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匆匆下了半夜, 声息渐隐,阿姮一路下山,适逢东曦既上,朗照千峰百嶂, 大片湿润的白雾擦淡融融碧色。
日光初生, 天色呈出一种十分冷冽的青, 宽阔整齐的田野之中已有农人劳作的身影,阿姮心不在焉地穿行于长长的田埂,风声稍急, 她便侧目, 飞鸟扬翅, 她便仰头, 四下环顾,漫无目的。
她在那簇野芭蕉下站了很久, 久到雷声不复, 山雨初停,她才终于确定, 那不是他。
可如果他还在, 那么他会变成什么呢?
阿姮不明白福泽到底是什么, 那似乎是比风还要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不知道九仪所说的他还存在, 到底是怎样存在。
他会看见她,也会感知她吗?
忽然有什么东西发出叫声,阿姮一下低头, 看见脚边一只青蛙,肚皮雪白,背上翠绿, 一双眼睛黑漆漆,傻乎乎的,她拧起眉头,一脚把它送到水田里。
小神仙绝不可能是这玩意。
阿姮面无表情地收回脚,目光却忽然凝在自己的鞋面。
她走了这么久的山路,山间还曾下过一场雨,可她此刻才忽然意识到,她的鞋子竟然这样干净,干净到没有分毫的尘泥。
她想起从前若是鞋子脏了,或湿了,她立即就不喜欢了,极随意地扔掉,宁愿光着脚,那时,总是小神仙给她买的鞋子。
可是,可是……这些年,她给自己买过很多鞋子,喜新厌旧到极致,以至于她从来没有注意过,她明明遇见过数不清的雨雪,也走过很长很长的路,但好像她的脚下却从来没有过半分泥泞。
一旦开始这样想。
好像从前一直不曾注意过的许多事都一一清晰在她的眼前,邕宁国有碧霄山,传闻千峰奇绝,天下第一,她去时,正遇大雪封山,寂无行旅,她夜宿山中枕雪而眠,醒来发现大雪崩腾,却皆与她擦身而过。
岐泽国有玉龟洞,相传夕阳最盛之时,洞中玉龟会显出栩栩如生的影,那时阿姮去得晚了,登顶入洞之时,天已昏暮,她没看见什么玉龟影子,她失望欲归,却遇一丛萤火入洞,化鱼又化龙,久飞不去,可比什么破乌龟好看多了。
……很多,很多阿姮从前不曾细想过的东西,此刻浩浩汤汤,纷至沓来。
人间八十六年,她经过诸般风雨,碧海苍梧,她曾以为,她从头到尾都是孤独的。
阿姮不受控地想到赤戎。
她想到赤戎神山那一洞花草,想到那些莫名其妙缀满枝头的果子,她曾以为也许是因为许多的神仙化身封印笼罩神山,山中受到他们的精纯清气影响,所以才会开出那些本不属于赤戎的花草,才会拥有那样鲜活的生机。
阿姮僵立田垄,久久垂眸。
“……姑娘?”
水田里水声哗啦,一道年迈的,迟疑的声音传来,阿姮缓缓回神,转过脸,清晨湿冷的春风迎面而来,拂动她耳边浅发。
那是个粗布麻衣打扮的老翁,头发胡子都是花白的,裤腿高高挽起,枯瘦的腿一半陷在污浊的水中,他毫无防备撞见少女一双湿润发红的眼,愣了一下:“这是咋了?看你小小年纪,遇上什么难事了?”
阿姮扫过他那张老得发皱的脸,垂眸看见他放在田埂边的旧篮子,那里面似乎用油纸包着什么东西:“这是什么?”
“哦,”老翁将脏兮兮的手在水里面洗了洗,将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掀开油纸包,“这是麦饼,里面还搁了些自家的咸菜腌肉什么的,是我家老婆子让我带着吃的早食,你是不是饿了?要是不嫌弃……”
他话还没说完,阿姮便将他手里的东西拿去了。
“……”
老翁闭上了嘴。
阿姮低头嗅了嗅,有股麦香味,她咬了一口,里面的咸菜和腌肉混合着麦饼纯粹的香气竟然是十分拙朴的好吃。
老翁看着她,笑了笑:“味道还行吧?我孙女儿很爱吃这个。”
“是还行。”
阿姮抬手将一样东西扔到他篮子,转身就走。
老翁低头往篮子里一瞧,眼睛顿时瞪得老大,真是……好大一块银子!
阿姮一边吃麦饼,一边往田野尽头去,水田里农人们一边忙活着,一边说着话,有人说天还是好冷,有人猜测着午时媳妇会送什么饭,还有人摸着秧苗说,今年可一定要风调雨顺。
阿姮经过凡人们的热闹,将要踏上山径,四周风声骤然凛寒,她脚下一顿,立即回过头去,看向那一团自天边袭来的浑浊气流,浓烈的妖气迎面而来。
风中的炁先一步制住那团东西,阿姮一巴掌扇过去,红云烈焰轰然灼烧,将那团东西顷刻震飞出去。
阿姮举目一望,红云烈焰划过天际,那东西也算是哪来回哪去了。
这些妖怪还真是稍微闻着点味儿就能缠上来。
“狗皮膏药。”
阿姮咬一口饼,往前去了。
“天啊!那是什么!”
田野里,人们发现那阵缠裹着金色流光的红云,比流霞更灿烂,融在天边的云层里,简直是奇观。
“这样好的天象,今年一定是个好年!”
“是啊!一定是好年!”
晨间的雾气渐淡,阿姮回到绿牡丹城中,麦饼早已经吃光了,她找了一家酒楼,那跑堂热情极了,阿姮早在书上看过绿牡丹城的特色,也不要什么单子,张口点了一大桌,引得邻桌无不侧目。
珍馐摆满一桌,阿姮让跑堂搬来一把更高的椅子,还要两副碗碟,跑堂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照做了。
阿姮将布娃娃放到椅子上,将碗筷摆好在它面前,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下,她忽有所感,转过脸:“你看什么看?”
“……呃,”跑堂猝不及防与这少女目光一对,他的脸迅速涨红起来,语无伦次,“早,早春寒凉,我……我这便去替姑娘温一壶酒来!”
绿牡丹城以花酿酒,极富盛名,那跑堂飞快温好了酒拿了来,阿姮倒了两杯,一杯给自己,一杯放到布娃娃面前。
花酿与果酿不同,没有那么甜的滋味,入口后渐渐才能体会那一分辛辣过后清香的余味,阿姮抿了几口,像自说自话:“那松南岭土地曾说过,有朝一日,我会知道他那时请我的那顿酒有多么平庸。”
她又抿一口,说:“我在人间这些年已抵得过一个凡人的一生,凡人说哪座山峭拔奇绝,我便去登哪座山,我像他们一样登山,像他们一样观山景,见天地,他们说哪处瀑布廉纤如雨,气势如虹,我便去观瀑,像他们一样不远万里,攀绝云雨,什么大漠,草原,丘陵……世间凡人所见,我亦亲见,凡人的珍馐美馔,我亦一一尝遍,至今想来,诚如土地所言,他酿的酒,实在平庸。”
阿姮抬眸,看向那个被她精心装扮过的布娃娃:“小神仙,你若在我身边,为什么不能给我一点点回应呢?你告诉我,我这样活着,我这样的自由,是你心中所期望的吗?”
日光从窗外迎面而来,布娃娃宝石做的眼睛是那么清透明亮。
忽然的清风拂过阿姮的脸颊,她眼睛一亮,周遭的炁随她意动,狂风般涌入窗来,她这桌自是纹丝不动,左右邻桌却被这狂风搅得桌倾碗碎,一地狼藉。
风中的炁没能发现任何异样,阿姮又失望起来,转过脸,只见几桌客人茫然地望向她这边,没明白哪里来的一阵风竟然如此猛烈,有个老头连头上的帽子都不知被风刮到哪里去了,捂着稀疏可怜的头发,一脸不知所措。
“喂。”
阿姮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跑堂,扬起下巴:“照我这些给他们各来一桌,都算我的。”
一时间,左右皆响起连连感激之声。
“哎呀,多谢……真是多谢姑娘了!”
“谢过姑娘!”
阿姮面不红心不跳,坦然接受他们讨好的道谢,埋头吃起桌上的饭菜,时不时还往布娃娃面前的碗碟里夹一些她认为好吃的,乐此不疲。
风中,有法术触碰炁发出细微的声响。
阿姮一顿,抬起脸,只见对面的满窗明光飞来一簇金光,转瞬在她眼前凝聚成一行字痕——
“三月十二日,霖娘降生于东炎国宛州城松青巷赵家。”
阿姮盯着这行字。
多年前,峣雨曾答应过她,若霖娘转世,她一定告知。
阿姮一下丢开筷子起身,抱起布娃娃,扔给跑堂一大锭银子,转身朝酒楼大门外走去。
从乌鹊国的绿牡丹城到东炎国的宛州,常人可能要走个大半年的时间,阿姮却只用了三天,宛州的三月,亦是繁花似锦,芳香满道。
今日晴光无限,阿姮几经周折,终于找到松青巷。
松青巷里,只有一户人家姓赵,阿姮站在那座高大宅院前,审视着那朱红大门上被日光照得明亮的金钉,看来,霖娘今生算是托生到一个富贵窝里了。
那大门忽然开了,阿姮站在石阶下,只见门内衣履鲜洁的中年男人小心怀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十分恭谨地将一个头发胡须都白透了的老翁送出门来。
在阶上,那中年男人笑着对那老翁俯身:“真是多谢神医了,贱内本就有头疼症,产下小女后,这几日头疼得更凶了,若不是神医您的方子,只怕她还要受苦……”
那老翁衣着素净,虽然年迈,那双眼却柔和明亮:“太守大人不必如此,尊夫人的病只要好好服药,至多半年,便会根除。”
说着,老翁的目光忽然落向他怀中的婴孩:“至于小姐,她很健康,想来,必会好好长大,一生无忧的。”
“赵某谢过神医吉言了!”
赵太守看向怀中的女儿,笑得合不拢嘴,余光忽然触及阶下一道红影,他不由望过去,只见那少女风流秀曼,可谓神仙不殊,赵太守心中甚诧,不由问道:“姑娘是……”
此时,那被称为神医的老翁亦随赵太守目光看向那少女,他似乎一怔。
“上清紫霄宫药王殿,特来恭贺太守大人喜得明珠。”
忽然,一道年轻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赵太守与众人不由循声望去,只见一青衣修士身背金剑,大步流星而来。
赵太守看清那人眉心的朱砂印痕,大惊:“竟真是上清紫霄宫药王殿的仙长?”
那人看起来十分年轻,阔步来到少女身边,看了她一眼,对赵太守笑道:“这位姑娘乃是我的朋友,我们今日皆是为恭贺太守大人而来。”
赵太守显然受宠若惊,连忙俯身:“赵某何德何能,竟能得仙长还有……呃,仙姑亲临寒舍,还请二位随赵某入府,还有神医,要我说,神医您也别着急走,我们家的宴席还要再摆三日呢!”
“不必了。”
阿姮说道。
她轻抬手指,红雾拂动,阶上凭空乍现一只红色的箱笼,赵太守与几个家仆皆吓了一跳,瞪圆眼睛。
“这里面都是些胭脂水粉,钗环首饰,虽不是多难得的东西,却是我游历四方精心挑选的,我想太守大人你的女儿应该会喜欢的,”阿姮缓缓上阶,望着赵太守怀中熟睡的婴孩,她顿了一下,转过脸看向那青衣修士,“她怎么红红的,丑丑的?”
赵太守脸上的感激之情骤然卡住了。
“……你能不能住嘴。”
修士的脸也僵住了。
“才出生的婴孩都是这样,再过些时候就好了。”
一边的神医忽然出声。
尴尬的气氛好转了点,赵太守心里有点不舒服,但见阿姮看了过来,他还是下意识扬起个得体的笑容,阿姮盯着小婴孩,对他道:“也许等她长大,那些胭脂水粉都不能用了,但那些颜色你可以照着买,我把每一家铺子都记下来了,还有,里面有一把菱花小镜,那个你一定要给她。”
赵太守垂首:“多谢仙姑赐福,赵某一定谨记。”
“给她取名字了吗?”
阿姮问。
赵太守笑了一下:“还不曾取名,只因我思来想去,总想取个更好的。”
阿姮盯着襁褓里的小小婴孩,说:“便叫她霖娘,甘霖的霖,如何?”
“甘霖……”赵太守想了想,欣喜道:“好,甘霖好啊!小女便叫霖娘了,多谢仙姑赐名!”
青衣修士将一只玉葫芦递给赵太守:“这些丹药延年益寿,算我赠予太守大人和尊夫人的。”
赵太守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又有神医上门救苦,又有仙长仙姑赐福,他简直开心极了,忙连声道谢。
“回去吧,春寒料峭,莫让孩子受风。”
青衣修士说道。
赵太守见他们实在没有入府做客之意,便只好令家仆抬起箱子,往门内去了。
大门渐渐合拢,那神医凝望片刻,转身,走近阿姮。
阿姮不明所以,抬眼看他,这一看,她拧起眉头,总觉得这老头好像有那么点熟悉。
“阿姮姑娘,积玉仙长,别来无恙。”
他笑了笑,说:“在下柳行云。”
“……什么?”阿姮愕然,猛然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柳行云?你居然还活着?”
青衣修士正是积玉,他也十分诧异:“柳公子,你竟然是柳公子?”
不对啊,柳行云当年便是二十来岁,这么多年过去,他这寿数简直惊人。
“自赤戎一别,已八十六年,”柳行云叹了口气,“我带着她在人间五十九年,直到峣雨判官对我说,她可以入阴司等待转生,此后我继续行走山川治病救人,我本也不知我为何有如此寿数,后来有位在人间游历的神仙告诉我说,我应该是吃了天上的东西,所以才有这样的造化。”
柳行云看向阿姮:“我左思右想,似乎只有阿姮姑娘你用来砸我的那颗果子较为可疑。”
“……”
阿姮动了动嘴,没发出声音。
那居然还真是仙果。
这一刻,她的心脏忽然狂跳。
果然……是他,对吗?
“这样挺好的不是吗?等霖娘长大,你还有很多时间来看她。”
阿姮说。
“也不一定有很多时间了。”
春风吹拂着柳行云雪白的胡须,他转过脸看去,满城春景,生机无限,而他这副身躯早已日渐枯朽,任是什么样的春风也无法令他焕发生机了:“今日便是最后一面,从此,我不会再来了。”
他说着,对阿姮与积玉微微垂首,随后转身去了。
阿姮愣愣的,她望着柳行云走入热闹人群之中,他苍老的身影逐渐被人潮淹没,不见影踪,但她却听到了一阵笛声。
阔别八十六年,那笛声依旧婉转,哀烈。
从前是无奈的乡愁,如今,是生死永别的情意。
“他知道霖娘转世是为修补神魂,上界的功德簿中已有霖娘的名字,只待有朝一日霖娘长大成人,她必会飞升成仙,从此位列仙班。”
积玉的话并没有说尽。
但阿姮已知道他的意思。
霖娘早已完成她在人间的修行,她功德无量,她会飞升上界,位列仙班,而柳行云是个凡人,为弥合她的魂魄在人间奔走五十九年,从青春年少,到华发苍苍,他早就知道,她会成仙。
他义无反顾送她转世,盼她成仙。
从此,她在上界,而他为人也好,做鬼也罢,从此永诀。
那笛声渐渐不可闻,阿姮说不清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她压下纷杂的情绪,看向身边的积玉,八十六年过去,或因他早早肩负起药王殿的重任,所以分毫不敢懈怠,勤修苦练大有所成,所以他的容颜并没有如何变化,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是一份越发超然的沉稳。
“阳钧那老头怎么样了?”
阿姮问他道。
“师父他如今已经大好了,”积玉说着,顿了一下,“前些天,他对我说,他感觉到有精纯清气触碰他的灵感,他……快要飞升了。”
阿姮闻言,眉毛一挑:“这么说来,你很快便是药王殿名副其实的殿师了?”
积玉点点头,眉宇之间却只有即将与师父分别的愁绪。
此时天光明亮,风也变得很轻,阿姮与他并肩往热闹的街市中去:“我本来打算今年给你写信,想去你们上清紫霄宫,去药王殿看一看的。”
“好啊!我之前叫你来,你都不搭理我!”
积玉忙说道:“不如今日你便跟我回去吧?我带你看看我们上清紫霄宫到底有多大,还有小师叔……”
积玉忽然一顿。
八十六年过去,竟然还是如此难以释怀,他放轻声音继续说道:“小师叔从前在药王殿的住处,他炼丹,做功课,辨百草的地方……阿姮,难道你不想去看看吗?”
“想啊。”
阿姮抬起眼帘,与他相视:“但我忽然有些事要去做。”
“那我在药王殿等你。”
积玉说道。
阿姮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从腰间扯下来那个破布荷包,问他道:“我一直想问你,这个荷包是不是有你们药王殿的法术?怎么里面的钱我一直都用不完啊?”
积玉接过来看了看:“的确有法术,应该是小师叔用了储物的法术,我们药王殿可没有什么凭空变出钱来的法术,这些钱……”
“我想这些钱应该是小师叔从前在药王殿的月俸,还有他下山之后给人治病的酬劳。”
“你们药王殿还有月俸?”
“当然有,而且每回课业第一的弟子月俸最高,因为我们药王殿弟子都是要入世游历的,有了这些月俸,我们就可以拜托游历回山的师兄们再下山时给我们带吃的玩的,等到我们被准许入世,这些便是自己的盘缠。”
积玉说着,看向她:“小师叔年年课业第一,月俸最多,但我从没见过他让师兄们带过什么东西,他不用这些,但又一直留着,阿姮,我如今想来,也许,他这些本就是留给你的吧。”
阿姮愣住了。
好一会儿,她从积玉手中拿回荷包,小神仙十七年的月俸,她这样大手大脚用了八十六年竟然还没用光。
上清紫霄宫是真有钱啊。
阿姮一边将荷包系回腰间,一边说道:“积玉,你知道吗?我曾经打过你心脏的主意。”
“……啊?”
积玉神情惊异。
“就是想挖你的心脏。”
阿姮终于系好了荷包,抬起头看向积玉,他已不是从前那个总爱跳脚的积玉了,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反倒问她:“那你为什么没有?”
“因为你的比不上他的。”
阿姮见自己提到小神仙,积玉终于有点变脸色了,她一笑:“还因为,在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朋友的时候,你便像霖娘一样,把我当作了朋友。”
积玉怔了怔,忽然就有点不好意思:“你……你说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啊。”
阿姮站直身体,双手抱臂:“你说,我现在看起来像不像个人类?”
灿烂的日光下,积玉认真看向她,笑着说:“你早已是人了。”
虽是妖身,却有人心,如何不能算是一个人呢?
阿姮闻言,也跟着笑。
“好了,你回你的药王殿去吧,我也要走了。”
朝他摆摆手,她在岔口转身,步履轻盈地奔入人群。
“阿姮!”
听到这一声,她下意识地停下,转过脸,积玉停在不远处,行人来来回回,春风吹动他青色的衣摆,他朝她招手:“我在药王殿一直备着一坛好酒,你今年,可一定要来啊。”
阿姮露出笑容:“你们这些修行的,哪有什么好酒,当我没喝过好的吗?到时我请你好了。”
她转过身,眼底笑意敛尽。
真是对不起了,积玉。
反正她这样的人,总是在胡说八道。
守护着赤戎与外界之间的界桥的神仙们正在云端用云雾捏成的牌推牌九,人间过了八十六载,他们便在此打了八十六载的牌,天地祥和极了,他们也惬意极了,一位神仙喝个琼浆的功夫,低头往底下瞥了一眼,手里的牌顿时捏散成一堆云絮:
“她怎么又回来了?”
神仙们顿时自云端下视,只见那红衣少女涉过长长的界桥,穿过一片黑山黑水,去到那神山之下。
神仙们见她在山下伫立良久,随后化成红雾飞入一石窟之中。
“她好不容易想清楚出去了,这是出去了一趟,又想不清楚了?”一位神仙看向身边的同僚们。
神仙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石窟中光线昏暗,阿姮的目光扫过凹凸不平的石壁,满地嶙峋的石骨,蛛网遍结,风中甚至有股潮湿的味道,她的视线停在那犹如冰晶玉髓般的巨大兽爪。
此间似乎,只有它永远洁净无瑕。
阿姮忽然开口:“程净竹,我想吃果子。”
整个洞窟里,安静到只有她的声音清晰回荡,她始终站在那里,直到轻柔的风拂过她的衣摆,刹那间,如碧芳草,鲜花满丛,无尽的生机在她眼前生长,蔓延。
树苗破石而出,很快繁茂如荫,鲜红的果实缀满枝间。
满窟花草,一如往昔。
阿姮忽然轻笑一声,湿润的泪意跌下眼眶。
【旧笔记小说网】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