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开始的那天, 有个女孩儿亮晶晶地对我说,她不会让我失望的。可后来,是我让她失望了。]-
舒云走上街道。
姚少池晚上还有应酬, 在路口叫了网约车。舒云陪他等车来。
两人站在荫密的老榕树下, 舒云抬头望望被绿叶遮盖切割的天空,蓦地想起耀大毕业,也是这样的热天, 他们也这么站在树下。
毕业三年了呢。
道路汽车飞驰。
姚少池说:“你来蓝辉上班, 说不定我们后面还能当一段时间的同事呢。”
她眼睛弯起来:“好呀, 我们也确实挺久没合作了。”
姚少池打趣:“果然是在华勤待了那么久,说话都好商务。”
舒云不好意思一笑,“职业病职业病。”
姚少池看眼街道, 一个绿牌车停在他们面前,他说:“我车到了,就先走了?”
舒云赶紧挥手:“嗯, 拜拜!”
“拜拜。”
送走姚少池, 舒云往前走了一段, 站在公交车站的地方等家里的司机来接。
她这边结束的晚, 司机应该会先去学校接上帆帆再来接她。
天空洒下橘色紫色的夕阳, 高楼的间隙将光线切割。
舒云望着有些陌生的城市,她虽在这儿住了三个月, 但还是不太习惯。
她扭头又远远看了眼蓝辉写字楼的A出口, 回想方才人群里,熟悉的、缥缈的, 还带着一丝低沉急切的“满满——”
舒云目光微垂, 盯着前方的地面看了好一会儿。
又过了几分钟,白色的保姆车停在她身前, 车门打开,帆帆朝她喊:“姐你发什么呆呢!我老远就看你在这里罚站了!”
舒云回神,赶紧上车。
她问他:“今天作业多不多?”
帆帆登时仰头举手撒娇求表扬:“今天就剩十道奥数题了。我在学校里就完成了好多,是不是特别棒?”
舒云心头一软,笑着戳戳他脸蛋:“我们帆帆最棒啦。”
汽车启动,她又不经意地望一眼倒退的A出口。
写字楼的人进进出出、影影绰绰,最终,汽车拐弯,再看不见了。
“姐你看什么呢?”
帆帆拉她短袖,给她看今天在学校里拍的视频,叽叽喳喳地分享和他同桌“黑狗”的趣事。
舒云笑着,仔细倾听。
算了,一切都已经有新的开始。
他在哪里、喊谁的名字,都无所谓了。
……
晚上八点,饭局结束。
梁遇臣和林森告别一众深圳的合作方,走出商场。
下扶梯到A出口的时候,梁遇臣扶了一下扶手,另一只手下意识往胃的部位按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
身后的秘书小钟看出不对,立马往前询问:“梁总,您是哪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
梁遇臣:“没事。”
可他面色绷着,也不知道是真没事还是假没事。
小钟不知该不该再问,看一眼林森,企图从这位副总裁这儿得到什么启示。
可林森耸耸肩,摊了下手。
小钟四月份的时候走马上任,转岗过来前,他就听说这位华勤亚太的新董事长如何如何心狠手辣,将上一任袁董事长及其心腹收拾得干干净净;以及香港和大陆的众多高管如何人心惶惶,生怕一不留意惹新董事长不快;还有说这位新董事长的私生活糜烂,在华勤中国时是如对下属拉拉扯扯,把人直接拽进电梯带回家春风一度的。
小钟当时大为震撼,怀疑这种人是怎么通过背调成为董事长的,又想到这种人要成为以后几年里自己的顶头上司,他深觉前途灰暗。
但好像,新董事长的前几任秘书已经相继熬成了华勤亚太和华勤中国的行政部高管。他咬咬牙,决心就算再难相处,他也得把人给伺候好了。
但相处这两个月下来,他也全数改观。
觉得这位梁总除了脾气不好不爱说话之外没有缺点,啊,还有就是身体不太好。
海鲜过敏、不太能喝酒、还经常咳嗽。他这个秘书当了两个月,已经陪着去了两三次医院了。
林森看眼前面的梁遇臣,他目光微垂,好似在看路,但又好像没有。
他知道他在想谁,冲小钟摇摇头,要他不必再询问。
下了电梯,林森看他面色确实不好,往前几步与他平齐:“还好吧?”
“没事。”梁遇臣看见一楼有药店,“我去买点药。”
他回头,见秘书小钟还跟着。应酬已经结束,他打发人先走了。
小钟把手里他的西服递给他,转身下班。
药店的玻璃门自动打开,他去药架前找药。
林森跟着他后边,很是好奇:“怎么好好的突然把胃弄坏了?我记得你之前都没这毛病的?”
梁遇臣没搭腔。
林森瞅他:“难不成喝酒喝的?你升任亚太董事长和CEO的那段时间确实酒局多。”
梁遇臣看着药:“能别说话么?脑仁疼。”
“是,我们谁说话都脑仁疼,就cloudy说话……”
说到一半,林森赶紧闭了嘴。
梁遇臣目光平淡,没有任何异色。
他拿了药去收银台排队结账。
一旁的玻璃橱窗里摆着感冒咳嗽药,他无意间扫了一眼,却想起句话——
“要是咽炎呢,就拿那个黄色的;要是风寒咳嗽呢,就拿那个蓝色的。特别管用。”
那还是去年在德令哈,两人去柏树山自驾看星星前她说的话。那时两人吵完架刚刚和好,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
他又想起傍晚,他从A出口进写字楼,就这么在人群里听见了这一句,是他熟悉的、娇俏的声音,从梦里飘出来一样。
他几乎分不清是幻听还是现实。
买完药出来,路边停着一辆双牌照的商务车。
梁遇臣坐去后座,林森坐去副驾。
他从一边拿出矿泉水,拧开服药,等待药效起作用。
上次去找袁婧删照片,她要他赔罪喝两大瓶纯烈酒。
估计就是那次,把胃喝烧着了。
梁遇臣看着窗外,汽车已经启动,往香港的方向开去。
他不忘道:“蓝辉的事,你记得去谈一下。服务费都好商量。”
“服务费都好商量。”林森咂摸着这句话,回头,“资本家转性了?”
梁遇臣没说话,路灯一格格流过,他微微仰头靠进坐垫,阖上了眼-
五月,舒云正式入职。
蓝辉集团主要是做汽车的,她在产品部,里面还分设技术组、销售组等等,她在ESG组,工作方向主要给产品线做降本增效。
虽说是“组”,但规模已经算是一个小型公司了。
她当时和蓝辉的hr谈的是,在华勤的基础上,职位升一级,薪资涨50%。
所以现在她是ESG的项目组长。
顶头上司是主管,叫范罡,是个三十大几的男性,圆脸有点谢顶。
舒云上任的那一天,穿了之前常穿的通勤装,雪纺衫和包臀裙。
出现的时候,整个组里轰动了一下,窃窃私语着,没想到空缺已久的组长位会空降一个这么年轻的小女生过来。
舒云也没觉得怎样,如常自我介绍,目光环视一圈,扫过所有同事,微一点头算作招呼,礼貌到了就行。
倒是主管范罡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道,笑呵呵地说:“别看人家是年轻的女同志啊,舒组长可是从华勤出来的,而且在耀城的时候就是华勤ESG业务线的负责人,独立办过展台,还和电力集团能源集团都合作过,工作能力和见识可比你们强多了。”
舒云微不可察地对最后一句蹙了蹙眉,总感觉他这话和挖坑一样,她赶紧接上说:“范主管言重了。我初来乍到,该和大家一起通力合作才是。”
范罡笑着揭了过去,给她指了指工位。
舒云点点头,走过去了。
后面两周,舒云忙着适应工作。
虽说蓝辉集团现在搭上ESG的行业风口,匆匆设立了个ESG项目组,但她感觉部门里真心想做这个的并不多。
半个月来,就她一人频繁跑工厂,写新方案,与财务和供应商沟通。
这日,舒云傍晚从工厂看完新产品线回来时,办公室已经空了。
她微微一愣,打开手机,没人给她发消息。
都下班了?不会啊。
舒云思索一瞬,给主管范罡发了个消息。
但那头没有回复。
她也不急,打开电脑整理文件。
工作快做完的时候,工位对面冒出一个人影,是另一位项目组长程林林,她惊讶:“舒云?你怎么还在这?今晚有和集团高层的饭局,你不知道吗?”
舒云睁大眼:“今晚?”
可没人和她说呀。
程林林看眼时间,“还剩二十分钟开席。”
舒云有些懵,站起来:“我不知道地址在哪,主管也没回我消息。”
程林林“哎呀”一声,过来拉上她:“赶紧走吧,一会儿迟到了!”
舒云没再耽搁,抓上包跟她一块下楼。
她看程林林打开网约车界面,出声:“没关系,我有车,我们直接过去。”
杨代梅把家里闲置的一辆小车匀给她代步,怕她晚上下班一个人回来不方便。
程林林闻言:“真的?那太好了,我把地址发你。”
电梯下到停车场,两人飞速上车。
舒云看了眼导航,不算远,开快点儿十分钟能到。
汽车上路,程林林坐在副驾驶,看她一路冷静地打转向灯超车,下意识感慨:“你车开得好稳。我驾照拿了两年了,完全不敢上路。”
舒云望着前方,偶尔瞥一眼后视镜:“多开几次就熟悉了。我以前也怕上路。”
“主要是学完后就没人带我练手了。要是有人能时时带我出去遛弯,坐副驾给我保驾护航就好了。”
舒云一时没出声。
她开车都是梁遇臣教的。
那段时间他刚被潘明远分权,事情不多,会戴着墨镜降下车窗,跟个闲散公子哥儿似的坐她边上吹风。
在她紧绷害怕的时候覆盖上她握着方向盘的手,低沉而清晰地指挥。
程林林并没有发觉她的安静,只好奇地问她:“事务所审计真的会去数猪吗?”
舒云默了两秒:“会。”
“我去,居然不是段子?”
舒云笑:“盘点的时候是真的要去数,而且还得提前一天过去,在猪场旁边消毒隔离24小时,不然人体携带的病毒会传染给猪的。”
“猪比人金贵啊。”程林林评价完,又问她,“你为什么从华勤辞职?这几个月华勤讨论度好高的,从爆出和汇通的合作后声誉和热度一直在涨。华勤是最开始做ESG的,平台和资源都是一顶一,你跳过来不可惜吗?”
路口红灯,舒云踩刹车停稳。
她声音有些低:“当然可惜。华勤很好……是我的问题。”
程林林笑:“你都跳槽了,还为老东家说话?”
她目光望向窗外,“因为他值得。”
程林林微讶,回头看她,感觉她这话表面上应该是在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就来扣群裙嘶二耳贰无酒以四七说华勤值得,但听着,又像是在说,某个人值得。
话题无疾而终。吃饭的地方到了。
停车下来,舒云无意识往隔壁车位看了眼,总觉得那商务车眼熟得很。
绕到车头,她看见双牌照,目光往车里瞧了眼。
驾驶座的司机还在,车后排好像也有人,但贴着防窥膜,她无从分辨。她盯着那黑黢黢的玻璃,不知为何,手心有点出汗,总感觉这玻璃后是……
一旁的程林林已经走出一点距离,回头催促她:“你快点呀,好像连集团老总都到了,我们迟到多尴尬。”
舒云将肩上的链条包拉了一下,收回目光:“这就来。”
侍应生带她们走进包厢,里头人已经坐满了,舒云赶紧看一眼,没有熟面孔。
她一颗心安定下去,没再多想,也觉得没那么巧;而且他刚刚升董事长,哪有那么闲。
蓝辉的高层已经全数落座,只剩几个空位,舒云和范罡对上目光,他正举着手机给某个老总看效果视频。
明明手机就在手里,却不回她的消息。
范罡笑呵呵地:“舒组长来了,快坐快坐。”
舒云也调出笑容,过去和几个领导打了招呼,放下包,去包厢的洗手间洗手。
水流哗哗,顶灯照在她素白的小脸上。
洗完手抽了纸巾擦干净,她推开厚重的门重新出去。
她的座位背对着包间门口,刚走过去拉开座椅,椅脚刮擦出微小尖锐的声响,与大门推开的吱呀声重合。
伴随着侍应生的“请进”,冷气吹过来一点,男人沉缓的、稳重的脚步在身后由远及近。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轻嗒声。
她听见分隔了三个月的,低淡的嗓音:“抱歉。来迟了。”
舒云身影维持着,有些不可置信。
一两秒的,凝固的安静。
身边蓝辉的几位高层和同事们陆续站起身,擦过她的肩,逆着她站立的方向往她身后汇聚。
“梁总终于到了。”
“梁总百忙中肯抽时间过来,已经是蓝辉的荣幸了。”
……
此起彼伏的寒暄在背后响起,舒云胸腔微颤,不知该调动一个什么举动什么表情,以及一会儿又要拿捏什么样的语气。
她从没想过这个场景。
程林林胳膊肘撞了她一下,低声:“怎么还背对站着呀?”
舒云手指掐着椅背上的软垫,她深吸口气,缓缓转身。
梁遇臣站中间,后头跟着林森。
他穿了件寻常的基础款白衬衫,就站在两三米远的地方,领带是她喜欢的颜色,规规矩矩打着,手上腕表还是那一块,袖扣也是她从前夸过好看的那一款。
好像一切都没变。
门口的光线落下来,他面孔溶溶,不太真实,也不太看得清晰。
三个月。他瘦了些,棱角锐利分明。
华勤亚太董事长的职位没让他更意气风发么?
舒云心里有一种冰面裂开的疼。
前面蓝辉的领导们正与他亲切会晤,挨个介绍自己的员工;梁遇臣淡淡应着,目光从人影缝隙里扫过她,随着声音挨个注视说话人的眼睛。
范罡介绍完所有人,最后轮到舒云。
身边同事站开一点距离,为她腾出空隙。
没了遮挡,这回光线在两人脚下亮亮淌淌地铺了一道。光明闪烁。
范罡:“梁总,这是我们新来的组长,舒云舒组长。”
随着这一句,梁遇臣终于如愿以偿地、完整地看向她,深黑的眸子微不可察地动了下,恢复如常。他手伸过来。
“舒组长好。”咬字清晰磁沉。
几秒的安静,舒云终于也递出手,微笑:“梁总好。”
男人手掌温暖如初,宽韧坚硬,仿佛跨越了什么,轻缓却用力地包裹住她。
一如从前的每一次。
冬表树
[别和那个小男生说话, 浪费时间。也浪费我的时间。]-
大家各自落座。侍应生开始上菜了。
梁遇臣坐在蓝辉赵总的旁边,接着是林森。
林森察觉到她的目光,冲她隐秘地抬了抬下巴。
舒云也抿唇笑笑, 眉眼一弯地点头, 算作招呼。
梁遇臣将他们这一串眉来眼去尽收眼底。
她对这些同事朋友一向善良柔软、宽容大度,对自己倒从没这种待遇。
梁遇臣抬眸又往圆桌对面,她的方向落一眼。
舒云瞬间移开眼, 往前拿了饮料。
饮料刚落入杯中, 范罡的声音就响起来:“舒组长倒什么饮料?该倒点酒跟大家敬一敬才是。你现在是我们蓝辉的人, 又是从华勤出来的,是两边的枢纽对不对?”
舒云微顿,认真说:“抱歉范总, 我一会儿还要开车回去呢,确实喝不了酒。”
“可以找代驾,现在社会多方便。你刚刚入职, 总得喝一点表示一下。”
舒云嘴唇微抿, 权衡着这关该怎么过。
从前她遇不见这样的情况, 华勤没有酒桌文化, 即便出项目, 客户也客客气气。如今身份对调,她成了企业的人, 难免会被在酒局上为难。
“范总说的是。”
舒云索性将饮料斟满, 为显礼貌,她特地站起来, 直视着范罡的眼睛, “但这次确实时机不对,我也不放心叫代驾或者把车在这儿停一夜。但礼仪要做到的, 我饮料代酒敬一下大家。”
不卑不亢说完,她甜甜一笑,环视一圈,喝完后微一点头,若无其事重新落座。
林森暗自惊讶了一下,他其实都做好出场解围的准备了,没想到cloudy这三年变化这么大。
他转头看眼梁遇臣,梁遇臣也看着她,眼底像涌动着什么。
范罡被她这么一下搞得愣了愣,正想说话,梁遇臣却开口了。
“范总用不着这么隆重。今天还得谈项目的事儿,酒喝多了难免乱说话,您说是不是?”他垂眸喝口水,话语很淡。
赵总朝范罡示意一眼,范罡没吱声了。
赵总笑着解围:“我们舒组长之前就是华勤中国出来的。我记得梁总好像升任亚太前就是华勤中国的CEO吧?真是巧。”
赵总看眼舒云,又看向梁遇臣,笑说,“梁总手下都出强将啊。”
梁遇臣嘴角牵起点弧度,像是礼貌。
“好像舒组长之前在华勤做的ESG还上过耀城政府的展台呢。”赵总回头,“是不是,舒组长?”
舒云应了声:“是。”
梁遇臣顺着这句,又看向她。
舒云知道他在看自己,只当没有发觉。
后面,领导们开始和他谈项目,他目光这才移走。
舒云边上另一位同事插话过来:“原来你之前见过梁总呀?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
他这声音量不算低,周边同事的目光往她的方向汇聚。
舒云脸不红心不跳,眼睛只盯着自己的碗筷,嘀咕说:“没怎么见过。华勤员工多,我级别又不算很高,很难见到梁总的。”
说完,她伸出一根手指:“就在年会上见过一次。”
程林林噗嗤笑了:“你这话说的。谁年会上没见过领导。我们还以为梁总是你的直属上司呢。”
舒云摇头,说起这个,她也有点想李宗然他们了:“不是。我的直属上司是另一个。”
大家了然地点点头,没再追问。
他们这边八卦完毕,聚拢的人头散开。
菜已上齐,大家都拿起筷子。
舒云也跟着去夹菜,却感觉有目光凝固在自己脑门上。
她夹了一筷子转到前面的菜心,又拿过桌上的饮料,刻意让自己看起来很忙碌。
梁遇臣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看她在菜肴热气里模糊的尖下巴,而后,淡淡移开了目光。
一餐饭吃得她精疲力竭。
其实菜挺合口味的,有她喜欢的基围虾,好几次停在她面前,但她没心思去夹。
不是躲避梁遇臣的目光,就是迎接范罡抛来的话题,还要和同事们说笑。
舒云觉得她脑子完全不够用。
趁着饭后的闲散时间,她赶紧逃去外面透透气。
这个餐厅依旧是中式庭院的设计,带着点现代的造景和灯光,舒云走上走廊,从二楼的落地窗往下看,看见夜里藏着灯带的湖面,人造雾源源不断涌出来,汩汩又静谧。
她在这儿站了会儿,转身去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洗完手出来,瞧见不远处的墙边立了个人。
梁遇臣站在中式屏风下,手落在兜里,面容有些沉暗,等待的间隙里,也不知是在看屏风上的画,还是在出神。
他每次一离开办公场地和饭局的氛围时,气场便会变得孤拔而压迫。
舒云心里一绊,想趁他没回身,埋着头从他边上溜走。
即将擦肩而过的那一瞬,梁遇臣开口:“我怎么不是你上司了?”
舒云脚步顿住,怀疑他这三个月的董事长是不是越当越幼稚。
她抬头,理所当然:“明明然哥才是我上司。”
说完,她继续绕过他往包间走。
梁遇臣视线锁着她,上前一步捉住她手臂,把人往他刚刚观望的屏风里一带。
视线隔绝,两人一齐跌进一旁的阴影里。
舒云肩胛骨硌上冰凉的墙壁。
梁遇臣身上的气息潮水一样漫上来。
“你……”
舒云惊惶,另一只手去推他,也被他再度扣死。她声音只敢压在嗓子里。
“年会上见过一次?”他背着灯光,下颌近在咫尺,语气低凉,鼻息却炙热,“那这三年那么多个夜晚,你都和谁在一起?嗯?”
舒云脸皮烫起来,虽然屏风严严实实挡着,但她还是怕包间会有同事出来。
她轻声:“你快放手。”
她其实想过两人可能会再度遇见,但没想过他一上来就这么恶劣。
梁遇臣力道收紧,阴影罩在她身上:“你把你那些衣服包包首饰,都寄回给我,是都不准备要了?”
她瞪着他:“反正都是你买的,我不要。”
他看她两秒:“那你怎么不说都是你喜欢的?”
他说,“逛商场你要是不多看两眼我会给你买?”
舒云心尖一颤,嘴唇微抿。
他两三句话就能把她拉回那些美好的从前,但……她不行。
梁遇臣看她慢慢咬住嘴唇,似乎也在抉择和动摇。
他抬手,拇指碰碰她咬得泛白的唇瓣,想将她从这种挣扎里拉出来:“满满……”
舒云呼吸一窒,偏过头,微微躲开他的手:“你别这么叫我。”
梁遇臣目光动了下,也就没再触碰她,只轻声问:“是我哪儿没和你解释清楚吗?”
“你解释得很清楚了。”舒云别过脑袋看着身边的地板,“我又不是因为你解释得不清楚才和你分开的。”
梁遇臣还想说什么,舒云却已先打断:“梁遇臣,你不用再和我说这些。”
他目光聚拢:“满满,很多事不是我能控制的。”
舒云心里发疼,她回头,眼底清滢,却装满碎片:“是。很多事你不能控制。所以你只能控制我,对不对?”
她低低说完,转身就走。
梁遇臣还拉着她手腕,她微微一挣,甩开了。
她匆匆往前几步,想到什么似的又返回来:“还有。”
梁遇臣抬眼。
舒云从包臀裙的小荷包里抽出她的那支白色钢笔:“这个也还给你。”
这回,梁遇臣下颌终于绷着了,他没接,舒云就抬手把钢笔囫囵往他怀里一塞,他接也好,掉地上也好,她头也不回地进包厢了-
两人前后隔了几分钟回到包厢。
舒云脸色没什么反常,倒是梁遇臣进来的时候,面色凛着,气场严肃得没人敢主动和他说话。
后面饭局也草草结束,各自散场。
舒云求之不得,拿上包去停车场开车回家。
刚发动汽车,就见隔壁车位的双牌照商务车降下车窗。
林森在副驾驶笑着和她打招呼:“cloudy,好久不见,虽然辞职了,有空还是来香港玩啊。”
舒云点头:“好的林总。”
她往后排紧闭的黑色车窗瞧了眼,这回肯定了后座坐的是梁遇臣。
话落,她升起车窗,驶离餐厅。
梁遇臣看着窗外她的车尾灯消失在夜色里,前头林森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转过来:“怎么,又谈崩了?”
梁遇臣:“你能别说话么?”
林森笑:“又脑仁疼了?”
他蹙了下眉。但没接话。
“cloudy人看着乖乖的,但没那么好说话吧?这样的姑娘呢,爱一个人时很坚定,但要不爱了,当然也就不好哄了。”林森开口,“当时你和她在一起时我就说,她会成为你的弱点,你还不信。”
夜幕昏暗,司机也启动汽车往香港口岸的方向驶去。
路灯流转,从他眼前一格格划过。
梁遇臣低头,淡漠无声地看白色的光线晃在自己手背上。
他回忆方才她的每一句话,思索那天她伤心撕裂的每一个点。
梁遇臣一层一层往下想着,他手掌往上,虚无一握。
后面,蓝辉集团和华勤亚太的合作正式开始。
梁遇臣没再来过深圳,只有团队在这边驻场,偶尔林森来看看进度。
舒云被派去和华勤的团队沟通,她身上在华勤带下来的那些习惯还没完全稀释掉,两边交流起专业来很是顺畅,一起跑了几道工厂,很快将新方案给敲定了。
舒云有些跃跃欲试,她在公司后台提交了申请,希望能弄个试点的产品线看看成果。
六月头,蓝辉集团请合作方去三亚度假。华勤以及券商,还有几个供应商都在邀请名单里。
舒云他们整个组也一起陪同前往,说是也算作员工团建。
飞机上,程林林悄悄和她吐槽:“什么团建?就是想我们在放松之余也不忘给集团打工,把剩余价值全部榨光。”
舒云笑:“都是这样的。我之前在华勤,大家去普吉团建,就是一波人玩游戏另一波人还在给客户发邮件。”
她看着天边深蓝的云朵,以及飞机下空圆弧的地球轮廓,上次和梁遇臣碰面的不愉快已经暂时烟消云散。
她才不要让他影响自己的好心情。
等他们落地三亚的酒店时,其他的合作方已经到好几天了。
姚少池就是作为券商那边的合作方,上周跟着蓝辉的投资部一块过来的。
这日,他约她去酒店的场馆打网球。
舒云在这儿住了三天,全在工作,和供应商吃饭洽谈,为后面的工作推进作铺垫。
姚少池邀请她打球,她自然答应,下午结束和供应商的线下会就过来了。
绿色小球弹到脚底,反弹起来,舒云一把接住。
姚少池笑得明朗:“你还记得网球怎么打吗?”
“当然记得。”舒云也有些怀念,“我们在学校还打过双人比赛呢。”
姚少池:“那我们先打一场?等人多了再双打。”
“行。”
快六点,夕阳渐落,阳光已经不太刺眼,能看见远处海面上渐落的橘色彩霞。
舒云正玩得起劲儿,反手击球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骤然闯入眼帘。
舒云脚步缓了下,没有接上姚少池飞过来的球。
绿色的球影飞去网格上,弹落着回到她脚边。
梁遇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这块网球场地的旁边,他看着她,目光有些淡,身边还跟着他们蓝辉集团的赵总,以及一些投资部的人。
舒云捡起球,姚少池看见人来,也收了球拍,两人一块儿过去。
姚少池朝她伸手,示意她把手里的球拍给自己,舒云很自然地递给他。
梁遇臣目光几乎定在她身上。
她穿着偏紧身的运动服,下身是个白色网球裙,百褶的,衬得一双腿又细又直。刚刚运动结束,她鹅蛋脸泛着点红,鼻尖额头还有汗珠,她微喘着气平复呼吸,走过来时还不忘笑着微微弯腰和大家问好。
“赵总,”她目光挪向他,还是有些躲闪,“……梁总。”
梁遇臣点了下头,根本挪不开目光。
赵总看氛围有些安静,主动上前介绍,先看向舒云:“梁总。这您认识的,ESG的舒组长。”
“我知道。”
赵总又转向姚少池:“这是投资部那边带过来的券商,姚少池姚组长。”
梁遇臣转向姚少池。
姚少池也看向他。
两人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都伸出手礼貌性质地握了握。
“姚组长。”
“梁总。”
舒云看着他们的手只握了半秒便各自挪开,她懵懵地眨眨眼,感觉有点不可置信。
时隔三年半,她居然还能见到他们的手在她面前再次相握的场景。
舒云只觉有道雷劈在自己头顶,她恨不得揉揉眼睛,看清亦或者看破这场荒谬得不能再荒谬的戏剧。
冬表树
[愿我为天梯, 载她往上爬。]-
后面,赵总转去和姚少池说话了,还有几个产品部和投资部的领导, 范罡也在里面。
梁遇臣不关心, 也不参与。
这一块是这个度假酒店的户外运动场,边上还有排球和篮球,现在夕阳西下, 天空白蓝干净, 周围几颗墨绿的椰子树, 海风温柔,周边出来放松运动的人很多。
姚少池预约的网球场和篮球场挨在一块,中间也没有栏网, 边上一群十几岁的男生在打篮球。
梁遇臣瞧那球在她身后蹿来蹿去的,怕飞过来砸到她,习惯性地伸手, 揽在她腰后, 把人往边上护了护。
舒云一时没反应过来, 跟着往他身边走了半步。
站定到他的阴影里,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 双肩一动,匆匆退开。
梁遇臣的手臂停在半空, 他深深看她一眼, 没说什么,撤回了手。
四五米远, 赵总还在和姚少池说话, 她依稀听见“并购”等金融方面的词汇。
他们并没有注意这边自己和梁遇臣的小动作。
傍晚的风柔软地吹过来,带着海浪的气息。
一时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的普吉岛。
沙滩、烧烤、笑声、落日……
舒云有些拘谨, 想起上次两人的见面并不愉快。
她以为能平静面对他,但好像并不行;而他也一向吃软不吃硬。
其实那支钢笔还回去后她还挺怅然若失,每次一摸口袋,钢笔不在,她总有点心慌。陪伴她好多年了呢。
她抿抿唇,别过自己的发丝。
梁遇臣也不说话,仍旧抄兜望着前方,跟个没事的闲人一样。
舒云忍不住:“这不是我们公司的团建嘛,你来做什么?”
这话问出口后就有点后悔,搞得自己多在意一样。
梁遇臣幽幽道:“这么快就‘我们公司’了?”
“……”
舒云语塞一瞬,但她在和他顶嘴这方面一向是不能吃亏的:“对呀,我都入职一个月了,当然是我们公司。不然还是‘你们公司’吗?”
梁遇臣瞧她这熟悉的哼唧唧的小表情,心软了一道,懒得和她争。
舒云往赵总那边指一指:“他们在谈并购,你不去和他们一起说说话吗?”
“我不是为蓝辉过来的。碰巧在这儿遇见了赵总而已。”
舒云提炼出重点,微微一动:“那你来三亚是?”
“汇通的团队最近在这边。”
听见“汇通”两个字,她“哦”了下,垂眼看脚底的网球场地:“难怪。”
他一向对工作严苛上心。而汇通也没有辜负他的筹谋,绿色金融的前景确实一片大好。
舒云心里发酸,莫名地,竟还有些羡慕。
她深吸口气,往前合着手掌伸展一下胳膊:“那万一蓝辉的并购业务你也能拿下呢?这样你的支持率会更高。免得又有人想把你拉下来。”
梁遇臣扭过头:“你担心我?”
舒云喉咙一堵:“我都辞职了我担心你干什么。”
“你别误会。”她话多起来,一本正经地掩饰,“我是怕万一你倒台,雯雯姐和骏哥怎么办?然哥和林总也得跟着喝西北风了。”
“……”
梁遇臣眯了道眼,某一瞬,他确实感觉自己早被她磨得没脾气了。
舒云刚打完球,身上又有汗,现在站在这儿,蚊子几乎绕着她咬。
她两只小腿相互摩擦着,看眼那头还在交谈的领导,有点儿想离开,但又不好意思先走。
梁遇臣看出她的为难:“想走?”
她赶紧点头:“嗯,有点儿……但好像走不掉。”
他抬了抬下巴:“等着。”
“诶?”
舒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先提步过去,朝赵总伸出手:“赵总,晚上还有安排,就不多留了。”
赵总难得见梁遇臣主动握手,有些受宠若惊:“下次回深圳了,我做东请客。”
梁遇臣没说好与不好。
范罡却看向他身后的舒云,视线从她紧身运动服的胸脯滑到百褶裙下的双腿,笑说:“舒组长一会儿跟我们回酒店餐厅吃饭吧,今天总没开车吧,不能再推辞了。”
舒云被点到名,讪笑了下,正想开口,梁遇臣已先出声:“不巧,我这边还有些工作需要舒组长配合。”
范罡做开玩笑状:“舒组长果然是从华勤出来的,对老东家更亲热呢。不会透露我们的机密吧?”
梁遇臣语气很淡:“范总要连华勤都不信任,那这笔生意也不必做了。”
范罡这才没作声。
梁遇臣扫一眼其他人,微一颔首,转向舒云:“走了。”
“噢。”她立刻跟上。
走出一段距离,舒云忍不住多问一句:“我真的可以走了?”
梁遇臣:“怎么,还想回去?”
她当然摇头。
他提醒:“包拿上。”
“噢。”舒云懵懵点点头,转身跑到一边的长椅上抓起自己的包,拉好拉链,脚步轻快地再次跑向他。
她跑起来跟只林间小鹿一样,腿白晃晃的。
梁遇臣就这么看着她,心头有丝恍惚,仿佛那些破碎与撕裂都没发生过。他们还是平常的、普通的、可以一直走下去的伴侣。
他几乎下意识朝她伸手,以为她会和以前一样跑过来挽住自己胳膊,然后笑着喊他“梁遇臣,我们走吧。”
舒云看见他的手,只当没发觉地停下脚步,“不用梁总,包我自己拿就好了。”
疏离又客气。
梁遇臣嘴唇动了下,深深看她一眼,落空的手再次收回兜里-
运动场地外,酒店的小型观光接驳车在等他。
梁遇臣带她过去。
接驳车就一米宽,两边没有挡板,舒云坐去最后一排。
她刚落座,梁遇臣也跟着她,坐了进来。
他人肩宽腿长,踏上接驳车的时候,阴影就这么笼在她身上。
空间被他压缩几分,她看见他搭在前排椅背上的手,依旧修长有力,骨结微凸,干净而硬朗。
舒云移开眼,往边上挪挪地方。
他说了句:“谢谢。”声音悦耳。
舒云默默望一眼前两排的空位,“……”
他是非得和自己挤一块是吧。
舒云又动动屁股,把包放在双腿上,两人胳膊碰着胳膊。
接驳车沿着小路轱辘驶远,海面上夕阳渐深,夏日晚风拂过,舒云发梢吹起来,挠到他的肩头。
她赶紧将发丝别过:“抱歉。”
“没关系。”
他声音平淡,舒云抿抿唇,去看外头倒退的景色。
瞧了两秒,她感觉出不对:“这好像不是回酒店的路。”
他说:“嗯。”
梁遇臣转过目光:“去和汇通的徐总吃个饭。”
他这话省略了主语,听起来像是在说自己的行程,但仔细一听,又像是囊括了两个人。
舒云不愿去琢磨他这话里的意思,只说:“那你把我放路边吧,我自己回酒店。”
梁遇臣松泛下肩:“不太行,我已经和徐总说要带你过去了。他也想见见你。”
舒云不解:“见……我?”
她和汇通没什么交集呀。
“现在ESG和绿色金融已经成为后几年的主推业务线。你是前负责人,初期工作都是你在做,想见你不很正常?”梁遇臣说,“你现在虽说跳去蓝辉了,但总归还在这个圈子,也算半个资深人士,以后总要打交道的。”
舒云一时无声。
汇通是顶级投资机构,聚焦金融、能源等诸多领域,和华勤一样是各自行业里龙头老大,此次强强联手,带来的新机遇数不胜数。
他这话,像是在给她铺路,又好像没有。
也对,他一向事业、感情分得清清楚楚。
即便为了权力利用她,感情上却还能靠近她。
她不知道其他情侣分手后是什么样的,反正她是痛彻心扉过一回,可他好像还是个没事人,依旧来去自如、游刃有余。
梁遇臣整理下袖口:“再说,我把你从网球场捞出来,后面不应该跟我走?”
舒云没做声,看向旁边倒退的景色,心里有点不知作何感想。
梁遇臣意识到身边人的安静:“满满?”
“你别和我说话。”
梁遇臣看向她,舒云则别过头看外面,眉头拧着,脸蛋也有些鼓。
好像自己又惹她生气了。
梁遇臣瞧上几眼,莫名有点想伸手戳戳她脸蛋。
可若真这么干,她估计连车都不愿意和自己一块坐了。
后面一路,他真就没说话了。
坐了十分钟接驳车,目的地依旧是海边,一个私人会所。
梁遇臣下车,回身过来朝她伸手。
舒云不理他,自己跳下台阶,绕过他往前走去。
梁遇臣无言地看她一眼,又默默瞥一道她忘在接驳车上的包,给她拎上了。
一进会所,周边一块顶上天花板的巨幅景观鱼缸,里面幽蓝色的灯光照着,热带小鱼成群游动。
包厢里人还挺多,有人围着台球桌,有人坐在沙发里。一看过去都是衬衫长裤,只有她穿着网球裙,太不正式。
其中的徐总看见他们,站起来,热络地招呼。
徐总年近五十,鬓角微白却一丝不苟地梳着,他看看舒云,又向梁遇臣,笑问:“这就是舒老师吧?”
熟悉的称呼,舒云心颤了下,有种阔别已久的恍惚。
离开华勤小半年,没人再喊过她“舒老师”。即便在蓝辉,大家喊她组长,她嘴上应着,但总觉得不习惯。
舒云赶紧一笑,微弯了下腰:“徐总好。”
徐总:“客气。舒老师我们之前见过的。”
舒云想了想:“是香港联合会二十周年庆的时候吗?”
徐总闻言,笑叹了声转向梁遇臣:“遇臣,你这朋友记性确实不太行。”
梁遇臣莞尔一道,没说话。
“诶?”舒云疑惑。
“是过年的时候。”徐总重新看向她,“你还夸过我是常青树来着。忘了?”
梁遇臣:“她那晚喝醉了,有些事情不太记得。”
他说着,却饶有深意地看向她,眸底映着灯,浮光浅浅。
舒云登时反应过来是哪天了。
就是她喝醉酒吻他的那一晚。
她脸毫无预兆地一热,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徐总哈哈一笑:“确实,我都记得你那天晚上,坐在遇臣身边,一个人喝了一整瓶酒。”
梁遇臣也安静注视着她,嘴角微勾。
舒云耳根都快烫掉,憋出一句:“您见笑了。”
玩笑适可而止,徐总不再打趣她,带着他们往里走。
这里到场的都是汇通的高管和做绿色金融的项目团队,他们最近在海南这边和央行在开一个很重要的金融会议。
散会后大家也都在讨论后面一系列相关的问题。
徐总给大家介绍:“ESG的前负责人,舒云舒老师。我让遇臣把人带过来了。”
一个男士率先开口:“我们知道,耀城的那个展会我们去看了的。我还去你的展台和你说过话,但你应该不记得我,那天人太多了。”
舒云不好意思地一笑:“那天确实,人很多。”
一旁有侍应生端来高脚酒杯,她接过来。
梁遇臣:“别喝太多。”
舒云回头,他站在她身后,眸色很深。她微一激灵。
他不知想起什么,又低低补充一句:“喝多点儿也行。我把你弄回去。”
“……”
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梁遇臣却笑容欲盛。
这一片都是工作相近,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大家理念相同,都希望国家经济能更健康更绿色地循环发展,能开拓更安全更持续的蓝海市场。
舒云和他们说着话,有人忽然问:“话说你是怎么想到要开始做ESG的,前几年国内对这一块几乎没有关注。”
舒云看着手里细长的高脚杯:“在学校的时候做过相关的课题。后来在华勤,去青海待了小半年给电力集团做项目,又去过几次风场,慢慢才有想法。”
那人点头:“难怪,这种都是要实践出来的。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往太冷太偏远的地方跑。”
后面又说起能源方面的一些问题,舒云这一两年都在做这些,她慢慢放开,和大家交流着。
梁遇臣就跟她后面站着,看她说到激动的时候跃跃欲试的小表情,整个人鲜活而闪耀。
他也不打断,嘴角挂着淡笑,就这么注视着她。
有人看见她身后一直不出声的梁遇臣,怕把华勤的董事长给冷落了,赶忙开口:“梁总不说些什么吗?”
梁遇臣抬抬下巴指指舒云:“专家在这儿,我要说的她都已经说了。”
舒云心头微微一跳,回头,男人眼底清黑,里头有她的影子。
徐总开口:“其实梁总不用专门来一趟。你刚升董事长,香港那边事情又多,不然忙不过来了。”
梁遇臣:“没事。我为私事过来的。怎么样都是要来的。”
舒云听见这一句,佯装没听懂地抿一口酒。
后面,汇通那边的人开始聊自己公司的事,舒云没再参与,往边上走了走,坐在安静的靠窗吧台边。
大海上的夜空已完全黑掉了,看不见什么东西,反倒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愈渐清晰。
正想挪开视线,玻璃里出现熟悉的身影。
身边的高脚凳被拉开,他和她并齐坐上来。
舒云目光从玻璃里移到自己的酒杯里。
梁遇臣手里也有酒,但他一口没喝。
寂静的角落无人打扰,与另一头热闹的聚会格格不入。
音乐声缓缓流过,伴随着窗外的海浪声,他似乎笑了道:“一面对我就不想说话了?”
舒云抿下唇,却是道:“还没来得及恭喜,顺利升任亚太董事长,步步高升了。”
“你要愿意,可以回来继续做负责人。”梁遇臣说,“下周就能入职。”
舒云手指扣住酒杯,刚分手三四个月,他就能若无其事要自己继续为他打工吗?
她心落下去,低低地:“梁总太抬举我了。”
梁遇臣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舒云深吸口气,换了个话题,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学会平静面对他,除开前男友这个身份,他毕竟也是个大人物。
她问:“梁总您后面是准备一直都待在香港了吗?”
梁遇臣听见她的称呼,移开目光:“不一定。可能会待一段时间再回耀城。”他说,“大陆一直都是华勤的主要市场。”
“嗯。”
再无后话,舒云感受着逐渐安静的空气,以及身边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她想走了。
正要跳下高脚凳,梁遇臣却先一秒开口:“要和我回去么?”
舒云一只脚刚刚落地,屁股还在椅子上。
她抬头:“什么?”
梁遇臣也转过来,目光锁着她:“和我一起回耀城。”
他起身,一手按住吧台边缘,一手撑在她高脚凳的椅背上,形成半个保护的姿势。
灯光从他身后洒下来,她心中惊跳。
梁遇臣:“舒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冬表树
[每次她垂头丧气的时候, 我的心好像也被拽下来了。]-
“舒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声音有点低, 背对着光线, 眼底却透出幽微的碎光。
舒云手指收紧,面上有些挂不住。
他从来都能在感情上拿捏她,可能是真不够喜欢、不够爱、不够真心, 才能这样轻松随意。
像逗弄一个小孩子, 或者抚养一株小花小草。
舒云看他成熟俊朗的脸庞, 岁月总是格外厚待他,即便过了三年,他三十来岁了, 可这样的气质,和当初她在耀大礼堂里惊鸿一瞥时几乎没有区别。
他依旧高高在上、难以捉摸。
舒云眼睛眨了眨,把那抹酸胀压了下去, 她摇头:“不好……”
梁遇臣面容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眼神逐渐带了力道, 和窗外的夜色一样黑凉。
舒云呼吸有些刺痛, 抬头对上他:“梁遇臣, 为什么你说重新开始, 我就一定要配合你呢?”
是你先利用我、推开我,为什么你说回来, 我就一定要回来?
头顶的灯光慢悠悠转着。音乐也轻柔安静。
梁遇臣深吸口气:“满满, 我不信我们穷途末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他记得她那天骂他狼心狗肺、自私虚伪、阴险狡诈, 他无所谓。
至少他目的达到了, 他新官上任,入主亚太, 不会再有人威胁自己,进而伤害她。
他们可以有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最困难的时候她都陪自己熬过来了,却偏要在现在离开?
他苦苦筹划这么久,不是为这个结果。
他上前一步,欲再度说些什么,还没开口,她放在吧台上的手机响了。
上面跳动着三个大字“姚少池”。
舒云眼睛微亮,像抓住什么可以把自己拉出这场混沌的救命稻草。
梁遇臣气息骤然凛冽,他看着她拿起手机,接通那个小男生的电话。
舒云回头瞧他一眼,举着手机离开高脚凳。
姚少池:“小云,你在哪呢?回酒店了吗?”
窗外海景幽蓝,她努力忽视背后梁遇臣的目光:“我没回酒店,还在海滩这边呢。”
“小云,晚上要一起吃个宵夜吗?”姚少池说,“你上次说的那家店我预约到了,好不容易排上号的。你要来的话我在这儿等你。大家都在呢。”
舒云立马答应:“行!我这就来。”
挂断电话,她转身对上他薄薄的视线。
舒云绕过他,擦肩而过:“梁总,我朋友喊我,就先走了。”
梁遇臣却忽地一把拉住她:“他喊你吃饭?”
“嗯。”
梁遇臣皱眉,目光锐利,连声音都沉了两分:“他喊你你就一定要去?”
舒云抬头:“我都答应人家了。”
她手下使劲,想从他的禁锢里挣脱。
梁遇臣没放,看了她好几秒,只问:“真要走?”
舒云眼神清滢:“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吗?我从来说话算话的。”
这话似乎在影射他那句已经碎裂的“以后这条路,和我一起走”的誓言。
梁遇臣面色隐忍地绷着,一言不发。
舒云抽出手,她先去和徐总打了声招呼,说后面和朋友有约,就不多留了。
徐总看了眼她身后,还面对着窗外,身影昏暗的梁遇臣:“好的好的,舒老师慢走。需要我找人送一下吗?”
舒云一笑:“不用不用,我认得路。感谢招待。”
说完,她拿上自己的包,头也不回地走远。
走出私人会所,沿着石子道走一段才能上大路。
海岛的月光泠泠铺了一路,舒云按着自己心口,平复混乱的情绪。
那些话说出口,她同样不好受。
舒云有些空茫地抬起头,不知道该拿这段感情怎么办才好。
她脚步放慢,踩着石子路,却听见身后渐进的熟悉的脚步声。
一回头,梁遇臣面无表情地走过来。
舒云登时警惕:“你跟着我做什么?”
“天黑不安全,我送你去。”
舒云防备:“不要你送。”
梁遇臣幽幽道:“这儿是海边,你走到度假酒店门口都要半小时,路上几乎遇不见人,现在不怕被拐走了?”
说完,他越过她往前走。
舒云一时愣住,目光怔怔跟着他。
梁遇臣走出一段,发觉她没跟上,他身子没动,只象征性回半个头:“你还去不去和他吃饭?”
他往路边停着车的地方抬抬下巴,“去就上车。”-
车厢里,两人沉默无声,只有空调安静吹着。
舒云坐在后排,瞧着倒退的夜景,气氛别扭又凝固。
梁遇臣坐在她身边,也在看窗外,留给她一个暗沉沉的侧影。
偶尔路灯投进来,照亮他布料勾划的裤管。
舒云想,这就是上位者的心态吗,被自己说了那样的话,还能送她去见朋友?
驶离海岛景区,又转过几个街口,地方到了。姚少池在店门口等她。
梁遇臣仍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望着他那边的窗外,喜怒难辨。
舒云眼神微垂,开门下车。
视线隔绝的最后一秒,梁遇臣忽地回头。
黑夜里,他眼神仿佛一张遮天大网。
舒云心跳一停,手里车门划过,轻轻阖上了。
她不去理会自己胸腔里的心悸与动摇,闷头转身往前走。
梁遇臣搭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他盯着她走远的、纤瘦的身影,忽而就气笑了。
一口气走出好几米远,舒云微微喘气,脊背慢慢弯了下去。
店门口,姚少池看见她,赶紧走过来:“你脸色好差。没事吧?”
舒云摇头,挤出一个笑:“没事。”
她跟着他进去,一家私厨餐厅,即便已经九点多,店里人依旧很多。
走到窗边的地方,一张大圆桌,投资部和产品部的人已经吃上了。
舒云点点头打过招呼,坐去姚少池旁边,她另一边则是程林林。
服务员过来添了碗筷,还递给了她一张菜单,问她要不要加点什么。
程林林给她推荐:“榴莲沙冰不错。”
舒云看桌上菜挺多的,她也没胃口,依言加了份沙冰。
姚少池看她魂不守舍的,给她拿了份切开的大龙虾。
舒云醒神:“谢谢。”
他放低声音,却问:“他送你过来的?”
舒云眼睑微动,“嗯。”
“你们现在是……”
“分了。”她说。
姚少池愣了愣,却说:“但我能看出来,你心里还有他。”
舒云盯着面前盘子里的龙虾,没有接话。
“你好像和他在一起挺久了,从毕业算起,好几年了吧?”他问。
舒云点点头:“三年多了。”
姚少池:“那你现在还是很爱他。”
舒云睫毛微动。
姚少池平静地说:“因为我以前喜欢过你,看得出来你全心全意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舒云拿起筷子,戳戳碟子里的虾肉:“再爱有什么用呢。他又不爱我。”
“不一定吧?”姚少池不认可她的话,“他要真的没一点感情,会和你在一起三年?分手了还来找你?”
舒云心抽了一下。
程林林却竖着耳朵听他们的动静,笑眯眯地:“姚组长,你喜欢过我们舒组长啊?”
此话一出,桌面上所有人都嗅到八卦似的看过来。
姚少池笑说:“都大学时候的事了。舒组长大学时很优秀的,还特别热心,爱给别人抄作业抄笔记,喜欢她的人可多了。”
舒云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没那么夸张。”
程林林好奇:“那你们现在呢?”
“现在是老同学加同事。”姚少池笑着补充,“马上连同事也不是了。我后面在投资部的项目快结束了,就要离开蓝辉继续回券商搬砖了。”
程林林恍然大悟,众人没吃到瓜,扬起来的脑袋又耷拉下去。
一顿宵夜吃到十一点半,大家一起在店门口叫车回酒店。
后面几天等送走那些合作方和供应商们,他们也得陆续回深圳了。
等车的间隙里,姚少池说:“等回耀城了,叫上方杳她们,再一起聚一下。”
舒云当然愿意,她亮晶晶地一笑:“好。我也好久没见过她们了。”
没几分钟,网约车到了,她和程林林坐一辆。
车辆启程,不远处的黑色轿车也慢慢跟上。
梁遇臣坐在车里,就这么等了她一餐饭,又跟了一趟路,直到看着她和同事一起走进酒店大堂,终于收回视线。
他有无数次想下车把人带走,可又知道,自己今晚要再去找她,她只会更纠结难熬。
他不想再看见她哭了。
梁遇臣叹口气,从没有过这样的挫败,他坐在车里,望着天边无尽的黑夜,微微阖上了眼-
团建的最后一天,舒云去陪华勤的团队吃自助烧烤,顺便讨论一下后面项目落地的事。
来三亚前,他们关于产品线的节能减排模型已经全部做好,舒云也根据财报做了如实的管控,只需要上级在系统里审批,就能落地看看效果。
但范罡迟迟不给她过。
舒云也很纳闷,之前还去问过一次。但范罡只给她挑了点微不足道的,类似标点、格式这样的小错误。
舒云没说什么,如数改完,再次提交,范罡依旧没过。
她懒得管他了,只能先去和华勤那边沟通后面的工作,不然时间肯定不够。
这日,自助烧烤摊摆在了华勤团队他们住的房间楼下。
不远处就是椰树沙滩海浪。
华勤的领队问她:“舒老师,请问你们公司的审批流程什么时候可以通过?我们今天讨论完,回深圳就能落地了,再不审批估计就要耽误进度啦。”
舒云在清点酒店配给他们的食物,抬头应声:“好的好的,我再去催一催范总。”
领队刷着微信,忽地问她:“舒老师,一会儿我们梁总和林总也要过来,可以再加些菜吗?”
舒云一激灵,手里的碟子差点摔下去,她连连点头:“可以的可以的。我这就去加。”
去一旁的餐厅加完菜,后厨给她备好用餐车推出来了。
舒云拿着小票和侍应生核对完毕,抬头,就瞧见梁遇臣和林森一前一后从不远处的独栋别墅里走出来。
梁遇臣一身休闲衬衫,身姿高大颀长,鼻梁上架着墨镜,走在椰林树影里,气质闲散矜贵。
林森也差不多的装扮,只不过他的墨镜挂在了领口上。
他们走进遮阳的草亭下,阴凉里,梁遇臣的面容立体起来。
林森率先打招呼:“哈喽,cloudy好久不见。”
舒云微微一笑,她是企业的人,自然得好好招待,给他指了指中间的椅子:“林总您坐这儿。”
“好嘞。”
梁遇臣则停下脚步,他上半张脸被墨镜覆盖,只露出优越的鼻梁和粉红色的薄唇,那薄唇也微微抿着,瞧不出多少情绪。
他的团队给他打招呼,“梁总”“董事长”一时此起彼伏。
他微一点头,“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舒云瞧了他一眼,即便他的方向没有正对她,但她总预感他墨镜后的眼睛盯着自己在。
那感觉的凉飕飕、心慌慌的,像下一秒就要被捉住教训一番的感觉。
舒云想起前天自己拒绝了他重新开始的话,心里的动摇与酸涩还没褪减。
她不太自在,背对着他去拿推车里的蔬菜。
梁遇臣却出声:“我坐哪?”
舒云回头,看了眼座位。
她腹诽:还有那么多空位,不能自己坐?
但今天华勤的团队都在呢,她只能脸上一笑:“梁总,要不您坐林总对面?”
“我要坐那儿。”梁遇臣下巴挑挑她旁边的空椅。
舒云卡壳一瞬,委婉说:“这个是我同事的位子。”
梁遇臣想起那晚约她宵夜的姚少池,蹙眉,分毫不让:“让你同事坐林森对面。”
说完,他走去她座位边。
“……”
舒云心里骂了他一句,面上也没控制住,正瘪着嘴哼唧唧。
梁遇臣回头,捕捉到她的小表情。
舒云心一抖,瞬间切换标准假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在阳光下闪亮耀眼。
梁遇臣却有些恍惚,他收回目光,在她位子边落座。
舒云把后面的菜放上烧烤架,也拉开椅子,坐在了他旁边。
因为是自助烧烤,位子比较逼仄。
她今天穿的短袖长裙,光溜溜的胳膊碰上他,极易感知他柔软的衬衫下紧实的手臂肌肉。
舒云挪开一点座位,海风从两人间吹开。
梁遇臣问:“吃虾吗?”
舒云停顿一秒,不知道是不是在问自己。
隔两个座位的林森已经笑着开口:“吃啊,梁总亲自下厨,我们当然得捧场。是不是大家?”
大家欢呼一声。
有人调侃:“梁总,我今天吃了您掌勺的虾,七月能顺利升职么?”
梁遇臣捞了活虾夹上铁板,不为所动:“看业绩。”
那人哀叹一声:“梁总怎么升董事长了还这么严格。”
林森却一句话接过:“梁总要是不严格,华勤能有今天?”
那人摸摸鼻子,惭愧接话:“那就当我开玩笑啦。梁总林总不要介意。”
舒云听他们说话,胸腔有丝触动。
仿佛还在那年的普吉岛,和然哥还有大家一起度假。
舒云抬头望望海浪尽头的蓝天,眨掉眼眶里泛上的水雾。
铁夹板上的虾滋滋烤着,那一碟梁遇臣放在了她手边。
舒云手指碰了下眼角:“谢谢。”
梁遇臣看她一眼,拿下墨镜。
手里继续捞了些虾,给下属们都烤了一份。
华勤的团队讨论着所里的一些事情,升职、八卦、项目……
舒云埋头听着吃着,他烤的基围虾还是好好吃,和从前一模一样。
她鼻子有些发酸,不得不承认,她怀念从前,怀念那段时光的每一分每一秒。
吃完烧烤,团队里的一些女同事们聚一块儿在椰树下拍照,男同事们和林森去沙滩上打排球了。
只有梁遇臣和舒云坐在原地,因为上次的事儿,他全程没说话,舒云也是。
他们像跟其他欢闹的人隔了层屏障。
林森在远处打球,偶尔回头看眼他们俩,身影融洽契合,却又像隐隐在较劲。
身边有男同事想回去烧烤架那坐坐,林森把人拦住了:“在来一局,反正回去也是干坐着。”
梁遇臣侧头看着椰树下自拍的女同事,忽而出声:“满满,我给你拍张照?”
舒云心一缩:“……你又不会拍。”
他转过眼,深深看她:“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不会?”
“算了吧。”她摇头。
梁遇臣却不依,伸手牵过她手腕,也把人带去了另一边的椰树下。
他步子很大,舒云踉踉跄跄跟着,有些局促,但又不好推辞,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合作方董事长。
她只好把自己手机递给他:“那你用我的手机。”
他不干:“我拍了发给你。”
舒云觉得好僵硬:“要怎么拍啊?”
梁遇臣分辨着光影,“你绕着椰树走一圈。”
“噢。”她照做,就这么低头、抬头,试探又好奇地绕着树走了一圈,“这样?”
女孩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短袖长裙,风儿将她裙摆吹起来,她微微转身,别过发丝地回到原点:“可以了么?”
梁遇臣看着手机相机里的她,连续摁下了快门。
“好了。”
舒云眼睛一亮,小跑到他身边来看。
梁遇臣把手机递给她。
连续的几张,她走在光影里,阳光细碎地洒在她脸上身上,其中两张特别好看,一个是她低头看路,一个是她别着发丝回头。
“很好看。”梁遇臣牵牵嘴角,低低道。
舒云脸微微一热,忍不住重新看他一眼,深感他深藏不露,在一起三年她都不知道他拍照技术这么好。不过也有事务所太忙经常出差的缘故,两人凑一起也总是往床上滚,很难聊到拍照上来。
她雀跃地勾勾嘴角,催促他:“你快发给我,我想给饶饶姐她们发过去。”
梁遇臣瞧她一眼,她说:“你快呀。”
他照做,微信发给了她。
舒云这边赶紧点开,将照片发到和虞饶许雯他们的私人群里。
梁遇臣瞥了眼群名:【干翻华勤】
梁遇臣:“……”
他扯扯嘴角:“你和虞饶都不在华勤了,怎么还用这个群名?”
舒云理所当然:“但雯雯姐和骏哥在呀。”
梁遇臣登时蹙眉:“周骏也在里面?”
“当然。”
舒云噼里啪啦打字,专心致志回复着群里虞饶和许雯的消息。
过了好一会儿,她发觉到梁遇臣的安静。
抬头,他正望着远处的天空和海浪,明明处在那么放松的环境里,沙滩、阳光,一切应该是清爽的,可他眸底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空凉。
“梁遇臣?”舒云拿下手机,不由出声。
“满满,”梁遇臣收回视线,看向她眼睛,“你喜欢虞饶、许雯、周骏,甚至喜欢李宗然和林森。就是不喜欢我,是吗?”
冬表树
[这三年时光, 为什么我的真心就不是真心呢?]-
“就是不喜欢我,是吗?”
短浪轻柔地拍打着沙滩。
舒云呼吸一颤,“我……”
她解释:“这……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怎么能混为一谈。再说, 我和他们都是那么多年的同事了。你和他们也是同事呀。”
梁遇臣望向别方,声音安静:“我还是你那么多年的伴侣呢。”
舒云心尖儿一缩,她手指掐进掌心, 吐出一句:“所以呢?我们这么多年的伴侣……梁遇臣, 你不也毫不犹豫背叛我了。”
梁遇臣面色僵硬一下, 为她这句“背叛”的指控。
他气息沉沉,带着茫然,可几秒后又恢复如常。
梁遇臣停了会儿, 有些动摇,但只一瞬也抹去了:“满满,汇通的这个取舍我必须要做。”
舒云深吸口气, 有点想挣开他, 但他攥得更紧:“我不是怨你做汇通, 我知道你想做的事业、想谋划的权位, 没有做不成的。你升任亚太董事长, 我真心实意为你开心,真的。可……我不能接受你把我当成靶子, 拿我的心血去替你吸引袁家和董事会的目光。”
“你眼睁睁看我这一年都在为ESG四处奔波, 我所有的想法和灵感都第一时间和你分享,可你……”舒云眼眶有些红, 声音也哽了几分, “我不是不能接受失败,但我不能接受让我失败的人是你……”
没有人能明白, 在潘明远告诉她,梁遇臣不会选她的业务线的时候,她仍旧颤颤巍巍地相信他。可结果揭晓,现实还是结结实实给了她一巴掌。
是,他这样的人总是有无限的魅力,和他在一起,她这三年的眼见、能力、机遇,都被带到一个另一个高度。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自己。
那种钻心刺骨的震颤,那种举目无亲的委屈,她不想再尝了。
梁遇臣抬手拭了拭她湿润的眼角,生怕她又掉下泪来,他希望她能理解:“我不是和你解释过了?汇通的事签了保密协议,我没办法告诉你。你的业务线也留下来了,只要你愿意回来,一切还是你的……”
“你看,我们又绕回来了。”
舒云打断他,轻轻拨开他的手,“梁总,如果我们说来说去,又绕回原点,也就证明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梁遇臣下颌绷起,他喉结细微地动了动。
背后是那样蓝的天空,椰林阳光海浪,她小脸依旧柔嫩娇俏。
却仿佛又回到了破裂的那一天。
梁遇臣哑然几分,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兜里手机先响了。
是汇通那边的工作电话。
舒云被他包裹的手挣动几下,吸吸鼻子:“你先接电话吧。”
铃声震动,梁遇臣却一瞬不瞬锁着她,眼中的挫败与寒凉再无法隐藏。
他胸膛缓缓起伏,却没再说什么。
他转过身去接电话,目光仍落在她身上。
远处,有其他同事过来了,是程林林,她穿着沙滩运动服,朝舒云挥手:“舒云,老远就看见你了,要不要一起去打网球?姚组长和投资部也在那边。”
舒云立马提提精神,重新换上笑:“不了,我在这边招待华勤的团队呢。一会儿还得讨论下工作,准备明天回深圳后就直接落地试点的。”
“好吧。”她还是忍不住,“要不还是去一下吧,最后一天团建了,不好好玩玩多亏呀。”
“而且,姚组长不是大学喜欢过你吗?反正你现在单身,说不定你们还有机会再……”
她两手握拳举起来,笑眯眯地冲她翘动几下大拇指。
两人正说着,梁遇臣挂断电话走回来。
听见这一句,他脸色并没有多好看。
他看着她:“等回深圳了,我们找个时间再谈一谈,好不好?”
舒云没说好与不好,只虚浮地摇了下头:“你先去工作吧。后面的事……以后再说吧。”
梁遇臣看她几秒。
以后再说。也就是还有挽回余地。他如是想。
“行。后面再说。”
话落,他面色如常地朝她身边的程林林颔了下首,转身看了眼林森,林森会意,两人一块走远了。
舒云目送他的背影,清碎树影里,她捕捉到一股无由的难过。
她现在受不了他的靠近,但好像,也接受不了他的离开。
这种纠结像是要把她撕成两半。
舒云咬住下唇,她把眼泪憋回去,逼迫自己背对他走回烧烤架的地方-
这头,梁遇臣回房间换了身偏正式的衬衫,领带也打上了。
司机将车开到别墅门口,上车前,他终究还是回头,往沙滩的方向看了一眼。
椰林海浪,人影点点,他分不出哪个是她,但好像这样看一眼,会让自己好受几分。
坐进车里,林森在副驾驶,回头好奇问他:“你是要准备放弃了?”
梁遇臣仍看着沙滩的方向:“我认定的事,什么时候放弃过。”
林森:“机票小钟已经改签了。一会儿陪徐总吃完饭,我们得坐最近一班航空回香港。”
汽车启动,沙滩在车后远去。
林森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他,叮嘱:“遇臣,不能再放太多心思在蓝辉这边了。亚太那儿你上任时间并不长,袁定山虽下任了,但根基还在,董事里还是有异动。还有德威,最近也不安分。”
梁遇臣没说话,仍看着窗外。
林森觉得他还在想cloudy,忍不住出声:“遇臣,你在听吗?”
梁遇臣这才收回目光:“知道。我有打算。”
七月,从三亚回到深圳已经一两周了。
舒云这几天都在陪华勤的团队赶ddl,隔几天去一趟工业园,终于,做好的新产品预估模型即将落地。
如果投入使用,企业的碳排放量可以减少10%,如果效果好甚至可以达到15%,并且在财报和ESG报告里也会如实反应。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范罡在流程上不断地为难。
舒云不太明白,既然这么喜欢挑刺,那为什么要设立这个部门,又要招她进来做这个?两相为难何必呢。
这日,她不得不再去催范罡给她在系统上通过一下审批流程。
范罡最近都不在公司,似乎在外见客户,舒云问秘书要了他行程,又给范罡打电话,问有没有时间签一下字。范罡要她把文件送过来。
下班后,她往范罡发来的地址去。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目的地到了,竟然是Light。
舒云微微疑惑,下车进去。
这几日深圳在刮台风下暴雨,现在天黑了,风没怎么刮,雨却丝毫未减。
她撑开伞,手护着文件,小跑进去。
深圳的连锁Light似乎和其他城市的不一样,不太像酒吧,反而像个私人会所,大厅安静空旷,水晶吊灯更显奢靡商务。
舒云坐去大厅靠窗的小沙发里,给范罡打了电话,说自己已经到了。
范罡却一笑:“舒组长,我不是把包间号告诉您了吗?您直接进来,总比在外面等好吧?”
舒云礼貌:“不了,怕叨扰您谈事,我给您递到包间门口,您签个字就行。”
范罡听她这样说,也打定主意继续刻薄:“那你就在外面等等吧。我吃完这餐饭,谈完再和你谈工作。”
舒云只好说:“那您先忙。”
挂断电话,她头微微垂下去。
工作本身已经足够忙碌
依譁
,她真的不喜欢还要在上下级勾心斗角里耗费精力。
窗外雨势未减,舒云有点怀念在华勤的时候。
她叹口气,从包里拿出电脑,一边等范罡,一边继续开始工作-
梁遇臣走出Light的包间,神色没有丝毫缓和。
他今日在这里和深圳的几个董事合伙人吃饭,几乎一半都是袁家的人。
酒喝了不少,事情却是难办。
梁遇臣转去了洗手间,洗手的时候,他手团成拳往胃的地方摁了下,面色很是难看。
“还好吧?”林森跟他后头进来,“又胃疼?”
梁遇臣放下手:“还好。”
林森说:“后面你别喝了。我帮你挡。”
梁遇臣抽了张纸擦拭手上的水珠,下颌绷着:“袁定山打定主意要我不痛快,你替我挡再多也没用。”
林森停顿片刻,出声劝说:“实在不行,你要不先把cloudy的业务线撤了吧。毕竟她没过董事会投票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你一力保下来已经算滥用职权了,负责人的位置还一直空着,那些董事又得挑不少刺。”
“cloudy愿不愿意来还两说呢。”他耸耸肩,“一两个月了,也没见你把人哄回来。”
梁遇臣想起上次她在三亚给自己说的那些话,自己两次试图求和,但好像都不怎么管用。
他声音泛冷:“能少说两句么?”
林森知道戳他伤疤,没再说话,转身回包间了。
饭局一直到九点,人陆续散场。
林森得回香港,也先离开。
梁遇臣缓了半刻,喝了酒后的他不太舒服,站在窗边瞧了会儿夜景,给秘书小钟还有司机打了个电话,准备就在深圳住一晚。
正准备走出Light,他目光随意一划,脚步顷刻顿住。
一个熟悉的身影,歪在大厅角落的沙发上,背对着自己的方向,却是梦里才出现过的景象。
梁遇臣在原地反应了会儿,不知是在辨别,还是在怔神。
酒精让思维凝固些许,他放慢脚步过去。
舒云腿上架着电脑,歪在沙发角落里睡着了。
这画面,像还在耀城的时候,她歪在他家里的沙发上;又像回到了遥远的南城天星,她孤零零被留在会议室,却又能心无旁骛地睡大觉。
梁遇臣走过去,不知为何,他延续了那次在三亚接驳车上想做没做的事,伸手戳了戳她微微鼓起的脸蛋。
舒云被他搔得有些痒,抬手抓抓脸蛋,打开他手,习惯性地嘟囔一声:“你别挠我。”
梁遇臣身影微停,就这么几秒,舒云慢慢醒了。
她眯了眼适应光线,几乎吓了一跳,登时清醒:“……梁、梁总?你怎么在这儿?”
梁总。
称呼变得真快。
他站直身,“在这儿等谁?”
舒云赶紧指指文件:“等范总,请他审批一下流程。”
“范罡?”他问。
“嗯。”
“文件给我,”梁遇臣吸口气,似乎在忍受什么,朝她伸手,“我让人帮你递给他。”
舒云不太放心:“可你是乙方,好像管不了我们公司的事。”
“我说管得了就管得了。”他声音低沉,听她这话已经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项目华勤也有份,新产品线无法落地,我也会负责的。”
舒云微愣,看眼他拧眉的侧脸,感觉他今晚好像情绪不太好,连带着整个人都有些阴郁。
梁遇臣承受着酒精带来的不适,对上她懵懵的小脸,终究缓和一道:“这事儿你别管了。外头那么大雨,你难道要一直等?”
他说,“我送你回去。”
说着伸手拿过她的文件。
舒云观察着他的面色,依旧是喜怒难辨的扑克脸,但她直觉他现在并不好受。
“那你呢?”她问。
“我回酒店。”
舒云坚持:“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没事。”他已转身往外走。
舒云看着他有丝晃动的背影,心里担忧,赶紧收好东西跟上。
外面雨点噼里啪啦的,轿车已经开过来了。
台风天风一刮,水汽和花洒一样浇在身上。
梁遇臣撑开伞立在廊下等她,看她走近,他往下走了级台阶,微转过身,朝她伸手。
舒云这回倒没和他对峙,她更关心他的身体,总感觉他现在状态很差。
梁遇臣一手撑伞,一手按住她外肩,严严实实罩着她坐进车里。
几步的路,她身体久违地贴上他胸膛,舒云闻见他身上混合着清苦味道的酒气。
他喝酒了?
舒云回头看他,来不及多想,已被他塞进车里。
车门关上,他绕到另一头上车。她视线堪堪跟着。
他在身边坐进来,车门应声阖上。
空气里一股潮湿水汽。黑夜让两人显得更加潮湿。
泼天的雨水沿着玻璃哗哗滑落,透过流淌的水渍,窗外夜色模糊。
梁遇臣坐进车厢后就没出声了,他靠着靠垫,侧影幽深而无言。
舒云有丝不忍,凑过去戳戳他肩头:“梁遇臣,你真没事?要不要去医院?”
他没应,只微微转头,就这么在黑暗里直勾勾盯着她。
舒云被他看得有些心抖,车厢里明明开着冷气,可伴随他身上的酒精味,总有丝暧昧黏热。
她心脏缓慢跳着,再次过去戳戳他。
“梁遇臣?”舒云看着昏暗里他模糊又俊朗的轮廓,担心而着急,“你喝醉了?”
他仍盯着她,目光深黑,也不说话。
舒云被他看得受不住,他又不搭话,她便转身过去看窗外。
梁遇臣看她许久,直到她转身,他终于伸手,高大的身躯贴合过去,从后面把人实打实地嵌进怀里。
舒云一怔,脖颈后方微微一软,被人温柔吻住。
梁遇臣隔着薄薄的衬衫,手臂锁着她腰,她脊背撞上他胸膛,那里有她熟悉的,他的心跳。
密闭的空间,呼吸、酒精都被无限放大,男人灼热的鼻息扑在耳根脖颈上,一阵湿热一阵津凉。
“梁遇臣……”
舒云头皮一麻,手覆上他紧实的手臂肌肉,有点想挣扎,可被他牢牢环在怀里,也不知是动不了还是不想动。
梁遇臣唇瓣贴着她皮肤,细细密密的,她现在喜欢用抓夹绾头发,莹白纤细的脖颈就这么展露在空气里。
“梁遇臣,你别……”她感受到他渐深的细吻,呼吸有些颤抖。
梁遇臣手臂的力道再度缩紧,他咬她耳朵,语气暗哑:“满满,让我抱一会儿。”
冬表树
[其实一开始, 我只是喜欢看她滴溜溜亮晶晶的眼睛,以及她那说起话来叽叽咕咕的小模样。我不知道我后来会那样喜欢她。]-
雨帘跟黑色的幕布一样,逼仄的车内仿佛一座孤岛。
梁遇臣手臂嵌在她腰上, 他呼吸很热, 带着愈渐浓烈的酒气,力气大得像要把人揉碎。
“梁遇臣!你放手……”
她轻轻挣动,前面还有司机在呢。
梁遇臣扣住她手腕, 吻了会儿她脖颈;她被迫扬起头, 仿佛即将溺毙在这场暴雨里。
舒云没见过他喝醉的样子, 他一向不爱沾这些,平常也以事业为主,应酬都是礼貌性质喝两口, 极有分寸,不会囫囵龌龊,更不会带酒气回家。
梁遇臣不知往哪摁了一下, 车内的隔板升起来。
舒云看见隔板, 心跟着一抖, 懵然回头, 就见梁遇臣垂眸望着她, 眼底深暗,却又压抑着她看不懂碎光。
就这么一回头, 梁遇臣伸手钳住她脸蛋, 没再犹豫,往前含住她唇瓣。
“唔……”
她浑身一软, 手下胡乱抓挠踢腾, 梁遇臣不为所动,熟稔地扣住她手腕往她背后一剪。
舒云脸登时臊了。
再熟悉不过的姿势, 他最爱从后面禁锢自己,听她尖尖地控制不住地叫唤,然后低笑着扳过她脸深深吻她。
酒精的气息拂进胸腔,舒云牙齿打颤,受不住:“梁遇臣……”
她欲再度挣脱,狠狠下嘴咬他嘴唇。
牙齿碾破他唇瓣,逸出几分血腥味,梁遇臣却跟没痛觉似的,继续柔软地吻触她。
两人呼吸缠绕,身体贴合。
舒云都快觉得他不是喝酒是嗑药了。
窗外有人影靠近。她下意识一缩。
副驾驶的车门打开,秘书小钟在问:“董事长,林总刚刚打电话,问您明早会议是线上参与还是回香港听线下?”
“线下。”
他离开她舌尖,语气除了比平常沉哑些,听不出其他。
只有气息扑在她耳根上。
舒云大气不敢出。
“酒店也定好了,就在附近,您要现在过去吗?”
“好。”
“胃药和水在您左手边的格子里,如果胃疼您可以直接拿。”
“嗯。”
胃疼?
舒云看他一眼,他依旧从后面环着自己,下巴搁在她肩上,没有多少情绪。
捕捉到她投过来的视线,梁遇臣眸光微动,不自禁又吻了吻了她后颈。
舒云双肩一停,竟有些没来由的心跳。
全部交代完,小钟下班了。
车内恢复安静。
舒云手下解他手臂,他这回没为难,松开了她。
也不知是意识清醒了,还是暂时餍足了。
舒云立马整理衣服靠去门边,警惕地与他拉开距离。
梁遇臣重新靠回靠垫里,他头微微仰靠着,喉结细微浮动,薄唇泛着血迹,有丝说不出的喋血的性感。
“家住哪?”他问。
舒云一时没作声。
“难不成你要跟我回酒店?”黑暗里,他看过来,极淡一笑,“我倒是不介意。”
“……”
舒云觉得自己就不该上他的车,她停了停,终究担心他的身体,“我把你送到酒店再回去。”
说完,她问回正事:“你什么时候胃不好了?”
“没有。”梁遇臣移开眼,“消化不良。”
舒云蹙眉,表示怀疑,“你之前都没有消化不良过。”
而且他吃饭向来碗碟里不怎么夹食物,怎么可能消化不良?
梁遇臣看他半秒,哑然失笑:“关心我?”
“……”
舒云嘴巴一堵,只觉得他越来越没脸没皮。
她懒得搭理他,透过雨水去看窗外的街景。
梁遇臣见她不答话,阖上眼也不作声了。
酒醉后的身体仍旧不好受,他胃不太舒服,却又不想在她面前吃药。
不过五分钟,车开到酒店门口。
梁遇臣先下车,撑伞过来给她开门。
舒云站到他伞下,他身上酒气未散。
其实本来她想把人送到酒店大堂就返回的,但前台登记的时候,她看见他脚步晃动了一下,他手扶了道台沿。
因为人高大颀长,这点虚浮很容易捕捉。
舒云抬头,借着酒店大堂的光,她看清了他略显苍白的面色,以及唇上被自己咬破的口子。
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于是翻出手机查找药店。
两人上楼,梁遇臣刷卡开门,就听见她出声:“那个,我下去一会儿。”
“去哪?”他转身。
舒云指指手机:“旁边有个药店,我去买点解酒的药。”
她语气担忧,“你不是喝醉了嘛?总不能真就这么难受一晚上吧?”
梁遇臣:“你还回来吗?”
舒云脑筋一时没转过来:“我不回来的话怎么把药给你?”
梁遇臣嘴唇动了动,气息平静一瞬,为自己那一瞬的紧张感到好笑。
舒云看准了药店,没再耽搁,下去买了盒中成药的解酒颗粒,想到他被自己咬破的嘴唇,又多添了管软膏。
重新上楼,刷卡进房。
梁遇臣正站在洗手间的镜子面前,查看自己的嘴唇。
舒云把那管软膏递给他,顺势又看了眼他的伤势,一直在隐隐渗血。
她有些愧疚,但莫名爽快居多,咧嘴嘲笑:“梁遇臣,你不会破相吧?”
“应该不会。”梁遇臣从镜子里瞧她那幸灾乐祸的小模样,忍不住回半个头,“破相了你负责?”
舒云眼睛一瞪,嘀咕:“想得真美。”
她转身出去了。
梁遇臣看她的身影,转回头,无名一笑。
外面,舒云拿了烧水壶烧水,她抱着一只胳膊靠在套房客厅的柜子边。
过了一会儿,梁遇臣也出来了。
空气安静地落在地上,只有烧水声汩汩。
梁遇臣也没坐,陪着她站着。
舒云抬眸:“你站得稳么?”
她刚刚看他进电梯的步伐都不太稳当。
“还行。”他说。
舒云看见他唇上依旧暴露的伤口:“你没擦药?”
“睡前再擦。”
她点点头,目光移开:“等你喝完这个药我就走的。”
“嗯。”他说,“多谢。”
“应该的。”舒云抿唇。
他之前照顾自己那么多,她这些,十中之一罢了。
她又想到那个文件:“还有那个文件,我还是自己去找范罡签字吧?”
梁遇臣掀掀眼帘:“要是他还吊着你呢?”
“那我就继续想办法,你不可能一直和蓝辉做合作方。你这次帮我,下次我还是要自己去解决。”
梁遇臣:“下次的事下次再说。”
舒云知道他说一不二,点了下头,没再坚持。
愈渐沸腾的热气里,水开了。
舒云拆了包醒酒药的冲剂,往杯子里兑了温水,拿勺子搅拌均匀。
金属碰撞杯壁,叮叮当当。
梁遇臣一言不发看着她,不知是不是这半年来变故太多,她不说话的时候,便显得安静成熟不少,不似从前俏皮。
而这些“变故”里,估计给她伤害最大的,是自己。
“好了。”舒云把冒着热气的玻璃杯递给他。
她转身捡拾桌面上的包装与碎屑,扔进垃圾篓里,转过身来。
她躲着他的目光,朝门口走:“那我走了,我答应我妈晚上早点回去的。”
“嗯。”
他放下玻璃杯,微微转身,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
舒云回头看他一眼,他眸光深而平静,看不出端倪。
她心尖微提,快步走到玄关,摁下门把开门,“那梁总,我走……”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梁遇臣已上前一大步,从背后一只手搂住她腰,一只手摁住她握着门把的手背。
“砰”的一声,门板关合的闷响震响在她身体里。
舒云一惊,梁遇臣脑袋挡着顶灯,把人压在门板上,阴影将她罩得严严实实。
“满满。”梁遇臣抬手轻轻碰她脸,“我……”
他深吸口气,索性将人整个儿地重新带进怀里,他和从前一样抚摸她后脑勺。
“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话,不是骗你,也不是哄你的。”
梁遇臣借着点酒意,低低把话说完:“我也没有拿你当靶子,你想做ESG,我是真心想你能做好,希望你在事业上一帆风顺。至于没过董事会……”
“可满满,当时那种情况……”他声音涣散了,没往下说,只道,“华勤这场仗,我必须要赢。不论是为我,还是为你,甚至是为我们的以后。”
以后……
舒云眼睛眨了下。
她被他牢牢抱着,脸蛋贴着他绷跳的脖颈,混合他的脉搏,清晰而有力。
她听着他低暗的,混含着酒气的声音,他衬衫下的身体似乎也隐隐发烫。
舒云脸有些红,想推却推不开,只好说:“……梁遇臣,你喝醉了。”
“我没醉。我很清醒。”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也不用你今天就回答什么,但舒云……”
说到这儿,他停了停:“我没有背叛过你。”
舒云睫毛一动,想起那天在椰树下,自己对他的指控。
她抬头,看见他眼底一抹少见的晦暗。
那其实是她随口一说,他竟然这样在意?
舒云迟疑地、缓慢地点了点头。
她抿唇,手下推开他:“但我真得回去了。”
梁遇臣眸色松缓,她肯点头已经很好了。
“好,”他说,“我让司机送你。”
门重新打开,他送她去电梯。
电梯很快到达,舒云回头看他一眼,走进去。
她摁了F1,却又不敢抬头看他,只盯着他胸前的位置:“那……晚安。”
梁遇臣深深看着她,颔首:“晚安。”
铅灰色的门阖上了。
梁遇臣看着金属门上自己灰沉沉的倒影,一向笔直的脊背也稍稍松落了些。
他自嘲一笑。
如果这次她还不原谅,那也只好这样水滴石穿下去。水磨功夫没人比他深,总有一天,她会回心转意的-
后面一段时间,舒云没再见过梁遇臣。
深圳的夏天总是阴晴不定,中午下雨,下午又晴了。
他似乎又回到了香港处理工作上的事,继续带领华勤拓宽市场与声誉。
他讲的那些话她还记着,舒云偶尔想起,都忍不住走神。
他之前好少和自己讲这么多掏心窝的话。可能是真喝醉了。
那日他拿走的文件,也由小钟亲自过来请范罡签字。说华勤这边赶着走流程,范罡这才赔笑签完。
不管怎样,这项目一路被范罡为难,现在终于可以落地。
七月底,结项汇报会。
这日,华勤和蓝辉的主要负责人都要到场。
舒云穿了件比较正式的通勤小西装,里面配了V领的米白色衬衫和高腰包臀裙,为显正式,头发也没用抓夹,严严实实盘了起来。
下午三点,舒云抱着电脑和华勤的团队一块儿去大会议室,她和领队落在队伍后面,站在走廊上做汇报前最后的沟通。
沟通完毕,两人一块儿进去。
刚进门,余光便捕捉到熟悉的身影。
梁遇臣站在人群中央,背对着门口,落地窗外的光线就落在他身体前方,金灿灿地铺陈,将他高大的轮廓裁成一道背光的剪影。
因为场合的缘故,他头发梳了上去,领带一丝不苟地打着,人愈发成熟俊朗。
他正和赵总还有范罡说话,和往常一样磁沉:“ESG主张减少企业碳排放,蓝辉是科创板企业,国家政策……”
舒云脚步微顿,像回到了自己还是实习生的时候。
他总是比团队先到会议室,她每次见到他,都是这副处在工作状态里的,锐利专注的模样。很迷人。
“舒组长,怎么站在门口发呆啊?快来坐。”领队给她拉开座椅,回头笑着问。
舒云回神,重新提步:“……来了。”
那头,梁遇臣看了她一眼,但因为背着光,她瞧不太真切,只看见他深黑的眉眼。
直到赵总再次出声,他视线才移走。
舒云放下手里的电脑,走到窗边给领导打招呼。
“赵总,范总,林总。”她最后看向梁遇臣,心有些抖,“……梁总。”
梁遇臣嘴角牵起点笑:“舒组长。”
“诶。”
舒云不敢看他,心跳得有点快。
好像无论过多少年,自己还是喜欢他浸身商场的模样。
赵总又和他说了会儿话,大家一齐走回会议桌边。
梁遇臣落座,室内的灯光下,他嘴唇上的那道伤痕也明显起来。
她那一口好像真咬挺重的,都半个月了,结的痂还没有落干净。
上次车里纠缠强吻的画面涌进脑海。
舒云不由一抖,埋下脸去开电脑。
有人问:“梁总嘴巴受伤了?”
“嗯。”梁遇臣轻轻应着,“上火。破了点皮。”
他视线却看向隔了两三个座位的舒云。
“难怪。”那人说,“我们深圳天热,梁总可以买点药擦擦,得多注意防暑。”
梁遇臣语调悠扬:“好。多谢。”
舒云却耳根发烫,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贴进键盘里。
梁遇臣看她缩成一团,嘴角微勾,心情大好。
没再闲聊,结项会正式开始。
舒云和华勤的领队一起展示了经过调整的新业务线,以及在财报上带来的收益与减排成效,并且可以大规模投产了,如果着力发展,最快三个月就能见成效。
蓝辉的领导层对结果很满意,却没人提出继续投产。
舒云没深想,只以为管理层还在考量。
结项会结束,舒云抱着电脑和华勤的领队一块回办公室。
领队笑着说:“今天应该就是我们在蓝辉的最后一天,明早就回香港了。”她说,“舒老师,感谢您两个月来对华勤团队的支持与照顾。”
“应该的。”舒云也笑,“我自己就是华勤出来的嘛。”
两人并排边走边说,领队:“虽然这个项目结束了,新的产品线也算落地,但我们走后,蓝辉究竟会不会用,这就不一定了。现在也有不少企业打着幌子,其实就是蹭个ESG的风口红利或者向政府要补助。”
舒云闻言,点了点头。
她在蓝辉待了三个月,也看得出来蓝辉对ESG并不上心。
但她没有急于下定论,毕竟蓝辉都舍得出钱与华勤签这么贵一个合同,应该也是想在后面的市场里分一杯羹的。
领队看了看周围,悄悄道:“而且我们是降价和蓝辉签约的。”
舒云一怔,停下脚步:“降价?”
领队疑惑:“对啊,你是甲方,你难道不知道吗?”
舒云茫然摇头:“我不知道这回事。”
“其实蓝辉的项目一开始在亚太的评估结果是‘拒接’,但不知道为什么。五月份的时候,梁总从深圳回来,忽然就说要和蓝辉合作。”
领队挠挠头,“我们林总去找你们蓝辉的赵总,赵总说德威的价格比我们低,拿乔要我们服务费打折,所以我们只好降了服务费。”
舒云抿抿唇,“你们降了多少?”
“半价。”领队说,“和德威一样。”
她叹口气:“其实我也搞不懂为什么梁总同意半价,这和倒贴有什么区别……”
她瞅眼舒云,又飞快吐出一句:“我是因为你之前是华勤的我才和你说的啊。”
舒云有些魂不守舍,她回神一笑:“嗯。”-
晚上,蓝辉和华勤最后吃一次商务招待饭。
这回,连投资部的几个领导也来了,姚少池也在里面。
落座的时候,她看见姚少池和程林林中间有空位,下意识坐了过去。
梁遇臣坐在主位,正好隔着圆桌和她面对面。
他面无表情扫她一眼,又扫眼姚少池,垂眸喝水。
程林林打趣他们:“上班能遇见大学同学真好,饭局坐一起,能聊的话题都多一点。”
前边的赵总闻言,意外:“原来姚组长和舒组长是一个大学的?”
姚少池笑说:“一个班的。”
他侧头看眼舒云,补充:“还是同一个学生会部门。”
舒云也跟着笑一下:“对,还是一个导师。”
赵总笑:“那确实有缘。”
姚少池看见转过来的饮料,给她倒了一杯。
舒云赶紧说:“谢谢。”
梁遇臣瞧一眼她脸上的笑容,垂眸盯着自己杯中的茶水,没有作声。
一旁的林森发觉他有些低气压,凑过来小声:“没关系,陈跃焜教授嘛。你在宾大也上过陈教授的课,和cloudy也算是一个导师。”
“……”
梁遇臣扯扯唇,面色没丝毫缓和。
菜慢慢上来,舒云依旧没喝酒,拿“我开了车”给搪塞过去。
她兴致不高,全程没怎么讲话,偶尔姚少池过来聊几句,她点头应声,心里却还惦记着下午领队说的半价签约的事。
难道是梁遇臣故意和蓝辉签约的?
为自己?
可……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蓝辉找了工作?
她想不通这个逻辑。
而且,他为什么又要插手自己的工作?还是在已经分手的情况下。
整餐饭,她茶饭不思,就这么托腮琢磨着。
梁遇臣也察觉她的安静,投过去好几眼,她要么咬着筷子盯着自己的碗碟,要么和姚少池说悄悄话;他给她把喜欢吃的基围虾转到她面前好几次,她也浑然不觉。
饭后散场。
大家一起走去餐厅门口。
林森要回香港,坐他们来时的车走了。
梁遇臣则留宿深圳,他明天还要早起在这边见客户。
赵总本想给他叫辆车,送他回酒店,但叫网约车太不正式。
她看见边上的舒云,记得她饭局好像说自己开了车的。
“舒云。”赵总出声。
舒云站在姚少池身边,还在出神。
姚少池戳戳她提醒:“小云。”
舒云登时回神,这才走过去,看眼赵总,又瞧眼他身旁的梁遇臣。
梁遇臣一直看着她,面上没什么情绪。
舒云在触碰上他的眼睛时快速移走,只问:“赵总,您找我?”
赵总笑:“你不是开车了吗?方不方便送梁总回一趟酒店?”
舒云看眼梁遇臣:“……行的。”
心里却想,这话哪里是问句,她压根无法拒绝。
舒云指指旁边,“那我先去拿车。”
说完,转身走去停车场。
经过姚少池的时候还不忘挥手告别。
梁遇臣盯着她的背影,眯了道眼。
不一会儿,舒云把车开到餐厅门口。
赵总给梁遇臣拉开了后座。
他人坐进去。
赵总弯腰告别,梁遇臣颔了颔首。
舒云从后视镜里望他一眼,男人下颌隐在夜色里。
她轻踩油门,转上大路。
车厢安静,空调缓缓吹拂。
梁遇臣瞧了眼她车内的布置,空气干燥,没放熏香,却有和她身上一致的,阳光云朵的味道。
开出一段距离,梁遇臣:“前边停一下。”
“怎么了?”
他说:“我要坐前面。”
“……”
舒云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事真多,面上却依言路边停下。
梁遇臣终于如愿坐到副驾驶。
他心情缓和了些。
他瞅她那神情,眉毛微挑:“心里骂我?”
她登时坐直:“我没啊。”又分出一秒的眼神看他,“别污蔑我。”
梁遇臣:“你应该说‘别拆穿我’。”
“……”
舒云又分出一秒的眼神瞪他一道,但自己没底气,眼神抛过去更像情侣间的嗔怨。
梁遇臣却很是受用,嘴角勾了勾。
前面有个城市隧道,舒云顺着车流驶进去。
他瞧她一眼,感觉她现在开车比从前淡定多了。
梁遇臣:“要不要再去吃点东西?”
舒云疑惑:“你不是要回酒店么?”
“你晚上都没怎么吃,不饿?”
她摇头:“不饿。”
空气又安静几分。
舒云说完,却又忍不住往他那边看几眼。
梁遇臣一向懂她这些小动作,点头:“有问题就问。”
隧道里灯光澄黄,舒云望着前方,好一会儿才问:“梁遇臣,你是降价和蓝辉签的合同?”
“嗯。”
她蹙眉:“为什么?”
梁遇臣安静片刻,转头看着她,“为什么,你心里不知道?”
车驶出隧道,舒云顺着车流停在前面的红灯下。
舒云抿抿唇,手从方向盘上拿开:“你不要告诉我你是因为我才降价的。”
“是。”
梁遇臣停了片刻,“我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和机会。我不想就这样和你分开。”
舒云睫毛微动。
梁遇臣看眼窗外停在红灯下的车流:“满满,你在蓝辉并不开心。”
“不如和我回去。”他转过来,夜色里,目光很深,“蓝辉不适合你。”
舒云却不太顺气,“那我究竟是算回到华勤,还是算回到你身边?”
梁遇臣松泛了下肩,说:“你要想,两者都可以。”
“……”
舒云一口气没提上来。
这人真是,越来越厚脸皮。他以前好歹冠冕堂皇一下,现在装都不装了。
“是。”她故意唱反调,“哪都不适合我,就你那适合我,是吗?”
“是。”梁遇臣这回也和她杠上,他微微直起身看向她,一字一句,如盖棺定论,“工作也好,伴侣也好,就我最适合。”
舒云心尖儿一跳,顿时不知道眼睛该去看哪儿。
梁遇臣看向窗外:“你那小男生不会做得比我好。”
冬表树
[也许, 我早已在某个时刻,习惯了她的一举一动。]-
“你那小男生不会做得比我好。”
他目光从窗外收回,安静而轻缓地看向她。
舒云喉咙一噎, 胸腔鼓胀几分。
她耳根渐热, 好半天才找回话语,拌嘴:“梁遇臣,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舒云哼声:“再说, 外面那么多公司, 还怕找不到合心意的工作?你每次都是这样, 从前也是这样……”
梁遇臣听她倒豆子一般叭叭说话,散漫笑了:“我从前哪样?”
她安静一刻,“反正就是你那些坏毛病, 总自以为是。”
说完,还赌气补充,“改都改不掉。”
梁遇臣挑了挑眉, 没作声。
舒云盯着自己那头的窗户生闷气。
前面, 红灯跳绿, 夜晚的车流开始缓慢挪动。
他下巴指指前面:“绿灯了。”
舒云手搭上方向盘, 踩上油门, 一时力道没收住,车往旁边歪了点儿。
梁遇臣眼疾手快摁住她方向盘上的手, 给她把方向稳住。
他“啧”一声, 紧紧包裹她的手背:“慢点儿。别蹭人车上了。”
梁遇臣看眼路况,确认安全后才又转向她, 眼底闪过丝好笑:“数落我也得注意安全不是?”
舒云不吭声。
车流渐快, 她顺着导航拐弯,离开主干道, 车少了些。
远处城市写字楼的夜景还斑斑驳驳地亮着,像垂落下来的银河。
梁遇臣看眼倒退的路灯与树影,他语气和缓:“满满,我们不说其他,就说蓝辉领导层混乱,能任由范罡一个项目主管搅混水,这样的公司又有多少前景?”
“不是所有公司都会想发展新理念,更多都是想捞一笔就跑。蓝辉现在只能算后者。”
舒云其实很同意他的看法,工作三个月来,每次提交审批都三催四催,她对蓝辉的好感几乎败光。
但她还是气他,就不想顺着他。
舒云倔强:“我知道。可这是我自己的事。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梁遇臣默然半刻,却又觉得从前那个爱和自己顶嘴吵架的小姑娘回来了。
他说:“你再不想和我说话,我说的也是事实。”
舒云不搭理,倔强地盯着前方的路,余光都不分给他。
反正还有一百米就到目的地,把他赶紧扔进酒店万事大吉,她要回家了。
梁遇臣瞧眼她气鼓的侧脸,轻轻道:“你说我自以为是,我倒觉着你这犟脾气也没比从前好哪儿去。半斤八两。”
“……”
舒云被他气得眉头都打结了。
前边,酒店到了,她稳稳停在门口。
她提着口气:“梁遇臣你赶紧给我下车。”
梁遇臣看她:“还不肯让人说实话。”
“……”
“说了实话还不高兴。”
“你……”舒云气炸,一把扑过去摇他身板,“梁遇臣你闭嘴!你不许说不许说!你给我憋回去!”
酒店大堂的光线穿透车窗玻璃,落在她柔嫩的脸蛋上。
她小手拽着他衬衫,眼睛蹙着,里面水光潋滟。
梁遇臣顿了一道,低头看了她好几秒。
舒云不察,仍情绪上头地闹着他。
他喉结上下轻轻动了动,忽而就伸手,揽住她后脑勺,低头堵上她叽叽喳喳的小嘴。
舒云眼睛顷刻瞪大,“梁……”
清醒状态下的吻。
梁遇臣气息微沉,昏暗的轮廓挡住了酒店大堂的光线。
他一手摁着她腰,腕表的锁扣就硌在她脊背上。
他含她的唇瓣,用力吮抿,舌尖探入,如从前一样紧紧纠缠。
“唔。”舒云双肩一抖,手撑着他的胸膛,力气却瞬间软了。
昏暗的车厢,嘴唇分开一瞬,他低眸看着她,赤热的鼻息洒在她鼻梁上。
舒云心跳有些涣散,那道防线似乎也在他一次又一次的触碰和挽回里形同虚设。
外面,酒店的门童过来开门了。
舒云一惊,瞬间推开他。
她弹坐回自己的驾驶座,微微喘气,拿手背贴一下自己的嘴,脸蛋懵然而通红:“梁遇臣,你……”
“你无耻!”
她胸膛起伏,憋了几秒才控诉出这么句话。
梁遇臣抬手给她别过发丝,暗哑一笑,照单全收:“嗯。我无耻。”
舒云被他这句弄得无话可接。
只能又羞又炸地盯着他。
窗外,门童靠近,给他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夏夜的热风吹拂进来。
梁遇臣准备下车,不忘回头:“到家了给我报个平安,嗯?”
舒云涨红着脸赶人:“你赶紧走。”
梁遇臣无言一笑,点头:“这就走了。”
说着,他长腿伸出去,起身下车。
门童将车门关上。
关合的那一瞬,刚走出几步的梁遇臣却忽地回头。
黑夜里,他站在酒店的旋转门前,略侧了半个身,正盯着车里的她。
男人身体颀长清瘦,目光却锐利明亮,他看着她,嘴角微勾,缓慢一笑。
轻轻的“砰”的一声响,捎带着惯性与夜风,车门阖上了。
梁遇臣的背影被玻璃覆盖,为他幽微的底色又添几分暗沉。
舒云一怔,心像被什么绊倒,胡乱跳着,怦怦作响。
这人总是有这样的能力,轻而易举就能让自己乱了阵脚。
她赶紧甩甩脑袋,抹了把自己的嘴,重新踩动油门,离开酒店。
梁遇臣目送着她的车远去,这才转身走进大堂。
进入电梯,摁了楼层和关门键,他看着电梯门板里自己面上的笑容,也是愣了下。
他微微往后靠上墙壁,想起刚刚车里舒云毫不设防的动作与表情。
梁遇臣碰碰自己的嘴唇,不知想起什么,他又淡淡笑了。
水滴石穿,还是有用的-
舒云回到家,就直奔厨房,咕噜咕噜喝了一大杯水。
杨代梅从客厅过来,就看见她垂眸站在灯下,手指放在嘴唇上,小脸通红,不知在想什么。
“满满?”
“妈。”她蓦地回神。
“怎么了今天?”杨代梅问。
“没、没怎么。”她赶紧摇头,胡诌个借口,“就是天太热了。”
杨代梅却瞧出端倪,笑问:“出去见朋友了?”
舒云囫囵点头:“对。”
她喝完水,也走去客厅,杨代梅跟着她:“男的女的?”
“……女的。”
杨代梅遗憾:“都没有男生喜欢你吗?”
廖一帆正在沙发上拿着Switch打游戏,抬头爆料:“姐姐喜欢她手机上的那个人。”
“她之前给我报听写都刷同一个人的新闻。”他说,“那是她老公。”
杨代梅看向她:“什么?”
舒云两眼一黑:“廖一帆你……”
她登时转向杨代梅告状:“妈,廖一帆期末考试前把Switch带去学校了。”
“嗯?”杨代梅又皱眉去看帆帆。
廖一帆震惊:“我没有!妈你别信。”
闹腾间,舒云电话响了,是梁遇臣。
廖一帆大喜,指向舒云:“妈你看,她老公给她打电话了。”
杨代梅揪他耳朵:“期末考试你还敢带游戏机去学校……”
“痛痛痛!”
舒云捏着手机上楼回房,将客厅母亲教训弟弟的声音抛到脑后。
霍地关上门,她靠在门板上,手里的手机还在震动。
她没好气地划开。
可当听筒真正靠近,她呼吸又安静了。
那头顿了一秒:“满满。”
她闷闷地:“你干嘛?”
梁遇臣站在酒店套房的落地窗边,“就问你到家没有。”
他说:“怕你不肯跟我发消息。”
舒云吸口气,攥着的手指松开:“我到了,你放心吧。”
“嗯。”梁遇臣想了想,还是开口,“蓝辉的事,你多考虑一下。”
“好。”舒云眼睑微垂,她现在一听见他的声音,疼训裙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加号四弍2而五九爻死七就想起刚刚车里的那个吻,她嗡嗡,“那个,我先挂了。”
梁遇臣点头:“晚安。”
“晚安。”
拿下手机,舒云吐出口气。
她往前两步扑进床里,抱起自己床头大耳狗的抱枕,将脸埋进去。
她心还是跳得厉害,伴随那抹熟悉的,半疼半喜。
八月,蓝辉的新业务线正式投产。
舒云去工业园跑了一趟看实地,一切都算井井有条,在按照她想要的方向走。
她想,只要蓝辉真的还愿意用心往ESG的方向走,她还是能咬咬牙干下去的。
可好景象没有持续两周。
在蓝辉在借着ESG与节能减排的噱头,向深圳政府申领了补助、减税、申报了重点企业后,新业务线停产了。
舒云先去了工业园问情况,生产经理说:“上面又没继续批钱,不得停产?”
她心里一沉,开车回市区找范罡问情况。
办公室里,范罡正在泡茶喝,看见舒云进来,吆喝一笑:“舒组长,不好好工作,跑我这里来干什么?”
舒云走到他办公桌前,面上还算礼貌:“范总,我来问一下,为什么新业务线停产了。”
范罡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道,落在她穿着包臀裙,收拢又蜿蜒的腰臀线上:“集团改方向了,我们下面不得全力执行?”
舒云笑:“可我没见着董事会的红头文件呀?”
“舒老师,我看你简历,你是耀城大学财管专业是吧?那对营收应该是再了解不过。”范罡说,“你这新业务线除了能申点政策减免和补助,其他方面对公司盈利没有任何帮助。”
范罡撑着座椅扶手往上坐了下:“现在它的价值已经实现了,还留着干什么,当是按部就班,该怎么做怎么做呀。”
舒云蹙眉:“但ESG走的是降本增效循环发展的路线,目光总要长远,现在国家在发展这个,市场初期的投入确实不少,但后面回报率也一定是可观的。”
范罡喝了口茶,吐掉茶叶:“但这个回报怎么都得三五年后才能明显。谁知道三五年后市场是什么样?每年有多少死掉的风口?”
他看着舒云,呵呵笑笑:“舒组长还是没被社会毒打过,太年轻、太理想化了。得多历练、多吃点苦头就好了。我知道你是华勤出来的,又独立做过许多项目,心气高,但这里不是华勤。你就只是一个小组长,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舒云面色微凉,她没表露任何情绪,目光也很平淡,只有两手背在身后,指甲掐进肉里。
范罡不由瞧她几眼,没料到她还挺喜怒不形于色。
他只好又笑一道,缓和气氛:“舒老师最近没事的话,就帮我把这些数据核对一下吧。”
他指指桌上一堆文件,“快点整理出来,下周好去香港参加行业论坛。”
“多拉点投资,不比搞这个什么三五年才见效的产品线好?”
舒云调动一个笑,心里却沉冷。
她抱着文件出去了-
八月底,香港行业联合会再度举办。
舒云跟着蓝辉的产品部一块过去,提前一天入住酒店。
过去的那天,舒云看见熟悉的酒店装饰以及门口的海报,心里恍惚几分。
想起三年前,梁遇臣带她参加过一次,还借着联合会二十周年的由头,悄悄夹带私货,用无人机给她庆生。
这次再来,竟有些故地重游之感。
参会的企业大多今天办理入住,排了好一会儿的队才到前台。
舒云接过房卡,拎着箱子先上楼。
赵总要求半小时后楼下开会,她不敢耽搁,收拾好东西就下去了。
开会的那一层在五楼,就在大会场的边上,是专门划分的小会议室,给到场的企业使用。
舒云还没找到蓝辉预约的那一间,余光却先瞥见一群人影。
那群人也看见了她,许雯立马挥手,朝她大喊:“舒云!”
舒云看见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眼睛一亮,什么都顾不上:“雯雯姐!”
她小跑过去,看向旁边的周骏和李宗然:“骏哥,然哥。”
李宗然冲她递出手:“小舒云。挺久没见了。”
舒云赶忙和他握了握:“是呀,大半年没见了。”
李宗然:“在深圳过得还好吗?”
“然哥你怎么知道我在深圳?”
“林森和我说的。何况,遇臣每个月都往那儿跑,他现在几乎耀城、深圳、香港三头转了,不用想都知道。”他笑。
舒云闻言,脸不由一红,有点想说些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开个玩笑。”李宗然看她沉默,打趣道,“但主要是想问你过得怎么样。跳槽后的岗位还好吧?”
舒云赶紧说:“还好还好。谢谢然哥关心。”
“别,和我们客气什么。”
许雯说:“今天饶饶姐也来了,她现在去了汇通,这次是跟着汇通的徐总一起过来的。”
她说:“晚上这里有晚宴,你要不要也过来我们大家一起聚一聚?”
“好呀!”舒云一口答应。
“噢对,梁总也来了,”许雯说,“他一会儿下来,我们等会要开会。”
舒云点点头:“我也是,我们这边也在等开会。”
李宗然适时打断:“那下次再聊,我们先去会议室了。”
舒云赶紧说:“那你们快去。”
许雯看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可爱,忍不住上去拥住她一下,“抱一抱,好久没见了。”
舒云也回抱着她,有那么一刻,她像是在回抱自己三年的青春。
她莫名心脏一酸,有些眼热。
许雯他们走后,蓝辉这边开会的同事们还没有下来,蓝辉这边大家一向踩点,舒云有些庆幸自己来得早,和华勤的同事说话不会被人看见。
否则她又要被范罡抓小辫子,说自己亲近老东家。
她当然亲近老东家,她能有现在,一半的功劳都是因为华勤的平台与资源。
她站在落地窗边,看着熟悉的香港街景平复心情。
身后有酒店的侍应生走过,她都避开目光,偶尔鼻酸,便低头擦擦眼角。
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靠近。
舒云回头,就见梁遇臣一身西装长裤走过来。他里面配了同色系马甲,领带领针也一丝不苟,显得人矜贵翩翩。
她看他一眼,目光飞速移开。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梁遇臣看她低垂的眉眼,微微低头,目光认真在她面上梭巡一圈。
他站近一步,阴影垂罩在她身上。
“怎么了?”他轻声问。
他一出电梯,就瞧见她站在这儿耷拉着脑袋,手要么攥着,要么伸出一根手指戳戳玻璃,还偶尔碰一下眼角,跟哭了一样。
梁遇臣:“有人欺负你了?”
舒云赶紧摇头:“没……”
她说:“就是刚刚见到雯雯姐他们了,我很想他们。”
男人看她确实不是被欺负了的样子,面色松缓下去,但又有些空落:“嗯。”
他提步往会议室走。
舒云看他冷不丁走远,跟上去:“你嗯是什么意思?”
他停下脚步看过来,一时半会儿也没作声。
“就是觉得,当你同事待遇都挺高的。”他不咸不淡,“当然,除了我。”
冬表树
[如果以前我的底线是华勤与工作, 那现在我的底线还会有她。]-
“当你同事待遇都挺高的。当然,除了我。”
舒云:“我没有……”
她下意识否认。
舒云忍不住:“这种话你都说过两遍了。”
她心里还涌着方才的酸涩,后面的话也下意识说出来, “我怎么就除了你了。”
梁遇臣微怔。
“你上次在三亚, 说我喜欢虞饶、许雯、周骏,还有林森和李宗然,就是不喜欢你。”她喉咙发堵, “我哪里……”
我哪里不喜欢你了。
她明明, 一开始就把十分的真心捧给了他。她现在连那些欺瞒、利用都释然了, 他却说自己对别的同事比对他更好。
梁遇臣听她这声音,嘴唇微张,像要说什么, 却又顿住。
他清黑如水的目光动了动。这眼神仿佛回到那年耀大寝室楼下,他也是这样看着她,问她看不看得上自己。
身边, 一长条的落地窗影明亮干净。
梁遇臣沉默少许, 往前走了一步, 好一会儿, 他说:“那你要跟我和好吗?”
“是真正的和好。”他再度出声, 声音缓慢而安定,“是从前、现在、乃至将来都在一起的那种和好。是以后的路依旧一起走的那种和好。”
梁遇臣眼底有种穿透时间般的低柔:“舒云, 你愿意吗?”
舒云心尖一颤, 像是被他这话给俘获住,听着听着, 眼眶竟又湿润起来。
这种挽回的话, 两人重逢后他说过不少了,之前她还能妥当处理, 但这次,她好像……
她不知道,如果他们和好了,后面又再遇见其他凶险,他真的会选自己吗?还是依旧为了大局与权力牺牲自己?
舒云咬着唇,脑袋微微侧开,似在动摇与抉择。
梁遇臣也不逼她,只站在她面前,等待她的结果。
可身后会议室的门被打开,李宗然:“遇臣,别聊了!开会了!再聊后面时间不够用了。”
舒云微一激灵,赶紧拿手指碰碰眼角。
梁遇臣回头往李宗然的方向瞥了眼,再度转回来,他心情也平缓一些,问她:“今晚有无人机表演,想来看吗?”
舒云:“真的?”
“嗯。”
她忍不住噗嗤笑出来:“你又要夹带私货了吗?但今天好像不是联合会的周年庆,也不是我的生日。”
梁遇臣却松泛一笑:“哄你开心也行。”
舒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身后的不远处,蓝辉的同事和领导们也从电梯下来了。
后面都要各自开会,说话的时间实在不够。
梁遇臣适时站远一步,看着她说:“那等我办完事,我来找你。”
舒云点头:“好。”
说完,梁遇臣点了下头,转身往李宗然那去了。
进入会议室的前一秒,他微微转头,看她一眼,无声一笑。
人进去了-
舒云在原地站了会儿,望着他的方向平复情潮。
身后,同事们也走了过来,她赶紧收拾好自己,擦掉眼角的泪光。
程林林拍了下她的肩:“你刚刚是在和华勤的董事长说话吗?”
“嗯。”她说,“就聊了会儿蓝辉业务线的事。”
“他们知道新产品线被撤掉事了?”
舒云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但按照梁遇臣的性子,他肯定一早料到,否则那天在车上也不会说蓝辉不适合她。
他们预约的会议室还要往里走一走,在大厅一个出口的斜对门。
一间二十平不到的小房间,大家落座。
赵总和范罡比约定时间晚了十分钟,姗姗来迟。
舒云今天稍稍准备了一下,想再提一提被撤掉的新产品线的事,希望能有转机。
ESG做的是可持续发展的工作,不是捞快钱的。
何况,拿了政府补贴和重点企业的名头,却又不干实事,后面要是被查,还有可能构成诈骗罪。
可还没轮到她说话,范罡已经宣布,从香港回去后蓝辉要精简部门,程林林并到采购部那边去,舒云则带着ESG小组并到财务那去。
舒云抬头,有些无法接受:“那这不就是强制转岗?”
赵总说:“不是转岗,是两个业务合并,你和财务那边联系那么密切,转过去也方便。”
舒云蹙起眉,只觉得荒谬,这样一个中型企业,做决策都这样随意吗?
程林林却不在乎:“涨工资吗?”
也有其他同事在问福利待遇一些。
范罡:“工资的事儿后面再谈。”
他目光落到舒云身上,她今天穿了件v字西服领的短袖通勤连衣裙,腰间别了细细的装饰性编制腰带,布料服帖修身,穿在她身上胸是胸,腰是腰,比平常的衬衫更显性感。
舒云察觉到他的视线,有点不自在地动一动,躲开他的眼睛。
范罡却极自然地开口:“舒组长好像对这个安排不太满意啊?”
舒云笑了下:“主要是几个月前招我进来时,人力不是这样承诺的,您和赵总当时也不是这么和我说的。”
范罡呵呵一笑,又看眼大家:“情况有变嘛,大家跟着集团路线走就好了。”
舒云心头沉重,她看向范罡身边的赵总,欲再做一些争取:“赵总,如果将ESG部门真的并走,那蓝辉在这方面的发展肯定会落后其他公司;还有那条新产品线,如果继续停产,使用原来的产品线,那三五年后真就追不上市场了。我们总不能被市场趋势倒逼着走吧?蓝辉现在发展势头好,更应该走在前沿。”
赵总听完这番话,没有表态:“有想法是好事。”
说完,便起身出去了。
范罡看见领导出去,登时变脸:“舒云,你少把从前那些习惯带到我这里来。别以为你在华勤给很多上市公司出谋划策过就能在蓝辉指点江山了。你只是个组长……”
程林林赶紧拿了会议室里的水壶给范罡手边的纸杯倒满水:“范总,舒组长入职时间不长,您消消气。”
范罡接过纸杯的时候,不知是不小心还是故意,在程林林手背上抚了一道,他神色这才展开,又流连地把舒云上下看了一道:“也是,舒组长太年轻,多经历一些就好了。”
舒云心里倒胃口,没再说一句话。
后面的会很快开完,她和程林林一块离开。
程林林叹口气,叮嘱:“你那些话,以后可别再在蓝辉说了,大家都是打工的,蓝辉工资过得去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她说,“至于那条新产品线,也别多想啦。”
舒云却膈应得很,尤其范罡每次看过来,那眼神和厨房的积年油垢一样糊重。
她想到刚刚范罡似有若无抚摸程林林的手背,程林林却没展露一丁点不适,这让她更加刺痛。
两人路过走廊上其他的会议室,经过某个门口,舒云意识到这是刚刚李宗然他们开会的那一间,她往里看去。
里面人已经空掉,应该早开完会了。
酒店的落地窗依旧明亮干净,舒云望着窗外香港的高楼与海港。
她忽而就想起梁遇臣从前说过的许多话:“以后工作就不能只凭喜欢了,得凭选择”“不是所有公司都会想发展新理念”……
这一刻,她终于真正明白了那些话里的含义。
还有,刚刚在这块落地窗边,他问她:“要跟我和好吗?”
舒云回想他深黑的眼睛,心头柔软-
晚宴是按照参会人数布置的,出示证明就可以进。
大厅门口的赞助商海报那依旧有不少人在握手合影,财经媒体来了挺多,都围在那采访拍照。
舒云本来跟着蓝辉的同事们,后来赵总遇见了合作方,范罡也和几个人去吧台喝酒了,程林林要加班,吃完晚餐回房间了。
她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四周都看了一道,没看见梁遇臣。
许雯给她发了消息,说他们在沙发这儿,舒云赶忙过去。
还没走近,就看见许雯和周骏他们,大家不知在说什么,笑得前仰后合。
许雯看见她,立马挥手:“舒云!快来!”
舒云小跑几步过去,先给大家打了招呼,大家看见她也依旧热情,没有因为跳槽而生分。
她坐去许雯身边,对面的周骏给她倒了酒,“喝么?”
舒云眼睛亮亮的:“喝!”
周骏笑着给她满上。
可真要喝的时候,舒云却忍不住环视一圈,生怕梁遇臣又从哪冒了出来,抓包自己喝酒。
许雯挑眉:“在找梁总?”
舒云一噎,脸色微热:“没有。”
“放心,他还在和然哥一起见客户呢。一会儿来。”
舒云笑了笑,转开话题:“不是说饶饶姐也来吗?她人呢?”
许雯:“饶饶姐还跟着徐总在忙呢。”
舒云点点头。
沙发这边都坐着最开始天星项目认识的那些人,大家聊着所里的一些事。
偶尔说到感情上,但顾忌着她在这儿,没有深聊,也没人打听她和梁遇臣那段闹得很难看的地下情与分手。
她很感谢大家的分寸感。
没坐多久,虞饶过来了,她穿着一身黑色礼裙,后面跟着李宗然。
舒云笑:“饶饶姐!”
虞饶提着裙子坐过来,揽着她肩稍稍拥了下:“小云,好久没见了。”
李宗然则坐去对面。
舒云喊了声“然哥”,却没瞧见梁遇臣。
李宗然:“遇臣还在后头和客户说话。”
舒云摸摸鼻子,“嗯”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
李宗然看了眼大家,目光环视一圈落在虞饶那:“你们饿不饿,要甜点吗?我让人上一点。”
有男同事问:“不饿啊,不是刚吃了饭吗?”
李宗然“啧”一声,“让你吃就吃,哪来那么多话。”
许雯转过来,和舒云悄悄说:“肯定是给饶饶姐上的。”
舒云转头去看虞饶,她正捏着酒杯喝酒,没有说话,也没有接李宗然的目光。
后面,三层的甜点架端上来,又有人来和李宗然说话,他再次看眼虞饶,离开了。
许雯眨眨眼,好奇地问:“饶饶姐,你和然哥怎么了?”
虞饶呼出口气,揉揉眉角:“我和他在吵架。”
许雯点点头,没再问了。
她心里苦恼,怎么两个人的男朋友都是上级,搞得她都不好八卦。
倒是虞饶先问了舒云:“小云,你和梁总还没有和好?”
“我不知道……”舒云想到他今晚邀请自己看无人机,估计他还会说些什么吧,那时候应该就会有结果了。
她看着自己杯里的酒:“饶饶姐,你是一离开华勤就去汇通了吗?”
“哪呀。没有。我辞职后一开始没找到工作。”虞饶说,“毕竟没有公司会要泄露信息的人。”
“是后来,然哥找我,说梁总在汇通那给我弄了个职位,要我去投简历。”说到这儿,她顿了下,“梁总处理事情看起来绝情,其实人挺好的。”
“而且我听然哥说,梁总为了把你没有过会的ESG业务线特批下来,扛了两边董事会的压力。”
舒云睫毛微动:“两边董事会?”
虞饶笑:“他现在是华勤亚太的董事长,华勤中国和华勤亚太,两边肯定都要交差的。并不是新官上任就高枕无忧了。”
这回许雯都忍不住点头:“是真的。虽然梁总升职后我们也都跟着升了一级,但确实很忙很累。而且我们和德威的竞争也越来越激烈。”
舒云心头一怔。
她一直以为他已经平步青云、再无阻碍了。竟然没有吗?
她低头喝了口酒,目光落在前方。
许雯和虞饶看她不说话,也怕提起她伤心事,心照不宣转开了话题。
舒云捏着酒杯,心思飘了一会儿,准备起身去洗手间洗把脸透透气。
无人机表演估计九点才开始,还有一个小时呢,她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舒云抹一下自己的裙身,刚走出大厅,却看见外面走廊上,两道熟悉的身影。
梁遇臣抄兜站在夜色明亮的落地窗前,面前立着波浪卷、吊带长裙的袁婧-
梁遇臣见完客户,从小会议室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袁婧站在不远处堵他。
他面不改色走过去:“有事?”
袁婧抱着纤细的手臂,粲然一笑:“一块儿喝一杯?”
梁遇臣:“有事就在这儿说。”
袁婧吹吹指甲,悠悠道:“你都分手了,还对我那么谨慎?”
梁遇臣不接话,目光平淡地看着她。
袁婧看他表情没有丝毫松动,也懒得坚持了,她肩膀落下去:“我就关心一下你。听说你上任大半年,医院都去了好几趟。不会是那次找我删照片,让你喝酒喝伤了身体吧?”
那时,她故意威胁,没想到他竟然真愿意为那个小员工被她折辱。
梁遇臣:“没正事儿就先走了。”
说着,提步绕过她。
“有事的。”袁婧开口,跟上去,重新站到他对面,“你家里还有几份当初借住到我家,和我爸签的财产合同。我爸让我来找你拿。”
“行。等回耀城,我让吴妈交给你。”
袁婧点点头:“也不着急。我最近在忙着搬家,准备明年就继续回美国生活了。”
“国外更适合你。”他没有多余的话,“走了。”
再次擦肩而过。
袁婧又喊他:“遇臣哥哥。”
梁遇臣停住脚步。
她看着他成熟俊朗的背影,嘴唇张了张,声音很低:“你……你以前,我们一起在美国的时候,你有没有一点……”
袁婧忽然觉得好没意思,改了口:“我爸后面估计不会善罢甘休……你小心一点。”
梁遇臣略回半个头:“多谢。不劳费心了。”
话落,他走去晚宴大厅。
沙发那坐着的几乎都是华勤的人,他走过去,却没看见舒云。
梁遇臣环视一圈,明明他刚刚见客户之前,还看见她在这儿和许雯虞饶坐着的。
他蹙眉:“舒云呢?”
许雯:“小云去洗手间了。好像有一会儿了,还没回来。”
梁遇臣颔首,不知为何,他有些不太放心,转身跟着往洗手间走去。
舒云在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口钝痛。
她每次一遇见有关他和袁婧的事,总是难以维持、不攻自破。
看见他俩站在落地窗前,她忽而就觉得下午和他说话的自己是个小丑。
她心里生气,他问她要不要和好,这就是他嘴里的和好?
舒云洗完手,拿了抽纸擦干净,重新走出去。
她在走廊上平复一会心情。
她不太想赴约看无人机了,她想坐电梯回楼上房间。
可还没走出几步,就看见范罡迎面走了过来,他和那几个勾肩搭背的客户都喝高了,浑圆的脸泛着酒红,摇摇晃晃说着话。
舒云顿感不太妙,而且下午开的那个会实在让她烦闷,又想到范罡有意无意地摸程林林的手。
她一阵恶寒,拔腿就往反方向走。
范罡早一眼瞧见她,和客户哈哈打了招呼,追着她跟上去。
“舒组长去哪?”跟到一段没人的走廊,范罡大步上前抓住她手腕,“都不愿意和自家公司的领导亲近亲近?反倒和华勤那边的人喝得热闹?”
舒云惊跳着“啊”一声,奋力甩开他胳膊,但他手却跟上了把锁一样捏着自己。
她恶心得头皮发麻。
“蓝辉是不如华勤好。”范罡目光黏在她领口扫视,“不然,舒组长怎么会为了见老东家,打扮得这么性感好看,连事业线都露得那么显眼。你在公司就爱穿包臀裙,是不是你们梁总爱看啊。”
舒云被他抓着,脸色涨红:“范罡你给我放开!”
舒云挣扎,踮着脚往大厅那头看,顷刻就要喊人,范罡却一把捂住她嘴,扯过她将人随意推进旁边的一个无人的小会议室。
会议室晦暗不明,范罡捂着她,一脚把门踢关上。
舒云吓得汗毛都立了起来。
“舒组长你不是一直想把新产品线推进下去吗?要不我帮你去给董事会说说怎么样。”范罡揉捏她的手腕,顺带掐了把她的腰,酒醉地眯着眼,“要成了,你可得好好谢谢我。我可没亏待过你。”
舒云使劲拍打往外挣扎,声音颤抖:“范罡,你要再动我立马报警!我一定报警你别以为我不敢!”
“你报警又怎么样?啊?我动你一根手指头了?”范罡更来劲儿,他指指自己,“老子告诉你,我上头有人,你能把我怎么——”
话没说完,只听见“砰”的一声,会议室门被人一脚踹开。
门口光线倾洒,梁遇臣的身影出现在灰暗里,他面色铁青,捎带着微风,他直接一拳挥在范罡脸上。
那一拳不知有多少重量,舒云感觉地板都在颤,他手臂的青筋与肌肉完全偾张,男人的力量感再一次在自己面前具象化。
范罡痛苦地松开她往后踉踉跄跄退了几步,倒在墙壁上,躬身吐出一口血沫和牙齿,鼻梁好像也歪了,模样难看又血腥。
梁遇臣下颌紧绷,拽过舒云把人拦在自己身后。
范罡缓了足足半分钟,酒估计也醒了:“他妈的梁遇臣,老子上面有人!我要告你故意伤人!你和这婊子都逃不掉……”
梁遇臣听见那两个字,眼睛眯了道,他薄怒的面色微微抽搐,一刻都没等,拳头再次捏紧,上前就一脚把人踹倒在地。
他捏着范罡的衣领,拳头就这么一下一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砸下去。
范罡也全力回击,他手捞到什么东西就往梁遇臣身上招呼。文件夹、书背,甚至还有尖锐的水性笔。
梁遇臣也不躲,咬着后牙,掐着他脖子泄愤。
“上面有人?好。”他面淬一股霜寒狠戾,几乎杀红眼,“你看我今天会不会弄死你。”
冬表树
[如果一定要说一句话, 我想和她说:请相信我的爱。]-
扭打的声音吸引了晚宴大厅里的人,大家循着声过来了,一道来的还有媒体。
一时, 周围水泄不通, 媒体举着摄像机,惊呼声、脚步声、拉扯声混杂在一块儿。
梁遇臣目光冷厉如刀。
范罡被他掐着脖子制在身下,他挣打着, 但呼吸不顺, 面色越来越紫红, 手里的动作也脱力开来。
他手无意间摸到扫掉在地板上的方盘型的玻璃烟灰缸,一把抓起,狠砸向梁遇臣的后脑勺和脖子。
“砰”“砰”地两下闷击。
舒云不知道那两下砸得有多大, 只看见他衣领好像红了:“梁遇臣!”
她想过去拉他,想查看他的伤势,却又无从下手。
梁遇臣仍旧一动不动, 像感受不到疼痛, 眼睛死死盯着范罡, 一副不把人弄死不罢休的模样。
门口一连串脚步声, 李宗然带着保安过来了。
“遇臣!”
李宗然过去把他拉开。
梁遇臣这才松手。
他把握着这个度, 以前练泰拳的时候,知道怎么样折磨人最痛苦但又不伤性命。
他站起身, 嫌恶地看了下手。
保安涌进来, 把范罡扶起押好。
范罡痛苦地撑在墙上,他鼻子嘴巴全是血, 指着梁遇臣大口喘气:“他妈的梁遇臣!老子要告你故意伤人!大家都看见了, 媒体也拍下来了!是你和这婊子把我弄伤的,我去告你!”
梁遇臣绷着下颌角, 听见那两个字提步再度过去。
他身体微转,身后被血液染红的衣领更为醒目。
“梁遇臣!”舒云清醒过来,一把扑过去抱住他腰,“你别!你受伤了!”
她更怕他把人掐死了。
要真闹出了什么事,那他这些年,那么多辛苦、蛰伏、隐忍,也通通前功尽弃。
“我没事,他没把我怎样,你及时过来了,我没事……”舒云双肩发抖,两只胳膊从后面环着他。
梁遇臣这才停了身影,回头安抚地摸了下她脸。
“我们去医院吧,好不好?”
舒云盯着他后脖颈,应该是刚刚那个玻璃烟灰缸炸出的玻璃碎渣,把他皮肤血管划破了。他面上还有一些擦伤,还有被范罡用水性笔尖划破的混着黑色墨渍的血痕。
保安把周围录像拍照的媒体和看戏的人疏散了。
今晚到场的都是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不知道这大半年华勤董事长春风得意,却不想竟然会在联合会上打架,也是新鲜。
好歹都端着面子,保安一疏散,大家慢慢散开,谈笑的谈笑、应酬的应酬去了。
保安队长转向梁遇臣:“梁总,人我们扣下了,一会儿会送去警局。”
“等等,怎么就送警局了?”赵总在暗处观望了好一会儿,等人都散完,才走出来,“梁总,这两个都是我的员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赵总看一眼还瘫在墙边的范罡:“您二话不说把我的人打成这样,蓝辉确实不像华勤地位高,是全球顶尖的大事务所,但也不是好欺负的。总得给个说法吧?”
舒云一听,双肩激动:“是他先骚扰我的,凭什么我们给说法?”
赵总反咬一口:“什么骚扰?范罡在蓝辉这么多年,从没听说有这种问题,怎么偏偏遇上你就骚扰了?”
“你少倒打一耙……”
舒云嘴唇颤抖,她心中愤怒。而且更气的是,梁遇臣因为自己受伤,现在还被这种人威胁。
梁遇臣看她一眼,把人拉了下,护在身后,“那行。”
他说:“那就带着酒店监控去警局,看你们蓝辉究竟是想让他一个人蹲局子,还是整个蓝辉高层一块儿蹲局子。”
说到这儿,他微微一笑,“蓝辉骗取政府补贴的事儿,我不介意亲自往法院走一趟。”
赵总面上僵硬,终究,挤出个客套的表情:“梁总太费心了。”
说完,他没再看范罡,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面,保安一左一右架着范罡走去外面,准备把人带去警局等候处置。
范罡捂着满是鲜血的鼻子,路过梁遇臣和舒云的时候恨恨看了他们一眼,像要扑过去撞死他们一样。
会议室空旷下来,李宗然也走了,他得去调监控,跟着保安一道去警局。
梁遇臣扶了扶身边的墙壁,他伸手摸一下自己后颈,触到湿漉漉的伤口,手拿回来,指腹上都带着血迹。
舒云回神:“还在流血吗?我们去医院吧?”
她目光转向他后脖颈,忍不住扒他衣领,“让我看看。”
她踮起脚,头顶的发丝在他下颌和耳根处动来动去。
梁遇臣被她力道扑着往后站了一步,低笑:“怎么一上来就脱人衣服?”
“……”
舒云抬眸看他,眼神着急又担忧,她心都快疼死了,他还在这里开玩笑。
梁遇臣改口:“都是小伤,没事的。不用去医院。”他说,“就是……”
他抚了抚自己后脑勺,微一蹙眉。
舒云焦急地盯着他的表情:“就是什么?你说呀?”
梁遇臣瞧她这样在意,安抚说:“真没事,就是有玻璃渣还扎在里面,有点难受。”
舒云不知道他是怎么用这么平淡的语气说出这些话来的,她光听着都觉得疼。
梁遇臣看她狼狈的小脸,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他手上的血渍蹭了点在她脸蛋上,他又拿干净的手背去给她擦掉。
“我们上去?回酒店房间。”他说。
“好。”舒云点头-
舒云把他送回套房,下去附近买药。
碘伏药膏药酒绷带,一股脑全买上,她赶紧坐电梯返回。
电梯上到五楼,是晚宴大厅那一层。
进来几个参会人员,穿着西装和礼裙。
舒云往角落站了站,她盯着楼层数字,一心只想快点回去。
边上,一个人出声:“诶,你刚刚去看没,华勤的董事长在会议室把一个公司的小主管给打了。”那人说,“下手真狠。我看那小主管鼻梁都歪了,还被架去警局。为什么他一打人的反倒不用去?”
“谁让人家是董事长呢?”另一道声音说,“我看许多媒体都录了像的,就看报不报道了。”
“报了也没用,华勤这种大集团只手遮天的,有钱有人脉,做好公关就行了。”
楼层渐次到了,电梯里的人陆续出去。
舒云往前摁了关门键,只觉得这气吃得真亏。
她被骚扰,害得梁遇臣受伤还被人诟病。这事儿又不好解释,难道她要去和全世界说自己被骚扰了吗?
舒云心里发堵。
电梯门开,她提着塑料袋走去套房门口,刷卡开门。
客厅里灯亮着,但没人。
舒云顺着光线走去卧室,看见他正对着镜子脱衣服。
男人放松状态下的背肌显露出来,后脖颈那一片血糊,一直蔓延到肩胛骨那,边缘的血渍已经干掉了,贴在皮肤上。
梁遇臣看见她来,高大的身躯微微回头:“药买了?”
“买、买了。”
舒云磕巴一下,视线有点不知道看哪。
明明是来给他上药的,她却无端觉得这个卧室暧昧闷热起来。
他一向不介意被她看光,手里拿起浴袍,重新穿上。
梁遇臣系好带子,余光见她一动不动的:“光站着做什么?”
舒云脸微热,她走进去:“那个,刚刚在晚宴,你被好多记者拍到了。真不要紧吗?会影响华勤的声誉和你的支持率吧?”
“没关系,能应付。”
舒云有些懊恼。
梁遇臣却看向她手里的塑料袋:“要我脱衣服吗?”
舒云呼吸一滞,她躲开他的目光,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你……把领口松松就行。”
“行。”他坐去床边,似乎还有点遗憾。
舒云拿上生理盐水和纱布过去。
她脱掉鞋上床,爬到他身后,把他领口扒下来一点。
浴袍本就宽松,扯下一半很容易。
血肉模糊的后颈又露出来,舒云手有些抖,她拿纱布倒了生理盐水,给他把血渍一点一点擦掉。
擦掉后好看多了,男人硬实宽阔的背肌又完整显露出来。
舒云又拿了手机,点开手电筒,拿了镊子去夹伤口里的玻璃渣。
那伤口细碎得很,有几块埋得深,估计是划破血管,血才流了那么多。
舒云怕他疼,每一下都很小心,小手轻轻柔柔地给他拨弄着:“疼吗?”
梁遇臣:“还好。”
比起疼,他更觉得痒。
他微微动一动,身后传来声音:“你别动呀。”
他眯了道眼,看着前方的地板,没动了。
玻璃渣都捡了出来,舒云蹬蹬下床,光着脚跑到桌子那拿碘伏药管和绷带。
她给他涂了厚厚的一层,又拿绷带裹了一圈。
梁遇臣显然怀疑:“你确定要这样,绕着脖子裹一圈?”
舒云坚定点头:“我确定。”
他不说话了,由她摆弄。
终于包扎好脖子上的。
他脸上还有一些擦伤和淤青。
舒云拿手指抹着药,她抿抿唇,却又一笑:“你又要破相了。”
“嗯。”他接茬,“嘴上的伤刚好。”
“……”
舒云忍不住瞪他一眼。
药全部擦好,她去浴室洗手。出来的时候,梁遇臣正在窗边接电话。
李宗然已经把人带去警局做完笔录,又有酒店录像,范罡推脱不得,行政拘留十五天。
李宗然:“你打人的消息已经有媒体报出去了,估计不是德威就是袁定山弄的。”
毕竟事情牵涉舒云,李宗然也不好自己拿主意:“我们要澄清吗?”
梁遇臣:“先不用管。”
李宗然说:“后面得小心了,袁定山不会放过这个反扑的机会。”
他说:“我有安排。”
挂断电话,他看见舒云坐在床边,模样有些放空。
她估计又在回想刚刚,小脸蹙了蹙,恶寒地抖了一道。
梁遇臣放下手机,走过去揉揉她后脑勺,知道她受惊吓了:“今晚留我这儿?我陪你。”
舒云睫毛微动,脸蛋顺着他的力道,贴靠在他的小腹。
他身上还是熟悉的清苦气息,比油腻的酒气好闻多了。
她心安,却又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
梁遇臣俯身吻了下她额头,走去衣帽间给她拎了件干净的衬衫:“先去洗?”
他这话没带任何暗示,只是想她早点洗完休息。
舒云看眼时间,竟都快十一点,她接过:“嗯。”
在她洗澡的时候,梁遇臣也去了卧室外的独立卫生间。
舒云洗完,他也整理完毕,换了睡衣坐在床上。
他那睡衣还是从前在一起时,两人买的一套。
分手后,她的睡衣留在了他家里,也不知道这大半年他是如何处理的。
她看了眼他后颈:“你洗的时候没沾水吧?”
“没。”
舒云身上罩着他的衬衫,衣摆下两条腿明晃晃的。
一想又要和他睡一张床,她有些没来由的拘谨。
梁遇臣看眼自己身边:“不来睡觉?”
“……来了。”
舒云耳根有些热,她绕过床尾,掀开他身边的被子,将双腿放进去。
梁遇臣将顶灯关了,只剩床头一盏小灯。
夜色深暗,窗外夜景明亮,两人躺进被子里,却都有些沉默。
舒云思绪仍是一团乱麻,他今晚应该是要对自己说什么的,但无人机表演已经错过,他又受了伤,还会开口吗?
不知过了多久,梁遇臣的手探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舒云手臂动了动,没有挣脱。
他微微侧身,手臂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腰。
纤细柔软的脊背重新嵌进胸膛,梁遇臣吻了吻她耳垂。
温热的鼻息扑在皮肤上,他力道收紧,把她牢牢抱着。
舒云身体绷了一瞬,慢慢放松下去。
她被子里的手搭上他手臂,手下他肌肉平静有力。
舒云望着窗外,忽而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个小会议室里的。那一段走廊都没有人。”
“我在大厅没看见你,不放心,出来找你时就看见了。”说到这儿,他也蹙了眉,“怎么不在沙发那好好等我?尽乱跑。”
他手里配合地捏了把她腰,不轻不重的。
舒云抿抿唇,觉得自己不能再回避这个问题,即便再有阴影、再有伤痛、再有他因为袁婧给自己撒谎的前科,她也得问清楚。
她身体微动,转过身面对他:“我去洗手间的时候,看见你和袁婧在一起,我就……”
梁遇臣接话:“她今天为公事来的。后面她要去吴妈那拿几份我之前和袁家签的财产合同,先给我打声招呼而已。”
舒云点点头,却一时没说话。
梁遇臣手下将人搂近,低声问:“你是为这不高兴吗?”
虽然是面对面,但舒云不太敢看他深黑的眼睛,她知道自己一望进去就出不来。
她目光只盯着他脖子上的绷带,有一个边角翘了起来,她伸手抚平,继续说完:“不是。我是怕你不和我说实话。之前在一起的时候,有两次,你明明和袁婧在一起,在我面前却撒谎。我知道你不会和她发生什么,你不是那种人,我相信你。但你每次骗我,都让我难以接受,我只会觉得动摇和可笑。”
舒云抬抬眼睑:“你以前很多事情都不肯和我说。袁婧是一个,你的那些布局与计划又是一个。可你如果不把这些告诉我,不把完整的你告诉我,我们怎么继续走一条路呢?”
梁遇臣看着她,目光动了动。
“如果以后,你又要因为一些更重要的事,需要在我和某件事情之间做抉择,那怎么办呢?”舒云继续问,“难道继续死循环吗?”
梁遇臣认真听着。
她摇头:“我不是想要你必须选择我,而是我希望你告诉我你每次选择的理由。你是怎么想的、怎么权衡的,而不是让我不明不白被牺牲掉,即便你暗中给我把业务线保留下来,但对我来说,我受到的打击依旧没有减少。”
梁遇臣伸手把她轻轻按进颈窝,低声:“满满,我没有想要牺牲你。牺牲这个词分量太重了。我只是想等一切都解决,清清静静了,我们后面也能更加安稳。”
“你那天和我分手,哭得这样伤心,说我不懂真心。”他低低吸了口气,摇头,“满满,这个指控太严重了。之前潘明远官复原职那段时间,我们也算共患难一遭。都能共患难,又怎么会看不懂真心呢?”
“那是我的气话。”舒云鼻子有些酸,她那时候太伤心,什么最有杀伤力都一股脑倒出来,“你不是狼心狗肺的人,我知道。这三年你对我有多好,我也知道。”
梁遇臣不由一笑,夜色里望着她。
“但你也绝对不是好人,”舒云小脸一皱,还是忍不住吐槽,“谁家好人像你这样,布那么大一个局还一声不吭。”
“……”他缓缓一笑,“那以后我都和你说清楚。”
“嗯。”
梁遇臣平躺去床上,伸手把她揽到怀里。
舒云触到他柔软的睡衣,手也轻轻搭到他腰上。
他转了话题:“蓝辉的工作准备什么时候辞掉?”谈到工作,他目光锐利起来,“你别告诉我还要继续待在那儿。”
“没有。准备辞的。”舒云脸搁在他肩头,顿了一会儿,“你说的那些话我想过了。我觉得你说的对。”
“难得。”他挑眉,“终于知道我说的对了。”
“……”
舒云轻哼一声,腿踢他一下:“但等过几天吧?至少先等香港这个联合会结束。”她说,“等回深圳后我再辞。”
“辞了后有打算吗?”梁遇臣问,“回华勤?”
舒云眨眨眼,小脸扬起来看向他:“我考虑一下,可以吗?”
“可以。”梁遇臣微微翻身,低头去寻她唇瓣,“别考虑太久,好不好?”
舒云感受到他的吻,没有拒绝,轻轻地“嗯”了一声。
冬表树
[我希望能给她善一辈子的后, 或者,撑一辈子的腰。]-
一夜无梦,第二日, 舒云七点醒了。
身边梁遇臣还在睡着, 她有些稀奇,之前他无论睡得多晚多累都是雷打不动六点起床。而她做不到这么自律,大多数时候醒来他也不在身边。
窗外淡白色的天光, 高楼隔着海港, 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舒云微微动了动, 被子里,她还穿着他的衬衫,他手搭在自己腰上。
昨晚两人相拥而眠, 她原本以为会发生什么,但他除了用力吻她,没做别的。
舒云回头, 梁遇臣眼睑阖着, 面容沉静俊朗, 只是眉头微微蹙起, 似乎是哪有些不舒服。
她下意识拿手指碰了碰他眉心。
她不想吵醒他, 动作很慢,可手臂一动, 被褥掀起, 就这一点点的动静,他眼睛眯了道, 慢慢睁开。
舒云不好意思地眨眨眼, 做坏事一样收回手:“你睡得怎么样?还好么?伤口还疼吗?”
梁遇臣适应着光线,听她一连串蹦出来的问题, 嘴角不由牵了牵:“还好。”
他嗓音低暗,手从她腰上收回,碰了碰自己脖颈上的绷带,“就是……”
舒云:“就是什么?”
“有点勒脖子。”他看她一眼。
而且有点,像被她拴着的宠物一样。
梁遇臣不爱赖床,醒了便掀开被子起身。
他蹙着眉动了动脑袋,后脑晃过一抹晕痛。
估计是昨天挨了那两下玻璃烟灰缸,他脑袋不太舒服,人也起晚了些。
梁遇臣手撑了道床,一瞬之后,痛觉消失。
他站起身,面色缓和,并没放心上。
舒云也没察觉他的异样,见他起了,忙不迭跟着爬起来:“很勒脖子嘛?我昨天应该试了松紧的。”
她眼神担忧,扑过来就要扒他衣领。
梁遇臣站在床边,手臂接住她,任她摆弄。
舒云凑近,手指贴着他脖颈伸进绷带里。
她额头蹭到他下巴,认真地检查着:“能塞进两根手指呢。”
这样也会勒吗?
“……”
这话……
梁遇臣心猿意马一秒,垂眸,她还尽职尽责地比划。
窗外,八月底的阳光已经洒了进来,将她窸窸窣窣的发梢染成金色。
他很久没有在这样的晨光里好好看过她了。
舒云:“那我给你解下来吧。”
她伸手过去。
梁遇臣却握住她手腕,一把捞过人深吻下去。
她手被他剪去头顶,两人重新跌回床铺,他的膝盖陷在她身体两侧。
舒云猝不及防,“唔……”
他身躯遮挡了大半光线,某一刻,他微微停顿,分开看了她一会儿后又重新吻她。
舒云看见光影落在他优越的额头上
依譁
,心尖儿也跟着晃动起来。
梁遇臣没和她说,他夜晚醒了好几次,不是被她蹭醒就是被她瞎摸瞎捏瞎踢腾醒。之前两人在一块时,她睡相也不好,但折腾一顿后又会很乖,窝在身边一动不动。
她身上还穿着昨天他递给她的衬衫。
梁遇臣手轻车熟路,往上捻了一道。
听她尖尖的嗯声,他受用地啄了啄她唇瓣和脖颈。
舒云被他弄得有点痒,她稍稍推了一下,他便没再继续,拉着她起来了。
上午都各自有事,舒云洗漱换衣服,又给他换了药,伤口没再流血,只留下红色的深痕,伤口湿漉漉的,看着触目惊心。
“别缠绷带了。”梁遇臣说。
舒云知道他顾忌工作形象,“不缠绷带的话衣领会磨着伤口的,会疼。”
“没事。”他说,“晚上回来擦药就行。”
舒云不肯,哪有晚上擦药白天磋磨的,反反复复更愈合不了。
她最后找了个折中的法子,拿医用胶布把纱布贴着,与领口隔绝,又掩在布料下面,不仔细看瞧不出来。
她弄好后,绕到后面拍了张照给他检查:“这样总可以了吧?”
梁遇臣这才同意。
两人收拾好,一块下楼吃早餐。
“我这几天估计会很忙,不一定能陪你。”梁遇臣说。
舒云不在意,她拨弄着餐盘里的培根:“其实我行程也很满。九点有个ESG和可持续专题的论坛要去听。都是前沿案例呢,我得抓紧机会学习一下。”
“还有蓝辉那边几个供应商我也得去见一见。把后面的工作给干完。”她说。
梁遇臣蹙眉:“都要辞职了还给他们善后?”
“当然。得有始有终。”舒云放下叉子,回忆起之前,“我当时从华勤辞职,不也把所有要善后的事儿给你安排好了?”
“……”
舒云看他不作声,难得有他怼不过自己的时候,她灿烂地朝他咧嘴一笑。
梁遇臣瞧着她,心下柔软又无言。
吃过早餐,两人得分开了。
他要去开会,她得去听论坛。
走到要分开的岔路口,舒云正想和他道别,梁遇臣却将人一带。
舒云差点撞上他胸膛,她刚想看眼周围有没有人时,就听见头顶这么一句:“以后不用再善后了。”
“诶?”她懵懵抬眼。
“你只需要往前走就好。”他说,“我给你善后。”-
舒云一股脑走进论坛场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胸膛里的心还在跳。
真是,这个人每次冷不丁冒一句话,总让她不受控制地陷进去。
她低头,抿着笑随意刷着手机。
微信里,蓝辉的同事们没一点动静,估计都还不知道昨晚的事儿。
范罡又在局子里,赵总估计也不会再提这个事。
舒云乐出一丝清闲,果然没有什么压力是辞职不能纾解。
十一点,听完论坛,她做好笔记,又去旁边的酒店会客室,接连见了几个蓝辉的供应商,把手上的工作全部了结。
走出会客室,恰巧碰见隔壁侍应生进出,熟悉的声音飘出来一点,带着激动:“钱栋成你他妈收了钱能不能好好做事?”
舒云微微一惊,匆匆回头瞧一眼,果然是天星的屈总。
屈总和钱栋成隔着茶几站着,两人身影隐在一道屏风后面。
屈总:“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天星要真出事,德威也逃不到哪去,你也照样要被财政部审计署带走。”
侍应生端着茶具出来,门被关上了。
舒云没再听见声音,她脚步停下来,拿出手机搜了搜最近天星的新闻。
天星退市崩盘的预测去年三四月就开始,一年半过去,居然还坚-挺着在。
最近几个月都没什么热度,股票也很平稳,不知是真起死回生,还是短暂的回光返照。
舒云现在也不太关心这些,一切都已经是过去式。
只要他崩盘别牵涉梁遇臣和华勤,她都不会在意。
中午吃饭,梁遇臣和华勤的合作方们有饭局陪不了她,舒云便和许雯虞饶他们一块儿吃。
吃到一半的时候,李宗然过来了。
舒云立马抬头看了看周围,却没瞧见熟悉的身影。
许雯一笑,帮她问了:“梁总呢?”
“遇臣还在应酬。”他说。
“还在应酬呢。”许雯重复一遍,打趣她。
舒云往嘴里塞口虾仁,有点不好意思,便问:“然哥你今天不用见客户?”
“见过了。没一块儿吃饭而已。”李宗然答,目光却看去虞饶那。
虞饶安静地一边吃东西一边刷手机,就是不抬头。
李宗然看了会儿,收回目光转向舒云,笑说:“小舒云,后面只怕又要重新找工作了吧?”
舒云:“嗯。这回是真得重新找了。”
“有想法么?”他问,“要不要回来继续做ESG?”
李宗然笑:“负责人的位子还给你留着呢。”
舒云睫毛微动:“……给我?”
李宗然点头:“这是遇臣的意思。抛开你俩的关系,ESG确实是你一步步带出来的,你没做这个前,这条业务线都只是空壳。你有两年的基层经验,风场煤矿你都下过实地,后面的项目构架也是你一个人慢慢搭建的,该怎么做你最了解,也最适合。”
舒云深吸口气。
其实如果只看平台与前景,那华勤一定是再合适不过的土壤。但她回去不就又要办公室恋情?
“可华勤不允许办公室恋情,我……”
如果以后要继续和梁遇臣在一起,办公室恋情这个问题他们避无可避,这件事上只能她做出让步。
一旁许雯插话:“这还不简单,让梁总给你把规定改掉。”
舒云脸一热:“不行不行。”
她才不要他为自己兴师动众改规则。
李宗然说:“放心,他现在在华勤亚太,是亚太这边的CEO。你要回来也是在华勤中国。这是两个办公体系,不算办公室恋情。”
说到这儿,他清清嗓子,瞅一眼角落里听他们讲话的虞饶,若有似无地强调了一下:“华勤中国的CEO现在是我。”
说到职位,舒云忍不住好奇:“那林总的职位是?”
“他是亚太副总裁。和我同级。”
她感慨:“真好。大家都升职了。”
“是呀,我和骏哥都是经理了。”许雯接茬,“你要回来,估计也是经理。”
李宗然点头:“是。应该会是经理。”
“可以多考虑一下,事业选择是大事,如果有别的赛道想尝试,也不用太顾忌我们。”他说,“但得尽快给答复了,不然我这儿也难办。”
舒云点点头:“好,我尽快给答复。”
李宗然说完,也没有多留,他下午还有安排,坐一会儿便走了。
等人离开,许雯立马问:“你和梁总真和好啦?我早上在餐厅的时候就看见你俩一块下来吃早餐。”
“算和好了吧?反正问题都说出来了。”舒云盯着自己的餐盘,“关系比之前好多了。”
许雯将她一搂:“那你还犹豫什么,赶紧回来上班。”
舒云一笑,“好”了一声-
下午,舒云回到自己酒店房间收拾行李。
她先整理打包了一下这几个月在蓝辉的工作文件,而后在OA系统上给人力发了辞职信。
临近晚饭,正整理着上午听论坛的笔记时,梁遇臣过来了。
他身上还穿着开会时的西装长裤,马甲领带一丝不苟,出现在她这小小的单人间里时,好像也让这房间亮了一道。
看见她摊开的行李箱,梁遇臣走进来:“要走了?”
“嗯。得回深圳了。”舒云抱歉地说,“我下午看群消息才知道赵总和同事们都回深圳了,晚上这个房间就自动销房住不了了。”
“那就住我这里来。”他拉过她,低声说。
他赶着趟儿地把一天事情处理完,腾了完整的夜晚时间来找她,她却说要走了。
梁遇臣低头,手移到她后颈,低头吻咬她嘴唇,“正好,和我住一起。”
舒云双肩刺激地一颤,抬手搭住他手臂:“唔……不行,来之前我都答应我妈妈说结束就立刻回去的。”
她说:“来之前我哪知道会碰上你。”
梁遇臣唇瓣分开一厘米:“那我送你?”
“不用,我买了回深圳的高铁票。”
“我送你去车站。”
舒云笑:“那行。”
她眼睛扑扑闪闪的,主动踮脚填补那一厘米的距离,好似在补偿他。
梁遇臣自然收下,她主动去碰他的舌尖,他眸色微动,转身把人摁去墙壁上。
脚步绊了道行李箱,舒云手忙脚乱把箱子踢走。
温柔的力道重了起来,梁遇臣手臂横去她腰后收紧,要她严丝合缝贴住自己。
他低低吸口气,有些把控不住,又禁锢着她摁去床上。
西服、领带,全被她拉皱了。
梁遇臣两指并拢,和平常触摸笔记本电脑的感应板一样,触摸着她。
手指埋了进去,她咬着唇呜出一点细碎的哼声。
许久不被触碰的身体,排斥却又渴求。
舒云仰头,身体陷在床铺里,迷蒙的眼望着天花板,她本来是想推开,但不知为何,手臂环着他脖颈越抱越紧,发出来的声音也越来越熟稔。
梁遇臣轻啄她叫唤的小嘴,他早上就想这么做了。
毕竟她也能塞进两根手指。
舒云浑身紧绷又涣散,她喘着气想,还好她这房间里没套,不然不得被他薅住一顿折腾。
夕阳渐落,城市的天空从浅蓝变成深红的橘和紫。
舒云背上的汗还没蒸发,她软软趴在他身上,拿过他手机看眼时间,计算自己还能赖多久的床再去高铁站。
而梁遇臣则瞧见她桌上正在整理的论坛笔记,他靠在床头慢慢翻看。
“哦对,”舒云想起中午的事,“我中午见完供应商后,出来看见天星的屈总了,他好像在和德威的钱总吵架。”
梁遇臣听着,不带什么意味地扯扯唇。
她抬头看向他:“要是天星出事,你不会受牵连吧?”
“天星崩盘是迟早的事。”说起这个,梁遇臣面色锐利几分,“华勤去年就切割解约了,不会有事的。”
舒云却摇头,脸颊还带着方才亲密时的热气:“我不是问华勤,我是问你。”
梁遇臣停顿了会儿,低头拿嘴唇碰了碰她眼睛:“我也不会有事。”
舒云“噢”一声,放心了,脸蛋靠在他颈窝里。
看他又要继续翻自己的记事本,忍不住伸手去抢,“你怎么和喜欢检查作业的班主任一样?”
梁遇臣却看向她,笑:“笔记写这么专业,看来是有规划了?”
她打个哈欠嘟囔:“我一直很有规划的。”
“那来说说看?”他瞧着她。
她踢腾一下,身体还软软的,“我现在又不是你的员工,不给你说。”
梁遇臣手下捏了把她腰,却也随她去了。
舒云看着窗外的夕阳,忽地问:“梁遇臣,如果我要是一直不答应你和好,也不答应你回华勤,那你要怎么办?”
她看向他:“难道你要一直把负责人这个位子给我留着?”
她觉得有些荒谬,觉得不像是他这种利益为先的人能干出的事,“你一直留着,那些看不惯你的董事肯定会在背后骂你。好不值。你不是一向看重利益吗,怎么又忽然看重感情了?”
梁遇臣低声:“不是看重感情,是看中你。”
舒云心一戳,有些冒泡泡,往他怀里拱了拱。
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又听他幽幽道:“最多也就只能给你留个大半年。你要再不肯跟我和好,这负责人的位置真就难说了。”
“……”
舒云想起另外一个问题:“可我走后这么久,ESG都没负责人,它怎么运转的?别又变成空壳了吧?”
“没有。我亲自在带。”梁遇臣说。
他怎么舍得让她努力了那么久的心血再度变成空壳。
舒云微愣,安静下去。
“这回想好了?”梁遇臣吻吻她额角,忽而问,“这次回来,就真走不掉了。”
舒云深吸口气:“嗯。想好了。”
“我以后都和你一起。”她说。
梁遇臣心头柔软:“好。”
【旧笔记小说网】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