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阳光灿烂, 连创口贴都在点石成金。]-
女孩的俏皮声瞬间止息。
舒云双肩轻颤,眼睛一下瞪大,仿佛心尖儿都被他攥起来。
梁遇臣含了一下她的唇瓣, 很轻地摩挲。
他鼻息扑洒, 炽热缠绵。
她看见他在光影里锐化的睫毛,以及挺立的鼻梁,比想他的时候更加真实。
舒云心抽了一下, 也拽住他衣服, 浅浅地回应。
他没有深入太多, 只片刻便抽离出来,拿拇指蹭蹭她酒窝,退了开去。
舒云脸颊滚烫滚烫的, 埋头不肯看他。
梁遇臣推开安全门,带她从这边绕回办公室:“本来提前给你发了消息的,后头一看, 消息没发出去。”
怕她不信, 还拿出手机, 点出微信举到她眼前给她证明。
果然有个未发送的感叹号。
舒云眨眨眼, 却又眼尖地发现了另一个点, 她两眼弯弯,好哄极了:“我是你置顶啊?”
梁遇臣瞅她:“女朋友不置顶?”
“……”舒云抿着的嘴角, 再也控制不住地扬起来。
“那你下次要再提前一点给我发消息。”她瞪着大眼睛, 学他以前的语气,“不能发完消息后就不管了, 万一发错了呢, 要严谨。”
梁遇臣被她这装模作样的架子逗笑,很好说话地点头, “行。我下次注意。”
往前再绕一个走廊,两人走回项目组的办公地。
还有一道安全门,梁遇臣伸手去给她推,她正好也伸手,他目光一下落在她手上那些细细小小的伤口上。
“你手怎么了?”他蹙眉。
舒云看眼自己的伤口,“噢,这个啊,没事,就被纸张划了一下。”
他面色变了,拾起她手:“你这是划了一下?”
女孩手指细嫩,捏在手里跟蒲柳似的。
指尖、虎口,这些惯常用作翻书的地方都落下了不少痕迹。
但应该只划伤了皮肤,伤口在止住血后,变成泛红的一条线,不深,但印在她手上,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舒云被他注视得有些不好意思,想抽回来又挣不动,便解释:“其实还好,两三天就能愈合……”
两三天……
梁遇臣训诫地看她一眼,她登时乖乖闭嘴。
他又拾起她另一只手,一并检查着。
“你不觉得疼?”他问。
舒云心大得很:“就用酒精消毒液洗手的时候有点疼,其他没什么感觉。”
梁遇臣快气笑了,一时都找不到话来说她。
他松了她手,换做牵她手腕,“你们中午几点吃完饭?”
“大概一点?”舒云回忆着。
“两点再继续工作?”
“对。”她点头,“怎么了?”
“一会儿我下去……”他说着,两人正巧拐弯。
刚过墙角,便听见前面传来声响,虞饶他们陆续从办公室出来了,背对着他们往前面走,估计是要去吃饭,连李宗然都在,正站在走廊上和Aron讲话。
舒云心脏瞬间收紧,生怕谁突然回头瞧见她和梁遇臣走在一块儿。
她不知从哪冒出的力气,一下从他手里扯回手腕。
梁遇臣掌心一空,连带着嘴边要说的话都一下止息。
他定定看她半刻,但她只紧张地盯着不远处的同事:“……那个梁总,我先回凭证室了。”
她慌忙说完,立马从他身边跳开,埋着头,避嫌似的飞快跑远。
“……”
梁遇臣微眯了眼,盯着她的背影好几秒,直到人彻底消失。
他晾在空气中的手落下去,插回了兜里。
不一会儿,走廊上的李宗然和Aron注意到他。
梁遇臣收回目光,提步过去。
“你怎么从这边绕过来了?”李宗然好奇地看他一眼,而且似乎还不太高兴?
梁遇臣没接腔。
倒是Aron连忙伸手,堆上笑容:“Land。”
“张磊。”他递出手同他握了握,直接喊了他名字,“耀城这边不是香港,本土化强,没有叫英文名的习惯。”
Aron一听这话,心凉了半截,只好改口:“您说得是。梁总。”
梁遇臣声音喜怒难辨:“这项目的重要程度不用我多说,我没来前,估计也有不少第三方机构下来看过,给了评估。袁总既然能临时换人派你来,自然是看中你的能力,按部就班,好好干就行。”
他这番话说得清淡随意,看似是慰问下属,但话语里无时无刻不在敲打,“还有什么其他要配合的,你直接同我讲。”
Aron额头都要冒汗,他虽是袁总那边的人,但也不敢真的把梁遇臣给得罪了,他虚浮笑笑:“这……会不会太麻烦梁总了。”
梁遇臣:“不妨事,都是为了工作。”
该说的话都说完,三人一齐往电梯的方向走。
虞饶他们还聚集在电梯间里,中午人流量大,大家还没排上电梯。
李宗然问:“你直接回所里?”
“不回。”
李宗然感觉到他的低气压:“谁又惹你了?心情不好?”
梁遇臣下颌绷着,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宗然耸耸肩:“那我不管你了。我去陪饶饶他们吃个便餐。”
梁遇臣颔首,末了,还是道:“把两个实习生也带上,账从我那儿划。”
“行。”
一旁的Aron见状,赶忙说:“梁总,那我先回我团队了。”
梁遇臣下巴微抬,算作同意。
李宗然看着Aron走向亚太那边的背影,散漫下来,好笑:“我还以为袁总会派谁来呢。这张磊专业能力也不怎么样,顶多使使绊子。”
梁遇臣听着,抬手给专用电梯摁了下行键。
他面上瞧不出情绪,起先没回话,好一会才出声:“这边你多盯着点。”
李宗然:“一定。”
专梯很快,几秒就“叮咚”到了。
梁遇臣回头往人群里瞧一眼,舒云已经从凭证室出来了,躲站在最后,正同许雯和周骏在讲话,她笑眼弯弯,和方才的紧绷浑然不同。他们三人不知在讲什么,笑作一团。
梁遇臣收回视线,走进专用电梯摁了关门键-
“舒云?舒云?”许雯拍拍她肩,“走啦,电梯到了。”
舒云回神:“……好!”
她跟着同事们一块进电梯,电梯关门的最后一瞬,她又瞧了眼斜对面的专用电梯,显示屏上边显示已到F1层。
他应该已经走了吧。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
舒云抬起手看了看指尖的伤口,想到他方才担忧的语气,感觉自己扯回手臂,好像是有点过分。
她吐出一口气,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那时她脑袋一蒙,只怕被看出点什么。
吃饭的地点是李宗然选的。
这回,亚太那边的同事破天荒地肯一块儿来聚餐了。
饭桌上,一片其乐融融,Aron也一改从前冷冰冰的态度,主动缓和起关系。
虞饶心下讶异,面上仍从容应对着,只在喝饮料时朝身边的李宗然投去疑惑一眼。
李宗然只摇摇头,神秘一笑,耸了耸肩。
这顿饭吃得顺利极了,从餐厅回到智科的写字楼下,已经快一点半。
一部电梯坐不下,Aron和他的团队们先上去了,只剩下本部的同事们。
有人已经憋不住笑:“Aron真是能屈能伸。诶,你们好好学着,什么叫两幅面孔。”
另一人接话:“哈哈,学不来学不来,真学不来。”
大家都笑着,他们被Aron压了这么段时间,现在只觉扬眉吐气。
舒云听他们调侃,没心思去理解里面的弯绕,只目光漫无目的地游走,忽地,她瞧见还站在大堂里讲话的虞饶和李宗然。
只看背影,也觉得异常和谐。
上了楼,舒云和宋游回到凭证室。
她从包里拿出cpa的课本,准备开始看网课。她四月头报了考试,她已经起早贪黑学了一年多了,想尽量一鼓作气把六门全考完。
宋游本来在刷短视频,但看她开始学习后,便撇撇嘴,也开始做正事。
舒云刚翻开书,面前横放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梁遇臣。
她心底一惊,立马去外面接。
宋游瞥见,问:“男朋友?”
舒云囫囵应付一声,出去了。
走到走廊上,她接通电话。
梁遇臣坐在车里,声音平淡如常:“饭吃完了?”
“……刚吃完。”舒云抠着手指,小心翼翼地回话。
“我在二期这边的停车位。”他说,“你下来。”
舒云两眼瞪大,脱口而出:“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那头安静了一秒,既而是清淡且微微带力道的一句:“下来。”
“……”舒云深吸口气,声音弱下去,“噢”了一声-
智科租占的写字楼分一期二期,中间用连廊打通,但办公场地一般都在一期这边,很少有去二期。
舒云觉得他把车停二期这边,估计也是将就她。
绿化带前的停车位满满当当停了一排车,她挨个寻找,直到身后传来“滴”的一声鸣笛。
舒云回头,熟悉的迈巴赫优雅醒目,梁遇臣正面无表情坐在驾驶座上注视着她。
也不知他看了她多久,那目光深沉幽微,还带着点儿她看不懂的情绪。
舒云头皮一紧,垂着脑袋过去了。
坐上副驾驶,她目光扫过中控台上的塑料袋,印着周边某家药房的logo。
但她还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太在意。
车里安静极了,梁遇臣寻常开口:“中午吃得还好?”
舒云眨眨眼,“还、还行。”
“和亚太那边一块儿吃的?”他问。
“嗯,”她点头,被他打开一点口子,后面的话便止不住地涌出来,“不过说来也奇怪,今天Aron中午突然态度大好,居然还给我们打招呼。和前几天……啊不,和早上的面孔都不一样。他是转性了?不会呀。”
梁遇臣听她搁那自问自答,声音里是她惯有的俏皮,他不由弯了弯嘴角,心里稍微缓和了些。
等她说完,他朝她伸手:“手。”
“啊?”舒云懵懵地转向他,“你要干嘛?”
梁遇臣无言看她一眼:“给你擦药。”
说着,他拿过中控台上的塑料袋,里面是他刚刚去买的碘伏棉团和创口贴。
他瞧着她:“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舒云脸热了一下,乖乖把手递给他。
梁遇臣捏住她手腕,往自己身前拉了拉,左手单独去拧碘伏棉球的瓶盖。好似生怕一放手,她就又溜走了。
他拿着镊子,夹了棉球给她有伤口的地方消毒。
碘伏渗入今早新划的口子里,十指连心,她“嘶”一声,想缩回去,却被他更用力地攥住,再度拉回他面前。
舒云挣不过他,另一只手拍他胸膛:“你轻一点。”
梁遇臣无动于衷,钳制住她捣乱的手,低声:“你不是都能用酒精消毒液洗手吗,擦点儿碘伏也怕疼?”
舒云噎住,“这不一样。那是我洗手时无意间挤了一泵,你这是有准备的,当然这个疼。”
她说完还觉得不够形象,继续比喻,“就像罪犯上刑场,知道死期将至,心理上当然更恐慌……”
梁遇臣没工夫搭理她:“换手。”
“噢。”她赶紧递上另一只手。
男人小心握住,不知有意无意,他拇指在她手腕内侧轻轻挠了一道,舒云浑身一激灵,一股异样的抓痒。
她抬眼看他,他却佯装不知地继续上药。
“……”
舒云感觉他在报复自己。
四月中午的阳光已经捎带夏日的燥热,她身上只穿了件针织衫和牛仔开叉长裙,却已经开始觉得热了。
她手难捱地动一下,梁遇臣以为是她又吃痛,便轻轻给她吹气缓解:“很疼么?”
指尖拂过凉丝丝的气息,舒云不可置信地看他近在咫尺的成熟俊朗的脸,胸腔里某一块地方忽然就软得一塌糊涂。
“梁遇臣,你是专门去药店买了药,然后让我下来的吗?”
“不然?”他抬头看她一眼。
“噢。”舒云隐秘地扬了扬嘴角。
擦完药,他将碘伏放回去,拿了创口贴,给她受伤的手指严严实实包裹好。
一切都做完,他最后再检查一遍。
舒云:“就划伤了这几道,真没了。”
梁遇臣这才作罢,将散落的贴纸捡拾干净,放进一旁的车载废纸篓里。
临近下午,阳光已经能照进车内,斜斜落在她大腿上。窗外高楼林立,天空嵌在缝隙里,湛蓝湛蓝的。
她五指张开,对着光线举起来,创口贴的边缘在光下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
梁遇臣:“能瞧出朵花儿来?”
舒云轻哼一声,煞有介事,“我看你贴得好不好看,不然我回去还得重贴。”
“……”
梁遇臣噎了噎,懒得和她争,由她去了。
他上午六点落地的耀城,因为时差的缘故,已经二十小时没合眼。
舒云听见左边没声儿了,回头,瞧见他眼皮微阖躺在座椅里,光影勾勒他的轮廓,将他肤色衬出一种温润的质感。
舒云悄悄坐起来,凑近,认真瞧他。
或许是放松状态,也没工作时的强势气场,他显得有些疲惫。
她忽而就有些自责。
因为如果换位思考,是他甩开自己的手,她也一定会难过的。
何况,他还坐了那么多小时飞机回来,还关心她手上的伤。
舒云心鼓胀一瞬,正准备伸手戳戳他脸和他说话时,他睁开了眼。
她一秒收手,笑问:“你累了?”
“没。倒时差。”
“噢。”
梁遇臣目光落去她脸上,她小小一只凑在他身边,眼睛里好似揉碎了阳光,看他的样子扑闪扑闪的。
他忽而就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道。
她“哎呀”一声,眼睛圆溜地:“你怎么又掐我?”
“你说呢?”他没好气。
“……”
舒云自知理亏,摸着脸不理他。
隔一会儿,梁遇臣瞧她揉脸,“弄疼了?”
他明明没用力。
“对啊。”其实不疼,但她就是忍不住唱反调,“都掐红了。”
“我看看。”他低声说。
舒云瞬间缩回去,虚虚一笑,打着哈哈:“不必了吧。”
梁遇臣也跟着她似笑非笑:“不用和我客气。”
话落,男人阴影覆盖过来,微苦而熨帖的气息,他伸手掐住她下巴。
“你……”舒云呼吸一抖,睫毛也因为紧张而轻轻颤动。
梁遇臣垂眸注视着她,想起刚刚在走廊,她抽手而去的背影,只停顿一秒,他拨开她发丝,低头吻她。
她坐的副驾驶上刚好有阳光,照得暖烘烘的,和他这边的阴凉截然不同。
梁遇臣扣紧她肩,吻得有些凶狠,但在她身上汲取到那抹无可替代的温暖后,又柔软下来。
他清黑的眼神注视着她,教她把手环上自己的背。
嘴唇分开一瞬,他说:“张嘴。还要我提醒?”
舒云脸颊发烫,感受到他舌尖探入的力度,搅得她发疼,却又舍不得推开。她手掌隔着衬衫,他那样地真实而温热。
其实有一瞬,她很想问,自己能进天星、进智科,是不是他的缘故。
但终究没有问出口。
下潮涨
[那时候, 我总是想哪条路能更光明正大地走向他,后来才明白,所谓“光明正大”, 其实都是见不得光的。不然, 人们也不会用光明正大标榜自己。]-
自从梁遇臣和李宗然来项目上走了一圈,效果立竿见影,他们和亚太那边同事的关系缓和多了。
本来交给她和宋游一起做的核查工作现在也不归她们做了, 大家一人分一点, 两天做完打包上交。
她们的工位也从凭证室搬回原来的办公室。
有同事在中国区的工作小群里开玩笑问:【然哥什么时候再来项目上逛逛?帮帮我们提高工作效率呀。】
李宗然回他:【行啊, 下次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踢出去。】
李宗然发了个敲打的微信表情。
那人冤枉:【别啊然哥!我替大家问的。】
李宗然:【那先拿你开刀。】
大家这边在办公室里使劲憋笑。
隔了一会儿,李宗然:【别窥屏了,都去干活儿。】
大家再忍不住, 喷笑出声。
但笑完,虞饶说一声
依譁
“好了好了”,大家也都很懂规矩地闭嘴, 不再分心, 继续起手里的工作。
舒云也在憋笑。
坐她身边的宋游看他们这边笑声窸窣, 忍不住叹息:“你们团队氛围真好。不像我这边, 都板着个脸。”
话落, 又是那一句:“我要是有你这个运气就好了。”
这几天回到大办公室后,宋游总会时不时将两个区域的团队对比一番。
舒云不好说什么, 维持着表面的礼貌, 不再深聊。
过了一会儿,Aron从他的工位上起身, 和虞饶说了些什么, 往舒云的方向看了眼。
虞饶考虑片刻,出声喊她:“舒云, 你手上的事做完了吗?”
舒云抬起头,视线还黏在屏幕上:“我这边就快结束了。”
虞饶:“刚好,你去帮Aron对接一下海外金融机构吧?他们忙不过来了。”
“我?”舒云迟疑地指了指自己。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虽然现在两边关系好起来了,借人干活也正常。可Aron之前还公开嫌弃过她的本科学历,他现在居然要自己去给他帮忙?
“嗯。因为要处理一些境外函证,你之前不是在天星做过嘛。”虞饶说。
Aron也笑,目光看着她:“过几天华勤不是要办论坛了?我团队好几个人去了会场,人手不够,得麻烦麻烦你。”
舒云赶紧站起来:“Aron客气了,都是应该的。我这就过来。”
“没事儿,你手头上事情做完,慢慢过来,我们也不急。”
舒云看着Aron和气的笑脸,有点摸不着头脑:“……好。谢谢Aron。”
现在Aron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搞得她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一旁的宋游见状,有些不安,明明在去凭证室前Aron说要自己去对接机构的,她站起来:“Aron,那我呢?你之前也说让我去对接的。”
Aron正要回工位,他愣了愣:“我什么时候说过?”
他面露厌烦,挥手打发,“你之前又没接触过。我要你干什么?”说完,转身离开。
宋游嗓子哽了哽,说不出话来。
许雯见宋游声音弱下去,赶紧打圆场:“没事没事,宋游你过来帮我们吧?”
宋游坐下去,她脸色难看,也没回许雯的话。
许雯见她不应声,便也作罢-
一直到月末。
华勤最近在办行业领导者论坛,舒云知道梁遇臣肯定忙,也没多打扰。
周六,是所里的实习生培训。
早上九点,舒云到人事部的时候,多媒体活动室里人已经坐满了。
她坐去窗边,给宋游发了消息:【需要我给你占个位子吗?】
自从上次Aron把她要走去做境外对接后,两人工作上没了交集,微信上也没再讲过话。
舒云抬头见几个hr进来调试设备,她趁这个空档,起身去卫生间。
走廊上路过大厅里的LED大屏,上面正实时直播着这次华勤承办的领军论坛,今天似乎是闭幕式,看起来还挺隆重的。
舒云驻足瞧了会儿,镜头偶尔从台上切到台下。
即便只停留短暂的一两秒,她也能一眼从黑压压的贵宾沙发座里找见梁遇臣。
忽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cloudy?”
舒云一霎转身,看见林森以及几个西装革履的人从一旁的会客室里出来,她微讶,“林总?”
林森跟旁边的人打了招呼,走到她面前,笑说:“巧啊。你怎么来所里了,没去项目上?”
舒云也笑,礼貌说:“我来参加培训的。您呢?”
“我来所里见几个内地的合伙人,一会儿去论坛现场的。”他说着,目光也投向前面的LED屏。
片刻,他话又转回来,打趣她,“你还需要培训?遇臣都快把你当senior用了吧?”
舒云大窘,她哪当得起这话,连忙解释:“不不,您言重了。我还在实习呢,都是梁总还有大家在带着我……”
他惊讶:“你居然还没转正?”
“我毕业证都没拿到手呢。”
林森抽抽嘴角:“那你这实习期够长的。这边果然很能割韭菜。”
舒云:“……”
林森摸摸下巴:“不过,反正你还没转正,要不要考虑从审计鉴证跳到咨询这边来?现在咨询里的并购、管理以及资本市场都在上升期,你可以再多看看。”
舒云微愣:“谢谢林总,我……”
她摸摸鼻子,不知该怎么答,换业务线估计得要李宗然或者梁遇臣同意吧,这哪是她能决定的。
“开个玩笑。别和Land告状啊。”林森说着,他身后的人在喊他,也不多聊了,“cloudy,回见。”
舒云赶紧说:“林总慢走。”
目送林森离开,她缓缓吐出口气,耳边却还回荡着他刚刚那番话。
其实她对咨询了解并不多,唯一深刻的印象,就是冬天和梁遇臣在香港,旁听的那场高层例会。
华勤正在改革,以后从大陆到香港,咨询项目的占比会持续增长。
无疑,这将是一块即将扬帆起航的海域。
舒云陷入沉思。
所以,她要像林森说的那样,去试一试,踏足这片梁遇臣主导的海域吗?-
下午的培训,舒云懒得再听,索性翘掉了,抱着电脑出来,坐在休闲区给Aron干活。
今天Aron不知抽什么风,一堆表格扔给她处理,还有几十封境外函证要她在系统上发送。前几天她在智科的时候不给她派活儿,一离开项目,就刷刷给她布置工作。
四点的时候,梁遇臣给她打来了电话。
舒云目光黏在屏幕上,她揉揉酸胀的眼睛,接起来:“喂,怎么啦?”
梁遇臣那头有些吵,估摸还在会场。
他不知往哪走了几步,背景音淡去,安静了下来:“林森和我说上午在所里碰见你了。”
“嗯,我在这边培训呢。”她说,“你那边怎么样?论坛顺利吗?”
“还行。刚闭幕。”梁遇臣看了眼腕表,“你培训几点结束?我让司机来接你。”
舒云声音一噎:“呃,这个……”
没想到第一次翘班就被他抓住。
她赶紧推推电脑直起身,往走廊另一头的多媒体活动室看去,看大家走没有,但又怕自己动作太明显被里面的人发现。
“嗯?”梁遇臣没听见她声儿。
舒云看不清那边的情况,也不太确定,两眼一闭:“应该,快结束了……吧?”
梁遇臣听她这心虚得不行的语气,低低道:“胆子越来越大了,都敢翘班了,嗯?”
他声线磁沉,带着一丝玩味。
“没啊!”舒云声音一下着急,说完,又弱下来,比划说,“是培训在讲office。你知道的,我办公软件一直用得很好呀,听不听都行嘛。不过我没走远,就坐在外头的休闲区里。”
梁遇臣慢悠悠听着,仿佛都能透过声音看见她生动鲜活的表情。
舒云说完,赶紧岔开话题:“那个,你今天晚上没应酬啊?”
“有。”他说,“但应该很快。”
梁遇臣轻轻一笑:“反正你翘都翘了,干脆和我走算了?”
舒云耳朵一热:“……”
有他这么趁火打劫的吗。
“司机到楼下了会给你打电话,你慢慢下来。”
“好,知道啦。”-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司机的电话响起,舒云累死累活将做好的东西发给Aron,合上电脑去停车场。
耀城的晚高峰依旧拥堵,金灿灿的车河通往道路尽头,天空的夕阳从橘红过渡成白,最后隐没成深沉的灰蓝。
舒云肚子有些饿了,她从书包里拿出一袋小面包,小口小口吃着。
六点,车停在一家高级会所前面。
梁遇臣下来接她。
他从电梯出来的时候,一眼看见站在屏风前的人儿。
她手里拎着包,身上是针织衫搭配牛仔开叉裙,是她惯常的通勤装扮,她仰着头在看屏风上的水墨画,灯下,她嘴唇泛着浅浅的果浆似的红,一张小脸白皙而放空。
舒云余光捕捉到他的身影,眼睛微亮,小碎步地跑向他,已按捺不住好奇,凑近问:“难道这里就是那种地方?”
“哪种?”梁遇臣瞧着她,佯装没听懂。
“就……那种,少儿不宜的地方。”
梁遇臣不用猜都知道她脑袋瓜又开始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是正规商务会所,谈事儿用的,可没少儿不宜。”
心里却想,要真少儿不宜,也不会带她来了。
舒云装模作样地“噢”一声,又忍不住打探:“那你去过那些少儿不宜的地方吗?”
梁遇臣差点被她呛住,稍稍一顿,却说:“没有。”
她颇为遗憾地:“啊,好可惜。我还想问问里面是什么样子呢。”
“……”梁遇臣终于蹙眉,“啧”了一声,“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嘴上训诫着,手里却将人拉过来。
舒云嘴角扬起,两只手抱着他手,跟着他坐电梯上去。
电梯停在三楼,这一层就都是包房了。
她目光划过金碧辉煌的装潢,以及走廊上微笑着经过的侍应生,姑娘和帅哥们模样都出挑端正,妆容和衣服也不花哨,确实更偏向高端商务,不是包装后的低俗场所。
两人走到一个包间前,一旁的侍应生正要给他们推门,舒云拉住梁遇臣:“诶,我这一身,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这一路上来,经过的人穿的不是礼服就是旗袍,男性也都西装革履,只有她一身打工人通勤装,怪尴尬的。
梁遇臣回头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眼:“这不挺好看的?”
就是肩上挂着的玩偶帆布包,跟小孩儿似的。
他伸手捏了捏她包上的那个蓝白色云朵玩偶,安抚说,“没事,里头就一个私人局。我们坐会儿就走。”
舒云这才松口气:“那就好。”
梁遇臣目光正要移走,却又发现什么似的转了回来。
“怎么了?”舒云见他视线垂落在她嘴唇的地方。
“有东西。”他伸手,指腹碾了一下她嘴角,一粒面包屑被他蹭了下来。
“……”舒云微窘,赶紧摸一下他手,“那个,是我在车上吃的面包。”
他瞅她:“饿了?”
“一点点。”她眨巴眨巴眼,又问,“你吃没?”
“没。”他说,“一会儿谈完事我们自己吃。”
“嗯,好。”
等两人说完话,一旁的侍应生才微笑着推开门。
里头空间宽敞,水晶灯光线适宜,不昏暗也不亮堂,长沙发上已经坐了五六个男人了,各自都有女伴。
前面还有个大屏幕,估计是唱歌的,但没人唱,都在谈事情。
舒云顺着一瞧,林森居然也在里面。
她脚步微僵,碰见所里认识的人,而且白天还说过话,她四肢都跟上了发条似的。
林森却一如寻常,率先站起来,“遇臣,这儿。”
他一出声,沙发上另外几人都站起来。
梁遇臣松开舒云的手,走过去先和他们握了握,打过招呼才回头带着她坐去林森那边。
“聊哪儿了?”梁遇臣低声问。
“在报价了。”林森回,说完,他转向舒云,“cloudy。”
“林、林总。”舒云都不知该挤出一个什么样的微笑。
他是已经知道自己和梁遇臣的关系了吗?
她正茫然着,包间门再次被打开,侍应生鱼贯而入,端上酒水、甜点还有水果。
酒水用冰酒槽装着放上来,水果是切好的大拼盘,甜点则用那种好几层的琉璃点心架摆着,还有酒杯和餐碟,在灯光的照射下,琳琅满目。
梁遇臣知道她爱吃甜的,给她把点心架往她的方向推了推:“饿了的话垫垫肚子。”
“嗯……”
她这声很是虚浮,梁遇臣回头,便瞧见她怔神似的抠着指甲。
他目光往她小脸上一扫,将她心里那点儿茫然看得一清二楚。
“别担心,林森不会乱说的。”他道。
舒云慢慢缓过劲儿,她还是感觉如坐针毡,轻声问,“林总是已经知道我们的关系了吗?”
梁遇臣闻言,却是扭头看着她,很是认真:“我们什么关系?”
水晶灯的光线落在他发上、侧脸上,衬得他眸色幽深而轻柔,薄薄的浅粉色嘴唇就在眼前。
“男、男女朋友啊……”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舒云耳根有些热,声音也含糊了些。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问这种问题,他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
“男女朋友。”梁遇臣低低重复着这句话,而后抬眸,眼底弯过一抹笑,
“所以,我的考察期结束了?”
下潮涨
[黑夜里, 我们却更清晰。]-
“所以,我的考察期结束了?”
他腔调有些沉,可近在咫尺的五官又太过俊朗, 桃花眼上一条褶, 总是容易蛊惑自己跟着他的话走。
“……”
舒云心尖颤了一下。
没想到他在这儿等着她呢。
“我……”她脸肉眼可见地升温,生硬推一下他肩,把他推远, 声音羞恼, “你快谈你的事去。我还有工作没做完呢。”
梁遇臣知道她不禁逗, 也收了没正形的样子,交代她,“你自己活动会儿, 饿了这儿有吃的。”
说完,他去和客户说话了。
舒云看一眼他侧过去的身体,揉了揉发烫的脸颊, 吐出口气。
一定是最近太忙了, 不然她不会忘掉还有考察期这回事的。
身边, 梁遇臣和合作方们开始聊项目、聊生意, 舒云往外挪了挪, 准备开始做自己的事。
她位置在沙发角落,稍稍一斜, 就能靠进侧面的软垫里, 很是舒适。
她也没闲着,从包里拿出电脑工作了会儿, 将Aron发过来工作都给提前做了。她做得有些急, 想后面过个轻松的五一假期。
偶尔边上交谈的声音传过来,她也跟着听一耳朵, 大概在讲当下的资本市场的发展风向,以及即将面临的竞争。
慢慢,她也没听了,沉在自己的工作里。
发送完所有函证与邮件,舒云打了个哈欠,沙发垫又软又轻,跟靠在云朵里似的。
梁遇臣同客户说话的语气也不是工作训人时的严肃冷淡,那样低沉和缓,如同一片羽毛,兜住她下坠的思绪。
舒云听着他的声线,竟有一种习以为常的安心,她头微微一侧,靠在软垫里睡了过去。
忽地,一件西装搭在了她身上,面料很有分量,内衬捎带一丝温热,伴随熟悉的微苦气息。
梁遇臣给她搭好衣服,估计是西装领搔到了她下巴,她蹙蹙眉,不一会儿又平复下去了。
边上的人在和他说话:“梁总,下个月港股……”
他这才回头,继续投入应酬里-
八点,事基本谈完了。
客户和合作方们准备换场地去娱乐放松,大家都眉开眼笑,搂着各自的女伴,寒暄着往外走。
梁遇臣起身和人一一握手,送他们到包间门口。
走廊上,林森看了眼屋里还睡在角落的舒云,问他:“后面的娱乐场你还去吗?”
“不了。”梁遇臣说。
“行。那我去了。”林森点头,正要离开,又想起什么地折回来,“Aron的事宗然和我说了。你要嫌他在智科这边碍事,我干脆找个由头把他调回香港。虽然他是袁总的人,但这个调任权我还是有的。”
“不急。”梁遇臣手插进兜里,不甚在意,“袁定山废那么大劲把他插过来,他不做点什么,怎么交差?”
说着,他眼神冷厉几分。
林森了然,知道他是要等出事再收网了:“有需要我配合的,尽管开口。”
梁遇臣颔首:“多谢。”
“说谢就见外了。”林森套上外套,“亚太那边快开年度董事会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回香港?”
“过完五一。”梁遇臣往后看了眼舒云。
林森挑挑眉,一脸“我懂”地点头,“可以。陪女朋友吧。不打扰了。假期愉快。”
“假期愉快。”
人全部走光,空气安静下来。
梁遇臣走回沙发边,她还睡着,呼吸轻轻浅浅,估计最近累着了。
他没打扰她,独自到窗边站了会儿。
这会所只有三层,看不见多少夜景,只有楼下尾灯烁烁的车流、对面绚烂的灯牌,以及暗沉沉的,自己的影子。
梁遇臣想着事情,脖颈微抬,松了松领带。
良久,他转身回到沙发那。
舒云还在睡,甚至换了个姿势,侧着身靠卧着。
灯光落在她沉静的小脸上,泛着皎洁的粉,宽大的西服将她衬得跟个团起来的猫儿似的。
他将电脑从她腿上拿走,她都没有醒。
梁遇臣没出声,只是这么看着她,而后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舒云挠挠鼻子,在他就要抽手的时候,无意识地,拿脸蛋蹭了蹭他手背。
梁遇臣微微一愣,心像是被什么触动,陌生、却柔软。
他目光暗了些,连带着身体里某个地方也隐隐发痒。
舒云终于被他的动静吵醒,她蹙了蹙眉,揉揉眼,视线惺忪地睁开。
“醒了?”
梁遇臣极自然地收回手,他嗓子很哑,意味深长,“你再睡下去,我都准备抱你回去了。”
舒云思绪聚焦,回味过来他这句话,有些不好意思。
她本来不想睡的,最近实在太累了,既要工作,又得应付Aron。
不知是他这衣服还是他声音的缘故,她睡得很沉很安定,打个哈欠道:“你们中年人说话真的好催眠,和老师上课一样。”
“……”
中年人。
梁遇臣眯了眯眼,忽而觉得,她还是睡着了嘴巴更乖一点。
舒云将他衣服掀开,挣扎着支起身,半靠在沙发垫里。
困意还没消散,她眼皮动了动,又闭上了。
梁遇臣拿起她掀开的西服穿好,回头,见她居然坐着睡着了。
他拿手贴她脸,说:“回去了。”
她嗡嗡:“知道了……”
仍旧没动。
梁遇臣看了她一会儿,径直伸手,捏住她鼻子。
舒云眉毛揪起来,推他手臂:“……你捏我鼻子干什么。出不了气啦!”
她脸上还带着睡眠里的红,因为被捏住鼻子,她被迫张嘴呼吸。
梁遇臣二话不说,膝盖撑去沙发上,松开她鼻子,俯身索吻。
“唔……”
舒云再次跌进沙发柔软的靠垫里,男人舌尖探入,去寻她的,仿佛在用这一刻抑制身体里那点儿痒。他重重地吮咬她的唇瓣,摩挲含抿。
两人呼吸交缠,身形相贴。
她睁大眼,手触及他衬衫下坚实的身体,这回彻底清醒了。
“起不起?”
他手指绕着她发丝,半个身体都支撑在她上方,眸光深黑,将她完整地笼在阴影里。
这个姿势侵略意味太强,舒云烫着脸:“……起、起,这就起。”
梁遇臣这才站直身,抬手紧了紧领带,面上的那抹邪气也尽数收敛。
舒云顺了顺自己的头发,也坐起来开始收东西。
一边收一边忍不住偷看他,好奇他是怎么做到每次接吻后都面不改色的。
反观自己,脸上的热度得好几分钟才消得下去。
拉上背包拉链,梁遇臣习惯性接过去,另一只手则牵着她下楼。
门口,司机已经将车开过来了。
两人上车。
窗外高楼渐次后退,舒云回头又看了眼金碧辉煌的会所,这才反应过来:“林总他们呢?”
梁遇臣:“他们换场子去唱歌了。”
“你不去吗?”
他摇头:“吵得很。”
舒云点点头,她看得出来,他一直都是不爱闹腾的人。
她瞧瞧夜景,心里冒出个问题,凑到他那边:“你们谈生意喝酒唱k会点那种……公主小妹吗?”
梁遇臣瞧她那掩饰不住的兴奋表情,“又瞎编排我什么呢?”
“你点过吗?”她问。
他没想到她直接就问了,梁遇臣被她噎了一下,但还是配合着问:“你指哪种?”
“就,那种……”
舒云眉毛纠结,努力措辞,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她对这个领域了解太少了。
“你指出台?还是外围?”
她眼睛大亮:“对对!就是这个。都问一下,太好奇了!”
梁遇臣沉默几秒,而后转向她:“我看起来很滥情?”
舒云安慰:“还好啦,没有很滥情。”
“……”
梁遇臣瞧她半刻,实话实说:“有的客户喜欢点。生意局里,这不是我能左右的。”
“那你会……”
她话还没说完,他已开口:“不会。”
舒云笑:“我还没说完呢。”
“哪种都不会。”
他目光定定看着她。
舒云像是一下被什么击中,胸腔里某个地方柔软得厉害。
她满足一笑,凑到他手臂边,得寸进尺和他商量,“那以后如果有客户给你点的话你得拒绝,你就说你有女朋友了,你女朋友不让。”
说着她还扬了扬下巴,眼睛亮晶晶的。
“行。”他点头。
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些。
片刻后,梁遇臣若有所思地开口,“看来,我的考察期真的结束了。”
舒云笑容一刹,她太得意忘形了,一不注意就落进他陷阱里。
其实那就是她随口说的,不想轻松放过而已。
她目光看向窗外,发觉这不是回学校的路:“我们这是去哪?”
“不是还没吃饭?”
她“噢”一声,看眼手机,都快九点了,担忧道,“要不改天再吃?我怕吃完回来宿舍关门了。”
梁遇臣松泛了下肩:“不太行,我已经和家里阿姨打过招呼了。”
舒云一激灵,瞪大眼,“……家里?”
男人扭过头,路灯衬得他轮廓更俊朗深邃,连眼睛都明亮起来,“女朋友不能带回家?”
舒云心脏一跳。
他语气松缓,谈不上多认真,却也绝对不随意。
而她也懂,这个“带回家”大概率只是他落脚的地方。
梁遇臣发觉她的怔神,“这么怕跟我走?”
“……谁怕了。”
舒云抠着手指嘟囔着反驳。
她嘴上这样说,脸却禁不住地红了。
梁遇臣无言一笑,瞅她那逞强的小脸,由她去了-
车拐进历史文化街区。
舒云对这儿还挺熟悉,方杳和高诗琪喜欢这条路上的网红餐厅,周末总爱拉着她来打卡。
这里白天喧嚣,晚上倒没什么人,两边是高大的梧桐树,黑绿的树影里,路灯和月光漏下来,公馆和私人洋房都安静地沉睡着,像上世纪的老照片。
不过这儿离学校和华勤都有点距离,他竟然住这里嘛。好不方便。
车在路中间拐弯,右侧的黑色铁门打开,车开了进去,梁遇臣带她下来。
舒云来到陌生的地方,不由挪到他身边,手无意识地挽上他臂弯。
前面,一栋三层高的海派别墅,外观和这条路上的其他建筑大差不差。
她环视一圈,花圃、草坪在夜色里生机勃勃,一看就是细心打理过的,甚至白玉兰树下还有一只秋千。那秋千有点年岁了,上面爬满了绿植,坐人的地方也被磨得很是光滑。
梁遇臣带她穿过草坪,还未走上门廊,大门已从里打开。
暖光从里头溢出来,一位上了点年纪的妇人笑着给他们拿了拖鞋:“回来得正好,就剩一道菜了。”
梁遇臣给她介绍:“吴妈,这是舒云。”
吴妈看过来,眼神慈祥:“舒小姐好。”
舒云赶忙说:“不用不用,您喊我舒云就行。”
吴妈微笑着点头,却并不逾矩,只招呼他们:“快进来吧。”说完,就去厨房看菜了。
换了鞋,梁遇臣在她身后带上门。她跟着他进去。
来到客厅,空间宽敞起来,里面装潢倒不像外面看起来那样老旧复古,跃层的水晶灯高高吊下来,金灿灿的,家具家电都做了现代化改造,旋转楼梯边居然还有个小电梯,地板上也铺了厚厚的绒毯,踩在上面跟走在棉花里似的。
舒云环视一圈,惊叹里面的别有洞天,瞧见厨房里忙活的吴妈,她小声问:“我也喊吴妈嘛?”
“嗯。”梁遇臣拿了茶杯在一边倒水,“我小时候的住家阿姨。”
舒云一秒发现重点:“你小时候住这儿?”
“不像?”
“没有,我的意思是,你家好漂亮。”她凑到他身边,看他往小茶杯里倒茶。
他手指纤长硬朗,指甲也修剪得一丝不苟,极具美感与力量感,连握着茶杯都将茶具显得小小一个。
舒云发现自己光去看他的手了,便强迫自己去看茶水。
茶水黄澄澄的,有种不同于水的绵绸。
她认真看着,头伸过去闻了闻,“这是什么茶呀?好香。”
“苦荞。”
梁遇臣倒好茶,拿过来递给她。
舒云道谢接过。
“就是这儿离所里太远了,早高峰得堵两小时吧?”她说。
梁遇臣:“我平常不住这儿,有时间就过来一次。”
他顿了顿,忽地抬眸,眼底弯了抹笑:“下次带你去我那儿?”
舒云呼吸一颤,她发现和他说话简直处处都是陷阱,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卖了。
她视线又转了一圈,发现沙发边也有一盆佛手莲,郁郁葱葱的,“你好像很喜欢养这个绿植。”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带什么情绪:“养习惯了。”
舒云点点头。确实,习惯很难改变。
她喝着茶,忍不住说:“其实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完全想不到你竟然会养植物,也想不到你会住这样漂亮鲜艳的房子,感觉不是你的风格。”
梁遇臣提起些兴趣:“那我在你心里什么风格?”
舒云回想着自己与他的第一面,黑压压礼堂里的惊鸿一瞥,她掰着手指给他数:“商务、冰冷、严厉、不近人情……”
他喝着茶:“原来这么早就在心里头骂我了?”
“……”
得。又被发现了。
她小脸一皱,想挽回一点:“没有,我哪敢呀……”
正说着,她“啊”了一声,眼睛一亮,终于想到那个之前网上火过一段时间的词,补充道:“——还有性冷淡风。”
梁遇臣差点一口呛住,霎时抬头,对上她亮闪亮闪的脸,幽幽开口:“我性冷淡?”
舒云见他眼底闪过一丝危险气息,微愣,才知道他应当是误会了。
性冷淡风可不是性冷淡。他这种事业型男人,不了解也正常。
她脸一热,润润嗓子朝他解释:“不是那个……”
“那是哪个?”他声音低低的,喉结似乎动了动,伸手将她拉过来。
男人的气息一瞬间逼近,舒云呼吸一窒。
“——可以吃饭了。”
厨房那传来吴妈的声音。
舒云瞬间松口气,赶紧转移掉这个危险的话题,眨眨眼:“要不我们先吃饭?”
梁遇臣:“……”
她说着就要从他手里逃走,刚迈出一步,又被他拽回来。
梁遇臣心头发痒,低头含吻了下她的唇,这才放过。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餐桌那。
菜已经上了,很简单的几样家常,三荤一素一汤。
吴妈抱歉一笑:“遇臣五六点的时候才和我说要带人回来吃饭,搞得我都没时间准备。还好冰箱里有新鲜的食材。舒小姐将就一点。”
舒云刚刚脸上的热度还没褪去,嗡嗡说:“没有没有,我不挑食的,谢谢吴妈。”
吴妈笑:“客气啦。”
这餐饭,说是晚饭实则更像宵夜。其实在会所的时候,那么多水果和蛋糕,她边工作边断断续续吃着,都不怎么饿。何况现在都十点了,吃太多也不消化。
舒云夹了几筷子蔬菜,喝了碗汤后放了碗筷。
梁遇臣还在吃着,她便也继续坐在餐桌上。
灯下,男人一身白色衬衫,西服上餐桌前脱掉了,领带却还整整齐齐地系着。
他吃饭很规矩,咀嚼、吞咽,一下一下安安静静地。
吴妈偶尔和他说两句话,也多是问生活起居,或是有没有要添置的东西,最后,又问身体怎么样。
他说:“身体还好。您放心。”
吴妈:“要是还容易感冒发烧,中药还是要继续喝,总得把这病根给治好了。”
“病根?”舒云下意识问。
吴妈回:“遇臣身体不好,一到冬天寒潮下雪,或者平时气温反常,容易咳嗽生病。”
舒云眨眨眼,忽地想起去年十二月,她和他去天星实地盘点,那天下了雪,他就一直在咳嗽;后来,她又去医院给他送文件,顺便陪他吊水。
他居然很容易感冒发烧吗?可他身材这样挺拔坚实,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容易生病的人。
“那喝药有用吗?”她又问。
“没什么用。”梁遇臣说。
吴妈觑他一眼,和舒云说:“其实还是有点用的,他不乐意继续喝了而已。不知是嫌麻烦还是嫌苦。”
舒云无声一笑。
梁遇臣却似乎不太想谈论这个话题,“吴妈,不早了,您去休息吧。”
“一说这个就喜欢赶我走。”吴妈笑笑,却也不敢再提了,她站起身来,“吃完了放这儿就成,过会儿我来收拾。”
“诶,好。”舒云接过话。
见吴妈出了走廊,舒云转回来,一双眼直勾勾盯着他。
梁遇臣被她看得抬起眼睑。
舒云露出笑容:“我终于知道你身上的苦味是哪来的了。”
他微顿,随即问:“我身上苦味很重?”
“不重。”她笑着摇摇头,“但我一直都觉得,很好闻。”
虽然泛着微苦,但又那样熨帖。
梁遇臣闻言,容色缓和,牵了牵嘴角-
吃完饭,他去接了个跨洋的工作电话,要她自个儿逛逛。
舒云没打扰他,顺着楼梯去了楼上。
二楼更宽敞一点,一间书房,更深的那间上锁了,她便没靠近。
书房门是打开的,舒云好奇地进去。
里头整整两面墙的胡桃木书柜,各式各样的书都有,几乎有一半都是英文且在国内买不到的,一边居然还有扶梯,可以推动,专门去拿上面的书。她分辨着书背上的英文名,私募、管理、咨询……果然都是工作相关,还有几本看起来像是国外的大学课本,特别厚实。
不过遗憾的是没有在他家的墙上看见任何照片,她特别好奇他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舒云翻着书,脑袋里想象着小梁遇臣的模样,也会穿小西装、板着脸不苟言笑吗?
舒云想着,她捧着书,隐秘地偷笑出声。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身后响起清沉的声线,同时,她身边的一盏落地灯也随之亮起。
梁遇臣在门口给她揿亮灯,走到她身边。
他方才一上楼,就看见她抱着自己大学时的课本在那抿嘴傻笑。
舒云见他来,笑容赶紧收了收,但又迫不及待地问他:“梁遇臣,你读大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梁遇臣面色很淡,他看了她一会儿,几分安静地说:“你不会想见到那时候的我的。”
舒云心下微愣,她观察一下他的面色,感觉他好像很不愿提起从前,就像刚刚他不愿和吴妈讨论喝药的事。
落地灯笼罩着两人的身影,他眼底点点浮光,却又带着一抹阴郁。
梁遇臣伸手去抽她手里的书,舒云回神,也使了点劲儿,不让他拿走。
她往前迎一步,轻轻开口,“不会呀。”
舒云仰头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仿佛安慰又仿佛理所当然地示爱:“你怎么样我都喜欢的。”
梁遇臣目光顿了顿,他瞧着她,却又有一会儿没说话。
舒云怕他不信:“真的!”
男人唇角弯了弯,手里松了那本书,转而朝她伸手,还是那句:“那来抱抱?”
“噢。好呀。”
梁遇臣上前一步,拉着她手腕一带,整个儿地将人拥进怀。
书掉在脚边,没人去捡。
他手按在她后脑勺,要她靠在自己颈窝里。
舒云下意识环住他腰,脸贴着他脖颈,感受他衬衫下有力的身体,以及胸膛里心脏的跳动。
他身上的气息仍如潮水般清苦。
估计这房子是在历史街区的缘故,外头安静极了,也听不见车辆和鸣笛的声音。
“晚上留这儿?”他呼吸着她身上干净的气息,忽而一问。
舒云心口一跳,顿时连手都不知道放哪:“我……”
“你想回去话,我让司机送你。”
他这样说,舒云也拿不准了。
现在回学校,肯定过门禁的点了,但也不是真进不去,就是免不了被宿管阿姨教训一顿写个保证书。
舒云埋在他衬衫里,深吸一口气,问了个很关键的问题:“那如果我留下的话,我们睡一起吗?”
下潮涨
[个中滋味, 明明初尝便已觉艰难涩口,这条路,我还要不要往下走。]-
“那如果我留下的话, 我们睡一起吗?”
梁遇臣拥着她的手一顿, 他低头看她,声音几分荒唐:“你还想分房睡?”
“……”
舒云噎住,她忽然就有那么点想逃, 但手还没撑起来, 就被他扣住腰。
身体再度相贴。
梁遇臣微弯了下嘴角, 低低道:“舒云,你现在想逃,有点儿晚了吧?”
舒云呼吸一滞, 被这话刺激得肩膀都颤了一道。
“你……”
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拿手报复性地搡一下他胸膛。
梁遇臣任她闹腾,手臂牢牢锁着她扭来扭去的身板, 某一瞬, 他忽而低头, 吻了吻她额角, 很轻。
舒云心旌一动, 安静了,乖乖和他抱了会儿。
片刻, 门口传来脚步声, 舒云一惊,赶紧从他怀里钻出来, 退后两步, 拉开距离。
吴妈出现在门口,敲了敲门框, 微笑说:“打扰你们了。我来问问明天早餐在家里吃吗?我好提前准备。”
梁遇臣看她一眼,回道:“在家吃。”
“那好。”吴妈听他这样说自然开心,“你们早点休息。”
他颔首:“您也是。”
说完,吴妈下楼去了。空气重回寂静。
舒云蹲下身捡起掉落的书放回书柜里,她脸还有点红,小声控诉:“……都是你,差点就被吴妈看见了。”
“嗯。”他理理被她压皱的衬衫领,“都是我。”
挂钟磨磨蹭蹭指到了十一点,确实到了该洗漱休息的时候。
卧房在三楼,梁遇臣带她上去。
卧室空间很大,整洁却并不冰冷,里头自带卫生间和衣帽间。虽然只有三楼,却能望见城市远处尽头,摩天大楼的璀璨尖顶。
梁遇臣给她指了指大致的洗护用品,扭头问她:“你先洗?”
她点头:“好呀。”
他正要出去,舒云又拉住他:“那个……我一会儿穿什么?”
梁遇臣随即从衣帽间里拎出一件白衬衫递给她。
“有事再叫我。”他说。
“噢。”
舒云应声,心里却想,洗个澡能有什么事。
看他身影离开,她悄咪咪地低头嗅了嗅他的衬衫,是她喜欢的清苦气息。她满足一笑。
洗澡很快,一切打理完后,她套上梁遇臣的衣服,还顺手把自己的内衣内裤洗了。
可刚一沾水,她就想到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内衣内裤洗了后,她今晚穿什么?
算了,先洗再说,一会儿再找机会弄干吧。
她磨磨蹭蹭地,用自己换下来的针织衫和牛仔裙包裹着拧干的文胸和内裤挪出来。
而且她里面还什么都没穿。
梁遇臣正坐床边看笔记本电脑,他手指敲着键盘,听见动静,他抬起头来。
灯下,女孩儿头发披散,小脸还蒸腾着热气,他的衬衫版型宽大得将她整个人罩住,下摆只遮到大腿,剩下则光溜溜地,双腿笔直。
这衣服穿他身上已算贴身,他穿过两次后便一直闲置,没想到在她这里还是像麻袋一样。
梁遇臣注意到她手里抱着的衣服:“脏衣服扔洗衣机里?”
“嗯……”她拘谨地点点头,却没动作。
梁遇臣以为是她不知道地方,正要起身,却听见她慌忙开口:“不用,我自己来!”
他便没动作了,“知道洗衣房在哪吗?”
舒云摇摇头。
“走廊尽头。”
“噢,好。”她含糊应着,见他又要低头看屏幕,忍不住开口,“……你还不去洗吗。”
她本是想等他去洗,好给自己腾空间弄干自己的内衣内裤。
可这话一说出来,莫名带了丝暧昧与急切。她登时噤声。
梁遇臣看她一眼,合上笔记本电脑,“行。”
见他进到浴室,舒云长松口气,走到床沿边坐了下来。
刚一坐下,她想起什么,又蹬蹬跑到浴室门口敲门。
梁遇臣正对着镜子解纽扣,听见声音,“门没锁。”
门口安静了会儿,开了条缝,一双杏眼滴溜溜嵌在缝隙里。
“怎么?”
他将衬衫脱掉,扔进一边的脏衣篓里。
浴室灯光朦胧,即便干湿分离,也难免氤氲了些她方才洗完澡的水雾。
他就站在这雾气里,宽肩窄腰,肌肉流畅,标准的倒三角,即便站姿放松,身材也依旧紧实,自带几分居高临下的力量感。
舒云大脑一嗡,扶着门板差点没站稳。
“嗯?”他扭过头,对上她门缝里的眼睛。
舒云脸顷刻涨红,视线都不知道往哪儿看:“……那个,有吹风机吗?”
她干巴巴地扯了个借口:“我发尾有些弄湿了。”
梁遇臣觑她一眼,也没多问,拿出来递给了她。
随着他靠近,她更清晰地瞧见他笔直硬朗的锁骨,以及粉色的……
不知是衬衫脱掉了的缘故,他身上的深沉褪去几分,显露出极少见的慵懒,而且,似乎不介意被她看光。
梁遇臣瞧她眼神躲闪,几分好笑:“还需要什么?”
“没、没了。”
舒云感觉自己血液都要沸腾,握紧吹风机,赶紧走了。
梁遇臣看她落荒而逃,极淡一笑,转身阖上了浴室门。
回到床边,舒云捂着心口平复呼吸。
脑海里全是他刚刚脱衣服的样子,肌肉舒展,身材挺拔……
她揉揉脸,不知怎么,又想起那个在飞机上的绮梦。
梦里的他身材也是这样,那种难以言喻的掌控感。
舒云甩甩脑袋,赶紧坐去床头,插上插座,把自己内衣内裤给吹干。
没过多久,正吹得起劲儿,她肩膀被人一拍。
梁遇臣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了。
舒云惊讶抬头:“你洗完了?这么快!”
她瞧见他身上的深灰色全棉睡衣,脸上带着未干的水珠,头发半湿,有几绺搭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连五官也柔和不少,不像穿西装时那样锐利。
“嗯。”
主要是他挺好奇她到底在外面捣鼓什么,她从洗完澡后就鬼鬼祟祟的。
梁遇臣目光挪向她手里。
浅粉色的文胸和内裤拿在一起,文胸像只翩翩欲飞的蝴蝶,内裤则是一只巴掌大的三角形,两件都点缀着白色蕾丝边和蝴蝶结,是小女生的款式。
他看着那两件小得不行的布料,呼吸停了半秒,身体里掠过熟悉的燥痒,是在会所时就有的心猿意马。
舒云察觉他视线落在自己内衣裤上,脸再次不争气地烫起来。
“你、你别看……”她推他一下,继续打开吹风机加快速度。
“洗衣房里有烘干机。”梁遇臣坐去她身边,清清嗓子,“你这样得吹多久?”
“内衣内裤也能烘干?”舒云关掉吹风机,“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晾干更卫生一点。”
他说:“那我给你晾外边,明早起来穿?”
舒云一下羞窘:“不行不行,那我今晚穿什么……”
闻言,梁遇臣不动声色往她身上看了一道。
她仍穿着他的衬衫,领口宽松,他一眼就能瞧见里头白皙的皮肤,胸前隐约饱满的弧度;而下摆是她纤细匀和的大腿,此时,双腿紧紧闭着。
她浑身光溜溜空荡荡。
梁遇臣气息沉默下去。
边上,舒云依旧吭哧吭哧吹着那两片布料,她身上沐浴后的香气与自己如出一辙,飘散的风捎带起她的发丝,酥酥麻麻地搔在他手臂上,很轻很痒。
梁遇臣受不了了,他摁下她拿着吹风机的手,“你手举着不酸?”
说着,把人拉到洗衣房。
“烘干机除菌率普遍在99%以上。”他下巴指指机器,要她把衣服放进去,“不信自己去搜研究报告。”
舒云:“……”
真是事业型男人,什么都要数据说话。
她嘟囔说:“其实我知道烘干比晾干杀菌高,但这么多年,习惯了嘛。”
梁遇臣:“把你衣服裙子也一块儿洗了?”
“噢。”她又跑回卧房,将换下的外衣拿过来。
梁遇臣发现她走路喜欢小跑,像只森林里轻快的小鹿,衬衫在她身上轻飘飘的,两条腿晃来晃去。
舒云将衣服放进去,回头问他:“有洗衣液嘛?”
梁遇臣在他身后,不知从哪捏了个洗衣凝珠出来。
她轻轻丢进去,弯腰去看洗衣机的按钮。
这一弯腰不要紧,她身上的衬衫随着她的动作稍稍上移,他瞬间看见衣摆下若隐若现的……
梁遇臣一顿,他嘴唇微抿,只觉身体有什么在逐渐绷紧。
他呼出口气,过去给她把衣服拉下来,她还在那研究按键呢,梁遇臣已伸手飞快在控制面板上点了几下,洗衣机开始运作。
“回卧室等吧。半小时就能好。”他拉着她往回走。
“好。”她无所察觉地点点头。
两人回到卧房。
梁遇臣坐去床边,收收心,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继续工作。
他平复着身体里的无名火,他并不想今晚就发生什么,他理想的关系是稳定的、深入的,并非半推半就。
舒云拔掉吹风机的插头放回浴室,又探出一个头,朝他抱歉一笑:“最后一个问题,这个吹风机我该放哪?”
梁遇臣放下电脑起身去给她指位置,“放洗手台下面的格子里。”
她俯身一望,有三个格子呢,她回头问:“哪个格子呀?”
“这个?”她指了指中间那一个。
“嗯。”梁遇臣随口应着,他喉咙发干,心浮气躁。
舒云“噢”一声,弯腰将吹风机放进去。
衣摆又随着她的动作移上去了,光景再次一晃而过。
“OK啦。”
她声音清脆,眼睛也亮亮的。
她完成任务地拍拍手转向他。
梁遇臣青筋绷跳了下,心里某根弦应声而断,他再忍不住,上前一步,手掌掐住她下巴,低头狠狠吻她。
舒云双肩一颤,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攻势弄得些许无措,人顺着力道往后,屁股磕在冰冰凉凉的洗手台边缘。
她惊跳着:“……啊,好凉!”
梁遇臣手不知从哪抓了条浴巾,平铺到她身后,另一只手臂箍着她腰将人抱上去,要她坐在铺了浴巾的地方。
舒云懵怔着坐到大理石台面上,双脚离开地板,视线却与他平齐了。
灯下,他眉骨立体分明,光照下来的时候,会形成一点阴影,成熟又凛冽。
而此刻,他眸色那样深,里面的欲望不加掩饰,他锁着她的视线,鼻息微微洒在她面颊上,很热。
舒云心咚咚地,有点害羞,却又想一直盯着他看。
梁遇臣再次靠近,捧着她脸,温柔含咬。
舒云被他调动,手也下意识去抓他睡衣,布料下,他身躯隐隐发烫。
她不禁一颤。
梁遇臣手臂禁锢着她,贴着她耳垂,低低道:“怕我吃了你不成?”
他没想今晚怎么样,但折腾她一下还是可以的。不然这丫头真以为自己性冷淡,以后总在他临界点上蹦跶。
“你……”她正开口,却又一时失声。
衬衫宽大,舒云脸蛋红得像炭火,无力推拒,头靠在他肩上,环着他脖颈寻求支撑。
她想起第一次去南城出差,那天,早上项目组一起在酒店吃早餐。
他和李宗然坐在她后面那一桌,她一回头,就看见他正慢条斯理地擦手。修长有力的手指就那么穿梭在白色毛巾里,骨节分明。还有后面去实地盘点,他拿她的电脑给自己改报告,他中指和无名指并拢,就这么在触摸板上移动,打字的时候手掌能覆盖住大半的键盘。
某一刻,关于手指的碎片,积累的触感和那个梦境终于重合。
她感觉自己变成了那个毛巾,被他拧动、擦拭。或者变成了那个键盘,被他触摸、敲击。
她仰起脖颈,发泄般咬了他一口。
梁遇臣“啧”一声,不紧不慢摸摸下巴上被她咬出的牙印,却也不躲,拇指摩挲一下她嘴唇,“怎么还学会咬人了。”
“就咬你。”她没什么威慑力地控诉,手有气无力地砸了他一下。
梁遇臣沉沉一笑。
他单手搂着她,将身体给她依靠,另一只手挤了泵洗手液,递到水池边缓慢揉搓。
他拨开水龙头冲洗干净,舒云听着这水声,她难以面对地将脸埋在了他胸口里。
她不想见人了。
梁遇臣洗完手,抽了纸擦干净,这才低头去看她。
他抚摸一下她发丝,勾勾唇角,“不是说我性冷淡吗?这才哪到哪,就抖成这样?”
舒云脊背霎地一僵,没想到他这样记仇。
她耳根一红,试图解释:“不是这个冷淡……”
她声音还带着点颤,想到自己刚刚被他折磨得死去活来,便故意膈应他:“反正你不懂。我们年轻人都懂。”
“嗯。”梁遇臣淡淡应声,“你是年轻几岁,可耐力也没好到哪儿去。”
“……”
忽地,空气传来两声“滴滴”,是洗衣房的衣服烘好了。
舒云推推他胸膛。
她本想把他推开自己去拿的,但梁遇臣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他拿着衣服过来。
舒云看着他手里的自己的内衣内裤,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那个,谢谢。”
梁遇臣眼角微挑,“客气了。”
“……”
一切收拾完,已经十二点过了。
舒云终于躺上床,即便没有真的做什么,但她累极。
回味着刚刚的极限,她将脸埋进枕头里,心还在怦怦跳动。被子里都是他的气息,那样好闻且心安。
梁遇臣在边上处理着最后一点工作,不一会儿,他阖上电脑,灯也关了,只留了墙壁上的夜灯,远远看着,像黑夜大海里的一支渔灯小船。
渐渐,她看不见渔船了,朦胧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舒云九点醒了。
她睁眼的时候,梁遇臣并不在。
他似乎天蒙蒙亮就起了,也没打扰她,只解开她环在他身上的手,给她拉好被子,安静地下床了。
今天是五一假,本可以多睡会儿的,但他没有。
舒云穿好衣服洗漱下楼。二楼的书房门依旧没关,他果然在里面办公。
“醒了?”梁遇臣从文件里抬头,惯常的白衬衫,没打领带。
他眉头微凝着,还在想工作,因而只冲她略微点头便又去翻文件。
舒云看他这样,只问:“你吃早餐了吗?”
“没。在等你。”
舒云“噢”一声,抿唇笑了。
他合上笔盖起身过来:“走吧,先吃早饭。”
两人走出书房,舒云往隔壁上锁的房间看了一眼,好奇:“这个门里放的什么呀?”
“没什么用的东西。”梁遇臣淡淡。
舒云点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总觉得这个房间不像放杂物的,但梁遇臣这样说,她便没再关注了。
楼下,吴妈不在,但餐桌上早餐已经盛好,蔬菜粥配生煎包,都是清淡开胃的家常。
舒云摸摸鼻子,问他:“我昨天……睡得还好吧?”
梁遇臣盛了碗粥递给她,“这话不应该问你自个儿?”
“我室友之前说,我偶尔会说梦话,”她几分忐忑望着他,“我怕吓到你。”
梁遇臣还是第一次听说:“是么。你一般会说什么?”
“我哪知道我会说什么,”她嘀咕,“我室友说我考试周的时候会在梦里背考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梁遇臣牵牵嘴角,喝了口水,没有接话,心里却想起昨夜。
她倒是没说梦话,就是喜欢哼哼唧唧地黏着他,和香港那晚喝醉酒一样,一定要贴着、抱着才乖乖不乱动。
他一夜没睡好。干脆早早起来工作了。
而这一切,他都没和她说。
吃完早饭,梁遇臣送她回学校。
他下午有工作要去所里,五一后,还得去一趟香港。而舒云也得准备自己的毕业论文答辩。
五月,明明已经快过事务所的忙季了,但两人依旧各自忙碌。
春夏交织,阳光如流水,舒云突然就有些伤感,明明是郁郁葱葱的时节,却总要面临分别。
车上,舒云翻着学校学生会群里的消息。
她惊讶:“梁遇臣,你在我们学校毕业典礼的嘉宾邀请名单里诶。”
她看着他,“你真的会来嘛?”
“不好说。”他将车稳稳停在红灯下,“想我来看你?”
舒云抿唇笑:“才没有。”
她才不是假公济私的人呢。
“这得看秘书能不能给我腾出空。”
他挑眉,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方向盘,很是散漫。
“要腾得出空呢?”她凑过去,眼巴巴地。
梁遇臣缓缓一笑:“那我来。”
舒云立刻就眉开眼笑。
但她想起他马上又要去香港,这人真是好忙,都没休多久就又要投入工作了。
她问:“你这次要去香港多久呀?”
“可能半个月,可能一个月。”
“……”
舒云不由腹诽,她五月中旬就毕业典礼了,这能赶得回来吗。
梁遇臣余光瞧见她幽怨的小表情,牵牵嘴角,目光转回去看路况,“放心。要实在赶不上,我翘班过来。”
舒云本想说翘班还是算了,但转念一想,更好奇他要真翘班得怎么和那群大大小小的董事客户合作方交代。
她笑眯眯地:“好呀。你是老板,翘班肯定很容易吧?”
梁遇臣觑她一眼,不咸不淡把嘴拌回去:“嗯,确实比你容易。还不会被抓。”
“……”
说话间,车已经进了校园。
五月,一些有关毕业的横幅已经拉了起来,舒云看着,竟有些没来由的空落。
梁遇臣发觉她这一刻的安静,她或许自己都不知道,欢天喜地的外表下,总有不为人知的脆弱和敏感。
他又想到昨晚,她一定要窝在他怀里才安分,像个离家的流浪猫一样。
但她没落寞多久,就发现学校花丛里花花草草都翻新了,她又为这个而开心了几分。
梁遇臣收回视线,心情也跟着她好了起来。
宿舍楼下,舒云拎上包,就要下去。
她回头,依依不舍扑过去抱了他一下,“我走啦。”
梁遇臣拉住她:“还有。”
“嗯?”
他手不知在哪个格子里摸了下,面向她,淡笑着说:“手伸出来。”
舒云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她手掌向下地递给他,这动作有点儿像戴戒指的前兆。
“……”梁遇臣停顿了一下,提醒道,“手心翻过来。”
舒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要给她东西。
她来了兴趣:“是什么呀?”
梁遇臣将一只细长的,冰冰凉凉的东西点在她手心:“答应你的礼物。”
舒云好半天才想起礼物这件事,她小心握住,拿到眼前仔细看。
一只通体雪白带着细闪的钢笔,和他那支一样的设计,只不过他的是黑色。当时她借用过一次,很是喜欢,但碍着界限,她没有多问。
舒云抬眸,眼底亮晶晶,“你挑的?”
“你之前借用我钢笔的时候,眼神都快黏上去了。”
“我哪有!”她瞪他一眼,嘴角却是笑着的。
她将钢笔又从头到尾看一遍,忽而抬头:“所以,我和你的那一支是一对吗?”
梁遇臣微顿。
其实根本不存在什么一对,经典款就那么几个颜色,但他还是说:“嗯。是一对。”
她听了,笑容愈加明媚。
舒云:“我还以为你会送别的。”
“你以为送什么?”他想到她刚刚手掌向下,“手链?戒指?”
“……”舒云脸一红,小声,“我可没这么想。”
梁遇臣却看过来:“以后都会有的。”
他声音很轻,眼底是她所熟悉的模糊与温和。
舒云珍而重之地收下了那支钢笔,最后再抱了他一下。
梁遇臣按住她背,低头很轻地碰了碰她唇瓣。
舒云下了车,身影走去阳光下,回头背着光给他挥挥手,而后跟一阵风似的走进寝室楼消失不见了-
这个五一假,对于她们毕业年级来说并不空闲。
论文答辩迫在眉睫,不少档案资料也需要确认签字,还有学校组织的学信网学籍统一照相。
除此,舒云还得在外面找出租房,毕竟一个月后就得搬出去了。
五一后,梁遇臣启程去了香港,这次,连李宗然都跟着去了;而她则开始最后一个月的实习。
许雯给她分享了不少之前租房踩过的坑,“你不一定要租华勤附近,那周边地价太高了,反正我们又不是天天待所里。只要不是太远,周边设施齐全就好了。”
“还有一点,”她说,“安全最重要,最好租正规小区。”
“知道知道,都记下啦。”舒云将她的话敲进手机备忘录里,“谢谢雯雯姐。”
“小意思。”
假期结束后,舒云又回到了虞饶这边干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Aron在让她处理完那些函证后,忽然间又不需要她了。
她倒不觉得有什么。
毕竟是领导,心情好让你留,心情不好赶你走,都很正常。
而且能回到熟悉的同事身边,她十分乐意。
这时,虞饶从外面回来:“今天中午Aron那边的上级要过来,可能要和我们一块吃个饭。”
许雯一愣:“Aron的上级?不会是袁总亲自来吧?”
“应该不是。梁总和然哥都去香港那边开董事会了,袁总是老董事长,应该会留香港参会。”
“那来的是谁?”
虞饶摇摇头,她猜不到人,Aron也没给她透露,“一会儿再看吧。左右就吃个饭,应该不会有什么的。”
大家点点头,也不大关心了。
话题无疾而终,舒云也低头继续工作。
中午十二点,众人搭车去订好的餐厅。
Aron殷勤得很,一早就提前去接机了。
车上,许雯笑说:“难得见Aron这样正式,估计这餐厅档次也不低。”
另一人回:“是女上司吧,不然不会这么用心的。”
舒云靠着窗,一边听她们八卦一边透过车窗看外面的街景。
进了五月,耀城这几天都在下雨,只有今天短暂的晴了会儿。
她不喜欢雨天,潮湿、黏腻,天空也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出神间,餐厅到了,一家很雅致的中式餐厅。
亚太区的同事已经落座,Aron和那位上级还没有来,应该在从机场回来的路上。
这回,舒云也好奇起来,能让Aron这样挑剔的人亲自去接,那位上级究竟什么来头。
她依旧和许雯周骏坐一块儿,站起来顺着给大家倒饮料。
虞饶笑问:“你们团队不是袁总管吗,怎么又换成别的上级过来了?”
亚太的同事微笑接话:“袁总是最高负责人,哪能管到这些小事。总不能你们李总能来项目上,我们这边就不能来了吧?”
虞饶一时噤声。
舒云埋着头倒饮料。
她知道跨区域项目是双方博弈,要是没有强有力的后台,很容易在合作关系里被碾得渣都不剩。
李宗然能来给他们撑腰,他们亚太的上级自然也是能来的。
“哦,话说回来,我们那位上级和你们梁总好像还有点关系呢。”
虞饶笑:“有关系也是工作关系吧。”
那人笑了一下,没说话了。
又等了来十分钟,人到了。
服务员拉开包厢门,伴随Aron的讨好声,“婧总,知道您爱吃这儿的私房,所以选了这家。”
两道身影进来,站定。
舒云抬眼,大脑蓦地一空。
Aron给大家介绍:“亚太的总监,袁婧。刚从北美区调过来的。这几天袁总在香港开董事会,所以就由袁总的女儿替袁总过来。”
袁婧一身黑色长裙,胸口戴着水滴形的祖母绿项链,简约不失亮点,外搭一件灰色薄西装,踩着极细的一双高跟鞋,身材勾勒又遮掩得恰到好处。
袁婧目光在所有人脸上划过,没什么温度地一笑:“你们好。”
话落,她眼神落在了舒云的方向。
很短的一秒对视,舒云却感觉呼吸困难,仿佛有人将她的心一把攥紧。
原来是她。
她当然记得,一次酒吧,一次年会。
以及那次年会上,梁遇臣转身走向她。
这样醒目的气质,曼妙、精致,即便带着一丝冰冷与轻蔑,也能化为风情。
居然是袁总的女儿吗。
也对,她一看就是梁遇臣那个圈子的人,如出一辙的孤拔与淡漠。
出神间,袁婧已落座主位。
Aron如常催促:“舒云,来倒一下饮料。”
舒云醒神,手指无意识地掐了掐。
她头一次觉得,给人倒饮料,竟这样难堪、面如针刺。
或许她不该每次聚餐都显得这样勤快,以给人留下很好使唤,可以呼来喝去的印象。
她身体凝固着,起先几秒没动,可最后,还是在沉默里站起身。
舒云绕着圆桌走去袁婧和Aron那边。
她如行尸走肉一样拧开饮料瓶盖。
袁婧看眼抿着唇一言不发只顾倒饮料的舒云,红唇弯了弯:“实习生?”
舒云:“嗯。”
“会开酒吗?”
舒云没来得及说“不会”,她下巴已指指一边冰桶里的红酒瓶,眼角扬起一点弧度:“试试?”
这回,舒云终于抬眸,再次与她对上视线。
袁婧眼里仍挂着没有温度的微笑。
包厢里安静下去,虞饶他们相互看一眼,不懂袁婧为什么要拿舒云开刀。
虞饶笑着开口:“婧总,开酒这活儿,让餐厅的人做就行了。”
袁婧:“先试试呗。不会开再喊别人,怕什么?”
舒云深吸口气,看明白了她确实是冲自己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她偏没那么紧张了。
开就开呗。
她拿过酒瓶和开瓶器,她在酒吧看过酒保开过那么一两次,只能依葫芦画瓢。
舒云手里使劲,“啵”的一声,酒塞拔出,红酒跟着洒出一圈,溅到了距离最近的袁婧手上。
袁婧脸色一变,赶忙抽纸擦拭:“你怎么搞的?”
“不好意思。”舒云只心平气和地给她倒好酒,而后看向其他人,轻声询问,“还有同事需要酒吗?”
“要的要的。”
许雯笑着第一个挥手,而后他们团队的其他人也陆续应声。
舒云把酒瓶拿过去了。
Aron脸上也挂不住,他抽了纸张递给袁婧,关心道:“婧总,没沾衣服上吧?”
袁婧眉心蹙了蹙,嫌弃地躲开他手,站起身:“我去洗个手。”
而后往包厢里的卫生间去了。
舒云这边,周骏对她说:“酒瓶给我吧。我来给他们倒,你有没有沾上,去洗洗手?”
舒云神思僵硬,仍旧一片空茫。
她听见周骏的声音,轻轻点头:“哦,好。谢谢骏哥。”
舒云把酒瓶递过去,转身也去了卫生间。
一进去,洗手台前,袁婧的身影正对着镜子补口红,即便一会儿要用餐了,她也乐此不疲整理着自己的妆容。
舒云抬头和她在镜子过了一道视线,两人都微妙地没说话。
舒云洗干净手里的酒渍,又抽了张纸,准备出去。
刚一转身,她就听见袁婧鬼魅的声音——
“你在和梁遇臣谈恋爱啊?”
下潮涨
[爱是一个死胡同,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能撞大运,其实只能撞南墙。]-
“你在和梁遇臣谈恋爱啊?”
舒云脚步一滞,背后似有凉风。
她一霎转头, 再次透过宽阔的镜面和她对视。
“敢做不敢认?”袁婧拿指腹蹭掉一点口红, 轻轻挑了下眉。
舒云没说话。
袁婧轻蔑地笑了下,“也是。华勤不允许办公室恋情,你认了的话呢, 就是违反规定, 人事会对你展开调查, 以后你在华勤也待不下去了呢。”
“估计你也不敢把这个事和你的同事说吧?”她转过身来,两人隔了点距离面对着面。
袁婧手抄进上身的西服口袋里,歪了歪脑袋, 语气天真而无害:“我看你同事还挺关心你的。你敢和她们说你和梁遇臣的关系吗?”
说到这个,舒云心瞬间一沉。
她当然是不敢的。
不然上回在智科的走廊里,她也不会因为怕被同事看见, 而条件反射甩开他的手。
舒云深吸口气, 她只想赶紧结束这场对峙:“你到底想说什么?”
袁婧笑了笑, 拨了拨栗色的长卷发, 同她擦肩而过地走向门边。
她手搭上门把:“我想说, 你和他在一起前,都不先了解一下他的婚姻和家庭状况吗?”
舒云浑身凝固, 仿佛吞了个冰块, 她吐不出来,只能生生咽下去。
那抹冰凉一直从喉咙滑进胃里。
她遍体生寒:“……你什么意思?”
袁婧不再接话, 满意地笑了一下, 推门出去了,“再见咯。”
后面的饭局袁婧没再参加, 直接离开了,而Aron依旧毕恭毕敬地去送人。
舒云在卫生间平复了会儿,不想被看出端倪。可出来的时候腿依旧发软,她手下意识地撑了把椅背,思绪跟随风扯散的杂草似的。
她深吸口气,微微垂下头,努力地消化。
所以,袁婧那段话是想说什么?
是要拿办公室恋情威胁她,让她走人;还是想告诉自己,她和梁遇臣有婚约?
可无论哪一种,她都觉得陌生而胆寒。
许雯见她回来,悄悄问:“小云,你和这个婧总,以前认识啊?”
舒云摇头。
“那她为什么刚刚咬着你不放?”
她视线仍虚浮地聚在一处,“……我也不知道。”
许雯看她神色不对劲,以为是刚刚的事受了影响,便伸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背,结束了话题-
因为袁婧提前离开,饭局草草结束,大家兴致缺缺地回智科继续干活。
一下午,舒云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眼前的所有表格都不进脑子,下班前去和财务沟通细节的时候也神思涣散。
智科的财务老师看她脸色不好,便轻轻唤了一声:“舒老师,您还好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舒云赶紧摇摇头,集中注意力,掩饰地撑出一个笑容:“……我没事。您继续说,我都记着呢。”
她拉回自己涣散的思绪,想将袁婧说的话给扔出脑海。
但她办不到。
和财务沟通完,她浑身精疲力竭,脑子一团麻木。
舒云失魂落魄地返回办公室。
刚推开门,便发现里面氛围不太对。
虞饶边上围了不少人,许雯和周骏也面色凝重,正在翻刚刚银行寄过来的函证回函。
虞饶看见舒云,招招手让她过来。
“饶饶姐。”舒云走过去。
虞饶将那一叠回函递给她,语气不太好:“舒云,这些函证都是你发的?”
舒云微愣,接过来查看,正是华勤培训那天,Aron给她派的发函任务,十天左右,现在确实也该有回函了。
“……是我发的,出什么错了吗?”
“你发的这部分函证,我们之前就已经发过了,为什么又要重发一遍?”
“重发?”舒云摇摇头,她不会犯这样离谱的错误,“不会,这是Aron那天发给我要我做的。”
虞饶闭了闭眼,听见Aron的名字时,她已经觉得不妙,“Aron要你做的?”
“对,他发了一堆表格给我,要我全部发完。”舒云忐忑地点头,“而且,我没在系统上看见你们之前发函的历史记录呀?”
“当然看不见,中国区和亚太区系统并不共通。”虞饶深吸口气。
她就知道Aron前段时间的假客气准没好事,没想到会在这里摆他们一道。
“我去问问Aron。”舒云说着就要去隔壁。
虞饶:“不用。问了也没用。我们这边的失误已经板上钉钉。”
现在重复发函都是她手里的人,别人只会觉得她的团队沟通不畅,不论Aron有心还是无意,他都能撇得干干净净。
虞饶手落到桌子上:“现在要紧的是,重复发函造成的费用怎么办?刚刚郑总过来,问我们这笔重复支出的钱怎么解决。”
舒云一听,脑子瞬间一懵,那她发的这几十封函证,费用加起来起码小一万块了。
“那、那我补上这个钱呢?”她慌不择路地说。
一旁的许雯摇头:“要是能补都好说,但关键是郑总现在不要我们补,他掐着这个错,要华勤降低第三阶段以及后续的服务费。”她咬牙,“想得真美。”
“……他想降多少?”舒云微微攥拳,预感郑总提出来的不会是个好条件。
“要我们降20%。”
舒云心再次摔进谷底。
虽说客户挑错想少出钱这事儿不算新鲜,可智科的ipo项目少说也是千万级别的服务费,降20%,想咬着一万块的小失误撬回两三百万的利润,这怎么可能……
“我去给然哥打个电话。”虞饶说着,拿起手机出去了。
虞饶离开,围在她身边的同事也叹着气四散坐回工位。
舒云还留在原地,她垂着头,翻开那些多余的回函。
确实是她发的。
那天培训,Aron忽然给她派了不少工作,她想快点儿做完,为了能和梁遇臣一起过个轻松的假期。
她当时那样急切,根本就没有好好地进行检查和排除,Aron发来什么她就不带脑子地跟着做什么。
她不应该这样的。她一向都很认真、很严谨的,她从没想过一时的失察会给团队造成这么严重的影响。
舒云手隐隐发抖。
忽地,周骏伸手将她翻开的回函合上:“别看了,饶姐都去找然哥了,不会有什么事的。”他说,“何况你都说了,是Aron发给你的,也不全是你的错。”
舒云喃喃:“我应该多核查一遍的。我不知道你们先前有发……”
此时,亚太那边一个同事过来送文件,碰巧遇见这番情形,“你们函证发重了?”说着,他又看向舒云,不嫌事大地问,“你发重的?好家伙,那你还能转正吗?”
周骏给了他一个眼神,那人耸耸肩,放下东西走了。
十分钟后,虞饶从外面回来,传来李宗然的话:“然哥让我们别管,进度继续往下走,其余的他来解决。”
周骏:“看吧。然哥会解决的。函证发重或者发错这样的事很常见,只不过是郑总太贪心故意刁难而已。”
虞饶也看向她,容色缓和些:“别担心了,然哥说没问题就不要再想了。确实也不全是你的错,别被吓唬住,再不济上面还有梁总呢。”
提到梁遇臣,舒云没一丁点好转,反而更加恍惚:“……谢谢饶饶姐。给你添麻烦了,也给大家添麻烦了。”
“没事。小问题。”
一天的工作结束,舒云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搭上地铁,怎么回学校的。
突如其来的袁婧,突如其来的失误,两股力量拽着她的头发不断撕扯。
其实同事们压根不在意她这点小错,但舒云无法原谅自己。
现在,她一回想那天处理工作时的急切、想快速见到梁遇臣的喜悦,以及那晚他们的亲热与温存,她的脸就和针扎一样。
要是她稍微沉一点心,都不会将自己置于这种尴尬的境地。
以至于她现在感情看不到出路,工作又泯然众人。
等回神的时候,舒云已经走到自己宿舍楼门口。
楼下,路灯和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水一样挂在夜空下,树荫里,仍有不少情侣在拥抱接吻。
她还记得在那颗树下,梁遇臣问她,“看得上我吗?”
舒云心头一酸。她当然看得上,她怎么会看不上呢。
她在礼堂里看向他第一眼的时候,她就挪不开眼啊。
舒云垂着头,呼出一口气。
她没回宿舍,随意在楼下花坛找了个座位。
手里捏着手机翻来覆去。
她该去问他袁婧的事吗?以女朋友的身份问?
最后,她下定决心,还是给他打一个电话过去。
身后花坛里虫鸣一响一息,与听筒里的嘟嘟声混在一起,舒云揉搓着衣角,竟有些没来由的失神。
十几秒,嘟嘟声消失,男人清沉的声音传过来。
“下班了?”他音色如常,声线里带了丝疲惫。
“……嗯,刚到学校。”舒云听他泛哑的声音,像摩挲着砂砾,“你呢,还在工作么?”
“在和北美那边连线。”
他那边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梁遇臣推开大班椅,举着手机走去窗边。
窗外霓虹璀璨,维港的夜景和嶙峋的棋盘一样,黑沉的海面也泛着零星的光辉。
“怎么这么晚还在开会?”舒云问。
“时差的缘故。没有办法。”
“我没打扰你吧?”
“没,正好中场休息。”他说着,往后靠了靠,坐在桌沿边,整个人松散了些。
梁遇臣看着外头的夜景:“你的电话,怎么能算打扰?”
舒云听他缓缓的声音,心还是无可避免地跳动起来。
她一边心动,又一边难过,只能控制着语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而这种克制,她从借住在婶婶家开始,就已经得心应手:“这几天太忙了,我不是给你发了晚安吗……”
“一句晚安就打发我了?”他哼笑。
“那怎么办,你人又不在这儿……”
他低声:“没事。回来补上。”
话落,两边都安静了一会儿。
舒云不知从哪摘了片叶子,在手里捏着玩,她听着这份寂静,重新提气儿:“还有,今天,Aron的上级过来了。还和我们一块儿吃了饭。”
梁遇臣“嗯”了一声,“吃得好吗?”
他语气寻常地没有一丁点意外。
舒云心落了一截。
他听不出来吗?
以他的级别,难道不知道来的人是谁?
她舔舔干枯的唇,生硬地继续说:“还行,就是,他们说话挺吵的……”
“你不用听他们说什么,都是没什么用的话,不如多吃的东西。”
舒云没话说了。
梁遇臣察觉到她这片刻的静默,“怎么了?”
初夏晚风柔凉,头顶树叶簌簌作响。
她深吸口气,喉咙里哽着的话又混着那块冰一块咽下去了。
“没怎么……”
梁遇臣:“嗯?”
舒云轻轻一笑:“没事,你开会吧,我先挂了。”
话落,她拿下手机,结束了通话。
手里的叶子已经掐得不像样子,舒云手肘撑去膝盖上,寝室楼的月光就洒在她前面,亮堂堂的。
她看着一地清辉,脸埋进手心里-
梁遇臣看着匆匆挂断的电话,眸色微敛,似乎在判断着什么。
正想给她回拨过去,桌上的电脑响了,对面发起了视频会议。
梁遇臣放下手机,容色微收,坐回桌前。
会议继续,他听了会儿,竟又莫名其妙划开手机。
微信里没消息。
他思绪短暂地顿了几秒,手里的钢笔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而后,他叫停了会议。
梁遇臣捞起手机,还是给舒云回拨了个电话。
空旷的待机声不断循环,没人接。
他盯着手机,眉头终于蹙起。
不一会儿,电脑那边又响起视频邀请。
梁遇臣脑海里还想着什么,手里却紧了紧领带,重新坐回去了。
……
后面的几天,舒云仍按部就班。
实习照常,工作照常;看见Aron依旧笑吟吟问好,看见郑总,也佯装不知地寒暄。
仿佛突然就进入了,那个所谓的,大人的世界。
舒云垂眸,果真,长大是一瞬间的事。她的确是进步了。
她也意识到,在南城那晚,自己和秦玥玥吵架,梁遇臣说的那句“伪装”和“变通”,究竟有多么重的分量。
梁遇臣……
舒云甩甩脑袋,将他的名字扔出脑海。
或许是强迫自己认真工作的缘故,这段时间她效率飞速,虞饶甚至将两个独立板块交给她,她也近乎完美地完成。
每天不是埋头学cpa就是胶在电脑上工作,像在跟谁较劲一样。
一直到毕业答辩,舒云跟虞饶请了假,回学校处理毕业的事。
虞饶很慷慨,要她什么时候忙完了再回来,或者直接结束实习也行,她不在意这个。
舒云则婉拒了她的好意,她和华勤的实习协议是签到五月底,她得按照约定做完。
人事部那边也陆续开始和三方实习生签正式聘用的转正合同,庄黎给她打过电话,她准备实习结束后再去面签。
学校外的房子也有了进展。她租了个一室一厅的小居室,还没来得及搬。
那天和房东签完合同,舒云转道去了趟华勤。
她将梁遇臣送给她的白色钢笔,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那天两人通话后,他又给她打来几个,可她当时太混乱,只想一个人静一会儿,于是统统没有接。
这几日,他倒没再打来了。
偌大的办公室里静悄悄的,那盆佛手莲依旧沐浴在阳光下。
舒云回头看一眼那支白色钢笔,而后,阖门离开-
五月十三,毕业论文答辩。
五月十五,毕业典礼。
这一天,天蓝风清,太阳那样刺眼,学校养的鸽子在礼堂前的广场上一圈圈地盘旋。初夏的热气、鲜花、汽水、笑脸……一切都随着阳光的倾洒更加具体。
每个人都穿着黑色学士服,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拍照说笑,等着毕业典礼进场。
舒云蹲在礼堂前的一块树荫下,正背着手里的演讲稿。
她是今年学院的优秀毕业生,也是绩点前十里唯一一个参加工作的,剩余九个一半出国一半保研。
或许是学校注重就业率的缘故,这个优秀毕业生头衔给到了她。
稿子是临时写的,她还得背下来。
其实并不用背,只是她想尝试脱稿。
她还记得梁遇臣那次年会的开篇演讲,她坐在下面,所有光线都聚焦在他身上,男人举手投足的矜贵都刻在她脑子里。
梁遇臣……
舒云发觉自己的出神,赶紧把飞远的思绪拉回来。
不要想他。
她深吸口气,继续集中精力背稿子。
姚少池在她不远处站着,他是主持人,一身暗黑色的条纹西装,搭配黑色领结,口袋上折了个小三角的方巾,整个人出挑又帅气。
周围不少同学来和他合影,鲜花、卡片、礼物,一胳膊都兜不住。
有人邀请他去另一边的长椅上坐坐,他婉拒了,将收到的礼物放去一边,往舒云的方向走去。
舒云仍旧蹲着,她今天头发披了下来,带着学士帽,脸蛋灵巧又认真,嘴唇抿成一条缝,还在哼哧哼哧地背稿子。
姚少池靠近一步,蹲在她旁边。
舒云抬头,见是他,礼貌一笑,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地儿。
“难得看你这么紧张,”姚少池笑说,“以前我们商赛打到总决赛都没见你这么着急过。”
“这不一样啊。”她叹口气,有些抓狂,“早上辅导员才告诉我要演讲,我都来不及准备,而且整个学院的老师和同学都在呢,怎么可能不紧张。”
“一会儿进场还有几个歌舞节目,你的演讲在最后头,来得及。”
“嗯!”舒云应一声,继续低头背稿。
姚少池看她额头沁出细汗,发际线的绒毛贴在上面,他从自己包里拿出个小吹风机:“你热不热?给你吹吹风?”
他摁开按钮,小扇叶转动;他把扇面朝向她的脸,微风吹拂,撩起耳边的碎发。
舒云眼睛一亮,赶紧接过:“谢啦。我自己来。”
短暂的清凉,她眼睛弯成月牙。
前面,密密麻麻的学生发出一点躁动,人群让开一条四五米宽的路,校领导和嘉宾们要陆续进场了。
舒云抬眸看过去一眼,发觉自己心里那点儿忽闪忽灭的火苗,又强迫自己别开视线。
他来不来也无所谓了,反正……他也不属于她。
忽地,前头响起一道和蔼的声音:“舒云,少池,你们怎么都蹲在这儿?”
来的人是他们的导师陈跃焜。
陈跃焜年逾五十,头发花白,气质却依旧清和儒雅,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是老一派文化人的打扮。
姚少池赶紧站起来,他笑说:“陈教授,我陪她背稿呢。”
舒云也赶忙理一下衣服站起身:“陈教授好。”
陈跃焜先恭喜她:“今年优秀毕业生给到你了,实至名归。前十里唯一一个工作的独苗苗。”
“没有没有,是老师们抬爱。”舒云有点不好意思,甜甜一笑。
“别谦虚,你的成绩值得这个名额。”
“嗯!谢谢陈教授。”舒云再次欠了欠身。
她头上的学士帽有些松动了,顺着她这俯身的姿势往旁边掉落下去。
“小云,你帽子掉了。”一旁的姚少池发现,抬手给她接住。
她“啊”一声,正想拿过来,但姚少池已热情地上前一步,“没事,我帮你我帮你。”
舒云身体顿了顿,但也没拒绝,“谢啦。”
面前的陈跃焜又想起件事,“对了,你不是在华勤工作吗?我给你介绍个人——”
陈跃焜往身后看去,“华勤中国的CEO,我早年在美国任教时的学生,也算你半个师兄了;我之前还要你去给他送过文件,你还记不记得?刚巧你又在华勤实习,也不知道这半年你们有没有见过。”
舒云听见“华勤中国CEO”这几个字,心口猛然一抽,她惊愣抬头,顺着方向看过去——
不远处,梁遇臣正同院长握手,他站在太阳下,一身深色西装,袖口在伸手时会拉出一截,皎洁如新。
他
铱驊
整个身体都溶在灿烂的光线里,给人一种虚晃却又触手可及的错觉。
梁遇臣听见陈跃焜的声音,冲院长微一点头,转身过来。
他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舒云身上,淡漠如常的一眼,却仿佛一张遮天大网将她一把兜住。
男人步伐不紧不慢,起先背着光,随着他走近,那张成熟俊朗的脸才清晰起来;舒云看见他一丝不苟的领带,往上则是他浅红色的薄唇以及性感硬朗的喉结。
半个月前,他们还在浴室里吻得那样投入。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教授。”他嘴上喊着人,目光却分毫未散,一瞬不瞬锁在她身上。
舒云呼吸一滞,连汗毛都要竖起来。
陈跃焜对他道:“遇臣,这是我之前给你提过的,在你事务所工作的小师妹。”
梁遇臣幽幽扫一眼她身后给她戴学士帽的姚少池,不带任何含义地扯了下唇,伸手递过来:“师妹。”
下潮涨
[春夏交织里的分别, 或许并不是结束,而是另一段启程。]-
“师妹。”
男人清淡的声线将她思绪拉回。
他就站在她面前,身形高大挺拔, 脸色倒看不出异样, 平静得真如第一次见面一般。
扑克脸一向是他的舒适区。
舒云身体还僵着,手里的小风扇呼啦啦吹着风,身后, 姚少池出声:“帽子戴好了。”
他收回手, 也看见了前面的梁遇臣以及他伸出来的手。他不由蹙眉, 转向舒云,温和地说:“好像快进场了,小云, 要不我们先回班吧?”
梁遇臣则淡淡开口:“这么怕我,手都不敢握?”
舒云被这话刺激得一激灵,她瞪着眼抬头, 直直和男人对视。
握就握, 谁怕谁, 搞得她像握不起手一样。
舒云赌气地递出手。
男人手掌依旧宽韧, 修长的手指将她的小手完整包裹, 熟悉的温度、力度,青筋的绷张都让她心头悸动。
梁遇臣目光很深, 看着她的眼睛, 舒云受不住他这样,正想抽手, 就听见他低低的嗓音:“不喊声师兄吗?”
“……”
舒云要被气死了,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样厚脸皮!
梁遇臣还颇为遗憾补了一句:“不愿意就算了。”
舒云胸腔里咽不下这口气, 她想到什么,抬头,冲他笑出两个酒窝:“师兄,很高兴能入职您的事务所呢,华勤在行业内能排到第一,一定离不开师兄的辛勤耕耘,希望师兄以后多多关照。”
恶心人嘛,谁不会啊。
这番话说出口,舒云心里的气顺多了。
梁遇臣:“……”
他瞥她一眼,小姑娘笑容闪闪,即便话里带刺,那双眼却依旧明媚纯净。
还能生气,说明还是在意的。
他没什么意味地笑了一声,手落回兜里。
陈跃焜看他们一来一回,像之间发生过什么似的,“你们之前认识啊?”
梁遇臣:“嗯。”
舒云:“不认识。”
梁遇臣看她一眼。
陈跃焜有些意外,也没多问,只说:“那你们聊。我先进场了。少池,你是主持人,也得进去了吧?”
身边的姚少池被点到名:“是,我这就去后台的。”
他正要走,舒云拉了他一下:“风扇。”
姚少池接过,心里判断着她和梁遇臣的关系,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忍不住争取:“你要不和我一起去后台准备吧?”
舒云摇头:“不了,你们后台肯定忙,我就不去扎眼了。”
他心里落空,仍笑着点头:“那好,我走了。”
“嗯。你主持加油!”舒云笑着给他打气。
“你也是,演讲加油。”
周围人陆续进场,礼堂前空旷起来。
舒云看一眼身边的梁遇臣,转身就走。
梁遇臣不由分说将人一把捞回。
她撞进他胸膛里,触电般弹起来。
“你干嘛!”她小声,警惕地看眼四周,还好这一块已经没什么人了。
“你就这么喜欢对别人笑?”梁遇臣拽着她胳膊,把人拖进自己的阴影里。
他拇指碰了碰她耳垂,竟有几分熟悉的侵略味道。
“谁笑了。”舒云咬牙,一双眼瞪着他。
梁遇臣没接话,视线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道。
她今天穿着纯黑的学士服,下摆垂至膝盖,两条小腿闭着,腿笔直笔直,在晴朗的天气里白得发光。
舒云察觉到他目光往自己身下去了,心里一激灵,瞬间就想到上次在浴室里,他作乱的手指,以及自己控制不住的,哀哀的哭求。
梁遇臣目光收回,停在她胸前的发尾上,轻轻捏住一只发卡揪下来:“发卡松了。”
面前的人儿一下没声了,他抬眸,就瞧见她眼睛躲闪,耳根还红红的。
梁遇臣微愣,回过味来,极淡地笑了笑。
那晚的她,坐在洗手台上,小脸红透,整个人无力地趴在自己身上……
梁遇臣眸色暗了些,他喉结微动,捏着她发卡抬手,给她别回头发上。
舒云有点想躲:“你别……”
梁遇臣却靠进一步,低低道:“别动。”
泛哑的声音让她耳朵更加滚烫,硬朗的脖颈就在眼前。舒云登时不动了。
梁遇臣给她把发卡别上去,他看着她,声线依旧是好听的:“你倒是说说,我又哪惹你生气了?”
舒云一惊:“我……”
可她又毫无防备地想起袁婧,她深吸口气,别过脑袋躲他手,“我不想和你说话。”
梁遇臣看着她:“可你不说,我怎么哄你呢。”
她心尖动了动。
“我才不要你哄,”说完又觉得不对,舒云绷着脸,“不对,我没生气,哄什么。”
他眼睛敛了敛:“没生气你不接我电话?给你打了小半月。”
“……我还得背稿子呢,不和你说了。”汁源都在抠抠峮寺二耳弍五9幺四七舒云说不过,只能转移话题开溜。
梁遇臣:“优秀毕业生的演讲?”
“对啊。”
“看看?”他伸手,有点好奇她会写什么。
她点头,条件反射地递给他,过了几秒反应过来,“等等,我为什么要给你看,这是学校的演讲,你又不是我老师。不给。”
舒云一下抽回稿纸揣进怀里,一副拒绝沟通的提防模样。
梁遇臣手里一空,他才看了两个字:“……”
他扯扯唇,不知是被她气笑的还是逗笑的,竟也点头:“行。”
舒云转身往礼堂走,走出两步发觉他跟上来了,又回头冲他喊:“你不许跟着我!”
梁遇臣脚步又一顿:“……”-
舒云进入礼堂,里面的灯已经关了,主持人正在宣布毕业典礼开始。
她们班级的位置就在舞台的左手边,紧挨着前排中央的嘉宾领导席。
高诗琪和方杳给她留了座位。舒云躬着身走到她们旁边坐下。
方杳见她来,放低声音问:“刚刚外面和你说话的就是你男朋友?”
舒云不知道该承认还是不承认。
她都要气死了,凭什么她在他面前就跟小孩子闹脾气一样,而他气定神闲不紧不慢?
她更气自己,明明已经打定主意不理他,可他一出现,自己的心就跟着乱起来。当真心跳不由人。
方杳看她眉毛都快打成结了,“你们吵架了?”
“我才没跟他吵。”她恨恨地说。
方杳耸耸肩:“那是谁这半个月来魂不守舍、望眼欲穿的?”
舒云下意识反驳:“我哪有望眼欲穿?”
“我可没说是谁,你自己对号入座。”
“……”
正说着,外头的梁遇臣也进来了。
他从后面入场,经过学生席,引起一点躁动,有女生在悄悄问是谁。
他人身高腿长,气场也强,即便走在黯淡的光线里,依旧引人注目。
梁遇臣绕到第一排的嘉宾席,解开扣子入座。
旁边的院长在和他说话,梁遇臣淡然应答着,礼貌点一点头。
某一瞬,他像有预感似的,往侧后方,她的方向看过来。
两人目光在昏暗的礼堂里寂寂相对。
他轮廓很深,鼻梁挺拔,眼睛却清黑明亮,那模样,几乎和她第一次在礼堂里偷看他的那一幕重叠。
舒云烫着般别开眼,吐出一口气,低低控诉:“狗男人。花蝴蝶。脚踏两条船!”
方杳:“还说你们没吵架。”
舒云骂过后,仍觉不解气,心头依旧茫茫没有焦点。
她靠进椅背,袁婧的话又盘旋在脑海。
台上主持人退场,开始表演第一个歌舞节目了。
悠长的音乐响起,配合灯光,整个礼堂都安静下来,只有舞台上流畅的舞姿。
舒云有些放空,感官迟钝,像与周遭隔绝。
她盯着虚空,忽地开口:“杳杳。”
“嗯?”
“你还记得我们新年去Light酒吧吗,你高中同学的姐姐回国那次。”
方杳想了想:“喻灿的姐姐?”
舒云点头:“她的姐姐是不是姓袁?”
方杳一愣,“你怎么知道?”
舒云没接话,只问:“你认识她姐姐吗?”
“袁婧吗?见过一两次,但我不熟悉她。圈子不一样,她一直是留学圈和名媛圈的红人,又是香港那边的。”
“她……以后是会去联姻吗?”舒云顿了顿,还是开口。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方杳看她一眼,“估计吧?他们那个阶层都是这样的,找个地位相近或者高出一截的结婚,基本都是资源互换……”
舒云听着,微微抿起唇,轻轻“嗯”了一声。
她看着舞台上的灯光,眼睛发涩;她吸了道鼻子,调动笑容说:“我去后台准备了。”
方杳给她打气:“小云你是最棒的!”
另一边的高诗琪也说:“小云加油!”
后面班上的同学们也说:“舒云冲冲冲!”
舒云起身笑着说了谢谢,侧前方,梁遇臣估计是听见他们这边加油的动静,目光看过来。
舒云错开他视线,往后台走了。
后台灯光也是昏暗的,姚少池在和其他主持人站在幕布后面,他们四个人凑在一起,礼裙西服,紧密地聊着什么,姚少池站在中间,模样很是紧张。
另一个男主持说:“你要不直接和她表白,反正毕业了,别给自己留遗憾。”
边上的女主持不同意:“我觉得你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是不要说了,不然以后同学聚会怎么见面啊?”
那个男主持没什么所谓,指了指姚少池:“都大学了谁还玩暗恋啊,也就他,喜欢人家四年。”
女主持“嘁”了一声:“喜欢又不丢人,我不信你没找舒云抄过作业啊。反正我觉得她人挺好的,又努力又热情又好说话成绩又好。暗恋不很正常?”
他们叽叽喳喳地小声争论,余光瞥见舒云过来了,才都闭上嘴巴。
姚少池看见她,眼睛一亮,赶紧过来:“小云,我刚刚看了,你演讲在第七个,前头六个节目,然后校长讲完话就是你。”
舒云“嗯”一声,她还有些恍惚,好一会才回过神,说了声“谢谢”。
姚少池看她失魂落魄的:“你心情不好?”
舒云摇摇头,笑:“没怎么。”
姚少池看她脸上一副强撑的开朗,他从没在她脸上看见这样惶然的表情,像受了伤一样。
他想到刚才的梁遇臣,停顿少许,问:“小云,你、你和他……”
他话问了一半,又说不出口。
舒云没听清他要问什么:“嗯?”
后面,主持的同学在喊他:“少池,报幕了。”
姚少池吐出口气,清朗一笑:“没事,我上台了。”
说完,他正要走,又停下脚步:“一会儿毕业典礼结束,我们一起去给陈教授道个谢?”
“嗯,好。”
主持人上台,舒云拿着演讲稿去了后台的休息室。
里面没有人,她调整一下呼吸,坐去椅子上。
半年前来这里,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去给梁遇臣递简历。
那时她的想法很简单,入职华勤、养活自己、永远不回洛城……但现在,她的愿望无限放大,大到自己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舒云抚一下心口,不再想梁遇臣,她展开手里的演讲稿,开始做最后的准备。
一个小时的时间很快过去,校长致辞后就到她了。
梁遇臣坐在第一排,他鼓着掌,目光望向幕布后。
舒云站在明暗交界的地方,瘦瘦高高的,身体笔直,耳侧的学士帽流苏微微晃动。
主持人:“接下来有请今年的本科优秀毕业生发言。”
舒云深吸口气,抬起头,扬起一个标准的笑容,走到台中央的镁光灯下。
她对着台下鞠了一躬,走去右边的演讲台后面。
她眼睛亮晶晶的,小巧的鹅蛋脸灵动柔媚,目光环视底下一圈,她清清嗓子,寻常开口:“我还记得上一次站在这里,是代表新生发言呢,四年一晃,我又代表毕业生发言,也算有始有终了。大家好,我是财管一班的舒云。”
梁遇臣是第一次以观众的视角,在这样的大场合看她。
她在自己面前,大部分时候古灵精怪,偶尔闯祸拌嘴闹脾气,但现在她站在台上,咬字清晰,独当一面,有她自己的笃定和从容。
她太像阳光下的一朵云,总让他忍不住靠近,以及,占有她、捉弄她、满足她……
梁遇臣手掌虚无地握一下,忽略身体里那点抓痒。
今天,他翘了香港那边的客户会来看她毕业典礼,可她好像并不愿意理他。
他不知道袁婧那天究竟和她说了什么,但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不然,她不会半个月都不搭理自己。
想到袁婧,他眼神冷下来,抬手摁了摁领带。
只可惜还不到时候,他动不了袁家。
台上,舒云的演讲已到尾声,她目光看着场下,却总是避着第一排梁遇臣的目光。
她捏着话筒,脸上笑容甜甜:“后面的许许多多年,也让我们尽情地去游历、去经历、去成长吧。祝愿各位能在自己所爱的领域里发光发热。谢谢大家。”
她讲完,还没下台,姚少池就从后台拿着捧花出来递给了她。
这么一下,台下的学生们都精神了,欢呼着鼓掌,还有人大喊“答应他”。
舒云也是一怔,没想到他会来送花。
她懵懵地接过,“谢谢。”
“毕业快乐。”姚少池还是没有听取直接表白的建议,他怕她为难,没说多余的话,只冲她咧嘴一笑,转身下台。
舒云抱着花,笑着点头,又冲观众鞠了一躬,也走去幕后。
没看见表白,同学们的兴奋很快平息。
嘉宾席的领导们也津津有味,梁遇臣身边的钱总笑着打趣校长:“贵校每年都有毕业表白环节啊?”
校长乐呵呵的:“年轻人嘛,血气方刚的,我们祝福就好了。那个男生也很优秀啊,去年‘挑战杯’的冠军呢。”
“话说,这个‘挑战杯’还是华勤赞助的,是吧梁总?”钱栋成说着,看向梁遇臣。
钱栋成是华勤中国近几年的竞争对手——德威中国的CEO。
梁遇臣被点到名,他嘴角泛起礼貌的弧度,淡漠一笑,不带任何含义。
领导嘉宾们继续寒暄着,只有梁遇臣目光跟着舒云,看她从后台绕回班级的学生席。
她班上的同学都很兴奋,凑过来看她怀里的花。
而她脸上也噙着笑,眼睛倒映着台上的点点萤光。
梁遇臣舔了丝后牙,转回头,再次被气笑了-
毕业典礼结束,已经是晚上六点。
大家陆续散场,舒云站在后台入口等姚少池,他们说好要一起去谢谢陈跃焜教授。
这四年,很多奖学金、商赛、研究项目,陈教授都是手把手指导,半夜给他们看论文和报告是常有的事。
本来大家是想众筹弄个谢师宴,但陈教授一早就发话,搞了谢师宴他也不去,要他们别花冤枉钱。
但,送送礼物表示感谢还是可以的。
嘉宾席前,几个业内大拿留了下来,梁遇臣也在其中,他们正聚在一起聊事情。
明亮的灯下,他站在人群中央,却又不怎么讲话,整个人挺拔而沉默。
或许是他这喜怒难辨的扑克脸气场太冷,一时劝退不少想前来交流的学生。
舒云和姚少池找到陈教授,将手里准备的礼物交给了他。
面临毕业,陈跃焜也有些不舍:“舒云,你当时要是愿意保研就好了,我一定还亲自带你。”
“谢谢教授,但我还是想早点参加工作。”舒云说,“读研是需要沉下心做研究写论文的,我不一定搞得来。”
陈跃焜却不认同她这话:“你太谦虚了。你那么认真刻苦,做什么做不成呢?”
舒云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
陈跃焜也笑,又问姚少池去英国的留学情况。
姚少池一一回答着。
陈跃焜说:“我在伦敦大学也有学生在任教,如果你还需要推荐信的话,我帮你弄。”
“谢谢陈教授!”姚少池笑说。
后面,他们又和陈跃焜聊了会儿也退场了。
姚少池提醒她:“小云,你的花。”
舒云“啊”一声,“抱歉抱歉,我差点忘了。”
她蹬蹬跑去自己座位上拿。
另一头,梁遇臣目光跟着她,看她轻快地抱起花,走向姚少池。
舒云没有看他,掠过他的目光,和姚少池出去了。
“梁总,梁总?”身边有人在喊他,“晚上的局梁总去吗?”
钱栋成笑说:“梁总今年辞了不少港股客户,果然是大事务所,华勤辞掉的这些都够我们吃好几年了。”
这话已暗暗带了商场上的针锋相对。
梁遇臣收回目光,下颌微绷,他现在没心思应付,随口一句话推了回去:“华勤只是在客户的筛选上变了些方向而已,选客户也得有原则,总不能一口吃撑吧?”
“晚上的局我就不参加了。有点私事。”梁遇臣说着,冲他们微颔了颔首,“失陪。”
话落,长腿绕过嘉宾席,离开了。
舒云和姚少池走出礼堂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暗下去了。
西边的天空还挂着一丝橘色和紫色的夕阳,淡得像颜料抹上去似的。
姚少池在她身边伸了个懒腰,侧头看她:“小云,你记不记得,每次我们从礼堂打完商赛出来,都是这样的晚霞。”
“记得。耀城的天空一直都很好看。”舒云抱着花,一捧开得正娇俏的茉莉,白色花瓣藏在深深浅浅的树叶里,像星星一样。
傍晚的风安静地吹着,捎带白天的燥热和入夜的柔凉。
直到现在,舒云才有了点,真的毕业了的实感:“四年真快,感觉大一开学就在昨天一样。”
“我还记得你军训为了不被选去练军体拳,故意在来选人的教官面前走顺拐。”姚少池说到这,忍不住笑起来,“你当时真的,太机智了。又可爱又机智。”
他还记得她当时穿着短袖迷彩服,扎着长马尾,皮肤那样白,眼睛那样亮,和教官干瞪眼,一口咬定自己是顺拐。
舒云回想着从前,也笑:“军体拳多累啊,我才不要去呢。”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姚少池把她送到宿舍楼下。
他抿着的唇松开一点,“小云,你喜欢的人是那个姓梁的吧?那个华勤的CEO。”
舒云微怔,一霎回头。
“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姚少池垂眸,“你看他的眼神,我从来没有见过。”
之前,他还抱着一丝幻想,后来在酒吧里,他看见她在梁遇臣面前害羞脸红、较劲拌嘴……
他才知道,原来她还有这样俏皮的一面,而这些,他四年都没有见过。
他知道,她并不喜欢自己。
可她这个朋友做得太无可挑剔了,找不到一丝错,待人永远纯粹赤忱。连他想表白,都找不到突破口。
姚少池吐出口气,又冲她笑了一下:“没事。舒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喜欢你很久了。”
舒云愣了好一会儿,她目光移去别处,大脑有些空,“可我……”
“我知道。”他打断,眼底是一种释然的光亮。
姚少池看了看天,最后说:“以后要加油哦!我认识的舒云是永远向前看的。”
“谢谢……”舒云看着他,心里有丝离别的触动。
而他只是笑,像放下了什么包袱一样:“走了。早点休息。”
舒云喊住他:“姚少池,谢谢你的花。也祝你留学顺利!”
“好。”他答应道,声音有些涩,转身走了。
周边陡然安静下来,宿舍楼下一个人影都没有,估计都去外面聚餐了。
舒云低下头又闻了闻那抹茉莉香,手里这束花忽然就承载了不少别的东西,她觉得自己有些抱不住。
她吐出口气,胸腔里一股没来由的伤感。
不知是为即将步入社会不得不坚强起来,还是为姚少池刚刚告别的话,亦或是为自己那看不到出路的感情。
舒云吸吸鼻子,在原地站了会儿。
正想提步上楼的时候,她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一抹身影。
路灯下,梁遇臣抄兜站在离她五六米远的树荫里,灯光落在他肩上,泛着幽幽的凉。
他似乎看完了全程,面上没什么情绪,只目光薄薄望着她,却又带着难以言说的分量。
下潮涨
[若这条路上真有命定的凶险, 那就挥霍到那一天再说吧。]-
初夏的夜晚,那样静谧,夜空鉴照着校园, 寝室楼大厅的灯光铺洒在地面上, 荧白而亮彻。
风声簌簌而过,树叶轻轻摇晃。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舒云看他这模样,知道他估计是生气了。
可他凭什么生气, 该气的是她才对。
舒云吐出口气, 抱着花转身就要上台阶。
梁遇臣看她要走, 终是控制不住,大步追上去,把人再次拽回来。
舒云不依, 躲他手:“你别管我!”
梁遇臣又伸出另一只手钳制她,挣扎里,怀里的花摔去地上, 几片嫩叶和花瓣飘飘坠落。
舒云一惊, 伸手去捡, 梁遇臣眼疾手快掐住她手腕, 止住她去捡花的动作, 就把人这么拉着,拽到自己阴影里。
舒云双肩微抖, 怔愣地抬头看他。而他面色寻常, 只有五官在夜色的晕染下更加锐利,其余与冷脸时没有分别。
梁遇臣盯着她, 目光倒还平静:“几朵花而已, 你就这么宝贝?”
舒云瞪着眼,故意说:“再怎么也是别人一番心意, 我当然宝贝。”
梁遇臣低头,手里使了点劲儿:“也是。毕竟他喜欢你很久了。比我更久。是不是?”
舒云心尖一跳,转眸看他。
他脸庞近在咫尺,眼睛如墨般深黑,“舒云,我不来找你,有些话你是真不准备和我说了,对吗?”
舒云张了张嘴,才不接这茬,“现在是你拉着我在和我说话吧,”她脑袋别开去看别处,“我没话和你说。”
梁遇臣安静了会儿,竟也点头:“行。我有话和你说。”
而后,他往姚少池离开的地方抬抬下巴,“那小男生又给你表白了?”
舒云不明白他的脑回路,“……又?”
但这不是重点,她退后一步,想从他的制约里抽回手,可男人力气总是大一些,虽不会弄疼她,却也不容许她逃走。
舒云气急,一边扳他的手指一边说:“表不表白和你有关系吗?这是我自己的事。”
他看着她,笑了半声:“毕业了,脾气也大了?”
“我脾气本来就这样,是你不知道而已。”
这时,宿舍楼下陆续进出一些同班的女同学,看见门口的舒云,都正准备和她打招呼呢,却又瞧见她和男人纠缠在一起的手。
同学们一个个睁大眼:“舒云原来你有男朋友啊!藏得够深啊!”
舒云话堵在喉咙里,“我……”
女生们嘻嘻哈哈跑进宿舍楼,“我们什么都没看见!”还有人回头给她比了个“继续”的手势。
“不是……”舒云窘迫极了,扭着脖子看着人消失,解释的话散在风里。
一回头,梁遇臣也姿态闲散地看着她。
她更加羞恼:“你走开!”
风安静了一下。
梁遇臣安静看她几秒,松了一只手,另一只手却拽着她往寝室楼边,隐蔽的阴暗处走。
他脚下生风,一言不发,力道也重,手指掐得她手腕生疼,舒云只能踉跄跟着他往前。
“梁遇臣!”
她声线本就纤细,连生气都有三分娇蛮。
梁遇臣把人拉到墙壁角落,前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化带,香樟树高大深绿,树枝会伸到墙上来。一到晚上,枝丫遮挡光线,这一块尤其幽暗。
舒云背撞上墙壁,粗糙的砖石磕上她肩胛骨。
她抬眸,看见他靠近的,一丝不苟的领带;黑暗里,他眉眼也暗下来。
舒云有些慌,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也无从判断他的情绪。她不知道他后面会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一块小小的月光越过他肩头洒在她鼻梁上,她头发有些乱了,学士帽也歪歪的,流苏和发丝混在一起,梁遇臣看见她眼底的那点儿强撑。
梁遇臣伸手,舒云警觉地看着他。
“头发乱了。”
说着,他手指穿过她发丝,给她顺了顺耳边的碎发。
指腹擦过耳垂,舒云肩颤了一下,又落下去。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梁遇臣盯着她,“有事情不能好好和我说?”
舒云心里一激,积攒的话再也憋不住:“梁遇臣,你把我这样逗来逗去的,有意思吗?”
“你既然和董事长的女儿有关系,为什么又要来招惹我,和我在一起?”她抬起头,倔强迎视他。
梁遇臣看她生气,心头竟掠过一丝柔软,他淡笑半声:“你从哪听来的?”
“袁小姐到智科的项目上来了。”舒云憋着气,“我不信你不知道。我不信你和她没有关系。”
“那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梁遇臣靠近一步,“为什么不和我说,说袁婧找过你,说你不开心,说你觉得委屈?”
舒云抿唇:“……我说了,我说Aron的上级来和我们吃饭。”
“你那叫说?”梁遇臣抽抽嘴角。
他缓声:“舒云,华勤亚太少说也上千号人了,管理层两百人,张磊的上级从高级经理到合伙人,也有一串人了。”
梁遇臣没告诉她,那晚凌晨,他人在香港,秘书已经下班查不了人事动向。他的电话从香港打到内陆,又打去北美,依旧不知道她口中来的Aron的上级到底是哪一个。第二天一早打给项目组,才知道来的人是袁婧。
舒云听他说完这番话,喉咙里噎了片刻,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那是我的错了?”
“……”梁遇臣微顿,“我不是这意思。”
舒云眨巴眨巴眼,又挺直腰杆:“那你和袁婧到底有没有关系?”
梁遇臣笑了:“你倒是先和我说说,你听到的是什么关系?”
舒云不吭声。
男人瞧她片刻,能猜到一点,“无非是说我有婚约,或者有家庭?”
舒云抿唇,“所以,你有吗?”
“我之前刚回国的时候,袁家确实提过联姻。”梁遇臣说,“但现在、以后,都不会有这件事。”
舒云呼吸一停,抬眸:“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他转过眼,定定瞧着她。
舒云心跳了一下,下意识往下问:“那你喜欢……”
“我喜欢谁,你不知道?”
梁遇臣目光安静,锁着她的眼睛,幽暗的眸底里有她熟悉的、安定的余温。
舒云心尖微动,但气了这么多天,也没那么好说话:“……但,万一你骗我怎么办?”
她深吸口气,别过他灼灼的视线,闷声说,“万一你以后还是要和她结婚呢?那不如及时止损。”
绿化带里几声虫鸣。
梁遇臣却说,“不会。”
他眸光微抬,头顶的夜幕被楼房切割,他看向她,眼底竟有种飞灰般的笃定与孤凉:“除非我死。”
舒云眼睛瞬间瞪大,她一下扑过去,踮脚捂住他嘴。
“你说什么啊!”她担心地朝他喊,“你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呀。”
梁遇臣低头看她,小姑娘蹙着眉,扑过来的时候带了点儿风,是她身上干净的气息。
他拿下她手捏在手心里:“所以,我得惜命,拿来陪自己喜欢的人不是?”
舒云心一下就被戳中,却又忍住,歪歪头试探着问:“所以你喜欢的是我?”
“我不是问过你,看不看得上我?”他瞧着她,“我要不喜欢你,会问你这话?”
舒云嘴角一点点扬起来,胸腔里梗着的冰块终于开始融化。
她再次看进他眼睛里,他眸子仍旧清黑,可看向她的视线又有极少见的温和。
她控制不住,凑近亲了一下他脸。因为身高不够,嘴唇也就只贴了一下他清直的下颌。
“那你以后不能瞒我。什么都要和我说。”舒云脸埋进他颈窝里,嗡声说。
“好。”梁遇臣揽住她纤瘦的肩胛骨,低头吻了吻她额角。
舒云又想到什么,在他衣领里扬起脑袋,趁热打铁地补充,“噢,而且我听说,像你们这样的人,如果国外有家庭,在国内也会默认单身的。你……”
梁遇臣捏她脸蛋:“我们就半个月没见,你给我泼了这么多脏水?”
“……”舒云话语一顿,“我、我问清楚嘛。”
她从他怀里站起来,竖起三根手指头:“而且我知道的就有三个。”
梁遇臣疑惑的目光看过来。
舒云立刻别开眼,但过了一会又直视他:“一个粉红色头发,一个袁小姐,还有一个你要塞进天星未遂的女朋友……”她如数家珍,随后问道,“你……有补充的吗?”
“……”
梁遇臣扯扯唇,“你先告诉我是谁给你吹的耳边风?”
舒云揪着手指,煞有介事地绕他:“苍蝇不叮无缝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要人不知……”
梁遇臣觑着她,没说话。
而后,将她手一捞,往大路上走去。
“去哪?”舒云一愣,却也跟着他往前。
他回头:“站着不累?边走边给你说。”
“噢。”-
两人上了大路,踩着自己的影子,沿着路牙散步。
学校里的夜晚像睡着了一样,路灯从树枝间流淌下来。
梁遇臣牵着她,平静开口:“粉头发的叫潘颜,华勤中国董事潘总潘明远的女儿,之前在南城她来找过我——就没来得及和你一块儿吃饭的那次。潘明远吃回扣被查,她来求情,我没有同意。”
舒云一愣,没想到他会说这么详细。
“袁婧,华勤亚太董事长袁定山的女儿,在北美区做总监,现在被袁总转到亚太来了。我出国念书前,在袁家借住过几年。后来华勤国内出了点事儿,我回国接班。”
舒云插话进来,她好奇:“出什么事儿啊?”
梁遇臣没想到她关注这个:“就商场上那些事儿。决策出错,经营不利,项目违规,财政部罚款。”
舒云了然点头,又问:“你几岁出的国呀?”
“十五。”
舒云回想他十五岁的时候,自己才八-九岁呢,还在小学里算算数升国旗,而他已经独自出国念书了。
梁遇臣说完前两个,“至于你说的‘塞进天星未遂的女朋友’……”
他松泛下肩,“这我还真不知道。”
舒云轻哼:“肯定是你招惹的人太多了。”
梁遇臣面无表情拆台,“那你那小男生呢。光我看见的都三四回了。”
舒云瞪眼:“明明他才见过你两次。”
“一次酒吧;还有今天,他给你戴帽子、送花、表白。”梁遇臣瞧她一眼,“你连他见过我几次都记这么清楚?”
“呃……”舒云语塞,脑袋转得飞快。
她一下走到他面前,机智道:“要不你把主语和宾语互换一下?这样就是,我连你见过他几次都记得清清楚楚。是不是突然就顺耳了?”
“……”梁遇臣觉得并没有顺耳。
两人半个月没好好说话了,竟就这样散了半个多小时的步。
不知不觉,又绕回礼堂门口。
夜色稀薄,礼堂已经清场了。
梁遇臣的车停在这儿。
他拉开后座,提了个纸袋出来递给她:“毕业礼物。”
舒云眼睛亮起来:“居然还有礼物?”
“不然我空手来看女朋友的毕业典礼?”
舒云心口一热,抿着笑接过:“谢谢。”
她正想打开看看是什么,忽地,想起件事,“啊!坏了,姚少池送的花我还扔在宿舍楼门口呢。万一被人拿走怎么办!”
梁遇臣:“没人要那破花儿。”
他嘴上说着,脚下却往她面前挪近一步,堵住她去路,怕她真跑了一样。
舒云小脸皱了皱:“怎么能是破花呢……”
梁遇臣冷淡开口:“你不会还想回去捡吧?”
舒云被说中,心虚地嘀咕:“好歹是人家的心意呢,我总不能真转手就扔了吧。”
她和他认真解释:“毕竟是大学同学,我四年都和他一起打比赛做项目;而且,我要是真喜欢他,肯定早谈恋爱了呀,也就没你……”
说着说着,她眉梢一跳,忽地噤声,坏了,好像越描越黑。
梁遇臣凉笑一道,给她把后面的话补完:“也就没我什么事儿了。是吗。”
“……”舒云卡壳一秒,赶紧扑过去,两手环到他腰上,“不是!”
男人的腰身仍旧精瘦坚实,在西装的包裹下更显挺拔;舒云抱着他轻轻摇晃,一边看他,一边笑眼弯弯解释:“我真不是这意思……”
梁遇臣伸手回搂住她腰。
他拿嘴唇贴了贴她耳垂,哑声禁止:“好了,别说他了。”
“噢。”
梁遇臣拥着她,炙热的气息洒在耳边,痒得她耳根到锁骨一片酥麻,触电一样。她手撑去他胸膛,想站远一点。
可他哪肯放人,上前一步,虎口钳住她下巴,就着身高差,低头吻她。
鼻翼相贴,温热的嘴唇轻轻触碰,两人呼吸缠在一起。
唇瓣分开的间隙,梁遇臣的眼睛染上她的影子。
舒云被他看得心怦怦直跳,以前没觉得他目光这样灼人,她都有些受不住这样的对视。
“果然生疏了。”他这样说。
舒云晕晕乎乎地,“……嗯?你什么生疏了?”
他却不答,垂眸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她的嘴唇。
“呜。”
“我是说你。”他哑声。
“……”
舒云想反驳,但她拌嘴又总拌不赢他。
说着,唇瓣再次相贴,他力道凶狠起来,她双肩一紧,不知是该喘气还是该回应。
梁遇臣手托着她后颈,拇指刚好擦过她耳根下那截敏感白皙的皮肤,他抚摸着、含咬着,将心里积压的那点儿恶劣、抓痒、醋意,一分不剩地侵占回来。
校园的月色从墨蓝色的云朵里钻出来了,一切都那样静谧。
舒云闻见他身上熟悉的清苦气息,那样真实而心安,袁婧的话,也终于从她脑海里散掉了。
忽地,有人过来拿车,估计是学校里的老师。就和他们这个车位隔了四五米。
舒云一激灵,吓得魂儿都僵了。
她瞬间抱住他背,一动不敢动。
远处开门、关门,车灯亮起,一晃而过,梁遇臣的眉眼被照亮。
车开走了。周边又暗下来。
梁遇臣看她眉头都要打结,几分好笑。
他低头碰碰她唇,气息似有点控制不住:“今晚跟我走?”
舒云脖子一软,虽然她很想和他待着,但还是摇头:“不了……我还得回去收东西呢,明天得把最后一点东西搬去出租屋里。而且最后一天,我得和室友们好好说说话。”
梁遇臣点头,手里也就松开她,他知道她即将毕业,一定有不少同学需要告别。
“明天什么时候搬?”他问。
“下午五点。”
他说:“我来接你。”
“不用不用。就一点点杂物,其他的我都弄好了。”舒云说,“而且,明天可是工作日,你不上班?”
“没事。”
舒云叹口气:“可我明天还要实习,不能陪你……”说着,她意识到什么,抬起头问,“等等,你不会是真从香港翘班过来的吧?”
梁遇臣半倚在车门上,淡笑一道,算是默认:“但明晚得走了。不能再翘了。”
她“啊”一声,为他又要离开而失落,但一想到他真能放下香港那边的事过来,说明自己还是比较重要的。
她心里又有丢丢冒泡泡。
不过样子还是得做一下,舒云凑过去关心他:“以后别翘班啦。还是工作比较重要。”
梁遇臣一秒瞧破她的口是心非,故意问:“比你重要?”
“……”
舒云瞬间瘪气,看向别处不接茬。
梁遇臣瞧她鼓起来的腮帮,嘴角却笑容更盛。
他“啧”一声,又把人拉回来:“还有话没说完呢。不听听后面的?”
舒云目光转过来。
他眼底倒映浅浅月光。
“但我又觉得,如果我来的话,你应该会很开心。”
梁遇臣说:“舒云,还是你开心更重要。”
下潮涨
[我知道, 这是我最好的时光了。]-
舒云回到寝室。
她将姚少池的花抱了回来,准备拿个瓶子装水插起来。
推开门,她热烈宣布:“我和好啦!”
方杳正打包着自己的行李, 里面的瓶瓶罐罐哗啦啦作响:“知道知道, 一个小时前,隔壁寝她们就来和我们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你在楼下和你男朋友拉拉扯扯的精彩画面——啊,还有掉落在你脚边的花。”
“……”
“不过还是恭喜你, 终于不用再望眼欲穿了。”
舒云不好意思地笑一下, 求放过, “好嘛,不要再说啦。”
方杳也笑,没再调侃她了。
她这半个月的状态她都看在眼里, 也实在难以捉摸,明明人还和以前一样爱笑爱闹,做事也依旧沉浸认真, 但目光却总带一点强撑, 偶尔会出神, 不过, 她又能立刻甩甩脑袋拉回思绪。
就这样反反复复, 直到今天,终于彻底愈合。
舒云走去自己的桌边, 她将姚少池的花放好, 打开梁遇臣送的纸袋。
她还挺好奇他会送啥,他那样一个工作狂, 一看就是不怎么关心人情往来的。
纸袋很轻, 里面一个不大不小的丝绒盒子,还有一张卡片, 看起来很低调。
卡片翻过来,上面干净利落的四个大字,“毕业快乐”。
是他的笔迹。
又拿出那个丝绒盒子。舒云小心翼翼打开。
粉色的流光随着灯光涌入而灿烂起来,竟然是条项链。
她不知道这个粉色的石头质地是钻石、水晶还是什么,她不懂这个,但无疑是好看的。
规整的椭圆形,质地玻璃一样通透,周围围了一圈密集的细钻,只要一点光线,就能流淌出温润的光芒。
舒云翻来覆去看了眼那个丝绒盒子,设计也很精致低调,同样没有logo,她压根儿不知道价格和牌子。
但只看成色,估计很贵重。
舒云把盒子合在手心里,深吸口气。
以后要努力加油赚钱了呢。她定定地想。
对面的高诗琪也在收东西,她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自热火锅,日期还是好的,便转过头,“还有一盒自热火锅诶!你们吃不吃?刚好宵个夜?”
舒云和方杳瞬间回头:“吃!”
说着,高诗琪腾了把椅子出来,把自热锅放在椅子上,三人都放下手上的事儿围过来。
火锅底料和蔬菜包手忙脚乱地撕开,各自拿了筷子,一人蹲一个方向,凑在放自热锅的椅子边。
方杳还不知从哪拿了三瓶菠萝啤,一人一瓶。
不一会儿热气蒸腾,香味飘出来。
高诗琪忽地问:“你们说,开学时我们寝室里退学复读的那个室友现在考上清华北大了吗?”
刚开学的时候,其实是有四个人的,后来军训还没结束那位室友就退学复读了。
舒云抱着膝盖喃喃:“也许吧。”
高诗琪叹口气:“耀大哪里差了嘛,毕竟也是top前五了。”
方杳:“每人追求不同嘛。”
猜想完那个退学的室友,三人齐齐盯着自热锅,忽然之间,都莫名安静下来,只有自热锅发出汩汩的蒸腾声。
大家目光聚到一起,寂静一瞬,又噗嗤笑了。
笑过,又有些怅然若失。
舒云说:“我记得以前,我们经常这样蹲在一起吃宵夜。”
那时候下了晚课,大家懒得再去小吃街,就在楼下的便利店买自热锅和关东煮。
三个人就这么蹲在一起,三双筷子凑在灯下,大家叙说着学业、理想、男友、旅行……那时一切都那样新鲜,灯光点亮脸庞,大家以为可以挥霍的时间还很长。
高诗琪擦了擦眼睛,有点想哭:“以后吃不到自热锅了。四年过得太快了,我感觉都没和你们说多少话,竟然都毕业了。”
方杳也吸吸鼻子:“我也是。”她抬头,眼眶也湿润了,“我真的好庆幸能和你们做室友。你们人都好好,小云你每次都给我抄作业,诗琪你也总是给我带饭……”
高诗琪摇摇头,呜呜地说:“不是,主要是你经常请我们吃饭,你请的餐厅都好高档,四五千说请就请,我吃人嘴短,太好吃了,我不好意思不给你当奴隶……”
“……”方杳抬起头,拍拍她肩,“谢谢你。我好不容易憋出来的眼泪又憋回去了。”
舒云本来也鼻子发酸,她都准备好也来说一点伤感话的,但听她们这样一拌嘴,忍不住再次笑出声。
她一笑,方杳和高诗琪也跟着笑了。
笑声里,高诗琪喊:“自热锅好啦!”
大家揭开塑料盖,三双筷子都去夹自己喜欢的菜。
舒云夹了个圆子,一边吃一边安慰说:“还是不要伤心啦。至少我们毕业后都在耀城呀。我在华勤,诗琪在银行,杳杳是本地人更不用担心。我们唯一的变化就是不住一起了,但偶尔周末还是可以出来一起吃饭呀。”
她们听完,都赞同地点头:“也对。”
舒云举起菠萝啤,眼底闪着细碎的光芒:“而且,就算真的要分开,只要我们都还努力前进着,总有重逢的那一天。”
“好!”
“一起加油!”
说着,高诗琪和方杳也举起菠萝啤,三人在热气里一碰,易拉罐“嚓”地响了那么一下,这是大学里最后的回声。
大家打完气,脑袋又凑到自热锅上面去。
深夜的校园,白雾里,灯光下,那是她最好的时光-
第二日,舒云早早起床了。
毕业典礼结束,她得继续去智科项目上报到。
方杳和高诗琪还在睡。
昨夜吃完自热锅,舒云因为还要上班,便先洗澡睡觉了。她们两人还想说会儿话,又怕打扰她,便去阳台上聊到了后半夜。
舒云收拾好自己,背上包轻手轻脚出了寝室。
早晨的阳光从云层里散落下来,清透得和玻璃一样,舒云用力地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心里竟有些没来由的兴奋与干劲。
她踮一踮脚,抬头看了眼蓝天上的云,只觉得好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
九点,她准时到达智科。
虞饶见她来,笑说:“小舒云回来啦?”
“饶饶姐。”她笑着打招呼,走去自己的座位,又和身边的同事一一问好。
许雯问她:“你就请这么几天假啊?其他实习生回学校毕业一请都是大半个月的。”
“想大家了。就赶紧回来工作了。”舒云笑。
许雯:“哎呀小云嘴还是那么甜。”
舒云其实心里一直不好意思,想着之前函证的事给团队添麻烦了,所以还是早点回来工作的好。
她手里摆弄着电脑的插座,目光透过玻璃墙瞟去隔壁亚太的办公室,那边竟一个人都没有。
舒云微愣:“Aron他们走了?”
“对,昨天走的。”前面虞饶说,“你还不知道吧?昨天上午梁总忽然过来了一趟。下午,Aron的团队就搭最近一班飞机回去了。”
“还有郑总要我们第三阶段服务费打折的事,梁总也给解决了。”虞饶悠长地松口气,“不过说来也稀奇,香港那边这半个月都在开年度大会啊,又是董事会,又是客户会的,梁总是怎么抽得了身过来的?”
舒云微愣,不想他这半个月竟这样忙。
“那Aron他们走了,智科的境外业务谁来接手?”
“梁总说下周亚太会换他的人过来。”许雯伸了个懒腰,在旋转椅上转了个圈,“终于换了,终于能好好工作了。”
舒云点开电脑微信,忽地有些想给梁遇臣发个消息。
但点开他的对话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还是作罢,准备等见面了再说。
但骚扰一下他还是可以的,他不是翘班了嘛,应该也没有很重要的事。
于是,舒云打字:【梁遇臣?】
梁遇臣回的很快:【嗯?】
舒云偷偷一笑:【不怎么。】
舒云:【就骚扰你一下。】
梁遇臣那边安静了会儿,发过来了一个位置,外加一串门牌号。
舒云好奇点开,那地点就离华勤不远,一个高档小区,估计是他平常落脚的地方。
梁遇臣:【晚上过来?】
“……”舒云在心里瞪了他一眼。
她感觉自己被骚扰了-
那一头,中式庭院的茶室里,梁遇臣正在等人。
窗外小桥流水,飞檐楼阁,竹影假山,偶尔侍应生穿着旗袍安静经过。
他看着手机里没再发消息过来的舒云,唇角极淡地弯了弯。
他脑子里一秒就能联想到,要是她在他跟前,估计会扑过来捂他嘴巴。
正想着,包间门被打开。
侍应生柔声说:“梁总,袁小姐到了。”
袁婧依旧一身黑色吊带长裙,领口很浅,她头发是刚烫染过的大波浪,拨到脖颈一侧,胸口露出大片白光,弧度若隐若现,裙摆点缀着亮片,手里握着手拿包,她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看着他。
“和朋友做头发去了。遇臣哥哥没等很久吧?”
她目光直直看着梁遇臣,几分挑衅,为他不得不坐在这儿等自己而感到得意。
梁遇臣并不在意,收起手机,平静无波道:“坐。”
袁婧踩着高跟鞋走近,她后面还跟了个帅气的年轻男性。
男人想搂她肩,袁婧却将人一推,二话不说把人关门外了。
梁遇臣拾起杯盏喝口茶。
“你放心,这只是我一个朋友。我现在不乱来了。”袁婧说着,拨了拨头发,坐去他对面。
室内安静下来,窗外的柔光落在他侧脸上,显得人成熟而俊朗。她这些年有过很多男伴,却没一个有他这样冷漠强势的气质,从容不迫的同时也会不经意流露一丝城府与手腕。
她知道,这是出身金贵但成长又并非一帆风顺,才能沉淀下来的气场。
很迷人。
她观察着他的眉眼:“你吃醋了?”
梁遇臣压根不看她:“我女朋友好好在项目上工作,我吃她什么醋?”
“女朋友……”袁婧念着这个词,倏尔就笑了,“你对你那个小员工还真上心,大名鼎鼎的梁总愿意在这里等我一下午,就这么怕她受一点点委屈?”
梁遇臣直接开口:“张磊在我的项目上搅混水,怂恿郑总找我降价20%,都是你授意的吧。”
袁婧往后靠去,手里把玩着茶杯:“原来你今天约我见面是来聊工作的呀。遇臣哥哥你可别冤枉我,我就只和你的团队吃了餐饭而已。”
梁遇臣极淡一笑,里头带着丝轻嘲。
他望一眼窗外,外头流水潺潺,很是清雅:“你上次年会来见我,为潘明远的事说话。我以为你多少是进步了,会为自己的利益打算了,不会像在美国那会儿胡闹折腾。不想,还是喜欢拿集团大局开玩笑。”
他提起从前,袁婧脸上有些挂不住,咬牙道:“是,我从前是胡闹,要你废了不少心;可你今天来见我,难道就是为集团利益了?你不就是为那个叫舒云的小员工来的吗?”
说到这里,她更加恨。
他自从梁家倒台后就一直住在她家,他难道不应该只听她的话,只给她办事吗!
可现在……她得不到的人,凭什么一个普通的小员工就能得到。
梁遇臣没接这茬,只提醒道:“智科要真出什么问题,你难逃干系。”
“我怕什么。这不还有你给我兜底吗?”袁婧悠然一笑,不信他这样绝对,“难不成遇臣哥哥这次要连我也一块儿给罚了?”
梁遇臣脸色未变,淡淡开口:“袁婧。这是最后一次。”
他声音很平静,但却让人充分相信里面传达的分量。最后一次,没得商量。
袁婧脸色一沉。
话全部说完,梁遇臣捞起外套起身,“其余,你好自为之。再捅烂摊子,我不会给你收场。”
袁婧见他走到门边,她不受控制地哗一下站起,将桌上的茶壶杯盏装饰物尽数刷落在地。
噼里啪啦的一连串瓷器碎裂声,坚硬的粉末四处飞溅,水渍、茶叶炸了一地。
外面的侍应生和那个帅气男性都吓了一跳,纷纷从门口看进来。
袁婧红色的指甲抠着桌面,眼睛死死盯着梁遇臣:“梁遇臣你敢!”
而梁遇臣连余光都没施舍,绕过飞到脚边的碎片,冷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侍应生追上去:“梁总,餐具……”
梁遇臣说:“赔偿从我账上扣。添麻烦了。”
侍应生如蒙大赦:“好的好的。”-
梁遇臣走出中式庭院,他容色缓和,掏出手机给舒云打了个电话过去。
那边隔了一会儿才接起来,他边走边说:“几点下班?来接你。”
她不知躲哪儿在悄摸摸接电话,声音也捂得紧,像是处在很封闭的角落:“四点半吧。一会儿我还要回学校搬东西。”
梁遇臣好笑:“你躲哪儿在听电话?”
“茶、茶水间啊。”舒云眨眨眼,下意识答。
“不止吧。”
“……茶水间里的小隔间,挨着窗帘。”
他“啧”一声:“这么警惕?”
“对啊!”她说,声音又落下去,“万一你在电话里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被同事听见了怎么办?”
梁遇臣听她嗡嗡的声音,以及狭小空间里的回音,都能想象出她一边观察四周,一边紧张兮兮接电话的小模样。
他莞尔:“是谁先说要骚扰我的,我把家门报给你还不好?”
他声音丝丝挠挠,像揉了砂砾,舒云耳根发烫,“我不和你说了,我挂了。”
“诶。”他又喊住她,“一会儿楼下等你。”
“噢,好。”
电话挂断,舒云看着屏幕,松了口气。
她算是知道了,在他身上是讨不到一丁点儿便宜。
回到办公室,许雯瞧她一眼,笑眯眯过来打探:“男朋友的电话啊?”
舒云心跳加快,但没否认:“……嗯。”
“小舒云有男朋友啦?”虞饶看着屏幕,一边打字一边说,“可以就在办公室接的,我们不介意这个。”
“好。”舒云抿唇一笑,心虚地回到座位。
她才不敢当他们的面接梁遇臣的电话,万一他直接在电话里说“来我家”,她想想都要两眼一黑。
一直到四点半,舒云提前下班。
她因为要搬家,和同事们打声招呼就先走了。
刚下电梯,就见写字楼大堂闸机外站了个孤拔的身影。
梁遇臣插兜站在大幅浮雕画前,面上没什么情绪,像是在打量着画儿,又像是在想事情。斜斜的天光透过旋转门扑展在他脚下,旋转门转动,光线扑簌,给他笔直有力的裤管镀上金色的光芒。
她甚少看见他这样不打领带、没有工作缠身,就这么一身休闲西装地站着。
舒云轻快跑过去;梁遇臣听见脚步,回头看过来。
舒云稀奇:“你怎么不在车里等?”
“左右没什么事。”梁遇臣一手接过她的包,一手牵住她往外走。
初夏时节,车停外面温度升得很快。
梁遇臣给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舒云坐进去,目光跟着他,看他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座那边。
阳光被高楼切割,在他眉眼上晃过。他折身坐进驾驶座,关门的时候,风往车厢里扑了一下。
舒云察觉到他气场不对,他一般开完一个难缠的会,或者应付完一场不舒心的酒局,就是这种淡漠而锐利的表情。
她瞧他也没再提“骚扰”的事儿,估计是放过了。
舒云松口气,想起他昨天送的东西自己还没给反馈呢,便直起身面向他那边:“你昨天送的项链我看了,真好看,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粉色的钻石呢!”
梁遇臣扣安全带的手一顿:“那不是钻石。”
舒云卡壳一下,脑袋飞速思考,“那我记错了,是水晶,也很好看。”
梁遇臣:“那是翡翠。”
“……”
两人大眼瞪小眼几秒。
舒云喉咙一噎,眉毛不知是起还是落,她揪着手指,气瘪了下去。
他瞅着她:“怎么连送你的礼物都看不明白?”
“我哪知道。”她说,“我只见过绿色的翡翠。”
梁遇臣唇边弯起一抹无声的笑,舒云却更加难为情,扑过去一把抱住他腰,“哎呀梁遇臣你不许笑不许笑!”
他被她扑得仰倒在驾驶座上,舒云晃着他腰,他笑容愈盛,桃花眼清黑,像一汪潭水,就这么看着她。
“梁遇臣你还笑!”
她脸蛋压在他衣领上,她都快囧死了。
梁遇臣低头,看见她气鼓鼓的脸,那一瞬,心旌摇动,像彻底陷进一朵柔软的白云里。
梁遇臣面色纾缓,低头吻了吻她嘴唇。
回到学校,车开到寝室楼下。
今天毕业生都在离校,楼下人多车也多,还有几个学校二手书店的老板过来收书。
舒云上楼把最后一点打包好的杂物搬下来。
梁遇臣下来给她接,放进后备箱里。
东西刚放好,就见高诗琪和方杳回来了。
她们也看见了她:“诶,小云,你下班啦!”
“嗯!”
她们视线往后,挪到了梁遇臣身上。
梁遇臣察觉到视线,关了后备箱,走过来。
舒云将他手掌一拉,笑说:“喏,这是我男朋友,梁遇臣。”
而后又给他介绍:“这是我室友,方杳和高诗琪。”
梁遇臣颔了颔首:“你们好。”
她们:“你好你好。”
高诗琪挠挠头,下意识道:“小云,你男朋友的名字和当初华勤拒我们简历的那个CEO好像啊。”
一旁的方杳踩了她一脚:“人家就是。”
梁遇臣却没丝毫尴尬,坦然笑了一道:“是。”
高诗琪瞪大眼看向舒云。
舒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对……是他。”
方杳赶紧拉着一旁下巴都要掉到地上的高诗琪上楼了。
她回头冲舒云挥手:“我们上去啦,拜拜!”
舒云也赶紧说:“拜拜!有时间再聚。”
“好。”
室友们离开,两人坐回车里。
梁遇臣发动汽车,往她出租房的方向开。
不一会儿,他若有所思:“看来我在你朋友面前的形象不太行啊。”
舒云:“可不,某人之前还对我说‘要是你下次再投华勤,会希望我通融别人吗’——这话听着耳熟,是吧梁老师?”
她已许久没喊过“梁老师”这个称呼,梁遇臣眯了眯眼:“……”
舒云眼珠转转:“啊,那人还用了一张我斥一元巨资复印的彩印简历打草稿呢。”
她说着,戳戳他小臂,“是不是,梁遇臣?”
路口红灯,梁遇臣将车停稳,悠悠转过来,挑了下眉梢:“这么记仇啊。”
她扬起笑:“我可没有。”
梁遇臣勾了勾唇角,转回目光,他看着前方,声音带了那么点寂寥的温柔:
他说:“记仇好。最好一辈子记得我。”
下潮涨
[据说, 你在最低落时想起谁,谁就是你的爱人。]-
舒云新租的房子在老城区那一块,是上一届一个学姐推荐给她的。
房子离华勤有点儿远, 是从前国营企业的家属院, 一栋栋六层高的单元楼,没有电梯,也没有小区门户, 里面道路曲折, 出来就是大街。
但好的是周边设施齐全, 地铁站、商场都很接近,生活气息很浓。
梁遇臣开车到的时候,刚巧遇上周边中学放课, 蓝白色校服、零零碎碎的小吃摊、白色蒸汽散在夕阳里。
私家车堵成一长串,绕了两圈,终于到房子附近。
她家在五楼, 梁遇臣给她把东西搬上去。
逼仄的楼道里, 墙壁上贴满疏通下水道的广告, 傍晚的阳光照在台阶上, 一格一格流动。
梁遇臣两手搬着纸箱把手, 在她前面上楼。
他身量本就挺拔,舒云跟他后头, 感觉他矜贵的气质与这里格格不入。
但拐弯时, 她又能清晰地看见男人微微绷住的下颌、紧实的手臂线条,以及手背上绽出的青筋, 蜿蜒进袖口里。
舒云莫名脸颊一热, 想起在他家的那点旖旎画面。
上到三楼,她出声:“你搬得起吗?要不我和你一起搬?”
梁遇臣回头:“我看起来力气很小?”
他语气寻常, 连气息都没有丝毫起伏,好像确实很轻松。
“怕你累了嘛。”她说。
梁遇臣无声一笑,转过头继续往上。
到了五楼,舒云拿出钥匙开门,让他先进:“你就这么进去吧。拖鞋还没来得及买。”
“东西放哪?”他走进去。
“餐桌上。”舒云在他后面关门,扫一眼自己乱糟糟的屋子,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没收拾完,有点乱。”
“没事。”他放好箱子,抬眼打量一圈她的房子。
窗户朝南,收光不错,面积不大,估计三十平不到,但好在该有的设施都有。
他回头看了眼大门,门锁不算老旧,基本的安全还是有的。
客厅里堆了两个行李箱,还有一些快递,卧室里的床铺已经铺好了,被褥是樱花一样的粉白色,床头还放了个蓝白色、云朵一样的玩偶。
舒云的脚步从厨房过来,给他端了杯水:“也没有杯子。你用我的喝?”
梁遇臣接过,说了声“谢谢”。
他说:“这里离所里很远。”
“没事,我又不常回所里办公。不是出差就是市内外勤的。”
男人瞧她一眼,喝口水,换了种说法:“离我那很远。”
舒云一噎,她又说,“但它到耀城哪个区的时间都差不多,以后不论去哪个项目都很方便。”
梁遇臣喝着水:“也就是说,去哪都一样远。”
“……”
舒云忍不住瞪他一眼;梁遇臣则弯弯嘴角,欣然接受。
说到项目,她想起智科的事儿,神色落下去:“那个,你知不知道……郑总要我们降20%的服务费,那个烂摊子其实是我闯的。”
“我知道。”梁遇臣说,“不是你的错。”
舒云呼吸一滞,眼里光闪了下,但还是觉得沮丧:“……可我确实是粗心了,造成了损失。还要你来救场。”
说着,她走去自己床边坐下。
床上被褥干净,边缘缀一点蕾丝,舒云手指戳戳那蕾丝,像卷衣角一样把它卷起又松开。
梁遇臣看她蔫蔫的,像一朵营养不良的小花。他放下水杯,走到她身前。
“不是救场。是解决。”他摸摸她脸,“我是最高负责人,这是我该做的。”
舒云抬头,稍稍坐直了些:“可如果不是我,你就不用从香港赶回来解决这边的事。我连累了你。”
或许是刚踏入社会,她对自己的要求仍停留在学校,想考高分、想作业全对、害怕犯错……
可职场不是学校,不是考大学,不是做作业,不是犯了错就一切毁于一旦。
梁遇臣瞧她片刻,走去她身边坐下。
床垫一陷,清苦的气息蔓延过来。
“我早知道张磊要在我的项目上下手。”他不紧不慢道,“要按照你这说法,追根溯源,是我牵连你才对。”
舒云眨眨眼,一下站起身:“你早知道?”
“我要连手底下的人都不了解,这CEO也不必当了。”梁遇臣牵住她的手,把人拉到自己面前,眼神里是他惯有的锐利,“我能默许他在智科里待下去,自然一早就做好了预案。我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舒云后知后觉:“所以Aron是故意的?”
他瞅她,“你察觉不出来?”
“察觉得出来,他有一段时间对我可热情了。搞得我都不好意思拒绝他。”
梁遇臣嘴唇似乎牵了下,很淡,不像是笑,但她又看不懂里面的含义。
舒云不明白,“可Aron为什么要故意搅黄这个项目?对他有什么好处吗?这个项目做好了,每个人都有分红呀,好好拿钱不好吗?”
梁遇臣:“因为这是我的项目。项目的落地、收益、行业影响力,和我在董事会的地位是息息相关的。袁家把他插过来,就是为了拉低收益,进而降低我的支持率。”
舒云听了,有些咂舌,她一直知道华勤有内斗,就是没想到自己也会中枪。
她想了想,“那早知道,我就不去给Aron帮忙了。这样就可以从源头避免犯错。”
“不对。”梁遇臣看着她,眸色认真,“保持警惕是好,但别因为警惕而错失对机会的把握;也别为这次的事,在后面的工作里畏手畏脚。”
舒云微愣,也稍稍回想了过去的一个多月。
虽然她被Aron摆了一道,但无可否认,她的成长也是飞速的。
她心热了些,认同地点头:“我知道。”
“那现在Aron是回香港了吗?”
“停职、罚款。”
舒云点点头,她捋清了原委,眉眼舒展一点,身上那股清喜的劲儿又回来了,但感性上仍有些自责。
梁遇臣轻轻拉了一把她的手臂;她跌进他怀里,坐去他大腿上。
他目光清黑,笔直地锁着她,声线微低:“舒云,职场不是学校,不是错失一道题就上不了好学校这么片面的事情。何况,张磊打定主意要下手,你躲得掉?你能保证自己一点儿错都不犯?”
舒云原本心里还惴惴,此刻被他这番话一说,心情明朗起来。
她手臂环住他脖子,把脸埋进他颈窝里:“你早和我说呀,搞得我心惊胆战的。”
梁遇臣手揉揉她后脑勺:“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不也没接?”
“……”她轻轻动了一下,有些羞赧,“那时候我以为你和袁小姐有什么,就不想和你说话。”
但奇怪的是,那几天工作上的事情都做得异常顺利。
可能是知道自己一放松下来就会想他,所以逼着自己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
梁遇臣低头吻了吻她眉角,“我从香港赶回来,不是来解决智科的事的。我是来找你的,只不过刚好有空,顺道把张磊的事给料理了。”
舒云:“哎呀,差不多嘛。”
“差很多。你在前面。”他看着她。
她心缓缓一跳。
两人这样抱了会儿,梁遇臣松开她:“还有件事。”
“嗯?”
舒云抬起头,就这么坐在他腿上望着他。
他从口袋里抽出那支送给她的,白色的钢笔。
舒云看见,浑身一僵。
坏了,她这几天完全忘记这事儿了。
梁遇臣:“这笔眼熟得很,挺像我送你的那支。”
“……”舒云头皮一麻,打着哈哈,“确实挺像的。真巧啊。”
梁遇臣注视着她,不言语。
舒云一看他那幽幽的、像张大网一样罩着自己的眼神,就知道他要开始算账了。
她心虚,正想说点什么挽回的时候,梁遇臣开口,似笑非笑:“别人的花就巴巴儿地捡回去,我送的东西就扔回给我。是吗?”
“不是!”她抱着他肩膀晃了一下。
但说完,她又忍不住:“你这话好酸哦。”
末了还加一句,“你该不是吃醋了吧?”
这回换梁遇臣嘴巴一堵。
他手下使劲儿,掐了她腰一把。
“啊!”她惊跳着,她腰上最怕痒。
梁遇臣虽掐着,却不曾弄疼她。
舒云痒得不行,笑着要推开他,而他目光深黑,笔直凝望着她的眼睛。
片刻,她适应了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也安静下来,两人望着彼此。梁遇臣低头吻她唇瓣,手掌停顿一秒,掀开衣服下摆伸进去。
她“唔”一声,手下意识按上他手臂,手掌下,隔着衬衫布料,她感受到他温热熨帖的皮肤,肌肉坚实但并不偾张,明明只是触碰,她心脏都加速起来。
舒云力气有点儿软,两人脸蛋摩擦着,梁遇臣气息低了下去,铺洒在她脸颊上。
他干脆往后,微微翻身,将人压在了身下。
舒云肩膀一颤,没有拒绝。
夕阳从地板爬到了床上,照亮两人鼻尖。两人望着彼此。
他脸庞靠近,吮她嘴唇,舒云浅浅回应。
他手贴着她腰线往上,到她胸前,不轻不重地一捏。
她身量很瘦,胸脯却又能盈满他整个手心。
她喉咙里溢出一声,登时红了脸。
“你……不是今晚要回香港嘛?”她调整着气息,“……你,不赶飞机?”
梁遇臣瞧出她受不住,可又想坏心思地继续欺负她,便拿唇去贴她耳朵:“我订的最后一班。还早。”
舒云脖颈酥麻,说不出话了。
过了会儿,她仰起头,羞窘道:“可是……”
“可是什么?”梁遇臣逗她,想知道她脸皮这样薄,会说出什么话来。
“没有那个,我们可以下次再……”她声音越来越小,索性心一横,贴上他耳根。
梁遇臣视线暗了一道,却又有点想笑。
他没想今天怎么样,但她这样直接说出口,反倒把他问愣住了。
他吸了口气,声音像被砂砾磨过似的,很哑。
他低头,拿鼻尖碰了碰她的:“那出去吃饭?”
舒云一秒复活:“……好!”
他捏捏她脸,弯起唇角:“出息。”
舒云轻哼一声。
他上身支撑起来,手臂还撑在她身侧,背对着窗外,他的面容有那么丝昏暗,但眼睛却又清黑如水。
再收拾片刻,两人出门了。
下楼的时候,梁遇臣依旧走在她前面,两手抄兜,拾级而下。
舒云看着他乌黑的后脑勺,挺拓的肩背,忽地开口:“梁遇臣。”
“嗯?”他正要拐弯,听见她喊,便回过头来。
他在她下面一阶,两人身高并齐。
“给你奖励。”
舒云说着,往前倾身吻了下他粉色的薄唇。
“谢谢你今天帮我搬东西。”-
五月底,舒云实习完美收官。
结束实习的那一天,她去了趟华勤,庄黎约了她签合同。
华勤的正式工合同一年一续,一般没有什么重大问题都会自动续签。
舒云签得很爽快,倒是有个业务线的发展方向选择,她拿不定主意。
庄黎解释说:“这是最近刚开始的试点,毕竟华勤今年开始转型了,梁总和李总也都鼓励员工接触多样化的业务线,从而选择最适合自己的发展路径。”
舒云点点头,华勤改革的消息今年年初开始就没断过。
她偶尔刷手机都能刷到公众号和某些大v财经媒体的推文,探讨华勤此次大刀阔斧改革的成功率。
舒云开玩笑:“看来我们是第一批小白鼠了?”
“算是吧。”庄黎也笑,“人才晋升是我们人力每年要做的功课。对你们来说是挑战也是机会呀。不过这个业务线选择不着急,你可以多想想再过来找我填。或者我给你发邮件,你直接后台勾选也可以。”
“那我还是先考虑一下。”
“行的。”庄黎点头,“事关自身职业规划,好好考虑。”
“嗯!”
签完合同,舒云走出华勤大楼,她抱着自己的合同,兴奋地踮了踮脚。
她终于觉得,脚下那条属于自己的路终于开始清晰起来了。
六月,舒云生日快到了。
这回在杨代梅的强烈要求下,她启程去了趟深圳,母亲想在深圳给她过二十三岁生日。
大学四年,她就大一国庆去过一次,现在毕业了,有一个月的假期,再不去看看,确实有点不像话。
因而,她在回洛城看望了奶奶后,坐飞机去了深圳。
梁遇臣也还在华勤亚太,深圳到香港近,到时候她去找他应该也很方便。
下午两点,落地宝安机场。
出了航站楼,便瞧见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杨代梅。
“满满!”杨代梅一眼看见她,像个孩子一样朝她兴奋挥手。
“妈。”
舒云推着行李箱过去,杨代梅一把抱住她,而后捏一捏她的肩。
“让妈妈看看你。好久没见了。”她离远些,上下端详一道,面露心疼,又靠近搂住她,手摩挲她的脊背,“妈妈都三年没见到你了。那时还是大一,一晃现在又都要上班了。”
这些年杨代梅和廖伯伯的生意越做越大,换了房换了车,给她的生活费也是几万几万地往卡里打。想要弥补她初高中过的苦日子。
杨代梅眼眶湿润:“瘦了。妈妈打给你的钱都不用吗?”
舒云看母亲这样激动,鼻子也酸了些,但还是笑着的:“没有很辛苦,比高中好多了。一般在学校就吃食堂,用不了很多钱的。”
“好,好。”杨代梅给她推过箱子,带着她往停车场走。
家里有司机,开过来的是白色的保姆车,可以坐三排人。
中间那一排有个儿童座椅,是弟弟的座位,杨代梅带着她坐去做后一排。
“我先把你接了,再去接你弟弟下学。”杨代梅看一眼手机时间,拉着她的手,“时间刚好。晚上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饭。”
舒云听见“一家人”这个词,调动笑容,“嗯”了一声。
车在京港澳高速上飞驰,舒云看着两边闪过的高楼,同样是钢筋水泥,她感觉这里和耀城还是有点儿不同的,而且更潮、更热。
杨代梅又问起工作:“工作已经定了?”
她点头:“已经定了。我房子都租好了。和公司的劳动合同也签了。”
杨代梅听完,眼睑微垂,有点儿遗憾地喔了一声。
舒云佯装不察,她知道母亲一直想她来深圳。
“你婶婶现在没找你要钱了吧?”母亲面色严肃起来,“她要再找你,你让她来找我。”
“这些年没完没了地要钱。我把你留在他们家,生活费我每年都是多给的,就是怕她对你不好。”杨代梅越说越气愤,“我是真后悔,我应该高中就让你转学过来。要不是觉得转学籍太麻烦太奔波,怕影响你高考……”
“妈,算了。都过去了。”舒云不愿听这些往事,“我现在也成年了,自己能拿主意的。”
“嗯!我们满满最争气了,从小成绩就好。”杨代梅两手合着她的手,“不像你弟弟,一天到晚就抱着手机玩,明年就上小学了……”
母亲絮絮叨叨讲着同母异父的弟弟,舒云听着,有些放空。
杨代梅说完弟弟,又道:“一会儿遇见你廖伯伯,要记得喊人。”
“嗯。您放心。”
杨代梅安抚,“不过你也别怕他,你廖伯伯就是不太爱说话,但还是很关心你的,之前好几次他都以为你要来深圳发展了,都准备好给你介绍工作了。”
舒云淡淡一笑,意义匮乏。
她倒不是怵这位廖伯伯,而是自己太容易成为他们一家人的背景板。
她大一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挺高兴,终于能见到母亲了。
她高中就常听婶婶谩骂,说杨代梅在死了老公后就二婚傍上了大款,但她那时住在洛城,对远在深圳的母亲组建家庭没有丝毫实感。
直到那年大一,她下了飞机,看见来接她的母亲怀里抱了个弟弟,那时,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那个只属于自己的小家,属于自己的爸爸妈妈,彻底消失掉了。
后来,她没再来过深圳,倒不是嫉妒弟弟,也不是觉得背叛了父亲,她只是觉得,身体里的那个自己,有点疼而已。
出神间,保姆车已经下了高速,又绕过几个路口,停在一所私立幼儿园前。
杨代梅让她就在车上等,她下去接帆帆。
舒云说好。
母亲走后,舒云透过车窗看前面的私立幼儿园,很恢宏的建筑,偏现代化欧式风格,门口豪车和保姆车停了一长串。
她手肘支在车窗上,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她上的就是家门口的社区幼儿园,但她爸舒邵波是洛城中学重点班的特级数学教师。那时还挺流行去老师家补课,她爸也在家搞了个补习班,但他是免费补,班上的同学觉得哪没学好的,想来听就来,不想来也没关系,全凭自愿。
她四五岁喜欢在家里打赤脚跑来跑去,舒邵波怕她打扰学生,就一边抱着她,一边拿着白板笔给学生们讲课。
她也不吵,会有学有样地听,或是听着爸爸讲课的声音,趴在怀里沉沉睡去。
想起父亲,舒云嘴角翘起来。
窗外,杨代梅牵着帆帆过来了,她面色有些凝重,而帆帆看起来状态也很差。
杨代梅先把帆帆抱上儿童座椅,而后看向舒云,“满满,帆帆有些发烧,估计是扁桃体又发炎了。我可能要现在带他去趟医院。”
舒云一愣,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点头说:“那我自己回去?您带帆帆去医院吧。”
杨代梅看着她,很是抱歉,觉得委屈了女儿。但小孩子发烧也拖不得,她实在没有办法。
舒云背上包,“没事,既然帆帆发烧了,那还是快点去医院吧。我没关系的。”
她推门下了车,想起什么,又折回来:“妈,你把……你们家的地址发我一个,我自己打车过去就好了。”
杨代梅注视着舒云的脸,可女儿没有展露除懂事之外的任何情绪。
那一瞬,她觉得心酸、无力,却又不知这碗水该如何端平。
“妈?”舒云伸手在杨代梅面前挥了挥。
杨代梅回神:“……诶,好。地址我发给你。”
发送完地址,舒云微笑着习惯性礼貌欠了欠身,碎发在阳光里摆了一下,背着包转身去打车了-
后面的几天,杨代梅之前说好的出游计划自然没有实现。
帆帆生病了,扁桃体必须要摘除,做手术前每天都要去医院打针,杨代梅自然尽心尽力照顾。
她去医院看过弟弟两次,但这个年纪的小孩对父母总有近乎执拗的占有欲。
帆帆不乐意杨代梅和她说话,杨代梅和他讲道理,但他只是哭;杨代梅没办法,她抱歉地看着女儿,要她先回家待一段时间,如果要出去玩,她给她报销。
舒云倒不觉得有什么,只说:“妈,您别太累了。家里不是有阿姨嘛,让阿姨来照顾,您也可以换着休息。”
杨代梅:“阿姨照顾我不放心。毕竟也是个手术呢。”
舒云点点头,没说话了,她知道母亲的性格,什么都喜欢亲力亲为。
而他那位廖伯伯忙于工作,很少着家。
有一次,两人在客厅里碰上,廖伯伯见她在家里,很是奇怪,问她怎么不去医院看帆帆。
舒云不知该怎么答。
“帆帆爱闹腾,但小孩子都这样,你成年了,让着弟弟一点。”廖伯伯说。
舒云闻言,点头:“嗯。”
等廖伯伯拿完东西离开,她站在空旷的客厅里,无所适从地吐出口气。
那头,梁遇臣在亚太的董事会开完了,但也没闲下来,继续投入后面的工作里。
晚上,两人通电话,他听她声音不对,“怎么了?”
舒云躺在客房里,望着天花板:“深圳不好玩。”
“那来香港?”他似乎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背景音里的人声褪去,只有悠长的小提琴音。
“你在哪呢?”她爬起来问。
“一个生意局。”
舒云抿抿唇,为难道:“你也好忙。我再待几天吧。”
梁遇臣换只手拿手机:“你来找我我就不忙了。”
舒云绕着睡衣裙边,再次仰躺进床里。
她望着虚空,轻声问他:“梁遇臣,你说,我弟弟生病了,我妈忙着照顾。我现在突然想走,会不会不太好?”
梁遇臣那边安静了会儿,他判断着她此刻的情绪,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电话那头的小姑娘孤独得很。
他问:“我来深圳接你?”
舒云心里一抽,几乎立马就要答应了。
她确实有点想走,但又抹不开面儿。
这些天母亲在医院一日三餐都给她打电话,问她吃了什么要不要去哪玩,语气小心翼翼得怕惊扰什么似的。
如果她提出要走的话,杨代梅肯定会伤心的。她不想母亲伤心。
“算了,我再待几天就过来。”舒云说。
“行。”梁遇臣那边有人在喊,他回头望一眼,颔颔首,转回身:“你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嗯?”
“知道啦。”
直到生日那天。
早上一起床,三人宿舍群里,高诗琪和方杳就发来了生日祝福。还有一些常联系的好友,也都有来问候。
但可惜,这一天帆帆刚好要做扁桃体手术,杨代梅一直在医院陪着。
毕竟小孩子身体重要,可当她真的要在这个陌生的别墅里独自过生日,她忽然就觉得没意思透了。
下午,舒云在微信上和杨代梅发了消息,一个人出了门。
她带了港澳通行证,准备去华勤亚太找梁遇臣。
傍晚,她过海关进了香港,换点港币,做巴士去中环。
暮色四合,街道宽宽窄窄,有的道路尽头能直直望见深蓝的海港,天边灰紫色的夕阳绚烂温柔,街道两旁的霓虹渐次亮起,城市以另一种色调鲜活起来。
舒云吹着晚风,对着手机导航在中环那块弯弯绕绕。她方向感不太行,而且上次来的时候还是二月,她跟着梁遇臣,下了机场就有司机来接。
这回自己过来,只觉得这儿的街道就和迷宫一样,一条街套好几个巷子,人们讲着粤语和英语叽叽喳喳地路过。
舒云站在路边,夜幕下,高耸的大楼已经溶进夜色。
灯光迷离,她的心情空洞而沮丧。
忽地,手机震动一瞬,梁遇臣给他发了消息:【今天维港这边有无人机表演。】
梁遇臣:【想来的话,我来接你。】
……
梁遇臣发完消息,便重新投入应酬。
他知道她最近都在深圳陪家人,也没指望她立刻回。
这是内地和香港政府一齐牵头,举办的行业联合周年晚宴,很多社会金融机构、实体企业家还有新闻媒体都会来。
晚上的无人机表演,也是为了庆祝联合会成立二十周年。
晚宴人多,都是熟面孔,梁遇臣坐沙发那和几位合作方寒暄,“第三季度的项目内容在管理流程上会更加细化……”
正说着,兜
依譁
里手机震动,舒云打了电话过来。
他瞧眼手机,起身冲一行合作方颔了颔首:“失陪。”
梁遇臣扣上西装扣,走到相对安静的外廊。
接起电话,她那头道路上的风声车流声便灌了进来。
他听她良久不出声,“舒云?”
舒云蹲在路边的路牌下,她“唔”了一声。
她吸吸鼻子,掩盖着自己低落的情绪,笑一笑:“怎么现在有无人机表演啊?最近又没什么重要的节日。”
“这边有个晚宴。主办方弄的。”
他记得她之前跨年的时候带她去长江大桥看烟花,即便只看了后半场,她也高兴。
无人机表演也五彩斑斓的,他想她应该会喜欢。
“噢。”她低低应了一声,又没讲话了。
梁遇臣自然听得出她语气里的强颜欢笑,他没多问,只说:“想来吗?”
好一会儿,她那头才蔫蔫出声:“其实我到香港这边了,我本来想突然出现给你个惊喜的。”
梁遇臣蹙了蹙眉,转身往电梯的方向走:“你在华勤亚太?”
“没。我好像迷路了,这儿太绕了……”
她语气闷闷的,说不清是在抱怨自己还是在抱怨道路。
梁遇臣:“你给我发个定位。站那别动,我来接你。”
话落,他又叮嘱,“注意安全。站在人多的地方。”
男人的嗓音清晰磁沉,轻而易举就能充实她那颗摇摆晃动的心。
舒云心跳着,用力而呜哝地“嗯”了一声。
说完,两人都没挂电话。
梁遇臣在等电梯,他听着她那头少见的沉默,正想说点儿什么逗她开心的时候。
“梁遇臣。”她已先开口。
“嗯?”
舒云抱着自己的膝盖,低低地说:“我好想你。”
“每一天,我都好想你。”
下潮涨
[她生命里, 竟也有那么一个人,愿意暗自调动这样盛大的一场灯光,只为她一句“开心”。]-
舒云蹲在路边, 等了大概十分钟, 一辆双牌照的商务车停在了路边。
后座,一个挺拔熟悉的身影推门下来。
舒云眼睛一亮,赶忙起身, 朝他跑去:“梁遇臣!”
梁遇臣停住脚步, 斑斓的夜色下, 她如同一片雪花飞扑进自己怀里,女孩发梢裹挟晚风,就这么毫无保留地砸在他心坎上。
梁遇臣稳稳接住她。
舒云脸蛋埋去他衣领里, 咕哝道:“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梁遇臣摸摸她头:“我就在这附近,离得不远。”
“噢。”她点点头,扒拉着他不动。
“先上车?”他问。
“好——啊, 等等, ”舒云抬起头, 小脸一瘪, 还有点儿可怜, “我腿蹲麻了。”
说着,她从他腰上收回手, 改为扶住他肩, 单脚蹦跶着。
她肩上挎着一个链条小方包,随着她跳动, 链条肩带滑落下来。
梁遇臣一手扶着她, 一手给她拿过包,挂在自己臂弯里。
“好麻好麻!我再也不蹲这么长时间了!”她像只搁浅翻腾的鱼。
梁遇臣半抱半扶地带她去车边:“你蹲这么久感觉不出腿不舒服?”
“没。”她方才净顾着出神, 脑子里那样乱,根本感觉不到自己腿麻了。
过了会儿,她忽地说:“可能人都是在缓过劲儿后,才意识到刚刚不舒服吧。”
她这话闷闷地,像是在隐喻什么。
梁遇臣瞧她一眼,而她抿着唇,眼睑微垂,里头清润得像下了场雨。
两人上车,他看眼窗外:“怎么还迷路了,上回不是带你来过这儿?”
他话里的上回应该是指新年两人独自来出差。
舒云弯腰揉腿,“其实我感觉我就在华勤附近,但又走不到楼底下,好像被一个公园隔住了。”
“你绕后头去了。”梁遇臣说,“华勤后门就对着这个公园。”
司机发动汽车,在路口拐弯。
梁遇臣抬抬下巴,指给她看:“你看。”
舒云抬起头,看见公园倒退,华勤Halori的招牌在一水的霓虹灯里显眼起来。
她凑去看他那侧的车窗:“难怪。下次来我就知道怎么走了。”
梁遇臣收回目光落去她身上,她上身穿的蓝白条纹的短款贴身T恤,下面是高腰半裙,一条细细的编织皮带穿在腰间。
她继续弯下腰揉腿,后背T恤上移,露出一截光滑洁白的腰线,中间脊柱沟微微凹下去一点。
“脚还麻?”他开口。
“不麻了。但好像有点抽筋。估计是蹲太久了。”舒云伸展小腿,皱着脸“嘶”了一声。
梁遇臣不知在哪按了一下,两人中间的扶手自动收起,同时,他往前喊了声司机的名字。
司机会意:“是。”
随后,车内隔板升起,形成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空间。
“哪儿抽筋?”梁遇臣往她的方向挪了些,伸手往下握住她小腿放到自己腿上。
舒云一惊,有点想收回来,却已被他捏住脚踝。
他明明看上去没用什么劲儿,但她确实又挣不开他。
“你……”舒云脸一红,这个姿势太奇怪了,她轻轻挣动,又怕动静太大被前面的司机听见。
“怎么?”男人禁锢着她的小腿,佯装无事发生。
舒云踢腾,“你不怕我给你把衣服蹭脏了?”
“脏了换新的。”
“……”
有钱人的生活可真随意。
梁遇臣看她瘪气,牵牵嘴角,没再逗她,一手固定她的小腿,一手捏着她的脚踝缓慢旋转。
他指腹温热,蹭得皮肤痒痒的。
舒云几次忍不住想把脚抽回来,但他摁着,她也没办法。
这个姿势太别扭了,她两腿分开,一只腿搭他身上,怪羞耻的。不过被他慢慢揉着、旋转着,抽筋的拧痛缓缓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幽微隐秘的酥麻。
可男人面色寻常,路灯从他身上划过,垂眸的侧脸和办公时没什么区别。
舒云瞧他专注的眉眼,以及骨节分明的手指,她想起一些心燥的回忆。
“好些没?”他忽然看向她。
舒云一秒躲闪,抠着手指嗡嗡:“好多了好多了……”
察觉他手下力道松缓,她瞬间抽回小腿,抚一下裙身,直愣愣坐好。
梁遇臣手中一空,不由看她一眼。而她慌忙别过头,跟躲什么似的,染着红晕的脸倒映在车窗上,他尽收眼底。
梁遇臣淡淡一笑,没话好说她。
不一会儿,车重新回到晚宴的酒店楼下。
巨幅的海报和鲜花立在门口,“二十周年”的庆祝字样很是显眼。不少人还在走红毯,媒体们也围绕着在门口拍照。
舒云心里怔愣,没想到这晚宴阵仗这么大,“这是那个有无人机表演的晚宴?”
“嗯。”
她回头,重新将梁遇臣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他今天穿的藏蓝色西服,里头配了同色系的马甲,甚至领带结下面还戴了领针,整个人气质翩翩,正式程度可见一斑。
他方才来接她的时候,她就觉得他这一身挺好看的,斯文矜贵却又暗藏锋芒。
她又看看自己身上卡哇伊的短袖半身裙:“……”
舒云有些迟疑:“我也去?”
他颔首:“一块儿去。”
“可我衣服不合适呀。”她小声,“哪有穿短袖裙子去晚宴的。”
正说着,酒店的门童过来开门了。
梁遇臣扣上西装扣:“没事,先进去。我一会儿让人给你拿一件过来。”
“噢……”
两人下车,梁遇臣带她绕开媒体拍照的地方,直接坐电梯去楼上房间。
舒云看着电梯里的两人的倒影,意识到什么:“你晚上在这儿住?”
“嗯。这几天住这儿。主办方给出席的人都订了房间。”
她眨眨眼,看着楼层上升,下意识感叹:“那办一个这样的晚会,得花多少钱啊。”
“不多,几千万。”
“……”
可真便宜呢。
舒云腹诽着,电梯到了,梁遇臣带她走去房间,刷卡开门。
套房的灯光自动亮起,里头铺了厚厚的地毯,灯带藏得很深,温柔却不幽暗。
舒云走进去,一眼瞧见办公桌上他散落的文件和笔记本电脑。
“你平常在香港也住这儿?”她转回身,惊讶,“不会睡所里吧?”
不过料想他工作狂的性子,经常熬夜开跨国会议的,也不是没可能。
“也住酒店。”他说,“不过不是这一家,是上回你来亚太住的那一个。”
末了,他倏尔一笑,补充道,“就你喝醉酒的那晚。”
“……”
酒醉的那晚她干了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那是他们故事的正式开始。
舒云嘴巴一堵,默默瞪他一眼,瞪完,自己的脸也热了。
梁遇臣看她这小表情,一时心痒,正想做点儿什么,往前一步,门铃先响了。
秘书过来送衣服。
一共三套礼裙,黑色、白色、香槟色,梁遇臣将衣服铺在沙发上等她挑。
舒云挑了香槟色,不为其他,只因为他今天的领带是这个颜色,站一块儿会更搭配。
“只是,这个裙子是……你现买的吗?”舒云有点拿不定主意,她没记错的话,这三件应该是这个奢牌的春季新款,每一件都是五六位数往上走。
“现买就带你去商场了。时间来不及。”梁遇臣抬抬下巴,“这是他们品牌送的。上个月和他们集团签了个长期合同。”
那时合作方当签约礼送来的时候,很多女高管都去挑了一件,他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就按照她尺码三种颜色都留了。
舒云点头。
心里却想,职位高就是好,全是隐形福利。她什么时候也能混个高管当当就好了。
抱上香槟色的礼裙,她进去房间,而后警惕地将他推出去:“我要换衣服,你不许看。”
房门关闭,梁遇臣:“……”
这还是他卧室呢。
舒云换完出来的时候,梁遇臣正站客厅和人通电话。
电话那头的林森疯狂批判他:“喂,你人哪去了?留我一个应付这么多人?以前这种重要场合你从不半道缺席的……”
“我好了。”身后传来舒云的声音。
他回头看去。
女孩站在灯下,她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拨弄胸前围着的,蝉翼一样的轻纱,裙摆并不长,垂落到她膝盖下方的位置,裙下两条腿白皙而笔直。
梁遇臣第一次见她穿这样显身材的亮片礼裙,她偏瘦,却并不骨感,腰身微收,脖颈修长,浑身上下匀称得没有一丝赘肉,肩头圆圆的,却又能看见锁骨末尾的小尖尖。
她不施粉黛,只薄薄涂了层口红,眼睛却被光线晕染出三分皎洁。
他安静瞧了好一会儿。
舒云没听见他声音,抬头,见他举着手机,赶忙噤声,用嘴型问:“我没打扰你吧?”
电话那头林森还在怒号:“梁遇臣,你这个月高低给我发两份工资。”
“没有。”
他回的是舒云的话。她没打扰他。
“……”林森停顿一秒,咬牙,“行,你够狠。”
梁遇臣这才注意到电话里的动静,他一句话没说,直接给他挂了。
他提步向舒云走去。
舒云伸展一下脖颈,感受礼服贴合度,“还挺合身的。你是怎么知道我尺码的?”
“你说呢?”
他低声,手却无意识摩挲上她的腰线。
亲亲抱抱这么久了,他心里不可能没数。
舒云不说话了,他望着自己的眼神这样深黑,料想后面肯定不是什么正经话。
她拈一下裙边,抬脸问他:“好看吗?”
梁遇臣捏捏她脸,低头吻她嘴唇:“好看。”
舒云手推一下他胸膛,“我刚补的口红……”
他力道收紧,两人腰腹紧贴着,他阴影暗下来:“一会儿再补。”-
又磨蹭一会儿,两人下到晚宴的那一层。
电梯停在五楼,门一开,就看见红毯一直通向大厅。
巨幅海报和赞助商占了一整面墙,花团锦簇的,很多商界名流在那握手合影。
舒云正四处看着这儿的人,她刚刚似乎看见了好几个他们学校的杰出校友。
梁遇臣见她伸着脑袋四处张望,微微低头:“看谁呢?”
“我们学校的校友。”舒云往赞助商海报那指了指,“就那个戴圆眼镜的,他的公司已经B轮了,我们院里老师讲课总爱拿他当素材。我之前好像还拿过他的奖学金。”
梁遇臣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不太眼熟,便收回目光。
他问:“你怎么没拿过我的奖学金?”
“你赞助的不是挑战杯吗?那个我参加过一次,竞争太大了,我认识的人里就姚少池得过金奖。”
又听见了不想听见的名字,梁遇臣没出声。
舒云说起这个,“你奖池设置得太大了,金奖八万块钱呢,大家都很卷的。”她怀念起自己的大学生活,“我当时那一届挑战杯应该和他组队的,说不定我也能蹭个金奖。”
“……”男人瞥她一眼,掐了把她的手。
舒云看他眸色幽幽,赶忙安慰:“你放心,我和他一直都只是朋友。”
梁遇臣觉得自己并没有被安慰到。
他看眼腕表,已经快八点了,他问:“晚上吃东西了吗?”
“还没。”
他点头:“一会儿去自助席吃。”
“嗯。”
说着,两人进场。
外面的排场已经很大了,进了里面才知道是真的金碧辉煌,比偶像剧里拍出来的更有质感,也更浮华。
梁遇臣带她去自己坐的长沙发那一块。
一路上,他余光就瞧见她左晃晃右看看,明明前半小时她还可怜巴巴蹲在街口,此刻又将那点儿不愉快抛诸脑后了。
她性子一向如此,他勾勾嘴角。
不远处,林森看见他,放下酒杯过来:“哟,您老终于舍得回来了。”
梁遇臣只当听不出他的阴阳怪气,淡淡应了一声。
林森看见舒云,打招呼:“cloudy好。”
舒云赶忙点头,虽然现在知道林森他们俩的事了,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林总。”
“客气。”
林森指指梁遇臣:“cloudy你回头管管他,不能让他再这么翘班了。”
舒云不禁逗,脸蓦地一红。
梁遇臣则睨他一眼,意含禁止。
他往长沙发那块儿看去,问:“聊得怎么样?”
说起正事,林森严肃起来,“你走后,德威的钱栋成就过来了,他给汇通的报价是我们的一半。他们压价太低了,客户很有可能会更改意愿选择德威。”
梁遇臣不予评价这种手段,长期给自身压价或许能迎来一时的市场,但不是发展的长久之道。
他唇角泛起几许讽刺的弧度,没有说话。
林森:“半价v的称号真不是白来的。”
舒云一直听着他们说话,“半价v?”
林森解释:“德威总半价抢我们项目。而且威的拼音首字母砍一半,w就成了v。还刚好和威同音。你说巧不巧。”
“……”
舒云卡壳半秒,回过味来,好冷的行业笑话。
聊完基本情况,梁遇臣带她坐过去。
一众人见梁遇臣来,起身握手,有人想把中间的位置让回给他。
他委婉拒绝,领着舒云坐去边上两个人的位置。
舒云瞧一眼这边的人,好几个她都在上次的商务会所里见过,估计是华勤的长期合作客户。
一旁有侍应生过来添酒,舒云眼睛一亮,接了只细长的高脚杯。
梁遇臣目光看过来。
她眨眨眼,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就喝一点点。”
他没说什么,往旁边的自助餐区抬抬下巴:“你要饿了可以去那拿点吃的。我谈点事儿。”
“好。”舒云点头。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陪他参加应酬的场合了,也不觉得无聊,反而挺喜欢听他讲生意上的事。
梁遇臣在和那位接受了德威半价的汇通的徐总说话:“德威在咨询方面的渊源与实力还达不到与我华勤同台竞争。”
“德威做不到的,华勤可以。”他淡笑半声,专注地看着徐总,“毕竟,徐总也不会希望半价付给德威后,问题仍得不到解决,或是交付后新问题彰显,最后又要来原价和华勤签合同吧?”
徐总好一会儿没言语,似乎在斟酌。
梁遇臣也不催,淡然自若地等待。
这也是华勤这几年一直站在行业龙头的根本原因。实力。
如今国内的事务所更偏向传统的审计业务,只有华勤在改革,扩张咨询板块的占比,发展多样化的业务线。
她知道,他走的这条路是对的,但路程的凶险也不言而喻。
舒云想起之前虞饶给自己发的的那份业务线选择意向表,这一刻,她好像知道该怎么选了。
回过神,沙发对面的那位徐总沉思几秒,做了决定,朝梁遇臣递出手来。
梁遇臣笃定一笑,也递出手去:“徐总明白人。华勤不会让您花冤枉钱。”
徐总:“后续就麻烦梁总了。”
德威半价插足的小插曲不费吹灰之力地被扭转,舒云看他冷静而成熟的侧脸,看来她后面也要努力了。她在心里和自己说。
后面,他们又聊起其他领域的事,没再谈项目了,舒云肚子饿得慌,戳戳他胳膊,说自己吃东西去的。
梁遇臣抬手给她顺一下肩头轻纱一样的装饰,“好。我一会儿来找你。”
“嗯。”她应一道,站起身又冲还坐着的一行人笑着点点头,转身走向自助餐区。
沙发上有人开玩笑地打探:“梁总交女朋友了?”
“是。”
这里坐着的只是华勤的合作方和客户,除了林森,没有所里的人。梁遇臣毫不掩饰地承认-
舒云走去自助餐区,拿了夹子和盘子,在白色长餐桌前游走。
她拿了几只水煮虾还有奶油浓汤和冰淇淋,餐区这一块很宽敞,一边还有一排用餐卡座。跃层的落地窗空阔干净,将外面维港的夜景收揽于玻璃之间。
舒云正在看吃的,她独自一人,气质干净,香槟色的裙摆贴身而飘荡,在男男女女的社交场里很是扎眼。
忽地,一个男士绕到她身前,看起来二十五六岁,微笑着递给她一张名片。
舒云一愣。
晚宴社交互换名片是很正常的事,可她这个层级哪有名片,只好先放下餐盘双手接过,看见上面写着“xx科技销售经理”的字样,而后抱歉地说:“抱歉我没有名片。”
男士似乎早料到,顺势说:“那可以加个微信吗?日后工作上或许有交流。”
“好呀好呀。”说到工作,她毫不设防,大大方方亮出自己的微信名片。
加上一个后,像是打开个口子,陆续又有不少人来找她加微信。都是一样的套路,先递名片,见她没有东西交换,再好言几句加上微信。
慢慢舒云也品出一点被广撒网的感觉。毕竟社交场,人人都是鱼。
她脸上刺了一道,为自己方才的天真,以为别人真的后续会和她展开业务合作的想法而羞愧。
后面还有人来递名片加微信,她便礼貌婉拒,收好已经接受名片,端着餐盘坐去卡座里。
临近十点,落地窗那慢慢聚集了一些人,无人机表演快开始了。
梁遇臣那头谈完了事儿,他起身扣好西装扣,同合作方和客户握完手,往舒云的卡座走去。
刚一走进,就瞧见她面前放着基围虾、奶油汤,以及一碟哈根达斯,他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稀奇的搭配:“海鲜、热汤配冰淇淋,不怕闹肚子?”
舒云剥着虾,她底气十足:“我不像你,我身体好着呢。”
“是么。”他给自己倒了杯水,“什么时候体力也加强一点就好了。”
“……”舒云被他带歪了,想起之前在他别墅的浴室里发生的事,脸稍稍一红。
这人真是……顶着张扑克脸,说话却时不时就不正经一下。
“你吃虾吗?我给你剥一个?”她问。
梁遇臣摇头:“不了。”
舒云嘀咕:“你也太自律了,晚上少吃一点不会胖的。”
“不是自律。我有点海鲜过敏。”
她“啊”一声:“难怪团队吃饭,你都不怎么吃虾啊蟹啊的。”
几乎每一次,他碟子里是最干净的。
梁遇臣好笑:“难道不是因为我要谈事情?”
舒云一噎,又感觉确实是这样,他要么就是在和客户沟通,要么就是在和李宗然聊安排。
她继续剥虾壳,面前的碟子很快成了小山,她突发奇想道:“那我要是吃了虾,再亲你的话,你会过敏吗?”
梁遇臣正喝着水,差点被呛到,他放下水杯:“那来试试?”
舒云秒怂:“算了算了,真把你弄过敏了怎么办,我要负责的……”
男人闻言,莞尔一笑,没话好说她。
她埋头吃完东西,两人正要一块去窗边等无人机表演的时候,电话响了,是杨代梅。
舒云面色一顿,拉住他:“那个,我先接个电话?”
梁遇臣看她微抿着唇,猜到是她家里人的电话。
他点头。
舒云划开接通键,转身往外走了两步。
听筒里溢出杨代梅的声音:“满满,家里的阿姨说你没回来,你不在家吗?”
梁遇臣听见这一句,不由抬眸。
满满。她的小名?
舒云轻声答:“嗯。我去香港那边玩了,我下午微信上给您发了消息的。”
杨代梅松口气,原来是去玩了,她道歉说:“妈妈没时间看手机,你弟弟今天做手术,妈妈没办法,忽略你了。”
“没关系的。您先照顾弟弟吧。”
“你弟弟刚刚睡着了。”杨代梅在病房疲惫了一天,此刻还在医院,“你在香港玩也好,多逛逛,回来妈妈给你报销。还有你生日是不是要到了……啊,就是今天!你看我这记性,满满抱歉,妈妈忘记了。”
“没事没事,”舒云赶紧说,“妈,就一个生日而已,不重要的。”
杨代梅很是自责,她本来就是想让女儿来深圳过生日的,可现在……
电话那头,帆帆不知是不是被她们的说话声吵醒,又开始哭闹。杨代梅举着手机过去哄帆帆。
舒云听着着刺耳的哭声,她在电话这边都觉得难以忍受,她不知道母亲这几年二婚,是怎么过来的。
“满满,那妈妈先挂了。生日快乐,礼物等你从香港玩完回来补给你,好不好?”
“礼物不重要。妈你注意休息就好了。”舒云担心地说。
杨代梅:“诶,好。”
电话终于挂断。
舒云拿下手机,在原地怔了会儿神,想起还有无人机表演,她转身小跑向梁遇臣。
梁遇臣还插兜站在原地等她,见她过来,目光瞧了眼她微垂的眼睑,“打完了?”
“嗯。”舒云抬眸,眼底是一种少见的低落与平静。
她目光越过他肩头,瞧见落地窗那全是人影,最佳的观看视野已经被占满了。
“这……怎么突然这么多人了?”她瞪大眼,刚刚喝汤吃冰淇淋的时候都没几个人,还以为大家都不稀罕呢。
“快开始了。”
梁遇臣说着,牵着她走去偏僻一点的落地窗的位置。
视野一般,但胜在安静,不在人堆里。
舒云站到窗边,玻璃浅浅倒映着两人的身影,远处海港高楼金碧辉煌,霓虹鉴照夜空,连底下的海水都金光粼粼。
舒云看着城市的绚烂,提不起精神。
她脑袋有些耷拉,微微往前,额头抵上前面的玻璃,她悠长地叹口气。
她其实并不伤心,这么多年,她都是这么过来的,可这次接完母亲电话,不知怎的,她情绪有点儿把控不住。
梁遇臣看她跟一朵快要下雨的积雨云一样,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他手揽着她肩,把人带进怀里。
舒云脸蛋撞进熟悉而坚实的颈窝,她下意识伸手回抱住他。
他身上的气息仍旧清苦熨帖,她深吸几口气,像汲取能量一般,而后满足地蹭蹭他脖颈。
梁遇臣被她蹭得有些心猿意马,手拍拍她背,提醒:“你的无人机表演开始了。”
舒云才顾不上无人机,她踮起脚尖,飞速亲了一口他的脸蛋,而后缩回去,悄悄环视一圈,感觉应该没人看见他们这边的小动作。
梁遇臣这回也蹙起眉,毕竟是公共场合,边上还有那么多人站着。
他训诫地捏了下她的脸,却又舍不得用力。
舒云不依,她似乎又恢复了平常的闹腾劲儿,在他要收回手的时候,她又追上来,亲了口他的掌心。
男人不淡定了,他眸色幽暗,锁住她两只手,低声:“回去收拾你。”
舒云则搞怪地冲他吐了下舌头。
梁遇臣舔了丝后牙,没接茬了。
窗外,几百架无人机已经起飞,配合维港的夜景,变化出各种各样的颜色和形状,主题自然紧扣联合会二十周年。
梁遇臣对这个没兴趣,但陪着她,竟也认真看了看。
快到尾声的时候,他目光转去她脸上。
她微抬小脸,很是专注,蜉蝣一样的灯光落在她眼底,晶莹剔透的。
“你今儿生日?”他低低出声。
她睫毛颤了下:“嗯。”
“我怎么记着你简历上填的不是这个日期?”
舒云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自己的简历,解释道:“简历上那是为了和我的身份证保持一致。当年上户口的时候我爸给填错了,后来就都是错的了。”
“其实换个角度想,这样的话,就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我的真实生日。比如我的男朋友现在不就知道了?”她弯着笑看着他。
梁遇臣勾勾唇角:“油嘴滑舌。”
手下却牵紧她。
“不过,这个生日好没实感。”她踮踮脚活动一下身体,遗憾地说。
梁遇臣望着外面夜空里的无人机,想到什么,转头对她说:“你在这等我一会。”
他松开她的手,走向落地窗中央那几个穿着黑色工作服、带着大设备箱的人。好像是主办方请来的无人机编程团队。
梁遇臣和他们说了几句什么,那些人点了点头。
他折身返回。
舒云好奇:“你刚刚和他们说了什么呀?”
梁遇臣看着她,眼底带点笑:“秘密。”
舒云轻哼一声:“什么秘密,还不能和我说?”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心微微一跳。
几分钟后,无人机表演结束,灯光灭了下去,落地窗前不少人散开离场。
梁遇臣忽然出声:“舒云。”
“嗯?”
“上次在南城,我是不是只带你看了半程的烟花?”
“诶?”她没听懂,但好像又预感到什么,微微睁大了眼。
他微抬下巴:“我拿这个补给你。”
话落,已经熄灭的无人机又重新亮起,窗下散开的人们见还有表演,便又放慢脚步停下。
夜幕下,无人机排列成一个云朵的形状,色彩斑斓,画面从一朵在下雨的积雨云慢慢雨停,而后变成彩虹,最后呈现一个“Happy Birthday”的英文字样,灿灿地停留在夜空里。
这也是联合会的二十周年庆,在场的来宾对这个生日祝福没人存疑。
梁遇臣扭头看向她,桃花眼清黑如常,眼底交映着她熟悉的余温。
“满满,生日快乐。”
那是他第一次喊她满满,也是他第一次假公济私。
为她生日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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