲自去搞刺杀吧。
连宫门都出不去, 还是算了吧。
当初发现自己是胎穿扶苏时有多惊喜, 现在就有多嫌弃,哪怕四五岁也比现在好啊, 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这干瞪眼。
看成蟜用心地记行军路线,甚至还比对着舆图记,他身边的将军以为他这是为了攻打赵国做功课,过于认真的态度还赢得了该将军的尊重,对于将要带着一个娇公子随军也没有那么大的抵触了。
那将军怕成蟜刚才没听懂, 甚至还给他讲课!成蟜居然也毫不客气地请教了, 并且还特意挪到蒙骜身边问蒙骜去了!
这脸皮得多厚啊!心里想着要杀他, 面上还装成一个阵营的虚心请教。呸!二五仔没一个好东西, 修长城不派他去当城砖都可惜了。
扶苏愤愤地用拳头敲腿,不敢敲桌子, 免得嬴政问他怎么了没法解释。
“怎么了?”
扶苏一惊, 真是越不想什么越来什么。
将行军路线公布出去之后, 就又是将军们自由讨论时间了, 嬴政自然有精力观察一下儿子在做什么, 今天简直安静得不像话。
如果嬴政在现代, 肯定会知道一句话, 叫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嬴政没听过这句话,但他在见识过扶苏的‘活泼’之后, 乍然发现扶苏一直都没说话,直觉告诉他这不正常。
果然,一低头就发现扶苏瞪着眼睛,腮帮气得鼓鼓的,一只手攥成拳头一直在敲自己的腿。
看起来似乎气得不轻?可他明明一直坐在这儿,连跟他说话的人都没有,为什么生气?
嗯?没人跟他说话?难道正是因为这个才生闷气的?
想到扶苏昨天一直拉着他说话的话唠样子(大雾,扶苏拒绝这个标签,并认为他爹认知有问题),今天一直没人陪他聊天,可不就要无聊到生闷气嘛,兴许还是生他这个父王的气。
嬴政发现自己居然很坦然地接受了扶苏在跟他生气这件事,身为秦王,若是有人敢对他说,我在生你的气,除了亲娘赵太后,其他人嬴政都是挥挥手,让侍卫拖下去按以下犯上处理。
但换成了扶苏,嬴政不仅不介意,甚至还有心情关心一下扶苏为什么生气,以及……
“为何一直敲腿?”
看,他甚至出言制止了扶苏伤害自己的行为,哪怕扶苏用的力气敲下去连红都不会红。
既然发现问题就去解决问题,生气了就求解决让你生气的人……和事。嬴政想了想,这个人里面可能包括自己,于是及时补上后两个字。
扶苏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没错,生气伤身,他就应该去解决掉让自己生气的人!视线锁定住成蟜,心里开始构思杀掉他的一二三个计划,当然了,刺杀乃下下策,第一个被否决掉,具体怎么实施,等开会结束了再想!
下定了决心,扶苏的气也消了,装模作样地又垂两下腿,对嬴政说:“腿好疼,敲一敲。”
“腿疼?”嬴政皱眉,“哪里疼?”
扶苏指着小腿说:“这里,每次坐下都好疼,有虫子咬我。”
咸阳宫是用木头建造的,蛇鼠虫蚁不要太多,防虫的手段却非常有限,连扶苏贵为公子,都在自己寝殿里被咬过,他知道被虫子咬是什么感觉也不奇怪。他没敢说像蚂蚁咬,因为平时扶苏连偏殿门都不能出去,这辈子还没见过蚂蚁。
扶苏说得很委屈,嬴政听了却舒展开眉头,耐心给扶苏解释:“这不是有虫子咬你,只是腿麻了。”
扶苏疑惑歪头,于是嬴政又开始解释,是因为正坐的时候会压到腿,时间久了就会腿麻,像有小虫子在咬,其实只要站起来活动一会儿就会好,不用害怕。
听话的扶苏自然是立刻实践起来,嬴政说完他就站起来往外跑,可惜一条腿麻了,跑得像是掌握不好平衡,一直朝着一个方向歪,随时都要摔倒一样。
终于,他踉踉跄跄地歪到了蒙骜腿上。
突然被袭击的蒙骜:“?”
全程关注的嬴政:“?”
想起昨天扶苏在蒙骜身上挂着的行为,很难相信他不是故意的。
事实上呢,扶苏当然是故意的,这一套动作没有一个是多余的。扶苏撞到蒙骜腿上还不算,在蒙骜低头查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踢老夫时,抬头可怜兮兮地喊:“蒙上卿,我腿麻了。”
皱着脸的煞神顿时如春暖花开,笑呵呵道:“是长公子啊,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殿中摆着一个长桌案,桌案上放着七国舆图,众位将军此时都围着这张舆图讨论,蒙骜指点了两句之后就退到一边站着,等成蟜过来请教时,介于对方学习诚意很足,而且马上要一起攻打赵国,昨天那点奇怪的表现他就当没看见,认真指点了起来。
这边乱糟糟的,武将嗓门都大,手上也不消停,讨论就讨论呗,随时都跟要打起来了一样,蒙骜想不到扶苏是怎么跑过来的,他就不害怕吗?这场面别说小孩子了,文臣们看到都害怕,生怕路过的时候不小心挨上一拳头。
扶苏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又说:“父王说站起来走走就好了,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痒?”
“哦,原来是这样啊。”和蔼的老爷爷蒙骜蹲下身,笑着给扶苏解释,“其实还有第二个办法,只要轻轻地揉一揉,像这样,是不是就不痒了?”
蒙骜一边说,一边上手给扶苏揉据说麻了的那条腿,没太用力,但是疼得扶苏暗地里龇牙咧嘴。
他这腿麻完全是装的,要是真的还好,这么揉一下保证立马疏通经络,可他是假的啊,腿本来不疼的,蒙骜这么一揉倒是真的疼起来了。
嘶——记住这个教训,以后不能跟武将撒谎,尤其是这种需要他们出力气的谎,容易反噬。
只是一小会儿,扶苏赶紧喊停:“我好了,不痒了,谢谢蒙上卿。”再揉下去要青了。
蒙骜不知内情,只觉得长公子还是那么有礼貌,招人喜欢,他捋着胡子笑眯眯地望着扶苏,不经意间转头,发现几个大嗓门都哑火了,看着蒙骜眼睛瞪得像铜铃。
蒙骜捋胡子的手放下了,笑眯眯的表情也收起来了,重新恢复成煞神的模样,重重咳嗽一声:“咳嗯——”
将军们齐齐转身,指着舆图装模作样地讨论着,嗓门一个比一个大,轰隆隆地像上千辆战车从殿门前路过,间或手上比划比划,讨论得热火朝天,实际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挤眼睛,大殿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面对他们的嬴政只觉得辣眼睛,他伸出手指敲了敲桌案,示意他们收敛点,将军们才低下头看舆图,重新老实起来。
扶苏没关注其他人做什么,他就是跟着蒙骜,蒙骜往哪走他就去哪,成蟜要向蒙骜请教什么,扶苏就蹦蹦跳跳吸引蒙骜的注意力,说走着太累了,想要蒙上卿抱着。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体力不够,需要人抱着太正常了,他小孙子还会走着走着突然趴下睡觉呢,所以蒙骜一点也没怀疑,很自然就把扶苏抱起来了。
扶苏趴在蒙骜肩上,仗着这个方向除了成蟜谁也看不到,很幼稚地扯了个鬼脸。
气死你,呸!
成蟜:“……”受不了了!这个小崽子他果然是故意的!等他当上秦王,第一个就把这小崽子拉出去砍了!
扶苏翻白眼,做梦去吧你。
【旧笔记小说网】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