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与灰暗, 一线之隔;原则与利益,一念之差。]-
四月,舒云结束了电力集团的项目, 正式回到耀城。
过年的时候, 她只短暂地回来过一个星期,但因为是春节,还得回洛城看婶婶和奶奶, 就没和梁遇臣见上面;而他也忙, 香港南城两头跑。
今天飞机落地, 梁遇臣派了司机来接她;他也昨天才回耀城,估计还在所里开会。
舒云坐在空旷的后座,窗外耀城的高楼呼啸而过, 阳光洒在她腿上,奶油似的柔软,也不燥热。
耀城的春天一向如此。
舒云微微侧头, 把脑袋抵在玻璃上, 看外面郁郁葱葱的香樟树。一连看了好几个月的雪山和戈壁, 骤然回到温暖地方, 她还有些不适应, 如梦初醒一样。
已经四月了呢。再过两个月又要生日了。
时间好快,她遇见梁遇臣的时候才二十二, 现在居然都要二十四了。
这两年, 好像很多东西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手机微微震动, 梁遇臣给她发来了消息:【还在和天星的人开线上会, 延迟了半小时。你先回吴妈那,晚上在那吃饭。】
舒云赶紧回复:【好。】
打完字, 她心里不由疑惑。她记得去年三月天星的项目就陆续出报告结项了,现在都已经四月,居然还在开会?
看来今年的天星似乎真的岌岌可危,她不止一次刷到财经大v博主的帖子,分析天星集团楼盘烂尾、投资欠债……崩盘与否只是时间问题。
她隐隐担心起来。
如果天星真的崩盘,梁遇臣作为合作方第一负责人,肯定是要担责的。
而这个责任担多少,会由财政部定夺。那就不是开玩笑的了。
出神间,车已下了高架,转到历史文化街区。
还是那个黑色铁门的海派别墅,车开了进去。
吴妈正在院子里浇花,看见她来很是高兴。见她还拎着个行李箱,便放下水壶过来接手。
舒云哪好意思要吴妈帮忙,自己哼哧哼哧搬上去。
吴妈怕她拎不起,一直跟后边,又问:“遇臣有和你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他会议延迟了半小时。”舒云算算时间,“应该六点半能到?”
“行。那我提前十分钟再炒菜。”吴妈笑一笑,将她送到三楼卧房前,要她稍作休息便下去了。
舒云看时间还早,脱了衣服准备先洗个澡。
她风尘仆仆蓬头垢面,这几天电力集团的项目结项,每天熬到三四点,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她实在有些挺不住。
好在一切完美收官,不算白忙一场。
洗完澡,裹着浴巾对着镜子吹头发的时候,梁遇臣回来了。
浴室水汽氤氲,吹风机的声音掩盖了渐进的脚步。
当她从镜子里看见人时,还没来得及回头,梁遇臣已从身后将她一把抱住。
后背的曲线与他的胸膛相贴,他手臂环着她腰,力气大得像要把人嵌进身体里。
舒云心尖儿一跳,赶紧关了吹风机:“你回来了……”
想转身,却被他按住身板。
后背再次贴进他怀里。
舒云只好去看镜子,里面的人高出自己一个头,身上是板正的烟灰色西装,领针扣在领带下方,显得人分外高大挺拔。
四个月不见,他头发长了一点,容貌似乎更成熟俊朗了,不知是不是工作不顺心的缘故,连带着气息也凌冽起来。
两人目光在镜子里交汇几秒,她双肩裸露着,只抹胸裹了浴巾,被他锁在怀里,竟有丝别样的刺激。
水雾弥漫,梁遇臣扳过她下巴,从后面吻她。
舒云身体打颤,想要推开,自己却先软了,“……现在几点了?”
“六点半。”
他说着,呼吸也低下去,唇瓣也去吻她肩头。
手往浴巾里探去,舒云一激,想坚守最后的阵地:“我身上水还没擦干呢。”
梁遇臣逗她:“我帮你擦?”
算盘打得真响。舒云哼哼:“你不怕把你衣服弄湿了……”
“没事,一会儿换一件。”他手下用力,动作不安分起来。
舒云手扶住水台,有些心痒,但又有些害羞:“现、现在吗?”
“不行?”
“吴妈不是开始做饭了吗?”她小声。
梁遇臣咬她耳朵,鼻息扑在她纤细的脖颈上,他似乎急于宣泄什么:“你不想我?”
“唔,想……”
四个月没见面,怎么可能不想,可是,“万一吴妈上来了怎么办?”
“不会的。”他凑过来吻吻她嘴角,蛊惑她和自己一起纠缠堕落。
身体稍稍分开,舒云抬头,从镜子里看见他修长的手指从一旁的盒子里拿出一枚安全套,单手借着牙齿撕开,戴上。
他眼底有股权利场征伐的冷厉,混杂着情欲的柔软,意外地矛盾又和谐。
橡胶的声音清脆地绷着,像也将她的手与脚一把绷起。
就在水台前,浴巾、西服掉落在脚边,他的衬衫也被她扯得不像样。
或许是她□□他还衣冠楚楚的缘故,总像自己略低一筹,舒云回过身不服气地去拽他领带。
梁遇臣眯了道眼,扣住她手腕要她搭在水池边,而他的手掌就这么覆盖在她手背上,银色的腕表硌着她的手臂。
他吸口气,眼底暗哑,凑过去吻她,不再保留克制。
这个澡洗得尤为漫长。
舒云拿了新的浴巾裹上,红着脸逃出浴室,怕他又薅住自己一顿折腾。
梁遇臣没话好说她,只隔着门框瞧她一眼,由她去了。
他将散落在地板上的几枚用过的安全套的包装拾捡起来扔进垃圾篓里,也转身出来了。
舒云正在换干净的衣服,她刚从青海回来,整个人有点累,但却很精神,梁遇臣瞧见她眼底的乌青:“你熬了多久?”
“一周。”她打个哈欠。
他点头:“辛苦。”
但没办法,行业性质是这样,每个项目结项前都很累。
舒云瞪他一眼,立马凑过去控诉他:“知道我辛苦你还一回来就欺负我。”
梁遇臣看她,忍不住摸摸她腰,低头含了下她唇:“……没忍住。”
他到家的时候,脑子里明明还在想工作的事,但一上楼瞧见她,在自己浴室里一边哼歌一边吹头发,声音好听又俏皮,是他这几个月梦里出现过的声音。
只不过他梦里的她是哭求的,叫喊的,受不住的。
他站在外边听了会儿,就直接进去了,后面也一发不可收拾。
梁遇臣换了身休闲款的衬衫,两人下楼吃饭。
经过二楼的时候,舒云往那间紧闭的卧房看去。
她之前问过他一句,他说里面都是没什么用的东西。
但她总是对他的世界感到好奇,毕竟要是真没用怎么可能锁在这样气派却禁闭的卧室里?她经过的时候总喜欢偷偷瞧一眼。
饭菜已经上了,还是热乎乎的,吴妈却不在。
舒云四处看看:“吴妈呢?”
“散步去了。”
她点点头:“难怪。”
“难怪什么?”他将筷子分给她。
舒云嘟囔:“难怪你刚刚说吴妈不会上来,原来早有预谋……”
梁遇臣无声一笑。
饭都盛上了,正要开吃,梁遇臣电话却响了。
他走去客厅的窗边。
是李宗然打来的,说天星那边情况有变,屈总要现在见他一面。
梁遇臣目光透过玻璃门盯着庭院里的黑夜,良久,他说:“好。”
舒云意识到他有事,也站起来:“你要出去吗?”
“嗯。天星的屈总来了。”他边说边上楼换衣服。
不一会儿,他重新下来,身上又换成了偏正式的西装西裤,边下楼边系领带。
舒云又问一句:“屈总现在从南城过来的?”
梁遇臣抬眸,“对。”
她不可思议看眼时间,已经晚上八点了,这个点跨越城市来找人,太过蹊跷与反常。
她又看一眼他的面色,梁遇臣下颌微绷,正低眸扣着西装扣,估计也觉得这次的天星有些棘手。
“那应该挺重要的。”舒云跟着他往门口走几步,“要不你先去,我在家等你?”
梁遇臣没应。
换鞋的时候,他动作顿了一道,回头看她一眼。
舒云没察觉,只瞧见他匆忙打上的领带歪了,便下意识走过去给他重新系好。
梁遇臣身形微停,他目光看着她,而她手指交错缠绕,认真打着他的领带。
“可以了。”她满意地点点头,又站远一步瞧了眼,是正的。
谁知梁遇臣凑过来吻了下她嘴角,将她手一捞:“一块儿去。”-
和屈总约定的地方是上次丁总带她来的中式庭院。也是两人上回吵架的那个地方。
前面是吃饭的包厢,后头是茶室。
外面小桥流水,假山竹影,灯带藏得很有讲究,即便在黑夜,也能看清庭院的格局。
舒云跟着往里绕了几步,上了连廊,廊边是一条小河,和前面的流水是连通的,里面养了各色的锦鲤,灯光照着,很是好看。
茶室门口,李宗然正等着在。
她现在跟着梁遇臣见李宗然还有林森已经不怎么怯场,也不再多心他的朋友会如何看待两人关系。
舒云如常喊了声:“然哥。”
李宗然冲她点了下头。
梁遇臣扭头看着茶室里面,雕花窗后的碎花窗帘拉上了,黄澄的光线透出来,倒映出一个人影:“屈总一个人来的?”
李宗然:“嗯。”
梁遇臣正要进去,李宗然拉住他:“诶——”
他回头。
李宗然说:“屈总带了点东西。”
梁遇臣面色平淡:“我知道了。”
而后推门进去。
舒云则和李宗然去了这间茶室的隔壁。
说是隔壁,其实就是一个小一点的里间,中间有纸糊的雕花小窗隔开,但并不隔音。
服务员进来也给他们上了茶水。
黄澄澄的茶香,清亮晶莹,舒云闻了闻,是她第一次去梁遇臣家喝的那个,叫苦荞。
她拿起茶盏抿了一口。
就这么安静坐着,难免觉得不安,舒云透过纸糊的窗,看见梁遇臣模糊的挺拔的坐姿,以及他对面同样模糊的屈总,她小声:“然哥,我们……就这么喝茶等着?”
李宗然比她更悠闲,吹着茶回道:“也只能等着了。你要饿了我让人上些糕点。”
舒云赶忙推辞:“不不,一会儿还得回去吃饭呢。”
李宗然便作罢。
她喝着茶,又忍不住问:“然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和梁遇臣的关系的?”
“早看出来了。”李宗然指指纸窗那头的人,“就他,万年铁树不开花,一开花很容易发现的。”
舒云被他这比喻逗笑。
“不过你放心,所里就我和林森我们俩知道。我们和遇臣十几年的同学同事了,我们可以信任。”
舒云点头,笑说:“嗯,我知道。”
那边,梁遇臣和屈总开始说话,他们这边便闻声安静了。
梁遇臣看眼桌上推过来的东西,他拨开袋口瞧了瞧便没再看,重新抬眸看向屈总:“屈总既然东西都带齐了,也不必绕弯子,有话直说。”
“梁总,这是一些温补的药材,我们合作四年,我也知道您有时候身体不好……”
梁遇臣适时打断,语气还算礼貌:“屈总,华勤每年都有组织高管身体体检,就不劳您操心了。我就偶尔容易风寒感冒,我自己心里有数。”
屈总停顿了一会儿,似乎也在措辞:“梁总,天星和华勤合作四年,何必现在关系闹僵,我司只需要一点点喘息的时间,最迟今年年底,营收状况就可以扭转。”
舒云这边听着,微提了口气,这怎么越看越像……
梁遇臣清淡一笑:“可根据我的判断,今年年底,天星的情况只会更糟。只怕连后续建楼盘、付承包商的钱也没有了吧。”
“还没到年底呢,梁总就这么下定论?”屈总有点着急,他今日下午的线上会嘴巴都说烂了,还是无法扭转,只能连夜过来,“我们在账面上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华勤高抬贵手,关照我们一年。我们的合作还能继续。”
“华勤关照了天星,那后面谁来关照华勤?”
梁遇臣的神色也冷了,“抱歉屈总,今天下午的线上会议,我已经说得很明白,华勤不会包庇任何财务舞弊的上市公司。这是华勤的原则与底线。”
屈总:“还没定性呢,华勤就先给我们下定论了?”
梁遇臣放下茶杯,语气清晰而笃定:“华勤会按照实际情况为天星出具正确的审计报告。”
他又看了眼桌上的东西,“屈总有这个功夫大老远跑来耀城,不如回去好好想想后面的对策。现在还不到穷途末路的时候,社会上关于天星崩盘的议论还只是猜测。不是没有扭转的时机。”
舒云不知不觉手已经狠狠攥住,她心脏都快跳出来。
她眼神盯着纸窗后的两人,屈总似乎叹了口气:“那天星与华勤的合作只能到此为止了。”
梁遇臣点头,合上西装扣起身:“可以。屈总要来解约,我让人接待。”
屈总看他真转身就要走,恨极地站起来:“梁遇臣,天星四年前没有一个董事同意和当时的华勤签约,是我在你最困难的时候跟你签了合同,救了华勤一命!你现在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他越说越激动,甚至踢了一道放茶具的红木桌:“华勤当时要是没有天星这个项目,能一步一步水涨船高做到今天行业龙头的地位?会有你梁遇臣的今天?”
梁遇臣身形微顿,目光锐利而冷肃:“那还真得谢谢天星当年的提携之恩了。”
他没有任何松动,只撂了一句话:“屈总来解约的时候记得提前预约。”
屈总怒视着他,摔门走了。
房间里只剩梁遇臣一人,他站在纸窗后,身影挺拔而模糊,西服的颜色跟晕染在宣纸上一样。
他盯着门口的黑夜,不发一言,面色却微微绷着。
等人走远,舒云才缓缓松口气,她摸一摸自己脖子后面,她冷汗都出来了。
李宗然先过去了,舒云跟在后面,也绕到他那边。
李宗然指指袋子:“那这些东西?”
梁遇臣神色冰冷:“原封不动,送回天星。”
“行。”
静默许久,李宗然又问:“我们和天星真的就这样谈崩了?”
“理念已经不合,没有再继续合作的必要。”梁遇臣冷静极了,“否则天星继续这样一意孤行,后面只会拉华勤下水。不能有那一天。”
李宗然点头。
“做好利益切割。”梁遇臣说,“天星要来谈解约,你亲自接待。”
“放心吧。我知道。”
舒云听他们这么讲,也明白了这场谈话的目的。
她做了些心里建设,悄悄上前看一眼袋子里的东西——
一条长长的人参,根茎又长又多,弯弯绕绕地盘亘着,展示在精致的玻璃盒里。
她心咚咚直跳,伸手,小心翼翼地把人参盒子抬起来一点。
下面是一摞摞红钞与金条。
舒云简直倒吸一口凉气。
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见行贿。
梁遇臣下颌绷着,即便屈总已经走了,他面色依旧难看。
李宗然也没多说,提着袋子先走了。
舒云心还在激烈地跳动。
她觉得茫然,竟又觉得合理,她甩甩脑袋,仍心有余悸。
“那我们……”舒云看向他,声音也有些飘忽。
她第一次明白,原来社会的灰暗面这样具象、直观,离自己那么近。
梁遇臣看她发着呆,走近,安抚地摸摸她脸:“没事。华勤不会接的。我也不会接的。”
“嗯……”舒云后知后觉地点头,还处在方才的惊骇里。
梁遇臣没再给她思考的机会,拾起她手稳稳当当地牵住,“走吧。我们先回家。”
下潮涨
[崭新的誓言, 请你好好对待,别让她支离破碎。]-
回到家,已经晚上十点了。
吴妈在客厅看电视, 估计是看他们俩一口菜没吃, 才等着他们回来好热菜当做宵夜。
桌上有她爱吃的基围虾,蘸料是调好的,梁遇臣不吃海鲜, 那一盘都是她的。
经历了刚刚的行贿现场, 舒云脑子仍凝固着, 坐在饭桌前,吃着吃着就出神去了;而梁遇臣给她剥虾,目光平静, 不知是在想工作还是在想什么。
舒云小脸微抬,看向他那边。
灯下,男人手指修长, 动作慢条斯理, 剥的壳一丝不苟、干干净净。她发现他很适合做这种细致的活儿, 上次在普吉, 他烤的虾也特别好吃。
她想起傍晚的浴室, 他在镜子里垂眸戴套,那时的他, 被侵略欲与情欲裹挟, 看什么都像看猎物,现在倒更安静无言。
忽地, 对面的男人抬眸, 捉住她乱飞的思绪。
舒云双肩一抖,差点呛住。
梁遇臣瞧她躲闪的眼:“脑袋里又装着什么呢?”
“没啊……”她红着脸欲盖弥彰地喝口汤。
男人将手里剥好的虾肉推到她面前, 重新开口:“七月升职月了,想好怎么弄了吗?”
“这能怎么弄?事务所一年一升不是传统吗?我应该是A1升A2。”
梁遇臣:“不想试试跳级升senior?”
舒云犹豫:“……这不好吧?”
“跳级又不是特例。每年跳级升职的人也有,看绩效来的。”他说,“你独立完成的项目不少了,绩效升S1是够用的。人力应该会提前给你打招呼。”
她眼睛一亮,夹着他剥好的虾放入嘴里:“那行。”
吃完饭,两人先后去洗澡。
舒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梁遇臣还在书房,估计他会忙到很晚。
天星的事,她虽算局外人,但毕竟也是从前全身心投入过的项目,骤然行贿谈崩解约,她心里好像也有什么跟着被撼动了。
舒云躺在床上,已经十二点半,梁遇臣还没上来。
她也不大睡得着,干脆坐起来看工作。
她在青海的这几月一直在关注一个业务线:ESG。是一个和可持续发展有关的新词。
现在欧美区已经建立比较全面的ESG市场,但国内这片领域还是蓝海。华勤中国虽有ESG部门,但也只是空壳,没有什么业务。
舒云直觉ESG会在以后有很大的上升期,她想去做这个。
梁遇臣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舒云歪在床上睡着了,电脑却还亮着。
他从另一侧上床,给她把电脑拿走时瞟了一眼页面。
腿上的电脑重量一空,舒云慢慢醒过来。
视线聚焦,瞧见他正在看自己的电脑,右手两指并拢,正在触摸板上缓慢滑动。
舒云轻轻眨一下眼,挪去他身边,下巴搁在他肩上。
梁遇臣回头:“你在看ESG?”
她眼睛一亮:“你居然知道这个?”
“……”梁遇臣瞥她一道,“如果我没记错,华勤应该是有这个部门的。”
“可现在这个部门没什么业务呀?只是个壳子。以为你不关注。”
他合上她电脑还给她:“是因为现在国内市场还没有需求。”
“那什么时候会有需求?”舒云听见他说起更专业的前瞻性预测,她身板坐直,“可以先准备着吗?现在国家也很注重环境保护和可持续经营的,我看电力集团那边已经开始往这方面靠拢。我不知道ESG会不会成为一个行业风口,但至少现在看来,是有这个可能的。”
“大概两三年后会有一个增长期。”梁遇臣听她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了然,“你想做这个?”
“嗯!”她点头,眼里光芒闪闪,“这可是难得的机遇呢,我想试试。”
他挑眉:“去了一趟青海学了这么多东西?”
舒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道:“这不是一直惦记着你当初的教诲嘛,我刚入行的时候,你那些金玉良言我可都记着呢。”
“……”梁遇臣才不信她这些漂亮话,她那转头就忘的记性自己算是领教够了,“和我吵架的时候不见你记得一句。”
舒云一下扑过去拽他睡衣:“不许和我翻旧账。”
他低笑:“怎么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舒云踢腾了他一脚,而后手上用力,把他推在被褥上,她跨坐到他小腹上。
他身材一直保持得很好,完美的倒三角,小腹肌肉紧实,即便放松状态也流畅自然。
梁遇臣由下往上看着她,她笑眼弯弯,比两年前长大了些,处在一种成熟却又青涩的柔媚里,可仍旧欢天喜地生机勃勃的。
他总受用她的闹腾,情不自禁摸摸她腰,很多东西都往无可控制的方向奔去:“那先写个初期架构和项目书给我。”
说完又补充一句:“写不好我可不看。”
她哼哼:“我才不给你看。我写好了直接交给华勤业务开发部,我们公事公办。”
梁遇臣翻身将人压住,眼底似乎闪过什么,幽深而锐利,他只道:“最后不也要过我手的?”
舒云心头一跳,还欲说些什么,他已掐住她下巴吻下来。
铺天盖地的气息,两人身上都混杂着沐浴后的清香与情欲,明明傍晚才做过,他却像一团灭不掉的火,重新戴套,吞噬掉她所有的□□与灵魂。
舒云趴在床上,膝盖支撑着,又被他翻过来,趴在他胸膛上。
梁遇臣温柔下来,却没停止,缓慢延续着。
她喘着气,声音哑哑的,却还惦记着他的事:“你和天星解约,会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吗?比如支持率什么的?”
“会。但能应付。”
舒云安静几秒,忽地问:“梁遇臣,你会进局子吗?”
她抬起头,苦恼地撑着脸,“你要进局子了,一年两年我还能等等你。但要是十年二十年怎么办?”
“……”梁遇臣掐她脸,“这么不盼我好?”
他没等她回话,他又翻身将人摁在身下,嗓音暗哑:“放心。不让你等很久。”
等他一举干掉德威,捏死袁家,一切坦途就此明朗了-
后面,舒云休息了一周,在李宗然的安排下,进了新的项目组。
领队仍旧是她。
李宗然和庄黎的意思都是能争取跳级就没必要多干一年,华勤也需要优质人才,级别往上升,权利也会更大,要做一些事会更方便。
舒云想到自己要做的ESG。
她的项目书已经完成了一大半,或许等升职后再提交给业务开发部,她的话语权与底气都会更大一点。
进入五月,春夏交织。
事务所陆续进入淡季,她的项目就在耀城本地,不忙的时候晚上六七点能准时下班,周末双休,也算惬意;梁遇臣这一个多月也没去香港,几乎她想见他时时刻刻都能见得着。
他没应酬时,舒云会下班后来找他,或者他去她项目上接她,两人一块儿回他在华勤边上的公寓,或者去吴妈那吃饭。跟普通情侣没什么区别。
晚上他继续办公,她则将时间都放在ESG上;空闲了,她和他分享自己的进展,梁遇臣就坐在她桌沿边,看她闪闪发光的脸庞。
五月底,耀城入夏。
这日舒云加了会儿班,结束工作时已经十点了。
走出写字楼时,拿出手机随意一刷,手机里蹦出来好几个财经公众号推送的新文章:【天星集团与华勤Halori中国正式解约,转聘德威Delliv中国,华勤损失近4.5亿元】
舒云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天星竟然这么快就选择了华勤的竞争对手做后续的合作伙伴。
行贿达不到目的,竟然就要成为敌人了吗?
她牙齿有些打颤,给梁遇臣拨了个电话去,他那头无人接听,估计还在开会。
她想要不回自己家算了,他也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
可今天骤然爆出天星的事,换做是她,合作四年的伙伴转投敌方阵营,她心里肯定难受。
所以,舒云决定还是先去所里找他。
她在他办公室的那一层找了个休闲区的空位坐下。
这个点儿,还有员工在这里一边宵夜一边加班,她隐在人群里,支起电脑继续完善自己ESG的项目书,等梁遇臣散会。
十一点的时候,走廊尽头的大会议室门开了。
一个个董事鱼贯而出,有人面色疲惫,有人面色僵硬,有人聚在一起,语气愤懑地说话。
“天星年年都有问题,到今年为止不也没事?骤然解约,我们一个个董事连个声响都听不见。我还是今天从手机上知道的。”那人冷笑半声,“他这个CEO当得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还不如袁总在的时候。”
也有人维护:“梁总有自己的考量,他和天星解约,肯定是天星真要出事儿了。否则这个钱谁不愿意赚?”
“呵。我看未必。咱们这位梁总心气高着呢,和袁家斗了那么多年,估计什么时候他真当上了亚太的CEO和董事长,这场乱仗才会彻底罢休。我们到时候是死是活也都他一句话的事儿。就他那狼心狗肺的样儿,你看潘明远的下场就知道了。”
维护的那个人不吱声了。
董事们彻底消失在电梯间里,梁遇臣从会议室里出来了。
他面色微冷,后面的李宗然也一言不发。两人很快进了他的办公室。
夜晚的写字楼安静明亮,安静得像即将要发生什么似的。
舒云还托腮望着他办公室的方向,桌上的手机一震,梁遇臣的电话进来,她赶忙接起。
他声音有些低,也听不出情绪:“刚刚在开会。都十一点过了,还不休息?”
“我在你办公室外呢。”她小声说。
那头微愣,而后他的办公室门开了一道,男人的身影出来几秒,视线梭巡,定在她的方向。
看见了人,他才又进去。
“你等多久了?”他声音重新贴过来。
舒云眨眨眼:“没等多久,我十点钟也才下班。你还有多久呀?我们一块儿回家?”
“好。”他说,“等我一会儿。”
“嗯。”
梁遇臣挂掉电话,目光望着窗外的沉沉夜景,他扣住领带摁了摁。
身后的李宗然道:“天星这次转向转得那么快,里面肯定有人牵线,要不我去查查?”
梁遇臣没作声,只嘴角泛起一丝讥讽的弧度,转过身走回办公桌后面。
李宗然蹙起眉:“估计是袁定山在暗中捣鬼,拿天星作见面礼,企图和德威联手对付你,拉你下台。”
梁遇臣却淡漠如常:“吃里扒外的事儿袁家不是第一次做了。”
“但遇臣,我怕的是,现在是在你手里华勤失去了天星这个大客户,袁定山明面上肯定会向你发难的,”李宗然看向他,“你……”
“没事。”梁遇臣垂眸给桌上剩余的文件签字,目光冷静而锐利,“汇通那边万无一失就行。”
李宗然愣了愣,懂他的意思了,天星、德威、袁家想怎么闹都行,他们后面有关汇通的计划不能乱。他微微点头。
舒云在外面又等了十分钟,才见人出来。
李宗然回了自己办公室,梁遇臣走上走廊,目光往她坐的地方落去,舒云赶忙抬头。
她这块儿还有同事在办公,两人定然是不能一起走的。于是他下巴往电梯的方向抬了抬。他先下去,楼下等她。
舒云点点头。
等他进了电梯,她收拾东西,又等了五分钟,才走去电梯间。
楼下,大堂里的灯灭了一半,昏昧安静,除了保安在值班,其余没有人影。
出了玻璃门,初夏的微风吹过她小腿,一股轻柔的温凉。
舒云四下张望。
“满满。这儿。”身后有人出声。
梁遇臣站在旁边一个巨幅的广告灯牌前,他五官背着光线,有些模糊,他朝她伸手,舒云立马小跑过去牵上。
她跑过来的时候捎带了丝微风,踮脚凑到他面前,巴巴看着他:“你还好么?”
梁遇臣:“还行。”
“真的?”舒云想观察他的面容,但只瞧见他无波无澜的瞳仁,即便在一起有些时间了,她还是无法从他脸上捕捉到多余的情绪,“我看见天星的消息了。你真没有心情不好?”
他看她担忧的小脸,拉着人往怀里一带,“天星还不值得我废多大精力。”
舒云点点头,两人正走去车边,她又拉住他,指指华勤边上的一个公园:“梁遇臣,要不我们去逛会儿公园散步吧?”
“现在逛公园?”他顿了一下,看眼腕表,已经十一点半了。
梁遇臣蹙眉:“有点儿晚了。下次再去?”
舒云不依,坚持着说:“这个点肯定没人。我们就去绕一圈?”
她眨眨眼,看他不说话,凑过去亲了下他嘴角,亮晶晶地伸出一根手指:“就一圈?”
梁遇臣心里软了:“行。”
他往车里和司机交代一声,要一小时后再来接;又拿过一件闲置的备用西装,关上了车门。
“走吧。”他重新牵上她,两人过马路往华勤对面一片黑绿的公园走去。
说是公园其实就是写字楼中央的一片绿化区,做成了开放式公园的设计,里头开辟了小孩子和老人的活动区域。
虽快入夏了,但深更半夜的城市吹起风,还是有些泛凉,舒云就穿了件通勤的雪纺衫和包臀裙,梁遇臣把手上的那件备用西服搭在了她肩上。
两人走进公园深处,隔一段距离一盏黄澄澄的照明灯。四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树叶孤独地铺满石板道,两人的身影溶在树下,一会儿明亮一会儿灰暗。
前面,视野宽阔起来,出现小孩子玩耍的滑梯和秋千。
舒云眼睛一亮,披着他的衣服就跑过去,她坐上秋千,脚一蹬地,轻轻地荡了两下。
梁遇臣跟上她,极轻地挑一下眉:“是你想来玩儿吧?”
舒云一听这话,立马跳起来解释:“我是怕今天你突遭背叛心情不好,散散心会好一点。”
“不算背叛。都是利益使然。”男人注视着她,微微莞尔,“不过现在确实好点儿了。”
“真的?”
他伸手摸摸她脸蛋:“真的。”
说着,他低头含了下她唇瓣。
“那就好。”舒云又坐去秋千上,两脚慢慢晃着,她忍不住和他倒出自己的想法,“你想,上次屈总对你威逼利诱的时候口口声声说和华勤四年交情,可现在行贿不成,直接转头就和我们的竞争对手德威联手,说明这个交情在他那里也不算什么。”
梁遇臣:“生意场里哪有什么真感情。本质都是各取所需。”
舒云脚点地,她的秋千停下来,仰头望他:“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问。”
她揪着手指,有些难以释怀:“我们真的损失了4.5亿吗?”
梁遇臣没料到她问这个,默了半刻:“嗯。”
“……”舒云顿时心痛,虽然不是她的钱,但还是好心痛。
他瞧出来,逗她:“你心疼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确实有一点点,4.5亿呢。但我也知道,这个钱我们不能挣。挣了就是给自己挖火坑。”
梁遇臣无言一笑,没有接话。
她又赶紧通气:“还有你手下的那些董事,都在背后说你坏话呢。”
他面色平淡:“那些人从四年前说到现在,也不嫌累得慌。”
“原来你知道他们在骂你什么。”
“左不过就那几句。狼心狗肺?自私虚伪?阴险狡诈?没什么新花样儿。”
他毫不在意,等他后面弄死袁家,这些人也基本都要换血下台。
舒云听他云淡风轻的语气,她看了他几秒,夜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他眼底有一种旷远的东西在。
她忽而站起来抱住他。
女孩的脸蛋磕在他脖颈上,他低眸:“怎么了?”
“没有。”她摇摇头,“我知道你习惯了。但我就想这样抱你一下。”
梁遇臣愣了愣,也伸手揽住她腰。
两人在安静的公园抱了一会儿,他又问:“你呢?手上项目一切顺利?”
舒云一笑:“当然顺利。我现在独立带队得心应手多了。”
“ESG呢?”
她毫无防备地和他分享:“也在准备。我计划等我七月升职之后就正式开始行动。”
“行。”
她听见她的肯定,脸从他颈窝里扬起来:“这么说你是看好我的?觉得我能成功?”
他说:“不然?”
舒云放心地笑了,她踮踮脚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脸蛋,语气欢喜而笃定:“那梁遇臣,我要真的做到了,以后换我保护你,怎么样?”
梁遇臣揉揉她头,眼睛却和夜色一样幽深。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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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好看的鞋子, 路就会好走半分吗。]-
七月,晋职答辩会后,舒云顺利升成S1。
同时, 她的ESG项目书也交给了华勤的业务开发中心, 一周后,业务开发中心给了可行的批示。她可以开始试验期了。
一年试验期结束,再由董事会投票决定是否继续发展该业务线。
这日, 舒云从办公室去茶水间接水, 她最近在所里写标书, 准备后面参加一个能源公司的招标会。
可刚走到茶水间门口,里头几道人影,有的人声还挺熟悉, 是平常会点头打招呼的同事。
其中几个还经常找她帮忙。
宋游:“凭什么她能跳级升职?去年进来的所有应届生,就她一个跳级升了S1,我一个A2都没升上去, 她却还能去做什么ESG。”
有人接话:“宋游你确实惨, 事务所一年一升是传统。你和她都去了青海, 怎么她回来就跳级升S1了, 你却一级也没升?你不是研究生入职吗?你还是A2可以直接升S1的。”
“她那个ESG做不做得起来还不一定。”另一位同事说, “华勤每年开发那么多业务线,有几个做起来了?不都半路死掉了。除非她有后台。”
边上一个男同事笑了:“人家怎么没后台, 她不一直是李总和梁总跟前的红人吗?伺候两位领导挺累的吧。”
“确实。”宋游微妙挑眉, “我和她在德令哈盘点的时候,梁总还特意跟过去了的。”
听到这里, 舒云睫毛很轻地动了下, 推门而入。
她对上里头几个同事错愕的脸,若无其事打了声招呼:“上午好。”
瞬间安静。
她拿着自己的马克杯走去饮水机边。
空气里响起汩汩的注水声。没人说话。
有些同事受不了尴尬, 正准备起身离开,舒云却开口了:“大家有功夫在这儿怀疑我升职不属实,不如拿出证据来。去人力那儿检举可比在茶水间说话要有用得多。”
她语气挺平和的,那男同事脸上挂不住:“我们可没说是谁,别自己对号入座。”
舒云没搭理这话。
她抬头从墙壁的镜子里将所有人都过了一道,而后定在宋游身上:“宋游,你不会真不知道自己升职不成功的原因吧?你只抱怨你没升职,怎么不说你在青海盘点的时候把我一个人留在了那儿?”
说到这个,那些同事的目光疑惑地转到她身上。
宋游脸色慌张几分。
舒云:“我们先不说安全问题,就说规则,盘点本来就需要两名员工同进同退,你半途离场就已经违反规定。你却把你升不了职的原因怪在我头上?”
宋游羞愤:“你别转移注意力。”
水接满,舒云拿上马克杯,云淡风轻:“我没转移注意力。你不服,大可去举报。”
说到举报,宋游心虚一瞬,没说话了。
舒云平淡地喝口水,转身离开。
坐回自己电脑前,她面上还算镇定,可嘴上回击完,心里还是一阵恶寒。
都是从前某个项目上笑脸相迎一起合作的同事,居然一次升职就能撞破这样的对话。
想到那些人暧昧地说她伺候两位领导,她隐隐生气。汁源由扣抠群四二贰弍吾九衣嘶七全年每日更新这一年她做了多少努力熬了多少夜,她的进步与蜕变历历在目,而且人力部也是中立且认可的。
他们凭什么这么臆测自己。
忽地,她想起去年和梁遇臣吵架,他反复和她说的那些话:不牵涉实际利益,没有在意的必要。
舒云想到他,心里柔软又坚硬。
她哼哧哼哧生了会儿闷气,继续全身心投入工作了。
现在,她被怎么说都无所谓,她还有ESG要做呢。
中午,舒云回梁遇臣在华勤边的公寓去换身衣服,她下午要见ESG相关的客户,且她刚刚升职,晚上还准备请饶饶姐他们吃个饭。
她有他公寓的门禁卡和钥匙。他这几天去了香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开门的时候,玄关的灯是亮着的,夏日的空调呼呼吹着,梁遇臣的拖鞋不在。
舒云微愣,换了鞋进去。
卧室里传来水声,床前凳上放了个黑色精致的礼盒。
舒云把浴室门小心翼翼开了一道,里面水雾蒸腾,男人宽肩窄腰,背对着她,后背的肌肉放松,流水顺着线条与脊柱沟淌下去。
梁遇臣回头,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跟小动物一样滴溜溜的。
他发丝湿漉漉搭在额前,整个人的气质柔和少许,因为扭头的缘故,他喉结的轮廓分外明显。
舒云不知是被热气感染还是什么的,她有些脸烫。
梁遇臣看她愣在门口,“想进就进。”
舒云被呛了一下,她才不进去呢,进去又得被剥:“那个……你刚从香港回来的?”
“嗯。”
他应一声,整个人转过来了,她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下移去,看见雾气里模糊的、正常状态下的、粉色的一团。
梁遇臣捉住她目光,顺势邀请:“一块儿洗?”
“……”
舒云烫着脸,瞬间消失在门口。
梁遇臣极淡一笑,没管她了。
关上门,舒云揉着脸走去衣帽间。又不是没看过,怎么还这么紧张。
她一边找衣服一边如是安慰自己。
这几个月他们几乎是同居的状态,就是地点不太一样,偶尔在她家,偶尔在吴妈那。两人都忙,更多是住在这个公寓里,所以他们的衣物和生活用品也逐渐混在一块。
她家也有不少他的西服和洗漱用具。
舒云找到下午见客户要穿的那一套裙子,换上出来;梁遇臣也洗完澡,正吹着头发。
舒云从包里拿了电脑,检查自己的PPT和搭建的估算模型,为下午见客户做最后的准备。
梁遇臣吹完头发出来,就见她背对自己坐在床边,聚精会神看着电脑。
他知道她在工作,没打扰她,转身往衣帽间去了。
换上比较正式的衬衫长裤,她的PPT也过完了。
她仍坐在原地,只是纤瘦的脊背微微躬着。
梁遇臣过去,瞧见她目光看着某个地方,似乎在出神,看表情还有些苦恼。
他问:“顺利升职了,不高兴?”
舒云醒神,点一下头:“高兴的。”
只是她又想到那些同事的话,即便知道不用去管,但难免影响心情。
特别是一想到从前,她还很热心地给他们跑腿帮忙,甚至顺手接下他们不愿去的小项目。她真的很膈应。
梁遇臣看出端倪,上去捏了道她的脸:“怎么了?”
舒云不愿和他说这些,那种伺候两个老板的话,他听了肯定也生气,于是摇摇头,“没怎么,就和同事产生了些口角。”
梁遇臣多少猜到她和同事吵了架,每年升职季,所里总要躁动那么一阵。
他说:“你的付出外人是看不见的,值不值得,自个儿心里有数就行。”
舒云认同地点头,但胸腔里又堵堵的,她便一把抱住他腰晃动:“梁遇臣,等我什么时候升经理了,我一定气死他们!”
梁遇臣瞧她那哼哧哼哧的模样,目光一笑,抬手揉揉她后脑勺。
他下巴指指床前凳那的礼盒:“给你买了升职礼物,不看看?”
“真的?”她眼睛一亮,放下腿上的电脑过去。
黑色盒子精致低调,舒云看这形状不大不小的,猜测会是什么。
这两年他送的东西不少了,有逛商场现买的奢牌,还有所里合作方送的签约礼,都挺名贵的,她都好好保存着在。
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她想,万一分手,这些东西估计都是要还的。所以,每次她收的时候,一边开心,又一边小心。
包装拆到最后,防尘纸掀开,居然是一双细跟尖头高跟鞋。
白色的鞋身镶满细碎钻石,对着光看又并不晃眼,像那晚德令哈的柏树山,两人抬头在山谷里看见的漫天银河。
舒云微微愣了一下。
“穿上试试?”梁遇臣说。
她这才回神,坐到盒子旁边。她蹬掉拖鞋,正准备去拿鞋的时候梁遇臣已先她拿出一只。
他半蹲下来,西裤勾划出有力的褶皱,右手托住她小腿肚,左手拿着高跟鞋给她穿上去。
舒云心头一动。
男人在她面前半低着头,睫毛也垂着,给她两只都穿好。
他朝她伸手,舒云将手递过去,他拉她起身。
两人一起站起来。
高跟鞋让她高了一截,额头刚好够到他的鼻梁。
全新的高度与视角,他的眉眼看起来更英挺俊朗,舒云心跳得有些快。
梁遇臣低声:“能适应吗?走走看?”
舒云被他迷得七荤八素的,嗡嗡点头:“还行。”
又被他领着在床边走了几步。
一开始有些晃晃悠悠,但来回几下,也慢慢适应了。
她看着带她走路的梁遇臣,他脖颈修长,后脑勺乌黑乌黑的。不知是变高的缘故还是什么,让她有了一种微妙错觉,那种可以永远走下去的错觉。
舒云拉住他:“你怎么突然想到给我买高跟鞋呀?”
“看见就买了。”他那天在香港应酬,看见商场的橱窗里摆出了新的高跟鞋款式,他就站着看了几秒,没有多想,进去就买了。
梁遇臣转过身看着她,目光比从前更接近地落到她眼睛里,清黑的桃花眼,却又如深渊般幽暗。
他笑了道:“挺应景的,我们满满步步高升。”
舒云心脏鼓动,她吸吸鼻子,扑过去抱住他:“梁遇臣你也步步高升。”
梁遇臣“嗯”了声,他手搂着她脊背,她现在穿的是一件通勤连衣裙,比较修身的款式。
旁边有落地镜,他扫了一眼,女孩儿身材纤秾合度的,裙摆下的两条腿又细又直。
他抚摸着她,吻一下她眉角,忽而低问一句:“你下午几点见客户?”
舒云呼吸微颤:“三、三点……”
他环着她腰的手缩紧,唇瓣也蔓延去她耳垂:“现在十二点半。”
她“唔”一声,身体有些软,但理智还在:“来不及,我得提前去……”
他暗哑道:“我送你。”
舒云还在说话:“不过我晚上不能陪你吃饭。我下午见完客户,晚上还约了饶饶姐他们。”
他吻她,把人推进床里:“行。”-
还好没耽误下午的行程。
做完都没时间温存,两点准时出门,梁遇臣送她去目的地。
车上,舒云坐在后座,靠着他肩膀补了会儿觉。
她脑袋里还想着刚刚,他俯在她□□,她手都不知道去抓哪儿。
他发质硬硬的,洗过后一股清香,她手掌触摸着,哀哀弱弱地叫唤。
半小时,目的地到了。
舒云醒过来,他将她的包递给她。
她即便有些依依不舍,但也得去工作了。
她往他身上蹭一蹭,“我走啦。”
梁遇臣低头含了下她唇瓣:“去吧。”
舒云推门下车,盛夏的阳光刺眼滚烫,她回头朝他挥一下手,小跑进写字楼,很快看不见了。
舒云这次要见的客户是做能源的。
她准备在招标会前和客户沟通一次,因为她有在电力集团基层现场工作的经验,客户也愿意见她。
舒云将做好的PPT和预测模型都展示了一下,为客户展现项目结束后能够带来的收益增速与减排数量,可以达到循环发展的一个效果。
下午的沟通比她想象的要顺利不少。
还以为会和之前那个丁总一样难缠,但好在这个公司是踏踏实实做事的,聊起问题来都很专业。
结束的时候舒云委婉提了一下后面招标会的事,因为是客户自主招标,也没那么多规矩。
客户公司的负责人和她握手:“我们相信华勤的专业性。”也表明会优先考虑华勤。
舒云心里暗自兴奋,面上还是礼貌道谢。
出了客户公司,她抱着文件,感觉自己跟一朵云儿一样飞上天空。
她站在梁遇臣送的高跟鞋上,忍不住踮踮脚,连头发丝都在雀跃。
她站在电梯里,噼里啪啦和虞饶他们发消息,说自己这边完事儿了,就先去Light的包间等他们。
他们还没下班,但都给她回了个OK的手势。
电梯门开,舒云出去,换乘另一部电梯下去一层。
换乘的地方在另外一侧,她边走边点开梁遇臣的对话框,想分享自己今天的成果。
然而还没发送,就撞见走廊旁边的洗手间出来一个人。
舒云心里怔了一下,居然是袁婧。
袁婧依旧一身黑色贴身吊带裙,波浪卷拨在一侧,看起来冷艳而高贵。
她见到她,也顿了下,但好像并不意外。
舒云没多在意,微一点头算作招呼便想擦身而过。
袁婧却出声喊住她:“巧啊,我们有段时间没遇见了吧?”
舒云停住脚步,回头看她,不卑不亢地:“婧总是亚太的总监,不太来耀城,自然少见。”
袁婧被她这清淡如常的态度给弄得愣了愣。
她笑:“你居然还和遇臣哥哥在一块儿?”
舒云:“私人感情方面的事,我没有必要和婧总报备吧?”
袁婧眯了道眼,她这语气、架势都太像梁遇臣,连眼底的波澜不惊都学了个七八分像。
她扫了眼她脚下那双细闪的高跟鞋,是香港某个品牌才上的新款。
她歪歪脑袋:“你是不是觉得你们感情很好,会一直走下去?”
舒云垂眸:“他有什么事,会自己和我说的。”
“你觉得他会什么都和你说吗?”袁婧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那这样,我下午有个饭局,就是上回智科项目吃饭那地儿。你猜我会和谁一起吃?”
舒云微顿,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袁婧又鬼魅笑了一道:“或者你回去找他求证一下今天晚上在和谁一起吃饭?”
舒云蹙眉,“我为什么要找他求证。”
“他不会和你说实话的,”袁婧点点自己的下巴,眼睛转了一道,心情很好地留下一句,“因为今天晚上是我们家的家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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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千面, 冰山一角。]-
暮色降临,舒云先到了Light。
Light的消费并不便宜,她本来订的就是个小包厢, 可被带着进去一看, 却是个宽敞华丽的大包厢。
侍应生给她的解释是:一位姓梁的先生给她留的地方。
舒云睫毛眨了一下,如常道谢:“好的。”
没等多久,许雯周骏他们陆续到了。
舒云赶紧换上笑容。
前段时间都在各自出差, 现在事务所淡季, 大家也刚好借她升职的这个机会聚一聚。
许雯一进来就“哇”了一声, “小云你这么有钱吗?这包厢好贵的吧?”
舒云抿唇笑了道,没有接话。
周骏给她带了礼物,是她从前包上常挂的那个蓝色云朵玩偶, 不过他买的是帽子,一拉耳朵还会动的那种。
她有些惊喜:“谢谢骏哥。”
许雯登时指指自己:“我选的,就知道你喜欢三丽鸥的大耳狗。”
她又去抱了下许雯:“也谢谢雯雯姐!”
舒云抬头:“饶饶姐呢?还没下班?”
“她在外面等她男朋友。”许雯说完, 压低声音嘀咕, “你居然连饶饶姐男友都请啊?”
舒云点点头:“上个月她男朋友不也请我们吃饭了的?礼尚往来, 总得请回去一次。”
“也是。”许雯耸耸肩, “不过我还是觉得饶饶姐男朋友配不上她。没有然哥好。”
舒云赶紧掐她手臂:“……你小声点。”
两人正聊着, 包间门被推开了,虞饶和她男朋友出现在门口。
虞饶给她带了束花:“小舒云, 恭喜升职呀。”
她男朋友也说:“恭喜。”
舒云笑着接过:“谢谢。你们快坐吧。”
沙发上有人给他俩腾地儿, 虞饶和男友坐过去。
她男朋友叫孙褚,是德威中国的一个经理, 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 看起来没什么记忆点。尤其是和干练英气的虞饶待在一起,更像一块背景板。
华勤与德威的竞争关系众所周知, 舒云不知道他们感情关系和利益冲突是怎么协调的,也不好多问。
不一会儿,侍应生推着餐车来上菜了,大家走去窗边的长桌那。
大包厢的视角就是好,落地窗能俯瞰半个耀城的夜景,璀璨的高楼和落下来的银河一样,闪亮地洒在夜幕里。
舒云看着这景色出了会儿神,想起下午袁婧的话。
他真的在参加“家宴”吗?
许雯问:“饶饶姐,你还没和我们说过你和孙哥是怎么认识的?”
“一个登山俱乐部。”孙褚说,“饶饶爱健身,那天爬山差点掉下去了,我拉了一把。”
“对。”虞饶接话,“真的很巧。一聊天发现居然是同行,虽然不是一个所。”
孙褚笑:“还好不是一个所。你们华勤不是很严苛不允许办公室恋情吗?”
“也可以偷偷谈。”许雯忍不住为自家正名,“我们老板其实很好的。梁总不管这个,然哥就更好说话了,所里大家都喜欢他。”
听见然哥这两个字,孙褚面容微微顿了下,不着痕迹扯出个笑。
正聊得火热,虞饶却发觉舒云的安静,她瞧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神色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劲,但又确实感觉她游离在众人之外。
“怎么做东的人反倒不说话了?”虞饶给她杯里倒了饮料,“话说小舒云你男朋友两年了都没带给我们见过呢。”
许雯也说:“是呀是呀,我们都没见过,你弄得好神秘。”
舒云听见“男朋友”三个字,瞬间回神:“以后……以后有机会见。”
另一位女同事问:“你这次升职请吃饭他都不到场啊?这也太不合格了。”
舒云更加心虚:“他、他挺忙的。”
说完,她举起杯子站起来,面色正式了些,目光看过每一个人:“我敬一下大家,这两年从实习生到现在,感谢大家照顾了。”
舒云笑着抬抬饮料:“我就先干啦。”
她仰头一饮而尽,同事们也都跟着喝了一口,许雯说:“小云你别太客气了,大家在一起那么久了,相互照顾应该的。你也帮了我们很多。”
舒云看着桌上一盘盘菜肴:“但能遇见大家,和大家一起共事,真的很幸运。”
其实她知道,她最该感谢的是梁遇臣,可他……
边上,虞饶又问:“小云,你后面的重心是都要放在ESG上了吗?”
舒云点头:“对。大概接下来一年都是这样。”
虞饶的男朋友孙褚闻声看过来:“我早听说华勤要开始做ESG了,没想到负责人就在眼前啊。”
舒云赶紧推辞:“我不算负责人。负责人还是梁总的。现在还只在试点期呢。”
孙褚站起来,递出手:“德威最近也在筹备。舒老师以后多多合作。”
舒云惊讶几分,但也出于礼貌地递过手:“好。”-
梁遇臣结束完工作,准时到达与袁家约定的地点。
中式庭院外有个荷花池,七月的风荷开得正盛,荷叶清圆,花瓣也尖尖粉粉的。
梁遇臣没心思欣赏,跟着侍应生走到包厢门口,里头传来熟悉的人声。
门推开,里头静了一下,几道目光望过来,又陆续瞟走。
潘颜继续低头玩手机;潘明远冷哼一声别过眼;袁婧好整以暇吹着手指;袁定山坐在主位,面色微沉,不发一言。
倒是袁婧边上一个优雅雍容的妇人站起来,笑说:“遇臣来了。大家有些日子没见了。今儿就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快坐吧。”
梁遇臣点头:“袁姨。”
袁姨看一眼袁定山和潘明远,拿眼光示意他,轻声提醒:“你袁叔潘叔也在呢。”
梁遇臣解开西装扣落座,只当没听见没看见。
空气安静数秒,袁定山坐不住:“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像什么样子,几年不见一回,见一面就耷拉着脸?”
梁遇臣喝口茶,隔了一会儿才说:“您有话直说。要没别的事儿我就先走了,所里还有事。”
正要起身,袁姨赶紧喊住他:“遇臣你别,我这就让你袁叔不聊工作了,咱们就一块儿吃个饭。”
说着,她推了推袁定山,使眼色要他不要再开口。
袁定山哪会听,现在天星被他引去德威,这么个下他权利的好机会他怎么会放过:“天星这个客户既然没了,我也不多做追究,要不就让你潘叔回去帮你,多个人也多个力气不是?”
梁遇臣只看他半晌,忽而一笑:“华勤只是没了个天星,还不至于断胳膊断腿沦落到要他救场的地步。”
他这话当着潘明远的面说得毫不避讳,又往他那儿抬抬下巴,“当年他可是实打实快要被审计署带走,是谁帮忙捞的人,大家怕是都忘了。”
潘明远被他这么当背景板地数落着,脸色也难看:“梁遇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叫人往上面递的材料。你为了夺权让审计署来抓我,又假意放过,不就是为了卸我的职?我做的那些事儿你哪件没做过?”
梁遇臣却轻蔑地勾了下唇,侧脸锐利如常。
一旁的袁婧看着他,忽地想到下午遇见的舒云。她想,他这样城府隐忍、淡漠冷厉的一个人,也会送女孩子高跟鞋,会说温柔的情话吗?
她难以想象这样的画面。
可越难以想象,她心里就越生气。
袁定山蹙眉:“天星是在你手上没的,已经有不少董事向我申请要你潘叔回来。我们私下若协商不通,那就几日后董事会投票。”
梁遇臣不留任何情面:“究竟是董事申请的,还是潘明远申请的?”
一旁的潘明远眼睛一瞪:“你……”
袁定山给他使了个眼色,继续对梁遇臣说:“遇臣,当年你爸和我们三人一块儿把华勤做起来。你现在在中国区一人独大我们不也没说什么,毕竟你父母去得早,你又在我袁家住了那么多年……”
说到这,他语气缓了,打感情牌试探着梁遇臣最后的态度。
四年前,他准他回国接班,本是一大堆烂摊子扔给他,却不想他能带着华勤青云直上,最近又开始发展ESG,已经隐隐有要越过自己亚太董事长的架势。
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可梁遇臣太平静了,根本瞧不出一丁点端倪。
袁定山话锋一转,只能往对自己有利的地方带:“而且我还听说了一些传言,说你在所里玩了个女朋友?”
梁遇臣眸子敛了敛。
“玩”这个字,让他有点听不下去。
袁定山终于看见他面色有了变化,心松快了些,捉住软肋便好办了:“遇臣,和婧婧的婚约你拒了我理解,毕竟年轻,谁不想多玩几个。婧婧也爱玩。可华勤不允许办公室恋情。你是中国区CEO,怎么倒先明知故犯?”
“袁叔,有些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华勤禁止办公室恋情的规矩怎么来的,袁家比我更清楚。”
梁遇臣站起身,语气寒凉,也近乎一锤定音,“您要再拿这事儿说话,那正好,咱们一道把当年我梁家倒台的事儿算明白。看到底是谁在做幕后推手。”
袁定山心中一凛。
潘明远也惊了一道。
梁遇臣扣好西装扣,又将饭桌上所有人扫了一眼:“没事儿就先走了。”-
梁遇臣走出餐厅,又回所里处理了点工作。
准备回公寓的时候,李宗然过来了。
梁遇臣见是他:“还不下班?”
“回来拿个文件,看你这儿灯亮着。”李宗然阖上门进来,“你那‘家宴’还顺利?袁总没说什么吧?”
“袁定山想趁这次天星的事儿,让潘明远官复原职。”
李宗然点头,毫不意外:“你同意了?”
梁遇臣:“他们会直接走董事会流程。拦不住的。”
说着,他嘴角微勾,一股势在必得的淡然与筹谋:“棋已经下这么大了,送上门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李宗然拉开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对了,我一直忘了问你,小舒云去做ESG,你授意的?”
他摇头:“是她自己的想法。而且风口期确实快来了,早点准备也好。”
“风口期是快来了,可现在的华勤并不是好时机啊。”李宗然说,“袁定山和德威盯那么紧。她现在几乎就是个活靶子……”
梁遇臣动作顿了顿:“我会保她。”
“遇臣,我问你一个问题。”李宗然直接开口,“万一后面你只能在ESG和汇通之间选一个,你选哪个?”
良久的安静。
灯下的梁遇臣下颌微绷,他翻过手上的文件,在最后一页落笔签字。
“我选能赢的那个。”
李宗然沉默片刻:“小舒云会生气的吧?”
梁遇臣抬眸扫他一眼,却没接话。
可如果他输,和他父亲一样彻底倒台,她怎么办。
那才是真正的无可挽回-
吃过饭,同事们玩到九点,陆续散场。
舒云收好他们送的礼物,去Light的前台结账。
收银小哥却说:“您这边已经结过了。”
舒云意外:“没有呀,我没有结过,只前几天预订了一下。”
“我这边帮您看看。”收银小哥弯腰去看电脑屏幕,不一会儿就说,“是梁总给您结了。梁总很早吩咐过,说您在Light的所有消费都划在他名下,所以这个钱我们已经扣掉了。”
她思绪微滞,良久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这样。多谢你了。”
“不谢。”
走出Light,舒云坐电梯去一楼。
她一个人站在电梯里,脑子里有点儿空。
电梯镜倒映出她纤瘦柔软的身段,修长的脖颈、精致的锁骨、细白的双腿,整个人踩在高跟鞋上更显气质。
舒云淡淡望着这幕,有那么一瞬,她有点认不出自己。
走出大楼,夏日晚风吹过来,带着白日还未消退的燥热。
她沿着街边走了一段,感知着这座自己上了四年学又工作了两年的城市。
舒云不知自己是该回她的出租房还是回梁遇臣的公寓。
但一想,她中午换下的衣服还在他那儿,她明天上班得继续穿;还有她包间被他换掉的事,她也想问一下。
她抓住这些点,不断为自己要去他家寻找理由。
她吐出口气,拦了个车回他那儿。
梁遇臣到家的时候,舒云已经上床了,正盘着腿坐在床头敲电脑。
他走过去,挨着她床边坐下。
他似乎有些疲惫,眼底的光亮倒还寻常。
舒云敏锐地闻见一丝酒气,他身上一向都是好闻的清苦气息,每次在饭局上绕一圈,味道便极其明显。
“你喝酒了?”
“没。”他说着,也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肩,“应该是饭局上带下来的。”
“你嫌气味不好闻,我先去洗个澡。”梁遇臣起身,往浴室去了。
不过半小时,他重新出来,换上睡衣,整个人站在黄澄澄的灯下,显得人深沉而俊朗。
舒云不在床上,她光着脚站在衣帽间的落地镜前,她只穿了件睡觉的上半身吊带和白色三角裤,两条腿明晃晃的,头上戴着一个白蓝色的云朵一样的帽子。
她对着镜子捣鼓着什么。
梁遇臣跟着过去,不由多看两眼:“这是什么?帽子?”
“同事送的礼物。”她转身面对他,眼睛一笑,和月牙一样清盈盈的,“你看,这样一拉,耳朵就能动。”
她试着拉了一下,两边耳朵一上一下的。
梁遇臣低眸,却看见她宽松的吊带前大片白皙,他目光近乎从锁骨直直看到平坦的小腹。
“是挺好看的。”他目光转回她脸上,她笑意还在,嘴唇也粉粉的。
梁遇臣低头吻她,嗓音暗哑:“我说人。”
舒云抬头迎接,而后感受他吻往耳根后去了,她仰起头,有种溺水的眩晕:“你在Light把我的包间给换了?”
“嗯。”他咬她耳垂,“你升职请客,我人不能到场,其他的还不能到位吗?”
舒云心头微动,他每次说这种话,她总是能胸腔泛软。
她酝酿着,还是问他:“那你呢,你今天和谁一起吃的饭?”
梁遇臣:“合作方。就那些应酬局。”
没有任何的停顿与犹豫。
与袁婧的话不一样呢。
她该相信谁?
舒云“嗯”了一声,语调发软,她双腿并拢,这次却是因为他作乱的手。
她呼吸开始微微颤抖,他锁住她腰,将人一把抱上一旁的柜子。
她看他锐利的眉眼,里头似乎压抑着什么,她继续问:“那你应酬顺利吗?”
“不太顺利。”他说。
蓦地,梁遇臣动作停了,他脑袋抬起,重新看进她眼里,眸色幽深而轻柔。
他似乎笑了下:“但没关系。”
舒云:“怎么没关系?”
他伸手摸摸她脸,低声:“因为有你。”
下潮涨
[来也好, 去也好。请往前走,路在前方,别多回头。]-
九月, 经过董事会高层投票决定, 恢复潘明远华勤中国副总裁一职。
从前的领导官复原职,自然是要开大会的。
各个业务线的合伙人、总监、以及主要负责人都得参加,在耀城的线下到场, 出差在外的线上听就行。
大会议室里黑压压的, 人心各异, 讨论着所里风向是否要变。
舒云坐在最角落的地方,她虽升了职,但和到场的其他人比, 级别并不高。但因为是新业务线ESG的发起人,所以还是被叫过来了。
中央的大长桌,梁遇臣坐在总裁位, 他左手边是潘明远, 右手边是李宗然。
整个会议由潘明远主导;梁遇臣近乎一言未发。
她这个位置离他的主位很远, 视角也不好, 前面的人调整坐姿, 她的视线就会被严严实实挡住。
她只能偶尔看见他没有温度的侧脸,他要么翻阅文件, 要么望着杯中的水, 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舒云抿抿唇,目光又瞟一眼还在滔滔不绝的潘明远, 也有些烦躁。
这会从早上九点开到现在一点, 看样子是还得往下开了。她干脆把电脑点了静音,开始处理自己的工作。
微信挂着的小群一直在闪。
许雯:【不是, 我和骏哥都吃完中饭回来了,这会居然还在开?】
许雯:【@舒云@虞饶,你俩还在现场?不会中午饭都没吃吧?】
许雯和周骏最近在武汉出差,他们都是线上挂着在听。
舒云:【嗯。】
虞饶:【嗯。】
许雯:【我去,这老登真能讲。苦了你们了。】
舒云摸摸饿瘪的肚子,和边上的虞饶交换一下眼神,双双无声叹口气。
虞饶也没听了,开始处理工作,她最近在写能源行业的研究报告,后面要给客户做分享会。
她给舒云发了私信:【小云,你那个能源公司的客户资料能不能抄送我一份,我下周要给客户做个分享会。】
所里内部人员资料共享是允许的,舒云当然答应:【好。我走所里的邮件系统抄送给你。】
刚点击发送,就听前面潘明远的声音:“最近,所里又开辟了新的业务线,比如ESG。ESG的负责人是哪位?”
舒云微愣,将电脑放去自己的椅子上站起来:“是我。潘总。”
潘明远看见她,又瞧了眼梁遇臣,意味难辨地一笑:“哟。还是位女同志。这么年轻啊。”
他又看眼边上的几个合伙人和总监,“后面一拨的新人都升起来了,你们这些老人可得加把劲儿了。”
大家应:“是,是。”
舒云还站着。
站起来的视野很好,能毫无阻隔地与前面的梁遇臣对上视线。
他眼睛深黑如常,面色无虞,却又仿佛淬着什么在。
潘明远看过她:“可以坐了。”
舒云坐下。
梁遇臣的身影被人群遮挡,又看不见了-
那天会议后,一切如旧。
梁遇臣仍旧耀城香港两头跑,周末如果没有应酬一定回来;舒云在能源公司的投标也成功中标,开始新一阶段的工作。
潘明远似乎也没什么大动作,风声起了又息。
好像又回到了平静温和的从前。
舒云却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了,这半年来事情太多,天星、德威、袁婧、潘总……
她最后将这些所有的焦躁归于工作上的瓶颈。
她想,或许等熬过ESG的试点期,等走上正轨,应该会好一点。
她迫切地想让自己在做的东西是正确的、成功的,能永远和他站在一块儿的。
就像他那天在德令哈说的话:以后这条路,和我一起走。
她真的希望如此。
十月,凉秋又到了。
梁遇臣手里的事消停了一阵,也或许是被潘明远分了一部分权利的缘故,他这段时间闲散不少。
两人依旧是同居的状态,中午各自对付一餐,晚上不加班的时候就回家一块儿做晚饭。
但她做饭真不太行,只会煮面条和煎鸡蛋。其他没有会做的。
那天梁遇臣站她边上观摩了一下她那个自卖自夸了许久的豪华煎鸡蛋清汤面是如何生成的。
面煮好了,她卡在了最重要的一步。
厨房里之前新换了一批用具,她将买回来的酱油和醋都装进了新玻璃瓶子里。现下有点分不太清了。
她皱着眉拿着两瓶黑色的液体嗅了许久,“酱油应该是……”
分辨了两分钟,她确定了,左手边的是酱油。
还好她蒙对了,调出来的味道确实像那么回事。
面条上桌,梁遇臣给出了中肯的评价:“煮面条知道加水。煎鸡蛋知道开火。要是再分得清酱油和醋就更好了。”
舒云:“……”
她抬头瞪他一眼:“那你别吃。”
梁遇臣挑挑眉,纵容一笑,没说话了。
事务所淡季的尾巴里,舒云抽时间把之前还没考完的科三科四给考了下来。
拿到驾照后,梁遇臣有空就带她去兜风,当然,司机是她。
这日周末天气真好。秋天的阳光清薄得如一层透明的纱,天空蓝汪汪的,偶尔一丝云飘在头顶,天高气爽。
两人开了导航,把车往郊外的山上开。
舒云坐在驾驶座里,她坐他的迈巴赫坐了快三年,从没感觉这车这么烫屁股过。
她每次开他的车都战战兢兢,毕竟是豪车,刮蹭一下她一年工资就没了吧?
而梁遇臣带着墨镜,穿着休闲薄风衣,扣着安全带坐在副驾驶。
车窗降下,秋风吹进来,他手肘搭在窗沿上,额前的碎发被吹去后面,露出优越的眉骨与额头。
好看的人连光线都会眷顾。
这段快上山的路车并不多。周边一排排金色树木,光影斑驳,吹进来的清风让人思绪放松。
舒云的手机连了蓝牙,车载音响里随机播放着她喜欢的歌。
梁遇臣听着她那些闹腾的乱七八糟的歌,也不觉得刺耳,他翻看着两人中央的控制面板,瞧她平常爱听的歌曲的名字。
车开进隧道,梁遇臣把墨镜取下来,忽地说:“给你点首歌?”
阴暗让舒云不太适应地眨了下眼:“嗯?”
他指腹点了一下屏幕,“这歌挺适合你的。”
舒云扫了眼屏幕,是她喜欢了很久的《Blue Skies》。
歌曲的鼓点慢慢渐进,充斥着车厢,节奏分外有力,宛如来袭的暴风雨一层一层下压。
隧道里的光并不算明亮,舒云看着昏暗的、拐着弯的、看不见尽头的道路,心瞬间就绷起来了。
她拿驾照后,虽经常被梁遇臣拉出来练手,但还没开过隧道呢。她捏着方向盘,恨不得能有八只眼睛,四面八方都长一个。
来车方向不断有车蹿过来贴身飞过,她吓得车速放慢。
后面车辆开始鸣笛,不知是催促她还是告诉她要超车了。
舒云一下慌了,梁遇臣看她手背上青筋都攥出来了,伸手覆盖住她右手。
她吓得声音发颤,小声:“梁遇臣你别抓我。”
梁遇臣却手掌用力,怕她一紧张拉车头,冷静地包裹住她小手调整方向:“没事的。踩点油。开过去。”
舒云却有些怕,轻轻踩了下油门,不敢开很快。
梁遇臣瞅她一眼,看她睫毛打颤,有些好笑:“再踩点儿。怕什么,别人不敢撞你。”
舒云照做,却仍旧一动不敢动,“……为什么不敢撞我?”
她心里欲哭无泪,感觉所有车都能撞上她。
“因为我这车贵。”梁遇臣说,“撞了得赔钱。”
“……”
舒云觉得自己并没有被安慰到。
梁遇臣松泛下肩,他被她这紧绷的模样弄得也有些紧张了。就过个隧道,她却像渡劫似的。
他说:“放轻松。别总盯着后视镜,扫一眼就够了。眼光要往前看。嗯?”
他这个“嗯”微微上扬,带了清淡的尾音,舒云心慢慢静了下来。
前头,隧道尽头出现亮光,车往光明的那一个点开去。车厢里的歌曲也到了高潮:“But it's gonna be blue skies for you and I……”
走出隧道的那一瞬,阳光、树影、蓝天,短暂的空白与失神,斑斓的世界又展现在眼前。
舒云深深呼出口气。梁遇臣包裹着她的手撤开。
她摇头喃喃,还是惊魂未定:“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梁遇臣看她盯着前方嘴里叽里咕噜碎碎念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他看向自己这边的车窗,淡笑还挂在嘴边。
两人开到山上,停下车,舒云跟虚脱了似的。
她躺在驾驶座上躺尸,“梁遇臣,我能不拿你的车练了吗?刮坏了怎么办?”
梁遇臣才不客气:“照价赔偿。”
舒云吸了下鼻子,可怜巴巴地转回头:“……又给你白打一年工。”
梁遇臣纠正:“半年。你现在的工资够你刮两次。”
舒云忍不住扑过去闹他:“小气鬼小气鬼!”
梁遇臣抱住她折腾的小身板:“这不没刮坏吗?”
“万一呢。”她后怕死了。更怕两人一起死了。
男人却低笑:“给你打个九九折?”
舒云抬手掐了他一下。
梁遇臣却受用地把她腰箍紧了,低头碰碰她额角,“你想肉偿也行。我不介意。”
舒云脸一红,瞬间弹起来,“你闭嘴……”
他一笑,却追过来吻上她唇。
秋林烂漫,两人下了车,梁遇臣朝她伸手,舒云从驾驶座小跑过去牵住,挽着他胳膊两人一起往前走。
周边不少背着包徒步爬山的年轻人,男男女女走在一起,他们隐在人群里,将所有的事业、斗争、执念抛却脑后。他们只是最简单的,谈了两三年恋爱的小情侣。
舒云看着头顶被树叶切割摇碎的天空:“梁遇臣,时间真的好快,我第一次遇见你居然都是三年前的事了。”
梁遇臣蹙眉:“有这么久?”
她转过来,走到他对面,背对着他走路,两人手依旧牵着,笑眼弯弯:“对呀,我们一起跨年都跨了两次了。现在十月,马上跨第三个年了。”
她这么说着,梁遇臣不由将目光落到她面上。
或许是常常相处的缘故,他并不能很直观地看见她的变化。只觉得此刻的她和从前没什么区别,还是那么爱笑爱闹、生机勃勃。
梁遇臣将人拉回来,和自己重新并肩;她目光望着四周,对什么都好奇,抬手还能接住飘落的树叶。
一切都在时光的罅隙里潜移默化。
梁遇臣看着脚下的路,忽而就轻声说:“那以后每次跨年。我都陪你一起?”
舒云心尖跳动,抱紧他胳膊:“嗯!”
就这么吹着风散着步,傍晚的时候吃了个开在半山腰的私房菜馆。馆子后面连着民宿,两人准备晚上在这儿过一夜。
现在民宿弄得挺高大上的,古朴又不失典雅,墙皮上大片的藤蔓绿植,连带着窗户上都是。
梁遇臣最近没什么事儿。
他手里的项目一半要潘明远给分走了,香港那边的事林森替他看着,汇通那边也一切正常。
他望着黑绿的庭院,眸子淡淡落在一处,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出神。
舒云洗完澡出来,整个人热热的香香的。
卧室里开了空调,十月的山里已经有点凉了。
她看梁遇臣一言不发地站在窗边,眨眨眼,轻手轻脚过去将人从后面一把抱住。
清苦的气息逸了满怀。
梁遇臣微怔,回身看她。
而她却蹙了蹙眉,踮脚往他衣领上凑了凑:“你身上好苦。好像比以前更苦了。”
梁遇臣说:“你是甜的就行。”
他想了想,故意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云朵甜丝丝,是吗?”
“……”
舒云耳根唰地一下红了,转身就想走。
梁遇臣却伸手锁住她腰,低低的:“确实挺甜的。”
他声音贴着她:“哪里都甜。”
舒云想起很多花里胡哨的记忆,她脸皮都要烫掉了。
她晃他身板:“梁遇臣你给我忘掉!”
他却定定看着她:“忘不掉怎么办?”
舒云没理他了。
梁遇臣却挑眉:“怎么,又讨厌我了?”
“……”
舒云气死了,小身板在他怀里踹来踹去,他牵着嘴角,眼底的宠溺自己都没发觉。
梁遇臣看她亮晶晶的眼,手捏了道她腰,低声喊:“舒云。”
他许久不喊她大名了。舒云下意识去看他。
而他只低头亲了亲她脸,很浅很轻。
两人视线胶着,他瞳仁里有她的轮廓。
随后他低头,张嘴吻她唇。舒云睫毛颤动,踮脚回应。
衣服脱得差不多,两人正跌去床上,准备去拿套时,梁遇臣手机响了。
半夜十点,这时的电话总是很讨人厌。
舒云心一顿,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梁遇臣的动作也缓了下,他离开她身体,走去床头接起来。
听见那边秘书的话,他登时蹙眉,“哪个医院?”
舒云看着他。
梁遇臣:“好。”
秘书的通话还在继续。
梁遇臣听着,下颌逐渐绷起:“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梁遇臣回头将床上的人拉起来:“满满,我们得回去了。李宗然把德威的一个经理给打进医院了。”
舒云睁大眼:“什么?”
她忽而就有预感,那个德威的经理,会不会是饶饶姐的男朋友……
梁遇臣目光微沉,他俯身将两人剥落的,彼此的衣物捡起。
他重新穿戴好。
舒云也不敢耽误,飞速收拾东西,退房离开。
从山上下来,梁遇臣开车,他开得稳而快。
舒云坐在副驾驶,她体内的起伏还没来得及平息。她看一眼身边男人的侧脸,他早已从刚刚的情潮里退出来,又回到从前那个冷静犀利、高高在上的梁总。
她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气,望向周围黑暗的,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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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倒退的树木,树枝被车灯照着,几分张牙舞爪,和白天上来时的好风光浑然不同。
她一边担忧,却又一边虚浮,仿佛奔向的是一个未知的凶险,她讨厌这样的不安与焦躁。像是自己的身体里,也有什么跟着流逝了。
十二点,车靠近了目的地医院。
还未开进去,就先看见前面门口堵了几个媒体,不止财经,连娱乐、社会各个板块的都来了。
舒云心中一震,这又不是什么大新闻,不就两个事务所的员工打架吗,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媒体?
梁遇臣眼尖地在一旁停了车。
他眸子眯了道,如此熟悉的画面和手段。
十六年前,他父亲车祸当晚,也是这样莫名其妙就聚集了许多记者,莫名其妙就传出了他父亲出轨下属的传闻。
梁遇臣面色隐忍地绷着,第一反应就是,舒云不能靠近这儿。
她要是被拍到和自己在一块儿,袁定山若拿这个再制造舆论,她后面的职业生涯就都毁了。
梁遇臣推门下车,黑着脸,往副驾驶这边过来。
舒云也赶紧推门。
刚一下车,就被他掐着胳膊带到驾驶座,他力气大得像要把她捏碎。
梁遇臣把人塞了进去。
舒云慌了:“梁遇臣你干什么?”
“开车别怕。”梁遇臣脸色冷静地交待她,“你回吴妈那。如果有媒体的车跟着,想办法甩掉。”
下潮涨
[成长就是不断地葬送从前的自己。]-
舒云独自开着他的车行驶在路上。
耀城的凌晨十二点, 马路上车并不多。
导航目的地调到吴妈那,可偏偏一路红灯,舒云停在路口, 看着倒计时, 心咚咚跳着。
她感觉这事儿来得蹊跷,也隐隐有预感和自己有点关系。
前面的红灯跳绿,她还怔着, 身后响起急促尖锐的喇叭声。
舒云微惊, 赶忙发动汽车。
她往前又开了一段, 某一刻,她打方向盘掉头。
在导航冰冷的“您已偏航”的机械音里,舒云往医院的方向重新驶去-
医院每个门都有媒体的人守着。
梁遇臣给一个在这医院当主任的朋友打了电话, 那主任让保安给他开了小门,他这才进去。
急诊科人并不多,李宗然坐在走廊的蓝色塑料凳上, 脸上手上也挂了彩, 身侧站了两个公安的人。
其中一个朝他伸手:“梁总。又见面了。”
梁遇臣和他握了握:“刘警官。您好。”
他看向李宗然, 神色无波:“情况?”
刚刚电话里秘书只说是一些重要的客户信息被虞饶泄露到德威那去了, 李宗然去解决, 但不知怎么就把人打进医院了。
李宗然看他一眼,如实交代:“那人渣借着男女朋友关系偷盗饶饶电脑信息, 想把我们一些重要客户资料给泄露出去……”
华勤承接每个项目时都会与客户公司签署保密协议。客户信息一旦泄露, 他们不仅会在保密协议上承担赔偿,还会因此失去大部分客户的信任。
信任的建立并非一朝一夕, 可崩塌却是一瞬间的事。
李宗然本来是不知道这个事的, 但那天他和虞饶陪客户吃完饭,她躲着自己和孙褚打电话, 语气颤抖而焦急,质问孙褚是不是动了她电脑。他这才发现端倪。
直到今晚,他搜集好证据,以华勤合伙人的身份带着虞饶去找孙褚协商。
孙褚要价两百万,否则客户信息就立刻发布网络。
他笃定李宗然不敢走法律途径。毕竟这信息是从虞饶手里流出来的,一打官司虞饶的职业生涯就此完蛋,华勤也将因为这个丑闻失去大批客户。
李宗然本来是同意的。两百万,他出就是了。又没多少钱,就当破财消灾。
孙褚却不知被什么刺激到了,指着虞饶冷笑:“我早怀疑你和你这上司有点什么。现在被我抓到了?你们偷偷摸摸不是一天两天了吧?难怪你怎么二十七就升高级经理,原来是有人给你当干爹,你和我上-床的时候是不是也想着他……”
李宗然太阳穴抽搐一下,直接一拳就招呼过去。孙褚被打得趴在地上,爬起来想打回来,李宗然又一脚把人狠狠踹地上,拳头就这么一下一下落了下去。
而后孙褚报了警。
梁遇臣听完,后面的事也能猜到了。
钱栋成和袁定山闻风而动,发难的发难,找媒体的找媒体,就闹成了现在这样。
梁遇臣问:“人怎么样?”
李宗然有些颓,指了指急诊室:“还在伤情鉴定。可能鼻骨和肋骨骨折了?轻伤?轻微伤?不知道。”
刘警官接话:“应该是轻微伤。”
梁遇臣颔了颔首:“虞饶呢?”
“公安的人送她回去了。”李宗然问,“媒体还在门口?我刚刚看钱栋成在接受采访。”
李宗然心里憋着气,钱栋成接受采访那个春风得意,句句拉踩华勤,实在恶心。
他又说:“放心。泄露的客户信息我拦下来了。但估计按照德威和袁定山的尿性,肯定会闹大的。后面我们要赶紧发声明澄清。怎么处理,你有意向吗?”
梁遇臣还没来得及答话,余光就瞥见一抹身影,他微一拧眉,转过身体。
舒云瞧见他,小跑过来,跑近一点,对上他微凉的目光,又不由放慢脚步,挪到他身边。
梁遇臣:“不是让你回吴妈那吗?”
舒云抿唇:“我有点担心你。”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梁遇臣说着,却又回头看眼急诊部门口还聚集着的媒体,按着她肩把人往里推了推。
刘警官看见他这个举动,适时开口:“放心梁总,公安的人拦着在,外面媒体进不来。你们一会儿离开的时候小心点就行。”他又看眼急诊室,“就是等孙经理伤情鉴定完毕,我们得带李总回去做笔录。”
梁遇臣点头:“麻烦您了。”
李宗然知道他俩是从山上赶过来的,咧嘴一笑:“抱歉啊小舒云,今天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
舒云连忙摇头:“没有的……”
她来得迟,估计情况他们已经沟通完了。她又看眼梁遇臣,他面色平静,大家都不怎么说话,她也不好再多问情况。
走廊上,他们这边除了李宗然坐着,其余都站着在;那边,急诊室门口德威的人也聚了一些,也在小声说着什么。
外面,钱栋成接受完采访过来了,看见梁遇臣,他笑一声,不嫌事大地过来:“梁总御下不严啊,这次你们不给个说法也太不像样了。而且华勤泄露客户信息,是不是也得给外界一个交代?”
舒云听着,泄露客户信息?怎么会?
她心惊肉跳地看向梁遇臣。
梁遇臣面色无波:“事情还没定性呢,钱总就先给华勤扣帽子了?再怎么样也是德威偷盗信息在先,华勤受害在后。这个罪名孰轻孰重,大家心里都有数,相信钱总也不会拿自家名声开玩笑。”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钱栋成面色变了变。
他目光又转向舒云:“哟,这不是上次饭局上丁总公司的小员工吗?梁总还是将人收入麾下了?好像还在做ESG?华勤这么快又要开始抢占新市场了?”
梁遇臣:“德威不也在筹备?否则您那位孙经理会上赶着偷盗我华勤客户信息?”
钱栋成没再接话,打着哈哈说过去慰问下属伤情,人却是后脚就溜掉了。
凌晨一点半的时候,孙褚被推出来了,公安的人去看了下情况,带着李宗然回局里做笔录。
医院门口,媒体没堵到想堵的人,陆续散了,也可能没散,还停车守在周边。
梁遇臣带舒云走小门离开医院。
他问:“车停哪儿在?”
“旁边商场。”
舒云落后半步跟着他,她察觉他心情并不好,而自己心里也乱乱的。
两人一路安静,只有秋夜的风声。
前面要过马路了,还是红灯,梁遇臣手伸出来,牵住她发凉的手指。
他掌心温热,拇指习惯性地摩挲她的手背:“我不让你来是怕有媒体拍到你。”
舒云睫毛动了下:“嗯。”
他另一只手给她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领,又捏捏她的脸,手正要缩回去,舒云又凑过去亲了口他下巴。
红灯跳绿,两人牵着过马路。
走到车边,手分开,各自坐进车里。
梁遇臣打开阅读灯,澄黄灯光倾洒,空气仍旧凝静。
舒云看着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轻轻出声:“我可以问一下我们泄露的是哪个客户的信息吗?”
她心里有点打鼓,总感觉是……
“就是你在做的那个能源公司。”梁遇臣说,“他们的新产品线资料只发给了你一个人,而你抄送给了虞饶。”
舒云手攥起来。
她脊背有些发寒:“……那你后面准备怎么办?”
“辞退。追责。”
她愣了下,竟觉得残酷:“辞退饶饶姐吗?”
“嗯。”
她一霎抬头:“可不是说然哥已经拦下来了吗?那就是没有造成实际损失啊。”
梁遇臣却看向她:“我不辞退她,你后面估计很难再和能源公司继续合作了。”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述说一件很简单的决策:“东西是你抄送给她的。内部抄送是允许的,你没有错。但从虞饶那泄露出去,华勤如果不表态会失去这个项目,袁家和德威也不会轻轻放过。你的ESG刚刚开了个好头,不说一定要万无一失,但起码不能有丑闻。否则,你也会跟着受牵连。”
舒云听完这番话,不知为何,她忽地有点打颤。
“可饶饶姐是在所里干了这么多年的老人了。她刚升高级经理……而且她这样一被辞退,行业里也待不下去了。”
梁遇臣气息冷静,慢慢问她:“所以呢?我留下她,让华勤继续蒙受损失?让你的业务线也遭受影响?”
舒云听得心里一疼。
他的话很对,她现在也比从前成熟些,从利益的角度看这是当下最好嘴快的方法,但一想到虞饶因此成为弃子,甚至她还无形中推动助长了这个情况……她一时半刻有点无法接受:“可她也是受害者。”
“我知道。”梁遇臣说,“但满满,她只是我的员工。”
舒云目光望着前方,凌晨的街道,路灯明亮。
她点了点头,脑海里却闪过一个心寒的念头——
自己也是他的员工,只不过因为多了个女朋友的身份,所以得到了一点他的庇护和偏向;可万一哪天他也需要从华勤和自己里选一个,他还会选自己吗?
两人没再说话,梁遇臣关了阅读灯,发动汽车-
他们还是回了吴妈那。
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过了,舒云先去洗澡,他去书房打了几个电话,估计是交代后面的事情。
洗完澡,她爬上床把自己裹进被窝里。
她觉得今天的事自己还需要再消化一阵。
她感受着柔软的被褥,想起这段时间两人工作都很轻松,尤其是他,周末居然能休息了,今早还和她睡到一块儿醒。
两人起床时还黏黏糊糊折腾了一阵,他从后面按着她腰不肯放手,中午开车去山上也兴致勃勃。
舒云现在回想早上的好光景,她有些酸涩与抽痛。
梁遇臣从书房上来的时候,就看见她侧躺着蜷缩在床上,被褥盖在身上微微拱起,像一只流浪猫。
他心软了些,过去摸摸她头,看她眼睛阖着,以为她睡着了,便只吻了下她额角,给她调暗灯光,走去浴室洗澡。
洗完出来,舒云换了姿势,平躺在床上,她眼睛挣开,正望着天花板。
梁遇臣掀开被子上-床,“被我吵醒了?”
舒云轻点一下头:“嗯……”
其实没有,她压根就没睡。所以他刚刚从书房上来,绕到这边吻她额角的时候,她心都快跳出胸膛。
梁遇臣知道今天事发突然,她需要时间缓一下。
他伸手给她顺着头发,感受她绸缎一样的发丝缠绕在指尖。
灯下,她模样安静,眼底清滢,像粼粼的湖面。
梁遇臣手往下,捉住她手,才发觉她手脚冰凉。
他微微蹙眉:“很冷?要不要开空调?”
舒云摇摇头,她翻个身钻进他怀里,脸蛋压住他胸膛,两条腿也贴上他。
被窝里,他的躯体温热有力,熨帖她的心。
梁遇臣瞧她魂不守舍的,知道她还在想虞饶的事。
他手臂搂着她,低低安慰:“满满,你待人太实诚了,这样容易有负担,也容易吃亏的。”
舒云睫毛动了下,翻身压住他,双腿跨到他身上趴着。
她脸蛋嵌在他睡衣领口里,就这么清澈地望着他。
这个角度,梁遇臣忽而看出她哪里变化了。
女孩儿眉眼长开些,眼尾拉长,比从前多了丝妩媚安静,青涩未完全褪去,成熟已慢慢彰显;虽然偶尔说话还是叽叽咕咕的,但确实已经不是三年前跟在自己后面一口一个“梁老师”的小姑娘了。
舒云手掌微撑,凑过去吻他脸。
她平常也会主动,但都是捉弄的、调情的,甚少这样献祭般急切。
梁遇臣掐住她脸蛋,目光定在她眼睛上,似乎在准确判断她现在传达的信号。
但她没让,她再次扑过来,一口咬住他喉结。
梁遇臣眸子敛了敛,忽而就翻身将人压在身下。
他掌着她膝盖,两人继续了在山上没有做完的事。身体被重新撑开,他一点也不容许她喘息,一定要听见她破碎地叫喊、感受到她颤抖地收紧才肯罢休。
梁遇臣将人又搂进怀里,她趴着喘气,却又固执地看着他,看他深黑的桃花眼。
舒云问:“梁遇臣,你会让我吃亏吗?”
他似乎顿了一下,眼底没泛起任何波澜。
他说:“不会。”
她不信:“万一呢。”
梁遇臣觑她:“你上赶着找亏吃?”
她目光落下去,没说话了。
梁遇臣却看着她:“满满,你信我吗?”
她微微攥拳,“信的。”
他低头吻吻她唇瓣:“别多想。”-
后面,华勤的公关全面出动,梁遇臣稳定好客情关系,将泄露客户信息的事一力压了下来。
舒云在事情平息后,给虞饶打了个电话。
舒云:“饶饶姐,你那边还好吗?”
虞饶语气听起来挺轻松的:“还行。好久没休息那么久了。每天睡到自然醒,也没客户给我夺命连环call。”
“还有你放心,华勤的n+2我都拿到了,梁总也承诺今年年底的14薪和年终奖照发不误。”她继续说。
舒云抿抿唇,她心里还是有点愧疚。
虞饶又问:“你没有因为我和梁总闹别扭吧?”
舒云心底一惊:“我、我和他闹什么别扭?”
虞饶那边轻轻笑了笑,“没关系,我可以问一下,你是和梁总在一起了吗?”
她垂眸:“……嗯。”
“是,男女朋友吧?”虞饶说完,又怕她误会,赶忙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有点担心你……”
舒云:“我知道。我和他是男女朋友,谈恋爱的那种。”
虞饶松口气:“那就好。梁总不像是三心二意玩弄感情的人,就是心思太深了,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小云,你还是得想好,万一哪天有什么变数,能不能够全身而退……”
舒云心里一抽:“嗯,我知道。”
“舒云,以后要加油噢!和你同事这几年,我也很开心的。你总说自己很幸运能遇见我们,其实我们也很幸运能遇见你呀。”
舒云眼睛热热的:“嗯,谢谢饶饶姐。”
“你工作吧,我不打扰啦。”
“好。”
挂断电话,舒云脊背弯了下去,她吸吸鼻子,重新抬起头继续工作。
进入十一月,事务所忙季又到了,舒云在能源公司的ESG项目成功收官,不少财经网站也做了报道,借着华勤的平台与资源,已经算小有人气了。
十二月有一个行业新产品展览会,耀城政府办的,舒云给ESG提交了申请书,因为是围绕“减碳减排”的主题,紧扣国家发展方针,毫无悬念拿到了入场券。
展览会那天,虽进了冬日,但阳光很好,一股春天生机勃勃的温暖。
舒云早早到了会馆自己的展台,身后“华勤Halori中国·ESG”几个字尤为明显。
她现在已经有了几个得力的下属,都是刚刚进所的小朋友。
围在展台这边忙忙碌碌的,给路过的参观的人介绍ESG整个业务线流程,以及能达到的评估效果。
舒云穿着小西装和包臀裙,踩在梁遇臣送的那双高跟鞋上,一上午都在和人交流介绍,给大家展示短片。
几个企业的代表人来看了看,都是寻求减排的重工企业,有很高的合作意向。
舒云和他们添加了联系方式,并且递出了自己的名片。
她现在也有自己的名片了,雪白的质地,在居中右侧黑色字体印着“华勤中国舒云”。
这是她参考了梁遇臣的名片后,决定跟他弄一样的格式,就是颜色不一样,他是黑底白字,她是白底黑字。
中途李宗然来看了下,“小舒云干得不错,眼看着越来越好了。”
舒云甜甜一笑:“谢谢然哥。”
趁着现在人不多,她手下的小朋友们也都各自干活,她凑过去问:“那个,梁遇臣他来吗?”
李宗然:“应该会来的吧,可能在忙?你打个电话问问,这要不来像什么样子。”
舒云笑:“那我一会儿去打。”
又聊了会儿工作,李宗然离开了。
舒云正准备转身,却不想来了个不速之客。
潘明远过来了。
舒云心底惊讶,但毕竟是所里副总裁,下来视察,她自然得带着转一圈介绍介绍。
潘明远听她讲完,笑了笑:“确实做得不错啊,现在几个事务所,就你带的团队发展势头最好。我之前还以为遇臣选你是因为你们的关系,不想是有真本事。”
舒云呼吸一滞,一时半刻没有反应过来。
潘明远盯着她:“怎么?你不要和我说你和他私下没关系。”
舒云手里捏了把汗,但面上还算镇定,笑道:“潘总您有话不妨直说,绕弯子我也没法回复您。”
“行。那我直说了,”潘明远说,“与其继续选择梁遇臣当你的后台,你不如来投奔我,我这边至少让你看得到明确的出路。”
舒云微愣。
“现在董事会风向很明显了。他自从天星和虞饶这两件事后,所里已经没什么威望了。”潘明远笑,“否则你今天ESG展台,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为什么不来?”
舒云睫毛颤了一下:“可能他在忙。”
“我看不一定吧。”潘明远话锋一转,语气讳莫如深起来,“梁遇臣他自己那些事儿是不会和你说的。你和他在一起那么久,三年多了吧?他从前家里那些事儿有没有和你说过一件?”
舒云抿唇:“我们一般都聊工作,不怎么聊这些。我也很少和他提我家里的事。”
“那年后你的业务线也总该过董事会评估了吧?”潘明远摊摊手,“要能过,你的试点期就结束了,你也不用再战战兢兢;要没过,你的业务线就半途而废或者被别人取代。”
他说:“你看梁遇臣到时候选不选你。”
舒云深吸口气,她踩在高跟鞋上,双腿僵硬,脚底却有些发软。
潘明远点到即止:“小姑娘,他不会选你的,就像上次,在自身利益面前,他不会选虞饶一样。”
下潮涨
[原来灯火可亲里, 也是有怪物的。]-
梁遇臣与汇通的徐总开了一个长长的会,他的计划已经安排妥当。
如果顺利,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 一切就会结束。
徐总留他晚上吃饭, 梁遇臣婉拒了,说所里还在办展台,怎么都得回去看一看。
徐总点头:“华勤这一年好像都在着力发展ESG?”
“是。”
“这么重要的日子, 就不留您吃饭了。”
“行。”
梁遇臣同徐总握完手, 从高层的写字楼下到商场。
他看眼腕表, 四点,现在去会馆应该能赶得上尾声。
临近十二月底,商场的圣诞氛围陆续浓郁。
他本来是想直接下到地下停车场的, 但一二楼多是卖珠宝首饰衣服包包。他脚步微顿,随意往那处逛了逛,目光扫过, 停在某一家店的玻璃上。
橱窗里有新上的云朵钻石项链。
珍珠母贝打底, 边上细碎的钻石勾成一朵云的形状, 小巧而精致。
梁遇臣站在门口看了会儿, 走了进去。
出来上车的时候, 手机连续震动几次。
梁遇臣看眼来电人,显示“袁婧”, 他挂断了没管。
路上倒是没再打来了, 直到车停在会馆门口,袁婧给他发来了张照片。
袁婧:【图片.jpg】
袁婧:【遇臣哥哥, 这样总可以见一面了吧?】-
舒云在展台这儿从上午一直站到下午结束, 不断地有企业和机构过来交流,连耀城市政府的领导都过来看了一圈。
她脸上维持着微笑, 每时每刻提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一天下来,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快闭馆的时候,周围人陆续离场。
舒云看眼时间,六点,梁遇臣还没来,也没给她发任何消息。
其实她下午就想给他打电话,可每每点进通话界面,潘明远的话就盘旋进脑海:
“你看梁遇臣到时候选不选你”“他自己那些事儿是不会和你说的”……
她看着身后自己一手布置起来的展台,明明收获颇丰,去年还只是在青海看风车时萌生的一个念头,今年已经做出点名堂。可她心里惴惴不安,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知道自己应该相信他。
她那天答应了他的。
舒云深吸口气,四周望望,重新提起精神。
收拾到七点,不得不走了。
她手下那些小朋友们都累得不行,工作又圆满结束,她晚上总得请客吃饭犒劳大家。
吃完饭,已经九点,梁遇臣那头还是没有动静。
被工作或者应酬绊住了吗?
舒云按捺不住,结完账,和下属告别后,还是给他打了个电话。
没有人接。
舒云听着忙音,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冬日晚风刮着她的小腿,她今天为了穿得职业一点,小西装里只有一件羊绒打底衫,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
高跟鞋穿得她脚痛,但慢慢好像也习惯了。
舒云拿下手机,垂眸瞧了会儿屏幕,没再继续打。
她点开搭车界面,输入自己出租房的目的地,又去定位上车点,不知是什么缘故,她定位到了旁边的一个星级酒店。
好在并不远,就过个马路。
但刚走过去,目光比思绪更准确地捕捉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这个身影无数次与自己亲密无间,而此刻,梁遇臣掐着袁婧的胳膊,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感觉他力气很大,连西服外套都被风吹得微微掀起。他把人拽进了酒店-
套房门开,梁遇臣把袁婧推了进去。
袁婧喝了不少酒,但她还是继续开了酒柜。
梁遇臣手抄在兜里,面无表情站在玄关入口。
袁婧挑了两瓶度数最高最烈的,往吧台的一连串酒杯里依次倒过去,两瓶全部倒完,一连倒了十个玻璃杯,黄澄澄的酒液荡漾,映着灯光:“喝吗?”
这种高纯度的烈酒,要真整两瓶不喘气地下肚,胃里烧起火来,人能褪掉一层皮。
梁遇臣看她挑衅的面容,没有说话。
袁婧一笑:“我不拿她当筹码,你还真是一点不愿见我啊。”
他下午收到她发过来的照片,是那天李宗然把孙褚打进医院,他和舒云从小门出去,过马路的时候他牵上她的手,两人说着话,舒云踮脚亲吻了下他的下巴,然后两人一块儿上车。
很简单的一张情侣亲吻照,也没有色-情和不雅。他还是过来了。
他太熟悉袁家这种肮脏手段。也不能容许有那么一丁点她受到伤害的可能。
袁婧眨眨眼,威胁道:“她现在手里的业务线起色不小呢,这照片我要是随便塞点钱让人发出去,泼点脏水,‘华勤ESG负责人卖-身上位’这个题目怎么样?”
她吹着指甲轻轻一笑,“我知道你想摆平也很容易,但只要发出去怎么都会炒点儿热度。毁掉一个人很容易的。就看我心情了。”
梁遇臣盯着她,眯了道眼。
“这两大瓶酒你喝完,照片我删掉,也不会交给任何人。”她打定主意为难,“我拿我的人品保证。”
梁遇臣掀掀眼帘,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你的人品?”
袁婧耸耸肩:“你不乐意就算了。”
随即,她拿下巴挑了挑,指指桌上的酒。
“毕竟我们之前也算有婚约,这十杯就当你给我赔罪了?怎么样,梁总?”
梁遇臣下颌微绷,目光倒还平淡,他心下权衡,又抬眸看她一眼。
终于,他松了松领带,缓步走近。
吧台上十杯烈酒,鉴照他的心。
他要护他的人。
梁遇臣眼神锐利,不发一言,依次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一杯、两杯、三杯、四杯……
袁婧微愣,看他抬头喝酒时迎着光的成熟的五官,微阖的眼睑,吞咽的喉结,心里有些失焦,也没有预想里的半分爽快。
这个男人,连喝烈酒都清高矜贵,连被她威胁侮辱也慢条斯理。
喝到第六杯的时候,他身影已经隐隐有些站不稳。
但他依旧维持着,云淡风轻地拿起第七杯、第八杯……
第十个玻璃杯放回台上,轻轻的一声铿锵,良久的安静。
梁遇臣喘口气,整两瓶烈酒在短时间内下肚,太伤胃也太伤身体。
他身影微微晃动一下,伸手撑住吧台,眉头难受地拧着。
袁婧看着他隐忍的表情,粉色的薄唇被酒液湿润,清黑的眼睛却淬着深不见底的戾气。
她忽然就低落下去,有些喃喃:“你就那么爱她?爱到心甘情愿被我折辱?”
梁遇臣低声:“只要能解决问题。”
只要能保护她。
只要她安安全全、快快乐乐,什么都好。
她又凉笑一声:“还真是唯结果论啊。可我看你也未必真护着她吧。你要是真护着,会把她拉进你的那些权利斗争里?现在她做的业务线我们都知道过不了董事会投票,你却还让她去做。那姑娘也是真傻,会相信你……”
说到这个,梁遇臣面色微变,他刚喝完那么烈的酒,身体很不舒服,只冷声:“照片。”
袁婧说到做到,拿出手机删掉照片,最近删除里也删掉了。
他微一颔首:“如果以后我在其他任何地方看见有关的配图、新闻、造谣,”
梁遇臣停顿半刻,看向她,“你知道后果。”
说完,他下颌绷着,紧好领带,扣好西装扣,折身返回。
袁婧看他离开的背影,修长高挑,心终于沉进湖水。
他这副背影自己从小看到大。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她脾气再坏,再爱乱来捅篓子,他都能不费吹灰之力解决。
他难道不应该一辈子都这样吗?
梁遇臣推门的瞬间,袁婧忽地说:“遇臣哥哥,我怀孕了。我生下来给你养好不好?”
梁遇臣对她有时候的疯魔程度习以为常,也毫不在意:“你喝那么多酒,生得下来?”
袁婧气愤不已,激动地将吧台上的酒杯一扫在地,朝他尖叫:“梁遇臣!你要是对我没有一丁点感情,你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干脆就让我烂在国外!”
“你爸妈死后你就一直住在我家,你吃我家用我家的!没有袁家哪有你今天!袁家养了你那么多年,你为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你一辈子都得围着我转!一辈子都得给我兜底!不然你干脆也和你爸一样被撞死算了!”
梁遇臣就这么站在门口,听她发泄完这些话。
他看她片刻,竟也没恼,只凉淡一笑:“袁婧,话说到这份上就没意思了。这些年到底谁养着谁,你自己心里没数?”
袁婧怒视着他,却又说不出话来。
梁遇臣冷肃转身,一锤定音:“你要再闹。大可试试我会不会停掉袁家的家族信托。”-
走出酒店,冷风一吹,胃里翻滚,梁遇臣蓦地就想吐。
他咳嗽两声,酒烧着身体,扶着车门稳了会儿,抬头将反胃的刺激咽下去,喉咙一直到胃里跟针扎一样,他开门上车。
后座上还放着那条包装好的云朵项链。
他拿出手机,缓了口气,给舒云回拨电话,那头没接,看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
估计已经睡了,今天展览会规格高,都是她一个人负责,应该是累坏了。
司机将车开回公寓,梁遇臣又在车里坐了会儿,怕身上的酒味熏着她,降下车窗吹冷风。
半小时后,他拎上项链回家。
开门,家里灯却是黑的。
他微微一愣。
起先还以为是她关灯睡觉了,但走去卧室,摁亮开关,床上干干净净。
人没回来。
梁遇臣意识到这个问题,又给吴妈打了电话,吴妈说舒云不在她那。
他沉默半刻,说知道了,挂断后又给她继续拨了个电话去,他听着忙音,浑身都是黏腻的酒味,脑仁被酒精刺激得又疼又涨,胃里烧灼,他有种没来由的烦躁。
第二日上午,舒云裹着围巾从自己的单元楼下来的时候,走出小区,就看见梁遇臣的车停在路口。
上班的早高峰,不少人从她身边经过,有人好奇地看一眼豪车,又打探地看她一眼,匆匆路过。
她脚步微怔,一时没动。
后排车窗降下,梁遇臣深黑的桃花眼出现在冬日的晨光里。
她抬眸,看一眼他的眼睛,他眼底有少见的乌青与疲惫,舒云走去另一侧上车。
人坐进车里,梁遇臣看她额角的发丝被风吹乱,抬手给她别了一下,温热的指腹擦过耳朵,舒云没来由地躲了道。
他察觉到她的安静,低低出声:“怎么昨晚没回家?”
他声线带着病态的哑,乍一听有些虚弱,梁遇臣轻咳一声,抹去自己的异样。
舒云:“太累了。就直接回我自己家了。”
“我那儿不离你会馆更近?”
舒云目光落在自己膝盖上,她昨天其实看见他打来的电话了,但她不想接,一连到一觉醒来,她看见他人,也不太想和他说话。
她说:“可以先开车吗?我早上要去见一个客户。”
梁遇臣看她一眼,她之前从来不这样,她都是自己笑着往前,告诉司机要去哪里哪里。不会说这种疏离的话。
“去哪你自己和司机说。”
舒云往前报了地名。
汽车启动,穿过周边的生活区,绕上大路,进入拥堵的车流里。
舒云看了会儿天空,还是转回来问:“你昨天怎么没来展台这儿?”
梁遇臣:“在和合作方开会。”
舒云点点头,又问他:“晚上也在开吗?”
“嗯。”他似乎不愿多提这个,平淡掠过,话题抛回来,“你呢,展台还顺利吗?”
“顺利。”
她心无声地裂了条缝,声音有丝不易察觉的抖,又看去窗外。
舒云眼角发酸,两手缩在大衣袖子里,好在冬天衣服足够宽大厚实,袖口掩盖了她掐得泛白疼痛的手指。
这是第二次他给自己说谎。
梁遇臣看她脸转过去,也感觉她是生气了,估计是气自己昨天没去看她。
“满满?”他轻轻唤她。
“嗯?”
舒云回头,一双眼清澈地看着他,带着一点湿润。
梁遇臣从一边拿出那个纸袋,“给你的礼物。”
舒云说了声“谢谢”,接过去打开。
黑色丝绒盒里躺着一条珍珠母贝的云朵项链,碎钻在天光里熠熠生辉。
舒云看着,心却像是被这个钻石给烙了一下。
她眼睛微眨,听见他问:“给你戴上?”
“嗯。”
她解下围巾,把头发拨去一边,侧身背朝着他。
梁遇臣拿下那根项链,往她那边坐近,银色的链子闪着光,绕到她纤细的脖颈上。
他扣好链扣,按着她肩把人转了过来。
那朵珍珠母贝的云坠在她锁骨下方,女孩背对着窗外的太阳,光线将她头发边缘染成金色。
人比项链更好看。
舒云也抬手碰了碰:“冬天穿的衣服太多了,戴了也看不见。”
“那不正好。”梁遇臣低声,“就我能看见。”
舒云打了他一下。
梁遇臣却眉眼舒展,捉住她手:“戴我心里也成。”
她“嗯”一声,露出一点弯弯的笑容。
梁遇臣看她笑,心里落下去几分,伸手把人拥进怀里。
舒云脸蛋埋去他颈窝,那里温暖如常,微苦而熨帖,血管跳着,一下一下。
她忽而问:“梁遇臣?”
“嗯?”
“你真觉得我在做的事能成功吗?”
梁遇臣沉吟片刻,揉揉她后脑勺:“满满,功不唐捐,功也不急在一时。很多事不是一蹴而就的。”
舒云听着,这话仿佛凉风。她好像知道结果了。
她阖了道眼:“嗯。”
到了目的地,她重新围上围巾,回头说:“梁遇臣,我走了。”
他手却拉住她。
舒云转身,目光看着他。
梁遇臣瞧她半刻,有点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
他低头又在她唇瓣上碰了一下,给她掖好围巾,不让寒气冻到她:“走吧。”
舒云下车走进了写字楼。
……
人生总有那么几个等待审判的时刻。
年后,舒云才知道原来董事会的业务线投票并不是即时出结果的。
她等得有些煎熬。
成败不在她自己手上,董事会通过了,她就是成功;不通过,她就此失败,心血付诸东流,一切回归原点。
过完董事会后,她继续去工作了。
她不喜欢这种隐忍的、焦灼的等待,她需要用繁琐的事情捆绑住自己混乱的思绪。
梁遇臣这段时间异常繁忙,像在紧密筹备什么,连李宗然也忙得见不到人。
舒云手里的项目都在收尾,他的事她一句没问,反正问了也不一定是真话。
两人偶尔在所里遇见,她微一点头,若无其事地喊一声“梁总”,梁遇臣就这么看着她,而她平静地移开目光,与他错身而过。
偶尔休息在家,她也不怎么说话,只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看一点前沿的文章,梁遇臣会陪她坐在一起,或者出去应酬。
上-床的频率并没有减少,他们依旧很契合,窝在一块儿的时候两人目光对视,他就压着她深吻下来,那样用力却又那样温柔,好似要通过进出的力道、恶劣的顶撞,让身体像麻绳一样拧紧;要听见哀弱的叫唤、沉浊的闷哼,让灵魂继续纠缠。
其实他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和她谈论这次即将面临的矛盾,以他这未雨绸缪、走一步看十步的性格,不可能感受不到即将到来的危机。
或许他也在试探,试探自己会不会因为工作离开他。
舒云想,其实只要他开口,她会好好听,也会继续信任他的。毕竟这些年她付出的真心都是真的,不是一时半刻能收回来的。
但他没有。
他只是在安静地、残酷地等待那个时机。
这日傍晚,她和手里最后一家客户公司的老总告别,说后面的业务可能不一定由自己接管了,请对方谅解。
客户很是遗憾:“舒老师是要跳槽了吗?”
舒云笑一笑:“估计是要打回原形了。也可能会跳槽吧?”
客户立马邀请:“跳来我们这儿吧?给您在华勤的基础上涨薪50%?”
舒云微愣,她礼貌一笑:“感谢您的信任。但还没定夺呢。预祝贵公司蒸蒸日上,一展宏图。”
客户递出手:“那好吧。要真要跳槽,请舒老师优先考虑我们。”
舒云笑着应了声,拿起包和手机走出写字楼。
手机一刷,跳出来多个财经号实时推送的重磅消息——
【突发:华勤中国CEO与汇通集团早已秘密签署绿色金融合作协议,华勤改革成效初显,未来五年资本市场或将有重大变革】
同时进来的,还有她的邮件——
【您好,您提交的ESG业务线没有通过董事会投票决议,您的票数为7/15。感谢您为华勤业务的开拓与倾力付出,后续请继续加油。】
7/15。就差一点呢。
舒云捧着手机看了会儿,她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甚至是意料之中,但眼睛还是酸泛了一下。
忽地,一滴泪水划下来,砸到屏幕上。
她伸手飞快抹去,又拿手背擦了下脸。
走到一楼的时候,她手脚发凉,心里也慌,她怕自己低血糖,转去星巴克买了杯热可可。
取餐的时候,余光一撇,舒云微愣,没想到又能遇见袁婧。
袁婧看见她,意外挑眉:“是你啊,居然还有心情喝热可可?没看新闻?”
舒云拿过自己的饮品,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虚浮地扯了下嘴角,转身想走。
袁婧却喊住她:“梁遇臣这场翻身仗打得是真漂亮。不声不响就把未来五年的市场给拿下了。他这棋估计不止铺了一个月两个月吧,你和他在一起那么久,难道不知道实情?”
舒云脚步顿住,缓缓回头。
“你那么颓,估计是业务线失败了吧?”袁婧懒懒抱住胳膊,“你猜你业务线被卡的事,他到底知不知情?”
舒云张了张嘴:“他知不知情也不用你来和我说。”
袁婧笑得直不起腰:“真是小女生啊。还是太年轻了。”
她说完这一句,直起身重新看向她,笑容却鬼魅起来,“梁遇臣不打没准备的仗,不做没实际收益的事。你和他有什么利益关系吗?顶多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员工兼女朋友而已。”
“我们这个圈子,能说是男女朋友的多了去了,一夜情、性伴侣、情人、小三……都可以说是男女朋友的。你在他那里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如果他真把你当回事,会什么都不告诉你?”袁婧走近一步,一字一句往她身上扎,“他要发展的一直都是汇通,根本没想让你把ESG做起来,他拿你的心血当靶子,吸引我爸和董事会那群人的目光罢了。”
靶子……吸引目光……
舒云脚下颤了一道,呼吸有些不稳,看着袁婧一张一合的红唇,她踉跄地扶住一旁取餐的台沿。
“现在他成功了。你也成了他的弃子。就和之前的虞饶一样。”
袁婧掸掸身上的灰尘,“虞饶在华勤工作有五年了吧,卖命五年,他说辞就辞;他依靠袁家潘家十几年,现在不也是说下手就下手?”
舒云深吸口气,有点想反驳什么,但终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袁婧看一眼她霜白的脸色,倏尔一笑,只觉得痛快:“你看看自己现在的下场,你敢说他会在将来的每一次抉择里,都毫不犹豫地选你吗?”
舒云脑子一片空茫,身体灌满凉风,声音干巴巴地:“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操心。”
袁婧摊手:“我没操心你啊。我只是告诉你事实,在他眼里,权利地位才是第一位,牵涉到根本利益的事,即便是自己的女朋友,也能毫不犹豫地加以利用,当作活靶子呢。”
身后有其他人来桌台这边取餐,打断她们的对话。
袁婧往一旁让了让,拿着自己的咖啡离开了,留下最后一句话:“他不过把你当一时的药使,你还真就以为是归宿了,好天真呢。”
……
舒云走出写字楼,耀城的天已经黑了。
她提着热可可走了一段路,冷风都把热的吹成冷的了。
不知走到哪个路口,她捧着热可可喝了一口,喉咙到胃里都在发苦。
这个苦味一直往下透,伴着凉风,像一把刀一样将自己劈开。
舒云脱掉让她脚疼的高跟鞋,光着脚走在马路牙子上,感受着走在平地上的感觉。
夜色冰凉,她抬眼看见一弯弦月,看见流动的黑云,看见高楼霓虹,双肩无助地塌陷,却觉得那样举目无亲。
她的工作、她的理想、她的朋友、她的爱人。
还有那年南城绽开的烟花、香港的无人机灯光、德令哈的风与雪……
——“舒云,看得上我吗?”
——“舒云,你是我的人。”
——“满满,以后这条路,和我一起走。”
……
原来肌肤相亲里,也是有怪物的。
梁遇臣给她织了一个金光灿灿的梦,但她只是梦里的献祭品。
舒云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她看着昏黑的路面,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她抬手捂住脸,眼泪从手指缝里溢出来。
委屈、怨怼、情深意浓、鄙夷猜忌,她心如死灰,通通都不想管了。
舒云吐出口气,撑着额头在路边独自坐了会儿,泪水风干,脸颊绷着。
她看着这座熟悉而陌生的城市,街道尾灯澄亮,头顶树桠灰霾。
周围的男人、女人、跑代驾的、送外卖的……都从她身前影影绰绰经过,有人投来一眼,有人调戏,有人询问。她一概不理,只是蹲坐着。
等到腿脚麻木,她缓缓起身,拎着高跟鞋,继续往自己的出租房走去。
下潮涨
[一路走来, 爱人尽散,前途尽毁。]-
第二日,舒云早上在家里整理了一下三年来的工作档案, 下午拿着牛皮纸袋去了所里。
昨天华勤和汇通的合作消息一爆出来, 行业里的热度居高不下,她手机上的公众号一直在推送相关的新闻,也有微博大v博主讨论后面五年的市场走向, 说华勤这次远超德威, 占山为王。
梁遇臣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 她一个也没接。
今早又打了一个,现在估计是去工作了,她手机没再响动。
舒云拿上东西, 从出租房出来搭公交去华勤。
二月的耀城即将开春,风迎面吹来,带着料峭的春寒水汽, 像是要天晴, 又像是要下雨。
她走出地铁口, 坐着扶梯往上, 看着华勤大厦的尖顶一点一点显露出来。
她落下眼, 跟随人流走进去。
所里忙得热热闹闹不可开交,西装革履的合作方与客户进进出出, 董事高层的会议一场接一场。
舒云先去见了李宗然。
李宗然刚刚下会, 她看眼他桌面上还有自己之前送来的文件:“我的业务文件还没被清理掉么?”
“没呢。你放心,遇臣给你特批保留下来了。就当已经通过董事会决议, 以后ESG还是由你来做。”李宗然正忙着, 还不忘对她笑,“你的职位也会上调一级, 如果顺利,应该很快就能升经理了。”
“谢谢然哥。但不用了。”她说着,把手里的牛皮纸袋递给他。
李宗然微微一愣,他意识到那是什么,没敢接:“小舒云,你这就为难我了。让我签其他的都可以,这个我真签不了。”
他叹口气:“你去和遇臣好好谈谈吧。他就在隔壁。”
舒云:“好。”
梁遇臣送走上一位合作方,他坐去大班桌后,手上松了松领带,连带着神色也松落下去。
他看眼手机,电话、微信都是空的。
门口“笃笃”两声。
他放下手机,重新紧好领带:“进。”
门口出现熟悉的纤瘦的身影。
“满满。”他几乎是无由一股惊喜。
梁遇臣起身,绕过书桌,大步往她的方向走来。
舒云刚合上办公室的门,就被他一把带进怀里。
她脸蛋撞在他肩上,挺括的西装面料,他力道很大,撞得她颧骨一疼。
梁遇臣手揉揉她后脑勺:“怎么过来也不说一声?”
舒云没有动作,只睫毛动了动:“我有东西要你签字。”
“好。”他接过她的那个牛皮纸袋,拉着她走到书桌后,“我也有东西给你。”
梁遇臣从抽屉里拿出份文件递给她,舒云接过,翻开来看,瞧见“特批”“ESG”等几个关键词后,她合上文件没有再看。
梁遇臣拆开她的纸袋,里面第一张纸还没拿出来,他就看见“辞职信”三个大字。他手微微一顿。
他抬眸定定看向她。
舒云眼睑微垂,不接他目光。
梁遇臣有一会儿没说话,他将她的牛皮纸袋放去一边。
安静片刻,他重新开口:“满满,你的业务线没被撤掉,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他说着,把她转过来,试图和她讲:“ESG的负责人以后还是你,不会变的。我给你留下来了。”
舒云点点头,轻声问:“所以这是你给我的施舍吗?陪-睡三年的施舍?”
梁遇臣盯着她,脸色已然变了:“满满。”
舒云终于抬头,一字一句,轻而缓地说:“梁总,我请求你免去我负责人的职位,我德不配位、痴心妄想。我自请辞职。”
梁遇臣知道她在生气,生气也好,说明还是在意的。
他语气缓了些:“满满,现在事情已经回到正轨了,你ESG都做了快一年了,难道要在现在放弃?”
他牵上她的手:“我不是教过你,涉及根本利益的事要理性看待……”
舒云听见“利益”两个字,心口一痛,甩开他:“你别和我说你那一套唯利是图的理论。我学不会。”
梁遇臣喉咙一堵,倏尔安静,只轻轻说:“你以为你辞得了?”
“我怎么辞不了?旷工一个月,人事关系会自动解除离职。”舒云迎着他的眼神,“你拦得住我?你还能把我绑来上班不成?”
梁遇臣眸子敛了敛,看她清澈倔强却又黯淡无光的脸庞。他捞上外套和车钥匙,掐住她胳膊就往外带。
舒云瞬间惊惶,今天所里那么多人,她挣扎拍打他的胸膛:“梁遇臣你干什么?你放手!你快放开我!”
梁遇臣不让她逃,几乎是拽着她往外走。舒云从不知道他力气竟这样大,跟铁链锁着她一样,她完全挣扎不得。
刚上走廊,有秘书带着新的合作方过来,就见他阴沉着脸和舒云对峙拉扯着。
“梁总,有客……”
梁遇臣根本不理,铁青着脸拽着人往电梯走。
一路的走廊,不少人惊讶地看过来。
李宗然也听着动静出来,就见梁遇臣半拖半抱把人塞进领导电梯。
他赶紧解围,要大家别看了,都去工作。
梁遇臣咬牙,一手摁了关门键和楼层,一手从后面抱住她腰:“听话。跟我回家。”
“我不回!”舒云拼命挣扎踢腾,“我凭什么听你的话!我不跟你走!”
梁遇臣熟稔至极地剪住她手,把人笼罩进怀里。
电梯门开,已经到了底下停车场。
他单手将人抱起,往停车的地方走去,打开副驾,把人摁进去,锁上车门。
他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舒云趁机想逃,他又伸手按住她肩,强硬地给她扣上安全带。
汽车发动,梁遇臣往华勤边的公寓驶去-
到了别墅门口。
梁遇臣一声不吭下车,把人再度禁锢,拉回了家里。
舒云只觉心如死灰,她就那么被他锁着,带进了卧室,扔进床铺里。
她一激灵地轱辘爬起来,浑身戒备地看着他,往后,屁股硌到梳妆台上。
梁遇臣缓了口气,“满满,我们好好说,行不行?”
舒云之前一直觉得,只要他愿意和她坦白,或者她的ESG能通过董事会,他的那些谎言、隐瞒,她都不计较了。只要她在做的事还看得到希望,她还是可以和他继续在一起的。
可现在……
他只是在利用她,把自己当靶子罢了。
舒云茫然笑了下,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梁遇臣,你支持我做ESG,其实就是拿我当活靶子吧?让我帮你吸引袁家潘家还有董事会那些人的目光,好给你做汇通争取时间对不对?”
梁遇臣不解:“我什么时候把你当靶子了?”
“你利用完我,再给点甜头抚慰我?然后要我再和没事人一样和你在一起,陪你上-床吗?”舒云吸吸鼻子,说到这个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卑微至极。
她眼角泛酸:“梁遇臣,这三年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梁遇臣眯了道眼,上前一步:“是不是谁和你说了什么?”
舒云摇头,伸手抵住他逼近的胸膛:“你别管谁和我说了什么!反正我看见的事实就是这样!”
他察觉她的抗拒,没再往前,只扶住她肩:“舒云,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别人让你看见的都是想让你看见的。你怎么就不能信我一回呢?”
梁遇臣这回眉头也蹙了起来:“我们在一块儿那么久,哪次我说的话,你这样深信不疑过?”
舒云:“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告诉过我汇通的事吗?”
梁遇臣沉默少许,薄薄开口,仿佛一切早已注定:“汇通的项目我签了保密协议,我不可能告诉你。”
保密协议。
我不可能告诉你。
——不可能,告诉你。
这话刺耳地从她耳膜穿过。
舒云看着他,他站在自己面前,五官俊朗如昔,和耀大礼堂前、南城烟花里、青海星空下的他没有任何分别。
她却有些认不出。
她舔舔干枯的嘴唇,身体摇摇欲坠,眼底积蓄的水雾再也兜不住,两颗晶莹滚烫的泪珠顺着脸庞划下,啪嗒掉落在衣领上,成为豆大的水渍。
梁遇臣目光一痛。
他从一旁抽了纸,抬手去给她擦掉。
舒云挥开他手,不可置信地整个人都在抖,她泫然而破碎地望着他:“梁遇臣,你之前和我说,要我和你走一条路的。你和我说的话都是假的吗!你怎么能这样!”
梁遇臣张了张嘴:“我们是在走一条路。”
“不是。”舒云摇头,“你只在走你自己一早铺好的路而已。”
她心寒到无以复加,“你那天送我高跟鞋,说步步高升……你看着我成为你的靶子,最后失败,你很开心吗?”
舒云哭喊着,她看着他,眼泪止不住地流:“你哪怕和我透露一点点?哪怕一点点!告诉我这是你的过场,这是你的计划……你告诉我啊,你根本就不告诉我!”
她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明明我们是那么亲密的人……你看我在里面沉沦,在里面撕扯,你很爽吗?”
她发泄完,拿最坏的话控诉他:“梁遇臣,你就是一个狼心狗肺、自私虚伪、阴险狡诈的人,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真心!”
狼心狗肺、自私虚伪、阴险狡诈。
梁遇臣听完这句话,下颌收紧,面色跟淬了霜一样。
“我怎么不懂了?”他低沉打断,锁着她眼睛,抬手指了下身后,“我要是真不在乎,会绕那么大一个圈子,只为保下你的业务线?”
“舒云,你可以怪我、冲我发泄,但没必要把我想的那么不堪!从一开始我都是想和你好好在一块儿的!”
梁遇臣咬牙,被她逼得也失了态,冷声质问:“我们在一起三年,有那么多美好的记忆和感情。我做你的后台也好跳板也好,我心甘情愿。因为是你,因为我这些年只有你一个。可你现在说我狼心狗肺,这话你不觉得诛心?”
舒云:“是你先不选我的。”
“我怎么不选你了?”梁遇臣试图去捏她肩,“你冷静一点。”
“满满,我现在没法把一切告诉你……再等一段时间,等一切解决,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好不好?”他顺着她的脾气,安抚着她。
“不用了。”舒云躲开他的手,她垂下眼,绕开他身影往外走去,“我不要再和你在一起了。”
梁遇臣手臂青筋绷起,他太阳穴隐忍地跳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再也不受控制。
他转身从身后一把禁锢住她。
舒云挣扎,狠狠踢打他、咬他手臂、抓他手背,梁遇臣沉着脸尽数全收,皮肤被她咬破抓破也不躲闪,只把她转过来,低头狠狠堵住她嘴唇。
他将她两只手剪到头顶,掐着她脖子,把人死死钉在床铺上。
他膝盖陷在床铺里,手臂的牙印手背的伤痕都隐隐渗血。他顾不上这些,只想压制住她,好像这样就能把她那句“不要和他在一起”给塞回肚子里。
两个身影纠缠撕扯,坚硬对上柔韧,他手掌摁着她脆弱纤细的肋骨、鲜活赤诚的心跳,他含住她唇瓣,想要继续索取什么,却还是没有,手终究从脖颈上移开。
舒云泪痕斑驳,衣衫凌乱、狼狈不堪;而他脸色阴郁地看不清情绪,两腿压着、禁锢着她,男性的躯体完完整整笼罩住她。
舒云动弹不得,也不挣扎,只直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安静地审判:“我不要和你在一起了。”
她说:“你后面和谁在一起都好,就是别再来找我了。”
空气结冰般安静。
两人的鼻息缠在一起,梁遇臣低下头,也有些颤抖,手掌珍惜地捧住她的脸,温柔地给她吻去眼角的泪痕,最后往下,再次触碰她鼻尖、她的嘴唇。
舒云抖了一下,没有动,仍旧死尸一般,不反抗也不给予任何回应。
他吻了一会儿,想唤醒什么又想发泄什么,但慢慢的也停了。
他按着她后脑勺,将人嵌进怀里,一整个儿地拢住她,拢住她瘦小的肩膀,拢住她纤直的脊背。
“满满,我们冷静一段时间好不好?”梁遇臣低声商量。
舒云睫毛微颤,她摇头:“我想回去。”
“外面下雨了。不信你听。”
话落,果然听见淅淅沥沥雨声。
他给她揉揉她头,“等雨停了我送你回你那儿行不行?”他哄着她,“淋雨要感冒的。”
舒云听着外面雨打玻璃的噼啪,没再说话。
她泪也流干了,推开他,拉好破乱的衣服,走出卧房,就那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望着大门的方向。好似雨真的一停,她就立刻离开一般。
她蜷在角落,像一只乌龟缩在自己的壳里,抱着膝盖背对着他,不愿和他讲一句话。
她太难过了,她想问为什么展台那一天的时候他和袁婧在一起;她父亲为什么这么早就生病离世,明明他是一个那么好的特级教师;为什么她母亲要抛下她去深圳结婚;为什么属于的她的业务线要被抛弃;为什么她付出的真心换来的只是利用;为什么她的生活她的感情要变成这个样子……
以及最重要的,他为什么不选自己。
可能不爱才不选的吧?
梁遇臣看着她一动不动蹲在沙发里,去厨房给她倒了杯热水,想递给她,她也不要。
他放下茶杯,坐去她身边从后面把人抱进怀里。
舒云推开一次后他又继续环住她,她便没再管了。随他任他,她只侧开脸,不看他,也不想说话。
梁遇臣起先只给她顺着汗湿的头发,后面才慢慢开口:“满满,你听我说。我没有利用你,汇通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我在遇见你之前就已经开始筹备。我需要用这个项目开阔市场,压下董事会反对的声音。成王败寇,赢的一方才有话语权。”
舒云看着前方,也不知有没有在听。
他像安抚一个孩子:“如果你觉得累了,休息一阵,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好不好?”
“从前?”她听见这个词,被扎了一下,转过来看向他。
可她要的不是从前,她要的是那句“以后这条路和他一起走”的以后啊。
又有泪水颤抖滑落。
梁遇臣心疼,给她擦掉,看她打湿的一簇簇睫毛,以及防备的、破碎的、倔强的眼神,他心也跟着被搅碎了。
他知道,这次他估计很难挽回了。
他揉揉她头,把人往怀里拢一拢,低声继续哄她:“或者你要什么,你跟我说。我都给你。”
“我要走。”舒云斩钉截铁吐出这几个字,“我要离开你。我要和你分手。”
梁遇臣深吸口气:“我不同意。”
说完,他停顿半刻,似乎是加强自己的态度,又说一遍,“我不同意。”
舒云盯着大门,却问他:“梁遇臣,你爱我吗?”
“如果你真的爱我,你就不会什么都不告诉我。”她目光垂着,“你让我陪你走一条路,我当真了,你却先推开我。”
“或许你爱我,可你有比爱更重要,更有执念的东西。在那些更有执念的东西面前,我永远都是你的排除项。”
梁遇臣一时无声。
舒云摇摇头:“如果只是排除项,那就算了吧。”
梁遇臣张了张嘴,却只有更深更痛苦的沉默。
……
天蒙蒙亮了。下了一夜的雨也停了。
舒云在角落缩了一夜,她动一下僵硬的身板,下了沙发,也不找拖鞋,光着脚走去门口。
她一动,梁遇臣也跟着站了起来。
推开门,潮湿冰凉的水汽侵袭进来,夜幕逐渐散尽,伴随着稀薄的幽蓝色的天光。
梁遇臣提步,无声地挡在她身前,这么折腾了一天一夜,他也满身疲倦:“满满,我……”
他嗓音沙哑,后面要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他只拾起她手,不想让她走。
舒云沉默地抽回手,换好鞋子,转身往外,踏入湿漉漉的、淡薄到不太真实的天光里。
她毫不留恋也毫不回头地走了。
梁遇臣刺痛一瞬。
仿佛也有什么,离开了他的身体。
他看着她越走越远,最后在尘埃与罅隙里看不见了。
天将大亮,清辉薄薄,那朵短暂降临的云朵,终于在他这片荒芜的陆地上消散成烟。
《下潮涨·完》
冬表树
[十分的真心, 我辜负得一分也不剩。]-
舒云后面没再回所里。
工作已经都收尾完毕,手里的客户资料也都全数整理好上交,由李宗然转交给后面接替她的员工。
后面ESG业务线究竟会重新洗牌还是真如梁遇臣所说会被完整保留, 舒云不知道, 也不关心了。
他有他的计划,他在事业上一向有手腕,这个不用她担心。
她只需要将自己从他的世界里完完整整抹干净就好。
二月底, 她在系统上向人力部正式提交了辞职申请。纸质辞职书她在撕裂的那一天就随工作资料放在牛皮纸袋里递给了他。
他会批的。
她都在他跟前又哭又闹折腾成了这样, 他应该也明了自己非走不可的决心。
以他那清高冷漠、唯利是图的性格, 怎么可能还会拖着自己,要自己再给他甩脸色看?
这日,舒云在自己的出租房里收拾东西。
事务所经常出差, 一去外地就三四个月,她在自己出租房落脚的时间并不多,后来又多住在他那儿, 她对他公寓的熟悉程度比对自己家都高。
其实还有一些行李物品留在吴妈那, 她也没有去拿。
反正那些奢侈品都是他买的, 她不想再要。
可仅仅只是自己这边, 收出来的他送的东西也满满一箩筐了。随便折算一下, 竟都快小几百万了。
舒云坐在床边,看着摊了一满床的大大小小的礼盒纸袋包包首饰以及旁边一双双高跟鞋。
卧室的阳光倾洒, 照在金贵奢靡的物品上, 与她普通杂乱、三十平不到的出租房格格不入。
三年的生活,浓情蜜意时她从没注意过这些。他送了她自然接受, 也有工作起来什么都顾不上的缘故, 她很快就能把这些贵重礼物抛诸脑后。
梁遇臣性格也不是风流浪荡不尊重人的,因而给了她一种, 两人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的错觉。
但现在一切都撕裂开了。
重新回头看,便觉得刺眼。
这些金光闪闪的logo,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她确实是被他用金钱堆砌着,润物无声地保护着、娇惯着、养成着。
当然,这些钱在他那不算什么,毕竟他的华勤是市值上亿的顶尖事务所,现在又和汇通瓜分了未来五年的资本市场,华勤的盈利与声誉都会持续上涨。
也是她自视甚高,以为自己的真心最珍贵,但好像,最不值钱的就是她的真心。
不然也不会被他这样玩弄利用。
他确实是个冷酷无情,城府与手腕兼具的上位者。
她迷恋他,偶尔觉得刺激、惊险,对眼花缭乱的世界惊鸿一瞥,不过是因为刀子没落在自己身上。
现在,她终于也成为他刀下的一滴血,成为他走向权利顶峰的祭品。
想到这个,舒云鼻子又是一酸。
她擦擦眼角,将床上的东西都收拾到纸箱里,准备后面寄回给他。
她现在不心动也不怨恨了,只是有点自嘲而已。
忽地,桌上手机响了,是许雯,说她出差刚回来,问她要不要出来吃个饭。
舒云同意了。
吃饭的地点在Light。
她们两人坐在外场的卡座里。上一次来还是她升职请大家吃饭,那时虞饶也还在。
许雯看她整个人都黯淡无光,像一只营养不良的向日葵,和从前元气满满古灵精怪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忍不住摸摸她背:“小云,你还好吧?”
舒云摇摇头,看着面前的酒杯:“我没事。”
许雯也是听说了她要辞职的事。
其实最先听见的是梁总和她的绯闻,现在华勤里每个人私下口口相传的头版头条就是那天,梁总是如何当着所有客户和员工的面,阴沉着脸把人半拖半抱地从办公室塞进电梯,以及ESG负责人舒云是如何挣扎不从,最后被梁总强硬地禁锢,抱着带出了华勤。
还有两人对峙时,梁总咬牙的那句“跟我回家”和舒云扭打说的“我不回!”
所有人都静静吃瓜观望脑补着这一出职场分手大戏。
可惜那天之后,舒云没有再来所里,梁总倒是准时来上班,但黑着面嘴唇紧抿一言不发,所有人看着他都绕道走,生怕触霉头。
许雯托着腮,忍不住说:“其实我一直怀疑梁总喜欢你,就是没想到你们居然在一起那么久了。”
舒云肩膀动了动,塌下去一点:“反正也分了。”
说完她又道:“抱歉雯雯姐,瞒你那么久。”
“没有没有,我是那么小气的人?”许雯看她脸色不好,没继续这个话题,只问,“你真要辞职?”
“嗯。”她自嘲道,“不辞难道继续给前男友打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许雯怕她误会,“我不是探你口风,我是觉得不值当。你这一年把ESG带成这样,最难的时间都熬过来了,眼看成绩马上越来越好,你却辞职不干,你栽的树全给别人乘凉了。你舍得吗?”
舒云睫毛动了下,没说话。
她当然舍不得,但她忍受不了被心爱的人这样耍弄,也接受不了心爱的人把自己当做棋子与排除项。
许雯劝她:“而且我听人说,梁总可能要升任亚太CEO了。估计就这一两个月,你现在走太亏了。你要留下来,肯定又会跟着升职,多好呀?”
听见“亚太CEO”舒云抿一口饮料,虽然她心里伤情,但知道他要得偿所愿了,也依旧为他高兴的。
她只是不想再靠近而已。
舒云摇头:“雯雯姐我知道你是为我打算,但还是算了。”
许雯见她真的如此坚决,没再多劝。
说话间,菜陆续上了,舒云看见呈上来的某份甜点,像极了第一次出差,两人在南城Light吃的果浆蛋糕。
她盯着那抹速冻的浆红,有点恍惚:“他每天都去所里吗?”
许雯反应了半刻才意识到她话里的“他”是梁总。
“好像是的吧?”她说,“不过梁总好像很忙,明天应该要去香港。然哥也跟着去。”
舒云点点头,没再提起他。
吃饭完,两人又散了会儿步,走去路口打车。
许雯又问她后面还要不要继续找工作。
舒云望望喧嚣的城市夜空:“可能会继续找吧?也可能回老家或者回我妈妈那。”
许雯难过:“难道以后见不到了吗?”
“放心,能见到的。我不会回去待很久,总要回来的。”舒云笑。
“行。那等你回来我们再一块吃饭,下次把骏哥和饶饶姐也喊上。”
“嗯!”
叫的车到了,舒云朝她挥挥手,两人告别。
她也给自己这三年告别。
……
三月,舒云回了趟洛城看望奶奶和婶婶。
奶奶身体不太好,年纪大了神志不太清醒,却还记得给她准备一个红包。
奶奶窝在那个躺椅上,腿上盖着被子,一笑眼睛都陷进去,露出黑洞洞的牙床。
奶奶把红包塞给她:“我们满满圆圆满满。”
舒云鼻子发酸,意识到这三年工作太忙,亲人根本没太关注,又因为对婶婶隐隐的怨怼,她刻意地和洛城切割了关系。
却忘了这里还有从小疼爱自己的奶奶。
后面,她拿ipad给奶奶调了几场梨园戏剧,偎在奶奶肩头,和小时候一样,陪奶奶咿咿呀呀哼调子。
三月中旬,舒云离开洛城转去深圳。
离开前,她给奶奶买了一系列补品,又给婶婶塞了五万块钱,婶婶拿去还债也行,存着用也行,如果奶奶生病差钱什么的,可以找她再要。
婶婶只支吾问她:“要不就留洛城算了?大城市房价好贵的,留着也是给人打工。”
舒云摇摇头,“婶婶您就别管我了。”
她说这话时,模样安静,婶婶又拿了钱,也不好再说什么话驳她。
这日,舒浩送她去高铁站,她直接坐高铁去深圳。
进站口前,兄妹两抱了一下,舒浩觉得她这三年估计受了不少委屈,整个人都不爱笑了,他戳戳她酒窝:“受委屈了要记得给哥哥说一声哦?哥哥去帮你教训他。”
舒云微愣,既而笑笑:“不用。已经分手了。”
舒浩却觉得她这笑容里苦涩居多,蹙眉说:“不行。你要不解气,我去帮你揍他。”
舒云被她逗笑,她难以想象这个画面。
梁遇臣这么高高在上,怎么可能被威胁被人揍呢。
“谢谢哥哥。”舒云说完,又加一句,“这几年都谢谢哥哥了。”
谢谢他即便在婶婶那样的教唆下依旧对自己宽容和蔼;谢谢他怕自己高中睡眠不好主动把他的房间让给自己;谢谢他每次在自己出发时都风雨无阻送上一程。
舒浩拍拍她肩:“这不应该的吗?你是妹妹嘛。而且你爸还在的时候对我很好的,我数学物理都是你爸教的。”
舒云一笑。
要进站了,他说:“去深圳也照顾好自己。替我问你妈妈好。”
“嗯!”
五六小时的高铁,深圳福田站到了。
出站口,杨代梅兴高采烈地挥手,拉着身边已经齐肩高的廖一帆,廖一帆手里还抱着一捧花。
三年前还是半大的和她抢妈妈而故意哭闹的小屁孩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
舒云推着箱子小跑过去:“妈妈。”
“满满。”杨代梅含泪把她笼进怀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杨代梅又拉过一旁抱着花满不乐意的廖一帆,“快。在家怎么教你的,叫姐姐。”
廖一帆把花递给她,干巴却又好奇地喊了声:“姐姐好。”
和在学校上课起立喊“老师好”的有气无力劲儿一模一样。
舒云忍不住笑,她笑起来眼睛弯弯,弯下腰和他视线并齐:“帆帆好。”
廖一帆看见她的笑脸,瘪瘪嘴,忸怩地看去一边了。
杨代梅笑话他:“怎么还害羞了?”
廖一帆炸毛:“我没有!”
杨代梅给她推着行李箱,牵着她往停车场走。
舒云以为就杨代梅和帆帆来接的她,一上保姆车,居然廖伯伯也在。
她赶紧打了招呼。
廖伯伯还是那样威严,估计也是听说了她从华勤辞职的事,点点头:“回来就多休息一阵,陪陪你妈妈,你妈妈很想你。”
舒云连连点头:“嗯。谢谢廖伯伯。”
……
三月底,业内出了大新闻。
手机随便一刷,都是华勤集团的任命公告:
【华勤集团于3月31日上午九时发布公告,原华勤亚太董事长袁定山袁老先生因病离职退居修养,而华勤亚太董事长一职将由华勤中国现任CEO梁遇臣先生接任,并兼任华勤亚太执行总裁。该公告于3月31日上午九时起正式施效。——来自华勤Halori亚太】
舒云看见华勤的官方微博发文时,心里竟也缓缓鼓动,想起潘明远恢复副总裁那一天,两人隔着会议室遥遥相望。
他终于得偿所愿,成功入主亚太了。
四月,梁遇臣在香港处理完接任后的一系列事宜,终于有时间返回耀城。
夜晚九点的华勤中国,灯火璀璨明亮,自他和汇通的合作爆出来后,华勤的服务费水涨船高,来谈合作的各方企业也络绎不绝。
他走出电梯,走廊上经过的员工都会停下喊一声“梁总”或者“董事长”。语气里都是实打实的正式与服从。
梁遇臣微微点头,推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窗外的夜色流光闪闪,鉴照此刻的空旷安静。
他没开顶灯,只摁亮桌上台灯。
桌面上,舒云送来的牛皮纸袋还原封不动摆在原位。
她的辞职信自己一直没批,不论是系统上的还是纸质的。
梁遇臣收拾着桌上和抽屉里的文件,马上他的办公场地要搬去香港。
抽屉里一叠不知道什么用的文件抽出来,忽地,一张纸飘飘然飞落下去,似乎是废纸,又似乎不是。
梁遇臣弯腰拾起。
看见背面自己的笔迹,透过彩印油墨,他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他动作顿了顿,将纸翻过来,一张彩印简历,左上角的照片是三年前的舒云。
还是丸子头、大眼睛,会穿卡哇伊的短袖牛仔裙,笑起来欢天喜地的舒云。
会把简历递给他打草稿,追着他跑过来说“我不会让您失望”的舒云。
空气静默。
梁遇臣吸了口气,心里扯过一丝疼痛,和那天看她眼泪滑落时一模一样的痛,只不过这次更具象更清晰。
忽地,门口传来敲门声。
他收起简历,面无表情:“进。”
李宗然推门进来,一愣:“怎么又不开灯?”
而后给他把顶灯打开。
灯光骤然倾洒,他不适应地眯了道眼。
李宗然走近,发现他微绷的脸庞:“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这一连几天都是好日子,布了那么久的局终于大功告成,本应该新官上任、春风得意,但他好像不太高兴得起来。
在香港应酬的时候,他有好几次都在出神,要么望着手机,要么望着夜空,好在自己和林森帮他看着,也就这么混过去了。
梁遇臣:“有事?”
“哦,人力那边在问,小舒云的辞职信到底怎么搞?你还签不签字?”李宗然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签字就只能按照旷工离职解除人事聘用了。她带了一年的独立业务线,也算是一个部门领导,需要你审批的。你要不批,她后面的离职补偿可就拿不到了。加起来小几万呢。”
梁遇臣气息沉默,良久不动。
安静的空气里,他终于拿起手边的牛皮纸袋,拿出那张看一眼都觉得刺痛的辞职信——
【本人舒云,入职华勤三年有余,工作不力,导致业务线无法通过董事会投票决议,辜负梁总一路提携与信任,浪费华勤平台与资源,今引咎辞职,请求批准。至此,愿华勤步步高升。舒云敬上。】
步步高升……
梁遇臣看着,一时怔神。
只想起那天他给她穿鞋,她钻入自己怀里,抱着他腰娇俏的喊:“梁遇臣你也步步高升!”
李宗然看他失神的模样,轻声开口:“其实批了也好。遇臣,不是我戳你心窝子啊,你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梁遇臣幽幽:“知道戳心窝子还说?”
“……”李宗然扯扯嘴角,“这不是怕你想不开么。”
说完,又补充一句挽回:“你要舍不得,我去帮你说说情?就算说不了,也能介绍个工作把人留在耀城吧?”
梁遇臣:“你少去干涉人家。”
李宗然耸耸肩,不说话了。
梁遇臣从笔筒里拿出钢笔,停顿数秒,在右下角签下了名字。
他签过无数个“梁遇臣”,但这回每一笔都难以控制,仿佛一点一画都割在自己心上。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她。
李宗然看他签完字,又指指他办公室角落的一个纸箱:“对了,那是你的包裹。同城寄过来的。不知道谁送的,可能合作方的礼物?你一会儿拆一下,看我们是不是需要回礼。”
梁遇臣点点头,没多想。
可等李宗然离开后,他恍然回神,拿了美工刀过去拆纸箱。
胶带尖锐划开,里面熟悉的logo映入眼帘。灯光一照,金属折射的光线清亮闪烁。
梁遇臣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东西,良久未动。
果然,都是他从前给她买的包包首饰。
他半蹲在纸箱前,看着看着,往常绷直的脊背也缓缓塌了些。
他不知是不是笑了声。
他的满满还真是洒脱,连分手都干干净净,不带一丝地走。
她就真的再也不想和自己扯上关系了?
蹲得有些久。
梁遇臣站起身,腿脚发麻。
他看着窗外暗蓝色的夜幕与灰色的流动的浮云。
他望着那朵云靠近月亮,蒙住月亮,最后又离开月亮,在夜色里看不见了。
梁遇臣低下头,吸了口气,终于实实在在感受到,她十分的真心,自己确实辜负得一分也不剩了。
冬表树
[向她缄默的每时每刻, 我也同样地煎熬与痛苦。]-
后面一两个月舒云都住在深圳。
每天也没什么事,放松心情为主,时不时去廖伯伯和母亲开的公司逛一逛, 给他们帮帮忙。
那是一个规模不算大的外贸公司, 但几年经营下来,已经有稳定的国外客源,利润也逐年增长。
下午四点则跟着保姆车去国际小学接帆帆。
她带着弟弟, 要么在外面餐厅吃饭, 要么拎着他回家按头写作业。
倒是有不少客户公司的hr给她打电话, 都是之前合作过且对她颇有好感的客户,诚挚邀请她能跳槽过来,薪资待遇都好商量。
舒云一时没拿定主意。
她喜欢自由多元、项目管理制的公司。
可一般这种结构, 只有顶尖事务所,华勤、德威等等可以做到。
舒云也没有很着急,先过一段平静的生活, 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日晚上, 廖伯伯出差了, 母亲在客厅看电视。
饭后, 弟弟喊她作业报听写。舒云合上电脑过去。
现在帆帆不会像以前一样哭鼻子, 他对这个姐姐更多是好奇,尤其喜欢在她给他报听写、讲奥数题的时候悄悄抬头看她。
舒云接过他的语文书, 坐在他台灯边念词语。
忽地, 手机跳出推送文章,是有关华勤的。
她随意扫几眼。
这几日, 华勤亚太的热度居高不下, 围绕绿色金融、可持续发展等展开,紧扣国家发展方针, 整个社会似乎都在同频震动。
同时推上风口的,还有ESG。
华勤已率先将ESG设立为正式的独立板块,会与汇通的绿色金融项目一起,成为后面五年,华勤集团的主打热点。
还会有更多的分支例如碳中和、可持续供应链等等并入ESG与绿色金融里,且开始面向校园与社会招聘人才。
一个完整的、新兴的市场与蓝图正在缓缓展开。
舒云垂下目光。
原来这就是他精心筹谋的布局吗?
拇指触碰,本想划走,却无意间点开下面一个现场视频。
画面框放大,应该是发布会,熟悉的身姿出现在水蓝色的背景里。
梁遇臣从后台昏暗的地方走到光明的灯下,讲台前簇拥着话筒,他成熟俊朗的面容逐渐清晰,还没来得及说话,舒云连忙退了出来。
她望着被自己掐灭的手机,明明都过去两个多月了,她还是不能脱敏成功。
看见和他相关的事,心里依旧刺痛,仿佛那天的挣扎还在眼前。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和自己一样失魂落魄,可能不会吧。
他一直是重利轻别离的人,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又怎么会再想起自己的那捧真心?
她和他的这条路已经走到岔路口。
以后,分道扬镳,她也不太有机会接触他的圈层,很难再和他产生交集了。
廖一帆看她倏尔安静,朝她挥挥手:“姐,该报下一个词语了。”
舒云醒神,对上帆帆疑惑的眼睛,她赶紧报出下一个听写。
廖一帆规规矩矩在田字格里写下词语,忍不住问她:“姐,你也在看你老公吗?”
舒云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惊愕抬头:“什么?”
“好像女生都会把手机上的人喊老公?我的同桌柳柳就是。她有好多个老公。”帆帆很是苦恼,“明明我每天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最久,她却把别人喊老公……”
舒云松口气,跟他解释:“这个不一样的。可能‘老公’只是个客观的称谓呀?”
“那她为什么不喊我老公?”
舒云想把他拉回来:“可能因为你们是同学?”
帆帆瘪嘴,感觉要哭了:“可她喊我屎蛋。”
舒云:“那你喊她?”
“我喊她黑狗。”
“……”
舒云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时代了,现在小学生已经进化成这样了吗?
沉默间,房间门轻敲了两下,杨代梅推门进来,端着两杯牛奶。
“妈。”
舒云放下书,廖一帆也放下笔。
“听写还没报完呀?喝点牛奶吧?”杨代梅笑着把玻璃杯递给两人。
“马上报完了。”舒云看还只剩几个词,赶紧给帆
依誮
帆报完。
杨代梅站在舒云椅子后面,看着灯下模样干净的女儿,不由摸了摸她头。
“嗯?”舒云回头。
杨代梅笑着摇摇头。
报完听写,帆帆则继续写作业。
深圳潮热,五月已经需要全天开空调了。
舒云随杨代梅出去,阖上房门,下意识说:“帆帆现在好像没有从前那么爱哭了?”
“改了两三年才改掉那些坏毛病。”杨代梅叹口气说,“若他再像从前那样一不顺意就又哭又闹的,那才真是害了他。”
舒云点点头,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她现在和母亲还有这个家的关系缓和不少,但偶尔独处还是会不太习惯。
刚进房间,杨代梅却拿了张薄薄的卡片一样的东西跟着她过来了。
“妈?”舒云意外,“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和你聊聊天。”杨代梅笑说。
母女两人走去房间自带的露天阳台上。
别墅二层,往下看见幽幽林间小道,往上则看见云儿里一汪满月。
杨代梅把手里的银行卡塞给她:“满满,这个是留给你的。”
舒云蹙眉,下意识推辞:“妈,我都工作了,这三年积蓄也有不少的,您不用再给我钱。”
“不是额外给的。是一早就给你攒好的。”杨代梅正色几分。
夜色的婆娑弱化了她脸上岁月的皱纹,母亲的声线飘散在湿热的晚风里,有些缥缈:“妈妈知道以前抛下你来深圳,你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是怪我的。怪我在你爸去世后把你一个人扔在婶婶家,怪我在你和你廖伯伯之间没有选择你。”
舒云心头一颤。
杨代梅点头,捏一捏她肩:“妈妈都知道。”
“当时家里房子卖了给你爸治病,人还是没留住,我只好离开洛城谋求出路……”
但小城市哪能快速赚钱呢,只有去到大城市,拿命搏一次翻身的机会,杨代梅说,“我带的钱就够生活十天,进电子厂流水线慢慢打工,一点一点地活下去。”
“后来,是因为误打误撞捡到了你廖伯伯很重要的一个公文包,他为了感谢我,给我介绍了更好的工作、更好的机会,很多都是他帮忙打点的。”
杨代梅眉毛皱起来,有些痛苦,但又无可奈何,“我只有先借助他的力量迅速强大,才能在以后任何时刻,毫不犹豫地选择你、帮助你。”
舒云看着楼下的路灯,睫毛扑簌着。
“我那时,把他投给我做生意的钱悄悄分了一半给你婶婶。他当然生气。他平常那么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和我发了好大的火。我都要吓死了。”杨代梅抚着心口,似乎还在后怕。
“所以你第一次来深圳,他说要赶你出去,也是气话。”母亲摇摇头,又笑了,“后来呢,他还是愿意帮我。等我手里的小公司慢慢做起来,现在我再给你多少钱,给你买任何东西,他都没管过了。”
舒云吸吸鼻子,不知为何,她有点儿想哭。
其实在父亲舒邵波去世前她几乎没吃过什么苦,父亲是重点中学特级教师,和蔼睿智、学生喜爱,母亲也吃苦耐劳、温柔可亲。她在初二那年之前,一直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在蜜罐里泡着长大的一朵云。
后来家庭变故,舒邵波因为过度劳累癌症去世,家里积蓄也全部耗空。杨代梅这才将她放在婶婶家,独自奔赴大城市,寻找出路。
杨代梅再次将手里的卡塞进舒云手里:“妈妈在这张卡里给你存了点钱,应该够你在深圳或者在耀城付个首付,这个也是你廖伯伯同意了的。”
舒云听着,她擦擦眼角,有些后悔自己大学时,不愿和母亲多联系,毕竟那时候在婶婶家寄人篱下的痛苦与身不由己也是实实在在的。
她有点想哭:“妈,你这些年肯定也过得很辛苦。是不是?”
“再辛苦也过去了。”杨代梅笑,“我和你廖伯伯都合计好了,等你以后结婚了,我们再出一笔,就当是送给你的礼物。”
舒云摇摇头,她眼泪又啪嗒掉下来:“……那如果结不了婚呢?”
“那也给你。我知道你们这一代人都不婚不育的。”
杨代梅给她擦掉眼泪,把纤瘦的女儿搂进怀里,“反正呢,我们满满只需要有健康的身体、有爱你的人,再有一个喜欢的工作,就可以了。结不结婚呢,不重要,天天开心就好。”
舒云埋着脸点点头。
杨代梅把人又拉起来看了看,揉揉她的脸:“你小时候多活泼,笑起来像云朵一样,爱笑爱闹,爱别扭爱生气,走路都蹦蹦跳跳的。”
她心疼地说,“现在,都不大爱笑了,妈妈希望你能遇见一个能全心全意向着你、保护你、让你尽情释放的人。”
说到这里,舒云想起梁遇臣,她更加伤心,“可他没有选择我。”她说,“我只是他的排除项而已。”
杨代梅无意提起女儿的伤心事,她来深圳这段时间的状态都看在眼里。
起先失魂落魄的,休息半个月后才慢慢鲜活起来,一直到现在才好了不少。
杨代梅又生气又好奇,能把自己女儿伤成这样:“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以问吗?”
“他是一个……”舒云擦擦眼睛,却汇聚不了词语。
按理说,梁遇臣该是完美无缺,由表及里无可挑剔,她被吸引着,却又被伤害着。
舒云摇了摇头,肩塌下去:“我说不出来。”
杨代梅哄她:“那就不说了。反正你现在也辞职了,后面想继续工作、读书都可以。香港离这边也近,申请个一年制的硕士去念念书也行。”
母亲豪气地说,“全看你,反正妈妈现在养你一辈子也养得起。”
舒云噗嗤一笑,呜哝着说:“难道我要白吃白喝一辈子嘛?”
“我可巴不得你白吃白喝一辈子。”杨代梅再次将她一搂,“本来就是我的宝贝女儿。”
舒云心里酸涩又热涌,她用力地“嗯”了一声-
后面几天,舒云还是待在家,但精神比之前好了太多。
她开始在网上找工作,因为华勤这个豪华跳板以及ESG发起人这个title,她顺利获得了不少公司的offer,其中不乏她合作过的客户公司。
但还是因为避嫌的缘故,她婉拒了老客户的好意,选择了深圳本地的一个蓝辉集团,职位是去产品部做ESG项目组长,薪资也比较可观。
舒云并没有想在这个集团扎根太久,只是想找个工作填补一下空窗期。
几个月后她还是要回到耀城,继续走自己要走的路。
这日,她去南山科技园那块的写字楼办入职,却在蓝辉遇见了一个意外的人。
舒云领完电脑,准备下电梯的时候,瞧见了从另一边走过来同样要下电梯的姚少池。
她惊讶打招呼:“姚少池?”
“舒云?”他正在和身边蓝辉的员工说话,听见她声音,也很惊喜,“你不是在华勤工作吗?”
“我今年辞职了。”舒云笑,“我妈在深圳,所以过来找找工作。”
姚少池回头和那个员工打了招呼,走到她身边来,“我这两个月都在蓝辉这边出差。”
舒云眨眨眼:“那你现在是在?”
“我从英国回来后就在券商。”他说完,又补充,“新能源组。”
电梯到了,两人进去。
也没再提毕业表白那事儿,也没问感情什么的,更偏向老同学重逢,毕竟大学里他们确实是实打实的战友。
电梯里人多,他们站去角落,姚少池微微撑了下电梯壁,给她挡一下拥挤的人群。
舒云忍不住说:“你还是和大学的时候一样。”
姚少池反应过来,笑:“为女同学服务。应该的。”
“我只知道你在华勤弄ESG,没想到你竟然跳槽了。”他说。
舒云睫毛微垂:“遇到瓶颈了。解决不了,只好引咎辞职。”
姚少池看她一眼,觉得这个“引咎辞职”信息量有点大,但没再多问。
电梯到达一层。
一层这里商店居多,舒云看见边上一个药店,想起来,“我得去买个风油精,家里的用完了。你要有事就先去忙吧?”
“没事儿,我就当遛弯了。”他手抄在兜里,和从前一样春风和煦。
药店里,舒云拿了两盒风油精和几支皮肤消炎软膏,这几天太热了,她皮肤也不太好。
付完钱,两人出来,又跟着下班的人群,沿着一楼的各色店铺走去A出口。
姚少池倏尔一笑:“我忽然想起来你以前大学的时候喜欢说什么,风寒选哪一个,咽炎选另一个。”
舒云“噢”,亮晶晶地补完后面的话,“对,咽炎就拿黄色的;风寒咳嗽就拿那个蓝色的。特别管用。”
“对。”
两人无厘头地一笑。
话语飘散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
隔着几米的距离,梁遇臣脚步蓦地一顿,往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梭巡过去,他目光紧锁,生怕漏掉哪一张面孔。
他身边的林森也跟着停住:“遇臣?”
梁遇臣匆匆回望,却又不知道该去看哪。
“这是我爸当那么多年的老师,嗓子不好总结出来的经验。”舒云又笑。
笑声在嘈杂的下班人流里依稀远去。
梁遇臣再次捕捉到魂牵梦萦的声音,他手微微攥拳,往前踏了几步,喊一声:“满满——”
周围人要么低头刷手机,要么奇怪地看他一眼,更多则是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这头,舒云身影却停顿几秒,她心绊了一道,脊背像是被什么给绷住。
回头寻找,却看不见人影。
身旁的姚少池低头:“怎么了?有东西落了?”
“没怎么。”舒云懵懵摇头,有一种急促的不安与不确定,“好像有人在喊我。”
“听茬了吧?”姚少池也回头看一眼,“这儿人多,可能同名呢?”
舒云不太信,又看了看,但下班的人群太多太杂了,所有人鱼贯而出,像溪流一样绕开石子淌过。
她揪起来的心落下去:“嗯……”
应该不是他。
他现在应该在香港继续忙亚太的事,天下那么大,怎么可能刚好就偶遇,他又怎么可能在这么多人里喊她的小名。
舒云转过头,穿过A出口的旋转门,看着天边紫色的夕阳,走出去了。
梁遇臣还站在一层的花花绿绿的商铺中央。
他一身白衣黑裤,巡望四周,却又看不出名堂。
他在人流里站了几秒。
林森看出他的不对劲:“遇臣,你在看什么呢?该走了。”
他们今天是来深圳和几个客户吃饭的,客户将地点定在了这个写字楼的商场里。
梁遇臣又认真环视一圈,意识到确实什么都没有,他转回身,和林森一块逆着人流往电梯间走:“这栋写字楼里都有哪些企业?”
“这边楼下几层都是商场,楼上是蓝辉集团的产品部和投资部。其他的都是零散的互联网公司,还有几家律所。”
林森答完,看见梁遇臣微绷的下颌,不解:“怎么了?”
正好电梯刚来,两人站进电梯。
梁遇臣看着镜子里毫无生气的自己:“没事。”
林森扯扯嘴角:“你这可看着不像没事啊。”
梁遇臣看着楼层上升:“蓝辉的新能源汽车组是不是上个月来谈过合作?”
“对啊。”林森说,“不过当时我们和他们因为价格没有谈拢。”
梁遇臣眼睑定在一处:“再去谈一谈。”
他知道自己肯定是疯了。
但就是那么一点点的可能,他也不愿意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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