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杖点在地砖的声被风吹散, 贺姝软软摊在地上。
她不会被剥皮了吧?
梅太妃亲自弯下腰,将她扶起来,温和安抚, “吓坏了?”
贺姝的眼泪就止不住, 像倾泻的溪水, 呜咽着一抽一抽。
梅太妃道:“好了,你既是本太妃给皇儿的, 本太妃自然会保你平安。”
“不过,你可不能为了在皇儿面前卖好, 将本太妃出卖了,把过错都堆到本宫身上。”
贺姝摇摇头,“不会的。”
在储司寒那里, 她的命不值一提, 能护着她的只有太妃。
“妾对娘娘忠心耿耿,绝不会出卖太妃。”
“那就好,”梅太妃道:“本太妃小时候对皇儿的管教严格,他心里头怨着哀家,始终不肯同我亲近, 幸好还有你贴心陪着, 本太妃就愿意要你这样乖巧听话,愿意亲近本太妃的儿媳, 等过上一阵,本太妃再给你升正妃。”
正妃?
贺姝有一点心动,如果储司寒以后做了皇帝, 她不是……!!!!
贺姝感觉自己又可以了!
抹干了眼泪, “太妃,妾扶您回去, 外头冷,妾给您去弄个手炉……”——
司药司,太医女使跪了一地,储司寒捏着文书记录,一目十行:“袁太医,所有鹤顶红的进出,全部要有文书记要才能支取,诸生文使有没有可能监守自盗,悄悄带出去,而不被人察觉?”
袁太医解释:“鹤顶红乃至毒,药性十分刚烈,司药司有严格的看守流程,每一次的支取都有章程,且份量要与记录的份量相同,这份数据不是一人记录,分别有两份,王爷请看,这些数据,和现有的存量是一样的,臣可以保证,圣上服用的鹤顶红,绝不是出自宫中。”
储司寒:“宫外可以弄到鹤顶红?”
袁太医解释:“鹤顶红见效快,最大程度减少痛苦,王爷有所不知,为免酷刑,有的朝臣会在朝珠里藏鹤顶红,以便危机时刻,服毒自尽,避免受皮肉之苦,虽大储的律法上明令禁止民间流通鹤顶红,真正想购,也有黑市渠道。”
储司寒眼睛骤然锋利,皇陵,天子整了林有之的衣襟,还帮他整理朝珠,吩咐:“起身,跟本王去千里池。”
很快,林有之的尸身被捞上来。
袁太医检查一翻,“没有,林大人的朝珠是实心的,不曾藏过毒。”
储司寒目光沉沉:“去给圣上再一次诊脉。”
周圆同储司寒保证:“奴时刻谨记王爷的吩咐,没有再让圣上同任何人私下接触过,就是出恭奴也陪着。”
储司寒捏捏眉心。
再返回太极宫,袁太医把完脉,又将天子的病情复述一遍。
皇后眼睛红红的,显然一直在哭:“王爷,卢太医的医术很好,诊断不会有问题。”
储司寒唇瓣珉成一条线,走近床边,给昏迷中的天子整了整被子:“圣上这毒中的倒是巧妙,鹤顶红的份量恰到好处,连呕吐也呕吐的及时,不曾入五脏,这样的毒药也能无性命之忧,也不知是天生龙子有人庇佑,还是这下毒之人有心想留圣上一命。”
“林有之一片忠诚,本王已经赏他投千里湖喂鱼,想来在天之灵,看到圣上身体无碍,必然很是高兴。”
天子眼皮紧紧阖着,睡的深沉。
隔着被子,储司寒不轻不重的拍天子心口:“圣上安心睡,想来一觉睡醒,这件鹤顶红案想来尘埃落定,那些宫人也该折光了。”
天子的膳食一直是单独做,此次宫宴,负责天子吃食的共三百人。
储司寒撂下这句话离开,皇后看了看储司寒的匆忙背影,看向昏睡中的天子,眉头蹙了蹙。
郢王这是什么意思。
轿子前,储司寒踩看了眼孤寒的夜空,沉声:“去大理寺。”
穆让贴身伺候,最是知道储司寒最近的异常,他大概能预判到,他要去大理寺做什么:“王爷,刘大人会处理好这件事,您不见是最好的。”
“您自己不是也知道,她的一切行为太过诡异?恰好就出现在那个位置,王爷怕是已经不能客观处理孺人,教给刘大人处理是最好的。”
进献她的舅舅,有保皇党一族的影子,还有那样的身段和脸。
在一众美人中,她的纯粹干净,呆笨良善显的可疑又不正常。
世上真有这样纯粹的人吗?好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放在波云诡谲的朝堂,更像是政客手段。
不亲眼看见,就可以当做不知。
可不亲眼看见,就能不存在吗?
他脑子里闪过她最后的眼神,是怨吧?
“去大理寺。”
穆让:“王爷,您这个决定已经不理智了。”
按照王爷的性子,他不该再去沾这件事,天子的目的,要的就是朝臣舆论,百姓舆论。
完全抽身,让刘最给朝臣一个交代最好。
储司寒拇指摸着兽头:“背叛本王的人,本王更喜亲自动手。”
这是自家王爷的性子,穆让相信自家王爷说的。
车马在雪上滚出辚辚声,一盏茶之后,到达大理寺。
三十二抬的大轿子停在大理寺门口,储司寒掀开帘子,从马车上下来。
大殿上,刘最一眼就瞧出储司寒的异样,将储司寒拦在监牢入口,“王爷,此事可尽数教给臣,臣必然还您一个清白名声,王爷可回王府等消息,不可为了一个女子,坏了大事。”
那些迂腐的文臣讲究血统,讲究忠君,讲究先帝遗愿,他可不认那位天子,骨头是软的,当年那十二道金牌,他可是一力促成者。
若非王爷铁血手腕,这腐烂的朝臣早不知是什么样子了。
储司寒两只手搭在虎头上:“本王此来,是为杀戮,而非风月。”
刘最没料到是这样,真的是为杀戮吗?
大殿上,看着不太像啊。
“王爷当真能狠的下这心?”
储司寒嗤笑一声,“本王软过心?”
他拄着手杖,大步进了大理寺,刘最看一眼穆让,用眼睛问,你觉得王爷能舍得吗?
连他都不得不承认,这美人模样太好,又软又乖,叫人下不去手那种。
穆让:“王爷说是,那就是。”
还没有人在王爷这里例外。
通往地下囚室的石阶,才一靠近,就有震动耳膜的惊恐哭声,凄惨鬼叫。
储司寒走过长长的石阶,穿过一阵阵的哀嚎声,不用刘最领,储司寒已经知道宋知枝在哪里。
她的声音很独特,不是刻意捏着嗓子的娇糯,她的声音很甜,跟她那甜美的长相一样,有的人天生面缘就暖,像花,像冬日里的阳光,宋知枝就是这样的长相,你很难对她生出厌恶。
“……你们直接砍了我吧。”
招的勾快的,隔着一道牢门,储司寒唇角抽了抽。
“我不能害他,我怎么能害他……他没有,没有叫我做过。”
人总是怕痛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再恶的人,再坚硬的骨头,在酷刑面前,没几个能承受住,都要哭的。
他见过太过濒死之前人的恐惧,奇怪……为何独独她的哭声能颤动他的心?
她的哭声,她的眼泪,好像化成一只手,攫取了他的心脏,要将他捏爆了。
“我不能招……不能招……”宋知枝死死捏着铜钱。
太疼了,真的好疼。
她一下也不想再承受,耳边是酷吏蛊惑的声,“……你现在招,或者被打到招也没区别,不如现在招了,还能免受皮肉之苦。”
不用再被打,她好心动,可是,一想到,她若是害了他,她怎么可以害他。
“我不能害他!”
她嘶吼一声,猛的一下,用尽所有力气,咬破舌头。
她知道,只要张开嘴,她就会忍不住招,这样,就不会招了。
她以为用的力气已经足够,舌头应该断了,她不知道,普通人的力气不足以咬断人的舌头,反倒是被这疼痛刺的昏厥。
她意识模糊,眼皮缓缓合上……不会害到他了吧?
好可惜,她早上怎么没察觉到他起身了,如果这是唯一的一晚,她不应该睡,多看他几眼。
怎么没有好好和他道别呢?
她不怪他的,她刚才应高告诉他。
是她自己蠢,不去接手那份差事,是她连累了他。
拇指死死咯在兽手上,赌上百之有一的可能……万一,她就是无辜的呢?
万一,她是真心的呢?
储司寒一脚踹开那门,那酷吏原本正挥起鞭子要落下去,后背冷不丁挨了一脚,人被踹到地上。
“滚开!”
储司寒怒喝一声,他没发现,一瞬间,自己是双膝跪到地上的,只为可以趴下来查看她后背的伤势,“药!”
“止血的药!”
穆让从怀里掏出药递过去。
刘最拍拍脑门,提醒,“王爷,您是来杀人的。”
刘最被无视,储司寒像是没听见。
刘最朝那酷吏挥挥手,示意他出去,酷吏摇摇头。
他起不来!
王爷这一脚也太狠了。
他疼啊。
上好的宫廷金疮药,朝上面一撒,血便止住,昏迷中的宋知枝被药粉刺的无意识的“哼”一声。
储司寒脱了身上的大裳,轻轻罩在她身上,发现她手里攥着的铜钱。
眼睛蓦的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似的。
伤在后背,背着是最好的。
“穆让,你将她背起来。”
刘最迈近一步:“王爷,您还记得您来时是怎么说的?您是来杀她的!”
储司寒:“你不是看见了,她宁愿被打也不招。”
见过罪恶的人性,在诡谲阴暗的世界里周旋的太久,人几乎很难再相信这世界上的简单,看所有的问题,都先带着恶意去猜测。
刘最几乎认定,宋知枝是关键,她卷入这场宴席背身就诡异,更像是冲着储司寒而来,揉揉额角,拦住穆让,就一鞭子,能问出来什么!
“如果她就是为您制定的美人计,受过特殊训练,这点子东西根本不算什么,全部用完再说。”
“你不忍,就不要看,臣一定能查清楚这件案子,找到真正的凶手,您若是放了她,这件案子就没法查了,您难道要背负毒杀天子的罪名?”
“本王的罪名多了,也不在乎多这一项。”
穆让:“您还要留着她在身边?”
“不是。”
大裳完全包住宋知枝娇小的身段,只露出一点侧趴着的脸,眼帘阖着,因为疼痛,昏迷中的她,眉毛也是蹙着的,储司寒不知她嘴里还有伤,盯着她一点侧脸:“除了杀她,还有第二条路给她。”
“她还可以离开。”
“民女宋知枝,不堪牢狱刑罚,死在狱中。”
不再见,是不是细作,同他都无关了。
穆让和刘最皆是一惊,两人都没想到,是这个走向。
刘最最先回神,“王爷真能不再见她?”
储司寒:“自然。”
刘最看向穆让:“你信王爷能做到?”
穆让看白痴一样的眼神:“当然,这是王爷。”
刘最:“……”
见储司寒冷静无波的声,吩咐:“穆让,将她放到本王背上。”
穆让扶着宋知枝趴到储司寒背上。
有些事情,人的身体自有本能,伤口被牵扯到,宋知枝难受的哼哼,趴在储司寒后背,脸难受的蹭他的后颈,手紧紧箍着他的脖颈,腿驾着他的腰窝磨蹭。
柔软的脸颊贴在颈子,他握紧了她的腿,宋知枝,本王饶你一命。
永远,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背着她,走出牢房,穿过甬道,一级一级,上了台阶,去了大理寺后门,叫了一辆马车,小心将她放上去。
“赶车的时候慢一点。”
“送她回她舅舅家。”
“给她舅母银子,不必多,一百两就好,务必嘱咐,不可贪了她的钱。”
“也不必告诉她。”
“将你的裳衣脱给她盖上,你亲自送她回去,将药留给她,以——”储司寒顿了一息,“陶姑姑的名义交代。”
他伸出去一只手,靠近她的一瞬,指尖颤了一下,取了大裳,拿走了荷包。
脚尖转了方向,他不看她了。
“走。”
穆让将手杖递回去,储司寒拄着手杖,一步步走进夜色中,身后,马车的启动声也响起,渐渐远了。
储司寒一步也没有停,若无其事的穿过大理寺,去了前门,又上了那辆三十二台的轿子。
他又折返回宫中,带着药返回的太极宫。
“圣上中了这样深的毒,本王的侍妾还牵涉其中,本王很是不安,为表清白,决定亲自照料圣上,煮药侍奉,直至圣上康健,皇后可回您的坤宁宫禁足。”
周圆利索抬了也一架红泥小炉,置了药罐,倒入水。
储司寒抬手,宫人折起他的袖子,露出精壮的手腕,他随意捏一块灵芝:“千年灵芝,好东西,最是补身,一定能让圣上早些康复。”
一整根就扔进了炉子。
“百年人参,好东西,这个也最是补身,给皇兄吃最合适。”
又扔进了一整根。
皇后叠在地上,药物本就是相生相克,怕不是要吃死个人!
郢王这是要彻底毒死圣上吗!
皇后就赶快吩咐人去找太后,太后顾不得头发,披了衣服,路上鞋子跑掉了也顾不上穿。
“太后娘娘,您来的正好,本王替圣上煮了上好的补药,正要喂给圣上。”
这补药太过难闻,储司寒左右两边各塞了帕子,还挺有喜感。
太后喘啊!
跑了大半个皇宫能不喘吗!
“郢王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储司寒:“圣上早点康复,本王谋杀天子的名声才能早些更正,自然是照料圣上。”
“你们,将圣上扶起来,本王亲自给圣上喂补药。”
这人还虚弱着呢,这么个补法,怕是一口下去就得断气,太后拼死拦在床前:“郢王,你别太过分!”
储司寒:“本王就是过分了你能怎样!”
“真闹开了,本王借着圣上中毒,直接将他毒死,自己登基也不无不可,反正兵权在本王手里,朝臣也大半是本王的人,谁敢反对杀谁,朝臣流一遍血,上京清洗一番,你才还有几个林有之供你们趋势?太后以为那些藩王敢不敢发兵跟本王打?”
太后眼睛发红:“你不怕成千古罪人,后人将你骂死?”
储司寒:“史书是胜者写,本王想留下什么样的史书,后人就能看到什么样”
“比如,你贵为太后,本王也可以让史书抹去你所有的痕迹,史书里的圣上也可以是残暴无能,昏聩奢靡”
太后气的唇瓣都哆嗦。
不可否认,储司寒说的是事实,就看他是不是更狠一点。
太后生生吞下这口气。
“王爷息怒,圣上不是恋权之人,我们母子二人只想给自己挣一个活命的机会,若是王爷容的下哀家和圣上,自也不会再嫌命长。”
储司寒搁了药碗,瓷质的碗磕在案几上,咣的一声。
他用帕子细致的擦指根:“妄太后记得,本王在这朝堂一日,这朝堂就是我的。”——
宋知枝舅舅孙扬,今年三十有七,至六岁上私塾,读书至今已经三十一栽,至今只有个秀才身,因着宋知枝进王府,在衙门里谋了个文书的差事。
舅母名唤王巧慧。
穆让直接从院墙跳进去,没有惊动邻居,夫妻二人睡的迷迷糊糊间被搅合醒过来,人还是蒙的。
穆让:“……我说的你们可听清楚了?”
孙扬反应过来,拱手,话讲的十分漂亮,态度也是十分恭敬,“贵人放心,知枝本就是我的侄女,送她去王府也是不得已,如今幸而又回来,必然会好好照顾她。”
王巧慧:“我这就去铺床,隔壁的屋给知枝睡。”
倒也算是上道,穆让给了一百两银子和药,转身离开。
送走了穆让,王巧慧去房间找了干净的帨巾,脱了宋知枝的衣裳,筷子长的伤痕,血已经结痂凝固,没有流出来,王巧慧又给上了一遍药。
这药香香的,连瓶子也好看,白白细细的,王巧慧还没见过这样好的药瓶子。
估计拿去当铺能卖两百钱。
王府就是王府,连下人都用这样好的东西。
王巧慧将药瓶子放好,打算给宋知枝包扎再换上干净衣裳,忽的听见脚步声。
她顾不得许多,手疾眼快的拉了被子盖上,吹灭了灯孙扬恰好推门进来。
黑暗中,将他孙扬朝外头推,“知枝还昏迷着,明儿个她醒了再问吧。”
孙扬很是不悦:“我看看她伤。”
王巧慧眼珠子一转,脚尖一转又到他面前拦住说:“知枝从小就有福,你看,连王府的管事也出手照拂,一出手就是一百两,知枝下半辈子都不愁了,也不知以后会不会还来看知枝。”
孙扬脚步顿住,既出手一百两,为何又将人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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