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舟最上层的厢房内,门窗紧闭,明珠也从灯座上拿了下来,放在桌子上,一室温光,照亮面前围坐的三人。
滋啦滋啦的电流声中,系统斟酌着开口,“就,一定要这么多人吗?”
贺亭瞳坐的端正又乖巧,脑袋上顶着一个刚被秦檀锤出来的包,“多吗?”
扶风焉数了数,脑袋上有同款被敲出来的包,眼睛里的水汽还没散干净,正经道:“三个人,不多啊。”
苏昙:“是啊,都是一家人,还不许商量商量了?多个人多份力嘛,而且小扶和小贺陪着跑前忙后的,有什么事也都听见了,你躲躲藏藏又有什么意思。”
秦檀敲桌子:“噤声,少说废话。”
系统:“………”
于是它委委屈屈调出了和越千旬相关的人生资料。
“越千旬,魔尊与龙女之子,爹不要,娘不喜,五岁丧母,落入识海心域里谋生,从小被虐待,所以极度缺爱,性格阴暗,多疑敏感,又因为仙魔混血,因此两相排斥,虽然根骨绝佳,但修为却极慢,十五岁被秦檀带入上玄境,封印魔骨,消弭魔息,因为太弱,并且毁容,在宗门中一直被欺负……”
……
系统娓娓道来,将越千旬的人生念了一遍,“我们管这叫拯救黑化男主计划,他这一生太苦了,所以最后坐上魔尊之位后大杀四方,将所有的仇人都弄死,在那之后,他觉得人生无趣,百无聊赖,然后选择了毁灭整个世界。”
“我们要做的事就是,温暖他,关怀他,助力他成就一番霸业,同时让他不至于对世界这么绝望。”
秦檀:“所以你是到这儿给他找爹找妈来了?”
系统:“……”
秦檀:“当初夺舍的时候,你直接安排到他爹身上不是更好?让魔尊和谐友爱养孩子,想必九州也不会有那么多乱事了。”
系统:“………”
系统:“我只能绑定一次。况且他非常非常恨他爹,攻略难度会指数级上升的!”
越千旬此刻被贴了昏睡符,塞进了旁边的小房间里,符箓不取,他便醒不过来。
厅中几人了解完毕情况,开始思考对策。
“此类半魔,当镇压之,磨其心性,罚其体肤,修身养性,一生不得下山。”秦檀眉头紧锁,“将他关起来养着,待他寿终正寝,自然也就解决了。”
系统谄媚夸奖:“不愧是檀爹,不过原著里用的就是这个法子,后来男主入魔,修为大涨之后,将您在仙魔战场上挫骨扬灰了。”
秦檀:“……”
系统叹息:“此路不通啊。”
苏昙沉思片刻,脑瓜子一昏,脱口而出:“真想要治愈他的话,那就对他好点,温柔点,抱紧男主大腿,给他足够的关爱和呵护不就行了?等他君临九州,黑化值清空的时候,我再死遁跑路——”
系统兴奋附和:“对对对,就是这样,我正有此意,宿主我们俩可真是心有灵犀啊!”
“不行,不可以。”贺亭瞳开口打断,他表情看起来也似笑非笑的,“师尊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昙哥,当你变成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你觉得你死了,他会怎么样?”
苏昙:“……伤心?”
贺亭瞳正色道:“是,然后毁天灭地,疯的更狠。”
从前不少世便是如此,苏昙活着时以身饲虎,用自身满足徒儿的所有欲//望,他若是死了,越千旬顷刻之间便会发疯,将从前所有能干的不能干的通通做个遍,以无数人的性命倒逼苏昙回来,将他珍//藏,囚//禁,锁入重重宫闱之后。
回家?
那是不可能的。
苏昙的世界,他的故乡会成为他遥不可及的梦,他这一生只能留在此处,留在这个世界,成为新任魔尊的依附,越千旬荒芜灵魂的停靠点。
只是他自己的魂魄,永远的漂泊流离在这个陌生异世了。
见苏昙没反应过来,贺亭瞳更直白的点破:“昙哥,小心师尊当不成,反而变老婆。”
秦檀与苏昙:“………?”
贺亭瞳拍拍扶风焉的肩膀,演示道:“若是有人日日虐待你,教导你,待你长大,每每看见此人,你都心如火烧,恨不能碎尸万段之,你会——”
阅本三千的扶风焉字正腔圆:“让他痛不欲生,悔不当初,所以待我势大,抓起来折磨,相爱相杀,当老婆。”
秦檀:“………”
贺亭瞳:“若是有人待你好,不嫌弃你,温柔以对,日日贴身教导,教你读书写字,明理懂事,你会——”
扶风焉目光柔和:“太好了,他一定很爱我,从小贴贴,待我势大,抓起来当老婆。”
苏昙:“…………”
“若是有人对你若即若离,表面很坏,私下又暗搓搓对你很好,外人面前维护你,背地里送资源,千百种面孔交错——”
扶风焉紧抿嘴唇:“琢磨不透,心痒难耐,忍不住靠近,待我势大,某一日恍然大悟,抓起来当老婆。”
系统:“……………”
贺亭瞳点评:“师尊,高危职业。除非你是胡子垂到脚面,脊背弯成直角的八旬老头。当然,也不排除某日徒弟发现老爷爷皮下有张美人面,然后心动不已,开始暗恋什么的。”
苏昙咋舌:“……小贺,小扶,你俩真是……涉猎广泛。”
他语调里带着笑,透着股莫名,“按你们这么推算,我岂不是不管怎么挣扎都会被扑倒?”
秦檀已经利落起身,“我现在就把他丢下去。”
系统尖叫:“别别别别——”
“仙君留步。”贺亭瞳认真道:“按照您原定的计划,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秦檀的声音很冷,“此行我要先回宗门点卯,他是半魔之躯,很危险,我会将他留在上玄境,封印他的魔骨,若是乖巧,便留他一命,若是心怀恶念,便入刑堂。此后一生,留在上玄境当个弟子,度过往后余生对他也算一个安稳结局。”
“不行的。”贺亭瞳摇了摇头,“越千旬在游灵团中孤身生活了十年,你再将他放在上玄境关着,他迟早有一日要背叛宗门。”
“在游灵中他所接触的一切都是混乱无序的,加上那样的父母背景,他的性格偏激敏感多疑,稍有不对便很容易钻牛角尖。”
“若是只有你们二人,仙君您太冷,昙哥心太软,届时他孤身一人,同你们日夜相对,不管是喜欢还是恨,所有的感情寄托都会落在你们身上。”
“不论怎么做,他怕是都会将你当唯一的依靠。”
“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秦檀长眉微扬,“那你觉得要如何?”
“他要爱,要喜欢,要关怀,那就给他爱,喜欢和关怀。”贺亭瞳定声道,“不过这些感情不能只来自某一个人。”
“仙君,送他去参加青云初试吧。”贺亭瞳轻声道,“让他入书院,看看其他人同龄人是怎么活的,怎么过的,再出手纠正他那些思想。”
“而且我记得仙君出自剑宗,好像可以去青云书院任职,当一段时间的先生?”
秦檀沉思片刻,“确实如此。”
“那时候仙君就可以一边教书,一边顺道盯着他。”贺亭瞳补充,“系统也可以借此机会吸收一下主角气运,弥补自己所受的损伤。”
系统:“………”
“青云书院有四年的学习时间,就用这四年时间,重塑他的人格!改变他的思想!”贺亭瞳目光坚定,看向对面的青年,“你们觉得怎么样?”
良久,苏昙含笑的声音响起:“我觉得可以。”
秦檀则站在他身前开口道:“还有二十五日,灵舟便会到达中州,还有四十五日,便是青云初试,你说的热血沸腾,有没有想过,他会被刷下去?”
贺亭瞳:“……那不然,给他补习些道术?”
“还有你俩。”秦檀长尾微抬,点了点两个少年脑袋上被他打出的包,“青云初试若是过不去,给我等着。”
*
越千旬在某一个和煦的午后被太阳晒醒。
他睁眼时还有些恍惚,那些朦胧如烟雾般的水汽消失了,视野里一切清晰而明朗,他躺在窗侧的窄床上,盖着柔软蓬松的被子,雕花的窗格半开,上面蒙了一层薄纱,但并不妨碍他看见窗外湛蓝的天空,成团的云层,又高又远。
吸入肺腑的每一口气息都是干燥的,还带着不知名的香味。
他好像,终于离开了那处地方。
不过不等他欣喜片刻,便想起了再游灵团中见到的那位白衣仙君,以及对方冷淡而凶恶的那个“滚”。
越千旬浑身一颤,一股恶寒袭来。
他掀开被子,敏捷而警惕的看向四周,全然陌生的地方,未曾见过的装饰,以及,他正高飞在半空,墙壁和窗口的每一处都有灵力游动。
他被人救了?还是被关了起来?
就在他研究打量时,房门被人一把推开,随后两个少年人抱着半人高的书卷挤了进来,重重往他床前小桌上一搁。
“小兄弟,识字不?”
越千旬:“?”
贺亭瞳按着半人高的卷子,拍了拍,“旅途无聊,来刷题。”
越千旬:“???”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今天其实免费章加V章写了八千多,二更的时候我太累了,直接睡着了,然后这一更迟了QAQ
今天等我睡醒,再补六千,呜呜呜呜呜
第22章 师尊(十四)
“主角黑化值+0.8,黑化程度99.8%,请宿主小心谨慎。”
“主角黑化值-0.2,黑化程度99.6%,请宿主加油努力,”
“主角黑化值+0.5,黑化程度……”
……
宽阔明亮的房间内,苏昙撑着脑袋,听着房间里隔一段时间就响一下的系统播报声,转了转笔。
自从贺亭瞳带着一堆功法去寻越千旬后,这播报声就响个不停。
因为系统漏音,他与秦檀最近都躲在房间里,鞭策它赶紧修复漏音的问题,只是系统说主角现在修为太低,气运也差的离谱,根本吸不到什么能量,也没办法立刻将漏洞补起来。
他们需要鞭策主角快点升级,可是他们往那儿一站,三道声音乱响,自然也不敢乱出门。
贺亭瞳说教习的事都包在他身上,故而他们也就没跟过去看,由着那两个小子自己想办法去沟通教导。
目前感觉……主角他怨气好像很重啊。
*
越千旬咕噜灌了一大口凉水,缓解了喉咙间的焦渴后,又倒了一杯,这回放缓了些,慢吞吞喝了一半,这才觉得好受了一点。
他看着水杯中自己的倒影,瘦削憔悴,本来左边脸从额头到脸颊上那一大块的烧痕就够恶心了,现在更是双目无神,眼眶青黑,看起来像根刚从坟地里拔出来的僵尸。
等等,他到底是怎么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越千旬陷入迷茫。
他当时被红裙的母亲抓走,沉入水中,陷入昏迷,最后的记忆是她一边笑一边掉眼泪的脸。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感受到来自娘亲的拥抱了,明知道所有短暂的温情背后都要用漫长的疼痛流血去偿还,可当梦中他被母亲抱在怀里,听见她向自己道歉时,还是没忍住嚎啕大哭。
而这一次他被拥抱后,没有被人垃圾般甩开,也没有掐脖子摔打,只有一个冰冰凉凉的手指尖,摸了摸他的眼睛,随后他娘亲就变成一团白雾消失了。
他醒了过来,不在水里,也没有游灵和乱灵了,只有干净舒适的床,宽阔明亮的窗,他
那个叫贺亭瞳的,趁着他刚睡醒,反应迟钝的时候,问他还有没有亲人。
他自然是什么都没有了。
脑袋刚试探性的摇了一下,对方的手就落在了他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里头没有厌恶也没有同情,只有一视同仁的平静,“小兄弟,实在是太有缘了,我们仨全都是父母双亡。”
越千旬:“……………”这是什么很自豪的事吗?
“你有没有什么可以投靠的亲戚朋友啊?”对方继续问。
他母亲是泽中龙灵,爹早不知道死哪儿去了,自然不可能有去处,这次他脑袋都还没来得及点,就听见对方自顾自道:“我俩其实也没有去处,相依为命,四海漂泊,可怜而今世道艰难,九州并不好讨生活。”
这点他倒是认同,那些误入游灵团的人,无一不是说世道多艰,妖魔横行,也就仙宗庇佑的几大州郡比较安稳,但也要交上高额的庇佑费用。
凡人光是活着就已经费劲气力和运气了,故而如今世上,修仙者众。
“我俩决定去参加青云试,上青云书院里去讨口饭吃,学点本事傍身。听说青云书院食宿全免,未来还包安排宗门。”
“你要是没有地方去,不然跟着我们搭个伙?”
“青云书院?”越千旬脑中茫然,他其实对如今的世界一无所知。
贺亭瞳捏着手指比了比:“一个小小的书院。”
越千旬从前在人间,友邻右舍的孩童确实会带上束脩前去拜师读书,原来不仅凡人如此,修仙也要如此。
他看着这两个并没有比他大多少的人,丝毫不想露怯,便僵着脸点了点头,打算先找个机会多看看,多学学,也可以向他们俩套些话。
他如今势单力薄,还有许多事不懂,确实需要潜伏在正常人中间,隐瞒身份,韬光养晦,待弄清楚状况后,再考虑如何走下一步。
然后心里刚有了一点未来规划的越千旬,就被无数典籍符法给埋了。
一直学到现在,越千旬捧着水杯两眼发黑,背书背的想死,可旁边搏命般啃书的贺亭瞳却大声喊他,“小越啊,你现在几境了?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莫要耽误大好青春,快过来学习啊!”
越千旬扭身看着桌案后写“字”写的手发抖,脸色苍白的和鬼一样的贺亭瞳,他有些恍惚的问,“正常人真的都是像我们这样修炼吗?”
贺亭瞳:“这不正常吗?这很正常啊?就是寻常人学习的速度,况且以你的资质,从二十五天修炼到二境很难吗?”
他戳了戳他旁边那个看起来就很呆,实际上下手贼狠的同伙,“你问他,二境要了多少天?”
那人淡定伸出一个手指头。
越千旬眼前发黑,“十天?!!”
扶风焉迟疑了一下,把脱口而出的一个时辰咽了回去,点点头。
“你看,修炼真的一点也不难,有的人还一天升一境呢。”贺亭瞳苦口婆心道,“大家都是这样学的,你努努力,加油冲上来,相信自己,你能行!”
越千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但他确实觉得自己快死了,想把书烧了,船炸了,世界毁灭了。
可他还是太弱了。
放下手里的杯子,他认命的投入到修炼中去。
终于,在第二十日,他体内凝滞的灵脉忽然一动,随后周身灵气便如解冻的流水般活泛起来,从丹台激荡至四肢百骸。
越千旬成功突破了二重境,到达了能去参加青云初试的基础境界。
同时将那堆起来有一人高的典籍倒背如流,也能将贺亭瞳默出来的各种卷子举一反三。
小小的房间里到处都是散落的符纸,书册,阵法图,还有贺亭瞳这段时间研究出来的仙篆古字。
感受到了房间内流动的灵气,贺亭瞳颤颤巍巍伸手,竖了一个大拇指,“不错不错,终于达标了,再接再厉。”
越千旬闻言起身,脚步虚浮,仿佛被嚼了八百遍的甘蔗渣,走了两步,倒下去,哆嗦着爬向门外,“不想学了,我不想学了,真不想学了……”
贺亭瞳也不想学了,他要累吐了。
好在终于完成任务,于是他解脱道:“行了,不学了,放假吧。”
越千旬扑通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隔壁房间内,只听得系统一声播报,秦檀缓缓睁眼。
“恭喜宿主,主角黑化值-10%,如今黑化值87%,可喜可贺!”
“检测到主角升至二级,系统将关机三日,进行漏洞修复,请宿主尽请期待!”
苏昙也松了一口气,感慨道:“终于不用社死了。”
“小贺真不愧是男高啊,精神头真旺盛,这都能行。”
贺亭瞳趴在桌边,整个人比起越千旬好不了多少。
他在这二十天里画了几百张符,修为成功踏入了三境,不过从前本来也是二境巅峰了,所以突破的也算顺理成章。
他在怀中掏掏,摸出自己的记仇小本子,在越千旬的名字后头画了一个圈。
扶风焉的脑袋从桌案边冒出来,他看着贺亭瞳记笔记,小声问:“这是解决了吗?”
贺亭瞳摇摇头,“有待观察。”
随后他又笑了笑,“不过目前感觉进展顺利。神君,一路劳顿,辛苦你了。”
“不辛苦。”扶风焉在桌子边撑着头,看着贺亭瞳写写画画。
他这几日比他们要轻松不少,每日也就翻翻书册,那些试题绕来绕去,看不懂,他与贺亭瞳都是剑修,到时候直接去考剑术就行。
也就越千旬从来没摸过剑,这玩意也不能速成,贺亭瞳要想将他塞进去,只能临时让他学阵,还好主角脑子确实聪明,二十天,生背完了三千多个符阵,足够应对大部分的考试了。
“你好厉害,懂的东西好多。”扶风焉夸奖道。
“我不厉害,只是因为能重来,所以我尝试着多走了几条路而已,虽然我样样会,但样样都是半桶水晃荡而已。”贺亭瞳合上小本子,轻描淡写将往事掠过去,“毕竟根骨差,境界升的慢,多学些东西,当然也可以多几个自保手段。”
扶风焉似懂非懂的点头,“我们马上要下船了,接下来做什么呢?”
“自然是去入学。”贺亭瞳握拳,身上的疲惫感一扫而空,他定声道,“毕竟青云书院里,如越千旬这样的天道之子,有两个。”
*
五日后,灵舟落地。
不过因为有三十三天宫在,所以灵舟不能穿过主城,必须绕开一条线路,停在一处小城,此处为相里氏专用停靠点,大量的灵舟起落,巨大的船身砸进人工开凿的湖泊上,几乎压出半池子的水。
一阵晃荡后,秦檀领着三个小孩从船上下来,拒绝了船长请客的邀请,御剑带着他们往南去。
系统升级成功,终于不漏音了,也不用他俩日夜交替了,现在是谁想说话谁说。不过苏昙和秦檀的性格差距太大,还是一眼就能从气质上察觉到端倪。
越千旬有些怕秦檀。
这是他们见面后,贺亭瞳看出来的。
可能秦檀性格太冷硬,也可能是当初那一嗓子滚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总之,越千旬在的地方,必定是秦檀冒头。
青云书院在云州与中州的交界处,离三十三天宫极远,离上玄境却极近,故而秦檀送了他们一程。
“我要回宗,四月底上青云书院。”秦檀站在岔路口慢条斯理的吩咐,“青云试会考一个月,这里头是够你们三人所用的灵珠,还有我的令牌,拿着这个去寻接待,应该会给你们安排好些的住所,免得受气。”
贺亭瞳非常感动,“仙君……”
秦檀提着剑,长发飘飞,“我来的时候若是在书院没看到你们,就等着挨揍吧。”
第23章 青云(一)
青云书院,成立不过十载,起初只是五宗某位大佬家的崽子学不会家传的功法,反而对隔壁宗的修炼方式情有独钟,多番交流沟通之下,宗门出力,两家在中州和云州的交界处圈出块地方,建出来给孩子玩的。
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修炼效果出奇的好,仙门大佬感慨一句还是要因材施教啊,随后便下令正式建立了青云书院。
起初只针对五宗仙盟里的那些小辈,用以互相交流,后来连世家也出来凑热闹,资源框框往里砸,青云书院的范围也不断的扩大,学生也是一批一批的选。
去岁换了院长,新院长觉得这样一点点选苗子太慢了,不如广撒网,于是一声令下,九州四海,只要年龄合规,过的了青云试的,不吝身份,皆可入学。
并在各处张贴布告,消息传遍九州,引来了无数人跃跃欲试。加之仙宗财大气粗,考试期间衣食住行皆由学院支持,不少人毫无顾虑的就来了。
虽然三月十日才开考,但如今青云书院底下已经是人山人海,排队的人简直一眼望不到头。
贺亭瞳在人群中艰难的挤来挤去,去寻青云书院的接引。
只不过这次青云书院招生的声势太浩大,那种有些势力的宗门来的不少,派头也足,除却一部分过来求学的,挡路的大多数是那些少爷小姐们高大宽阔的车架,还有一排排提灯奉香的仆。和画上神仙出行似的,宝马雕车,锦衣华服,手提熏炉,云气飘渺,一大坨一大坨塞着,让人连书院门口都看不见,更别说找人报名了。
队伍已经一个时辰没有动弹半分,仿佛一条死蛇般趴在路上。后头怨声载道,问前面到底在干什么。
贺亭瞳卡在中间,也想叹气。
好不容易前头哪家仙门贵子报名进去了,仆从一散,人群挤挤挨挨往前,顿时腾出一大片空缺。
他们刚往前走了没两步,就看见一队人急匆匆冲进来,无耻的将缺口补的严严实实。
队伍越排越长,越千旬受不了,忍不住道:“前面的你们别插队啊?”
片刻后,几道嘲笑声传来,“插的就是你们的队,一群穷酸,有本事你们也可以来插我们的啊。”
凶神恶煞的仆从恐吓般抽出刀剑,后头群情激愤的声音一静,越千旬脸色顿时阴沉下去,藏在发后的眼睛,在阳光下发散着镜子般的银光。
询心镜,龙女的伴身灵器之一,果然还是在藏在了主角的眼睛里。魔尊从来都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只是对视的一眼,顷刻间发动灵器,那人队伍中其中一个恶仆便忽然陷入幻术,大喊大叫着发疯,冲进了里头开始打人。
本来就不太平,混乱的场景顿时乱成一锅粥。
越千旬嘴角上勾,打算抬步插到最前面去。
贺亭瞳将他一把拽住,传音道:“这是青云书院门口,你解解气就算了,不拦你。但你能不能有点脑子,阴了他们现在跑上去插队,不就是等于认了是你搞的鬼?”
“书院外禁止互相攻击,你已经犯规了,退下去。”
越千旬一僵。
趁着乱七八糟没人注意,被人踩了好几脚后,贺亭瞳选择撤退,一边拉一个,扯着扶风焉和越千旬从人堆里钻了出去。
云州靠南,二月底的时候天气本就开始回暖,更别说这方圆几公里,挤上了可能好几万的人,并且人还在陆陆续续的来,乌压压一大片,像戳散了个蚂蚁窝,到处都是黑影子。
日头高照,晒的人头晕目眩,贺亭瞳觉得闷,主要还是热的,他鼻尖都冒出一圈汗,往旁边看去,本就怕热的扶风焉现在已经两眼茫然,找不着北了。
“算了,不在此处排队等了,三天三夜也进不去。”贺亭瞳拉着扶风焉,又看了眼身后的越千旬示意他跟上,他带着两人从人堆里挤出去,总算摆脱了那股子驳杂的热气。
越千旬趁机喘了口气,疑惑道:“可是人越来越多了,不排队,我们几时才能上去?”
贺亭瞳环顾四周。
青云书院占地面积极广,书院内有三山一湖,山峦微凹,环抱湖泊,湖光山色相交应,山体间架了虹桥,雕梁画栋,很是清雅。
只是现在密密麻麻全是人。
人太多,青云书院附近本就不多的客栈也随之爆满,没有住处,有不少人在街角席地而坐,靠着墙休息。
青云书院外实在算不上繁华,学宫里管的严,学生下山要请假,出门要拿条子,故而整个山脚下也只有一条十几里的街市,还大多是卖吃食的。
如今那些有门面的大店都坐满了人,吵吵嚷嚷,将屋顶都要掀飞掉。不过大多数人过来也只是为了歇脚,更多人还是在排队报名。
贺亭瞳一路走到底,越往里去,离青云书院越远,人流也松散了不少,直到最后一间店。
店家在烙饼,巴掌大的面团里恨不得包了一碗的肉,往锅中一贴一压,盖上盖子,能够听见里头呲啦呲啦的油声。
这里店面小,没有坐的地方,买东西只能站着等。
自然也没誰在此处逗留。
扶风焉热到恍惚的眼神又飘了回来,落在饼上定定看着,“这是什么?”
老板是个富态的中年人,闻言嘿嘿一笑,“刚烙的馅饼,小郎君来一个尝尝?”
贺亭瞳抛出一颗灵珠,“来三个。”
“好嘞,稍等。”老板将珠子收进怀中,“我先给前面人做了。”
饼皮酥脆,肉馅爆汁,老板一锅出了五枚饼子,装进旁边一个错金食盒里,便开始做他们的了。
越千旬不理解,“想吃东西,随便买点就行了,跑这么远干什么?待会儿还要绕回去从头排。”
贺亭瞳抻了抻胳膊,笑嘻嘻答道:“因为清静。”
越千旬:“………”
他们三个还在等饼,没一会儿,一个素袍青年踱步过来,他穿的宽袍大袖,头上一根木簪,瞧着朴素无害,他看了等饼的三人一眼,又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提起食盒,冲着老板打招呼,“店家,东西我取走了啊。”
老板连声应和,“好嘞,郎君吃好喝好,下次再来啊!”
青年摆摆手,提着东西要走。
贺亭瞳跟在后面忙道:“师兄留步!”
青年脚步一顿,扭头看他,表情有几分意外,打量一眼,笑道:“你这人有意思,谁是你师兄?可不要胡乱认亲。”
贺亭瞳行了一礼,“小修前来参加青云初试,自然得唤您一声师兄。”
青年知道自己被认出来,嗤笑一声,“先等你们过了再说罢。”
他转身便走。
“仙君,我们三人正在寻上山的路,能劳烦您带上一程吗?”贺亭瞳从怀中取出秦檀信物,那青年嘲讽地扫了一眼,本欲说些难听话让他们排队去,目光落在那古铭剑文上,一顿,又看向他们时,面色变了一点,“归离剑主的?”
贺亭瞳比较含蓄的点头,“是的。仙师他回宗去处理些事,让我们先来此处等他。”
贺亭瞳知道,秦檀临行前给他们信物的原因便是在此,若没点关系,三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光是排队,都得挨上一堆欺负。
只是他不太想让秦檀欠人情,本来打算能不用就不用的。
青年提着食盒,犹豫了片刻,态度缓和不少,叹气,“你小子倒是会找,我吃个饭也能被抓。”
“行吧,跟我走。”
店家的饼也做完了,用油纸包上,递给他们,让他们路上啃。
青年在前头带路,他十分好奇道,“我衣裳都换成新的了,你到底是什么认出我是书院学生的?”
贺亭瞳恭敬道:“自然是您气质文雅,看起来芝兰玉树,不似凡人。”
来青云书院报名的人太多,有时候人手不够,学生来凑,等一路忙过去,换班的时候饭点大都过了,他们自然会下来买吃的。
人多的他们肯定不会去,只要寻个冷清点的摊子蹲点就行了。
当然,更主要的是,他在书院里读过许多次书,知道青云书院学生常去摊子有哪几个,招生人多的时候大家偷闲往哪儿躲,贺亭瞳自然也眼熟面前青年这张脸,曾经也是点头之交。
不过这种大实话肯定不能说,只能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忽悠过去。
好在最近学宫在卧龙凤雏大概挺多,对方只当秦檀看中的人,自然比其他人多些心眼,便也顺理成章卖了个人情,捎带着他们三个从后门里溜了进去,又找了个接待带他们走流程,报名,记录,安排院子,一气呵成。
大道上那些宝马香车还半山腰堵着的时候,贺亭瞳他们三个已经轻车熟路,被安排进了青云书院抱拙堂里住着了。
越千旬看着前方少年走动时当风的衣摆,有些许的惊讶,贺亭瞳这乱七八糟张口就来的本事……很厉害。
他觉得自己需要向他学习些日常沟通技巧什么的。
他不知道自己落后一步,目光专注,死盯一个人背影时的眼神看起来有多贪婪,片刻后,他听见一道凉薄的嗓音,粹了刀片般钻到他耳朵里,“你在看什么?”
越千旬醒神,随后便见衣摆轻晃,扶风焉一阵风似的走在他面前,把贺亭瞳完完全全挡住了,传音警告道:“不许看,他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魔尊:啊?我不吃同龄人这款的。
小扶:那也不许看!(恶声恶气)
本来写尾巴这里了,我直接一个大睡觉,梦里还以为自己发出来了,忽然惊醒,两个胳膊都麻了,我根本没发出去!!!
第24章 青云(二)
越千旬在房间里温书。
贺亭瞳说了,越是临近考试,越不能放松。他基础比别人薄弱些,自然也要多用功些,在学东西这方面,贺亭瞳提的建议确实比较靠谱,他也就认真听了。
于是他每日早晨起来先巩固复习一遍从前记下的三千阵符,若是有余力,就再背十个,当然,如果状态不好,就只背五个。
因着他记性还不错,通常贺亭瞳检查过后,会欣慰的加以鼓励,再给他小小加上三个阵符,用来下饭。
每天从头到脚都是充实的,根本腾不出脑子去想些什么有的没的,真真是从早学到晚,做梦都在布阵解阵画阵,第二天醒过来继续学新的,脑子里只剩下了密密麻麻的阵符知识。
他在房间里走动时都会下意识把摆件放到不同的方位,要是往里头压点灵石,画点小仙篆什么的,大概能当场起个聚灵阵出来。
不过院子里头不许乱来,越千旬也只能摆弄摆弄,过一下布阵的瘾。
大概是他们三个人来的早,所以分配来的院子很不错,三间小屋,每人一个单间,中庭有一个平整的空地,可以给他们练习切磋,前面的墙很高,能够遮挡视野,安静但不偏僻,无人跑来寒暄打扰,给他们避开了不少的麻烦。
托了秦檀的福,这屋子确实是接引认真安排过的好位置。
越千旬每天早上拿着馒头站在廊下默阵书的时候,贺亭瞳就会和扶风焉切磋,不用灵力,纯剑术比拼。
扶风焉的剑术招式很规范,一板一眼,用的是如今仙盟最正统不过的惊鸿九式,通常是宗门里用来给小儿开蒙健体用的,他提起剑来时,动作严谨到甚至有些死板,若是留影石录下来,几乎可以当做基础剑招模范来教小孩的那种。
贺亭瞳会的东西就多了,又多又杂,剑术里融合了许多流派,他脑子转的快,手稳心静,次次出剑角度都刁钻,剑式诡谲难测,防不胜防,在不用灵气的情况下,总能找到角度攻向扶风焉,不过对方手极重,速度又极快,九式基础剑法,对上贺亭瞳的千变万化,反而大道至简,以不变应万变的游刃有余。
两人你来我往,切磋了三四天,各有所悟,贺亭瞳开始练腕力,扶风焉再出剑的时候,不会只呆呆的直刺,有时候冷不丁还会搞些防不胜防的小动作。
不过虽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他们的衣裳倒是破了好几条口子,晚上点灯,凑在一起缝缝补补。扶风焉没缝过,指腹被扎了几个洞,举着手指头刚想求个温柔的包扎,被贺亭瞳反手塞他自己嘴里,“别举着了,伤口都要愈合了。”
扶风焉:“…………”
他们如今三人,贺亭瞳修为三境,越千旬二境,扶风焉为了合群一点,便也将修为压到了二境,看起来与普普通通的小修士没什么区别。
青云初试前三天,贺亭瞳抽了个空闲的时间,理了理手中东西,其实装备还挺丰富。秦檀给了他一个储物袋,里头一匣子的灵珠,还有两把品质很不错的灵剑,剑是轻剑,适合少年人用,应该是特地备给他们比试的。
越千旬眼中有一面询心镜,贺亭瞳记得,这是个会随着主人能力提升的玄品仙器,算是个很逆天的外挂,越千旬是魔尊的时候,这镜子发动时简直杀人不眨眼,一眼望过去,便能将人直接封锁进镜中世界。
不过如今越千旬修为只有堪堪二境,这镜子也就可以操控一下凡人行动,就像排队那日一样,控制人行为,但要是对上修士,修为比他稍微高一点都没用,最多也就让人恍惚一下,或者做下噩梦。
不过这东西倒是挺配合阵修。
除此之外,还有一盏灯。
八角琉璃小宫灯,破了乱灵之后,龙女当时吐出来的,秦檀觉得花里胡哨,不想要,就丢给了贺亭瞳。
一盏小小的,明亮的灯放在桌面上,泛着很温柔的珠光。
越千旬看见灯时,眼神都黯淡了下去,贺亭瞳问他要不要收着,他低着头,过长的额发将眉眼都遮挡,声音都泛着莫名的闷,“她丢给你,就是送你了,我不要。”
龙女提灯引航时的灯,可照明,引路,破幻,越千旬不要,贺亭瞳就自己收了起来。
然后将现有的东西分了分,贺亭瞳同面前两人低声道:“还有三日便是青云初试,初试其实很简单,只看修为和基础,考试当日,我们拿着号牌子先去测灵力是否合格,然后剑修入试炼场试剑,阵修入琅寰画阵。”
“剑修那边的测试时间不会太长,试剑时间只有一刻钟,但琅嬛楼那边会不太一样,会有一个时辰的时间用来默阵。”
“小越啊,我俩测完了之后就过去找你。”贺亭瞳拍拍越千旬的肩膀,“你要加油,千万不要辜负了自己这一个月里的勤学苦读。”
贺亭瞳看起来实在是靠谱又稳重,越千旬一想到考试将近,一想到这段时间日日夜夜被阵符围殴的日子,当痛苦熬过去,他反而从中觉察到了一丝丝满足的快乐。
虽然贺亭瞳对他的态度时不时有一丝丝的疏离,但朝夕相处的这一个月里,他受到的鞭策,指引,却实打实让他明白了,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像这种知识面丰富的学习搭子,简直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越千旬没有兄弟姐妹朋友,他也说不清这种感觉叫什么,但心里确实有些激情澎湃,看着灯光下那张认真的脸,他嘴一张,一声大哥就脱口而出——
“嗯。”
马上就有人应了,不过声调冷淡又干巴。
越千旬抬头,发现扶风焉又把贺亭瞳给挡住了,挡的严严实实,不露一个衣角,他双手放在桌子前,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他,“小弟,还有什么事?”
越千旬:“………”
他想说要不然你让让,我有点想拜个哥哥。但扶风焉的眼神太吓人了,他不敢,便又怂兮兮的缩了回去,“没什么。”
贺亭瞳的脑袋从扶风焉身后探出来,“今天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去休息,后日考试,养足精神,我们一起奋斗!”
越千旬心里的澎湃感平息下去,他捏紧了衣角,重重点头,“你们也是。”
然后很识相的出去,并顺手关上了门。
贺亭瞳收拾桌上东西,将秦檀送的剑递给扶风焉一把,过了好半晌,按着桌子笑出来,“你很防备他?”
“他很亲近你。”扶风焉,端正坐着,脸上表情在烛火中显得有些肃穆,“我怕他感情变质,惹来麻烦。”
“应该不会。”贺亭瞳摸摸下巴,根据自己从前十几世的判断,认真道,“他喜欢温柔的,心软的,好拿捏的,比他大很多的。”
长剑一收,贺亭瞳起身,“我不是。”
*
青云初试当日,晴空万里。
青云书院的境界测试非常简单,只需要按在一块石头上注入灵力,便能够从中看出修为等级。
贺亭瞳他们跟着排队,这次队伍前进的速度极快。内院要比外院还是要清净许多,青云书院里头不许带仆从小厮,之前那么堵,大多数是因着那些排场,而今人数脱水后,能进来的学生倒也算不上多少。
不过世家同世家聚在一处,普通人与普通人也是报团扎堆。
两边泾渭分明,各不搭理。
队伍一点点前进,走着走着,前方忽然白光大亮,闪的人眼前一花,随后贺亭瞳便听见前方忽然一片哄闹声,其中夹杂着路人的惊呼。
“测灵石碎了!”
“疯了吧,十七岁六境?”
“六境只是测灵石的极限,他那是将测灵石撑爆了!绝不止六境!”
“那人是谁?”
在一片喧闹声中,躁动的人群缓缓分开,随后一道冷冽的声音幽幽响起,“我过了吗?”
再然后便是接引师兄焦头烂额换测灵石的声音,还有敷衍的,“过了,过了,进去吧。”
那道人影从队伍中让开,站到了旁侧,白衣箭袖,身姿挺拔高仞,腰后横了一把剑,他背对着队伍,扎了极高的马尾,直垂到腰际,雪白的发带在空中翻飞。
片刻后,又一道明光大亮,这次接引师兄的声音好了一点,“修为五境,过。”
在这个年纪,五境修为已经是极高,不过有着一个撑爆了测灵石的天才在,倒也觉得还好了。
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挺拔少年的身上,贺亭瞳遥遥将前方盯着,看着人头攒动,又一道浅淡的身影从后面出来,水绿的袖子,葱茏似一山春色,贴近一开始那个,跟在对方身后,亦步亦趋,缓缓走远了。
扶风焉问:“怎么了?需要我也去把那块小石头撑爆吗?”
贺亭瞳笑出声,“可别了,再碎一块,师兄该骂人了。”
话音未落,又见一道刺目白光,咔嚓一声,测灵石碎了。
第25章 青云(三)
测灵石连续炸了两次,接引师兄忍无可忍,一剑把身后的山石削平,龙飞凤舞写了四个大字——再炸就滚!
这样一番威胁果然有用,后续测灵当真平和许多,光芒最亮也只显出五境,再没出现将测灵石撑炸的情况。
只是先前热闹的气氛已经吵起来,如今再难平息。
贺亭瞳他们排队靠后,听见队列中止不住的喧哗声,不知有谁偷窥到了接引师兄放桌子上的名单,一路将名字念了下来,其中几个标志性的大姓炸雷般落在人群当中,片刻后队伍中有几个少年人沉着脸离队。
各种各样的交谈议论声不绝于耳。
“今年还想通过在青云书院读书找传承的人可以歇歇了,五宗的名额绝无没可能,不如直接去叩山门。”
“说得轻巧,叩山门有那么容易,我们还来青云书院做什么。”
“青云书院是疯了吗?怎么来的全是内门亲传,他们自己宗门是要倒闭了?还是传承不够用?过来和我们抢?”
“我操!我看到了什么?相里氏的少主,元辰宫的少宫主,还有傅氏的少爷,林氏的公子……五宗七姓来开会?”
“这不是很正常吗?你们也不想想青云书院是谁开的,这里本来就是他们的家族专供。”
“亲传弟子也要过来上学?他们怎么看都不像是没本门天赋的人吧?来这里还能学到啥?夫子不都是他们家里人,有什么问题不是当场就问了?”
“大概是……来约架?各宗贵子是不是打算在书院里呆个四年,提前摸索对手底牌,好习惯八年后的九曜大比啊?”
“也对,青云榜五十年没更新了吧?”
“底下是有小变动的,不过榜首不动,归离剑君已经霸榜五十年了。”
“听说归离剑君这次也来青云书院当先生哦。”
“所以他们这一群人是过来找人切磋来了?”
“别的人不知道,反正据我所知,元辰宫的少宫主这次是带他的童养媳过来读书见世面的。”
讨论声中骤然插入一条八卦,本来焦虑的情绪瞬间被引导走,空气中都好像染了几分暧昧情//色,四周一静,随后后传出一片暧昧哄笑声。
“上学还带暖床,不过那童养媳当真是个美人,少宫主他艳福不浅啊。”
“从小养一个合心意的鼎炉,还得是这群天之骄子会玩。”
……
扶风焉竖起耳朵听八卦,他眉睫微颤,凑在贺亭瞳耳边问,“童养媳是什么?”
贺亭瞳脸色算不上好看,他深吸一口气,捂住了扶风焉的耳朵,“不是好词,不许学。”
扶风焉点点头,记下了。
队伍飞速往前去,大概是这边的议论声太难听,片刻后,一道重压落下,山门前所有人身上落了一道禁言术。
鸦雀无声,陷入死寂。
接引师兄黑着脸坐在桌子后,半抬着眼皮,凶神恶煞盯着来测试的每一个人,他身后站着一位阵修,冷笑着将所有人盯着,仿佛有人再多嘴一句,他们就会将捣乱的人从半山腰一脚踹到山脚下。
青云书院今年才开始扩招,往前几届身份最差也是世家的旁系,一个个世家子,脾气自然算不上太好,也听不得别人在后头乱嚼舌根。
带头多嘴讨论的那几个不等测灵就直接被点出来被淘汰掉,一个理由都不会给。
转眼队列又短了一截,很快就轮到了贺亭瞳他们。
他轻车熟路的将手按上去,释放灵力,全力攻击这块石头,测灵石一亮,光芒平和。
接引师兄表情逐渐恢复温和,“贺亭瞳,三境,过。”
他身后扶风焉抬起一指,轻轻按上去,测灵石光芒更低了一点,接引师兄头也不抬,“扶风焉,二境,过。”
待他们录入完名字,便可直接向上,前去剑阁试炼场,剑修的试炼非常简单,青云书院会在他们面前投入一个机关木偶,只要能在木偶手底下坚持一刻钟不被打晕,就算通过。
至于这木偶的招式,据说是一比一复刻了五十年前,归离剑君在九曜大比上初露锋芒时的战斗英姿。以他们的年纪,能够在如今的剑道魁首手下撑一刻钟,就算是五十年前剑术尚且稚嫩的仙君投影,那也足以证明其剑道天赋不错。
今年剑修不多,只有三十来人,不过木偶只有一个,此时大家还在排队,不过队列前进速度极快,有五六个人已经被木偶迅速挑飞,并遗憾离场。
那人偶的速度快的眼花缭乱,每一击又重若雷霆,木剑挥动时能够听见如同龙啸的破风声,压迫感极强。
目前剑修通过测试的人数,依然是零。
这边的接引师坐在凳子上,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贺亭瞳向前看,看到方才并肩离开的那一对,他们也还在排队,白衣高马尾捏着剑,盯着木偶若有所思,青衣裳的少年人挨在他身侧,正时不时侧头说些悄悄话,他长发半束,披散在身后,发丝编垂,里头绞了银线固定,每一缕发丝都弯曲的恰到好处,又被玉簪金扣固定住,发间坠了花朵,将他整张姣好美丽的脸显露出来,雌雄莫辨的美丽。
许多人在看他。
他好似有些不习惯这种注视,身体又向他的同伴贴近了些许,温香软玉,转瞬便被人搂住腰,半抱进了怀里。
有人在偷笑调侃,少年装作若无其事,脸却涨的通红。
贺亭瞳看了一瞬,别过眼,觉得有些恶心。
玄霄道君和他的夫人张对雪,少年夫妻,恩爱甚笃,两人感情非常好,前二十年,是美名远扬,被人出诗传颂,能够被当做修真界夫妻模范的那种好。
后四十年,是丹台破碎,寿数将尽,囚于山门,无人问津,冷待遗忘的落寞。
在玄霄道君没有成为仙盟执掌以前,他是元辰宫少宫主谢玄霄。
天光阙元辰宫,天下五宗之一。
而他是宫主独子,出生便是灵胎,身带玄天灵火,术之一道,只需稍稍努力,便可登峰造极。
张对雪则是元辰宫老宫主的养子,无父无母,幼年便拾掇回宗,根骨不错,便送去当谢玄霄的随从,两人形影不离,关系却一直不冷不热,算不上多好。
直至谢玄霄十六岁那年,一场落水,醒来后转了性子,忽然变得成熟稳重,修为亦是一日千里,并开始接手元辰宫部分事宜,他手段实在老辣的近乎狠毒,私底下为他父亲解决了不少宗门暗疮,而后掌握了一定实权。
一年后,他同身边一直跟随的小侍从定了亲。
修真界鲜少有这么小年纪就定亲的,毕竟修士寿数极长,他又是元辰宫未来的主人,道侣的选择自然要慎重又慎重。
宫主自然不同意。
总之,元辰宫内发生了不太好看的一场威胁,谢玄霄灵火失控,烧了半个宫殿。
再后来,他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
可贺亭瞳记得花月下青年美丽朦胧的眼睛,他喝醉了酒,趴在花丛中,垂到膝盖的墨色长发,如一匹朦朦胧胧的雾色缎子。
“他很爱我,真的很爱我,身份,地位,还有修为,无论我想要什么,他都会送来,他对我这样好……”
“可我有时候又觉得,我的人生好像不该是这样的。”
“明明是这么圆满的一生,我与他,会生生世世在一处,恩爱百年,千年。”绝世美人仰头看着月亮,眼底一片迷茫,“可有时候夜里醒来,某一瞬间,我会很想逃。”
“你该笑我不知足了。”
“夫君他待我这般好。”
“明明这样好……”
那时候贺亭瞳也不懂,因为谢玄霄所作所为实在是无懈可击。
直至一年后,谢玄霄身侧出现了一个随侍,一身玄衣,身带长剑,浑身透着股不驯的冷厉。
眉眼间与张对雪有九分相似,唯一的不同在神情。
那玄衣随侍一双眼睛冷湛湛若锋芒毕露的刀刃,而张对雪温软迷茫,是一朵美丽且无害的花。
他从少年起就被完全驯服了,甚至长不出一点点用以自我保护的尖刺。
谢玄霄的目光不可控制的投到了另一人身上。
张对雪被抛弃了,连悲伤都是无声的。
“他不爱我。”青年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从一开始,他爱的就是别人,我只是同那个人生得像而已,现在有更相似的,他就不要我了。”
只是后来等张对雪当真死了,谢玄霄又悲痛到发疯,杀了一堆人,还放火烧了三十三天宫自杀殉情。
想到第十八回死前看到的东西,贺亭瞳就觉得脑袋突突的痛,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没关系,还来得及。
张对雪今岁十七,他们俩在一起已经两年多了,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这时候确实是情比金坚。
不过从来没有挖不穿的墙角,只有挥的慢的锄头!
前几世,张对雪都没能入剑道,他在青云书院跟谢玄霄学了道术,不过并不太过精通,后来成绩也不上不下,四年后就回了元辰宫当了宫主夫人,成了一个煲汤暖床的花瓶。
又有几个人被秦檀的人偶掀飞出去,终于轮到张对雪去测试了,他提着剑,散着发,袍袖宽大,看起来有种流风回雪般的温软,被爱人鼓励似的拍了拍肩背,向前一推,“你去,我等你。”
少年点点头,提着剑上去了。
贺亭瞳向左挪一步,上前,大喝一声道:“慢着!”
他这一声打断来的突然,吓了正摸鱼的剑修考核师兄一跳。
谢玄霄亦是眉头紧蹙,不悦地朝他看过来,不过不等他发力,有一道更凶的目光盯向了他,谢玄霄如芒在背,视线移动了一点,和扶风焉的对上。
两人开始互瞪。
贺亭瞳直接无视掉那短暂的仿佛杀人的目光,他先是朝着考核师兄行礼,而后义愤填膺的指着张对雪道:“师兄!这可是归离剑主的人偶,此人披头散发,奇装异服,宽袍大袖哪里有要当剑修的样子!”
“这种娇滴滴的少爷就是来走个过场,我强烈建议你把他划掉,免得浪费时间。”
考核师兄的目光也在张对雪那身衣服上停留了一瞬,他眉头皱了皱,确实看起来就不太像认真考核的样子。
归离剑主很强,他狂热粉很多的,考核师兄算半个,他摆摆手,“你穿这衣服不行,打架不方便,一上去头发和袍袖就会缠住,过不了三招。”
贺亭瞳在旁边抱手点头,“是啊是啊,还是别打了,免得打痛了要在这里哭,掉泪珠子还要找人哄。”
少年的脸气的发白,他温软如水的眼睛里顿时浮现杀气,对着贺亭瞳大声反驳道:“我没有!”
不过这道声音实在是太大,太粗犷了,他愣了一瞬,轻咳一声,又软了下去,“衣服不对,我换就是了。”
他脱下累赘的衣袍,随意丢开,一身雪白中衣,再将袖子扎起来,又收拢了长发束起,提着剑,轻薄一片,他看向贺亭瞳,声音中隐隐有怒意,“现在可以了吗?”
贺亭瞳仰着下巴,哼了声音。
张对雪怒气冲冲进去了,脑袋上还掉了几瓣碎花。
作者有话要说:
小贺:当气氛组小反派的一天之激将法。
小扶:盯——瞪——我也会护妻!!
第26章 青云(四)
张对雪提着剑,看向面前那道颀长利落的身影,将剑柄又握紧了些。
早春的风还有有些冷,脱了外袍后,凉气便一丝丝从缝隙中浸到身上,冷意让他的头脑更为清醒,他定定站在校场中间,抽剑,长舒一口气,将方才被人激起的怒意压下去。
那个挑衅他的少年此刻正站在边缘,双手环胸,与考核师兄一同盯着他,似笑非笑的,简直像是要看他出丑一般。
其实从他和少宫主在一起后,就一直有人看他笑话,后来少宫主出手整治了数次,那些人不敢当面说,却会在私底下议论,这种眼神见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他懒得搭理。
冰冷的铁器窝在掌心,剑柄处的纹路有些硌手,他近几年养尊处优,从前干活磨出来的茧子都用玉容膏给消掉了,掌心捏的太紧时,指腹甚至会发痛。
不过这种痛反而让他更加冷静。
对面木偶人没有刻脸,只在光滑的脑袋上点了两撇墨当做眼睛,初看会有些滑稽,但当它抽出那柄仿制的归离剑后,那两点漆黑便如同有了神魂,当真有一种砍天砍地,一往无前的摄人气势。
秦檀五十年前九曜大比,力压群秀,是为青云榜首,名扬九州,举世无双。他在擂台上最终一战的留影石,被拓印了无数份,至今还售卖的火热。
张对雪将那段留影看了千万遍,憧憬无比。他小时候最大的梦想便是投入剑宗门下,成为一个干架厉害的剑修,这样就能少受些欺负。
只是后来少宫主忽然喜欢上他,重视他,爱护他,那些横在他眼前的苦难便都一阵风似的,尽数拂散了,学打架这种事,好像也就再没有什么必要。
他穿上端庄淑雅的衣袍,编起漂亮复杂的发饰,日常要做的,只是在少宫主默经时于他旁侧燃上一注香。
点香,插花,鱼水之欢,他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这里面。
张对雪只需要陪着少宫主,而对方会保护他,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这世上再无人敢欺负他,他不必辛苦练剑,少宫主会手把手教他最高深的道术,他也再不必执着于剑宗了。
只是一点点年少遗憾,不足挂齿。
可少宫主终究心疼他。
听说秦檀今年会入青云书院教学,为了满足他的愿望,少宫主提前加班加点处理了许多事务,终于腾出了两年的空闲时间,带他来见见世面。
今日如愿以偿,他终于能够亲身体会一下,归离剑主的剑意到底有多强。
剑势如风,迅疾而坠,划破空气时能够听见咻一声风吟,短而急,似凤鸟长鸣。
张对雪抬手接住人偶第一剑,顿时如同撞在巨石之上,虎口骤然崩裂,长剑险些脱手而出,被他死命握住了,一线血红顿时从掌心洇出来,他重重跪在地上,浑身一颤。
好强。
比他想象的还要强!
外面谢玄霄脸色骤变,大步走向擂台边缘,冲着考核师兄压抑着怒意道:“他受伤了,快停下来!”
“只是崩了虎口,又不是脑袋,人又不是琉璃做的,还怕碎了?”考核师兄莫名看着他,眼里有几丝嘲讽,“而且这里是青云书院,不是元辰宫,书院的考核岂是你想停就能停的?”
“小谢宫主,收收你的少爷脾气。”
谢玄霄眉头一紧,片刻后又听得一道戏谑的声音,“反正都已经开始了,不如打完这场呗?况且这一刻钟,他也不一定能撑的下去不是吗?”
是方才那个找茬的少年,一身蓝袍,穿的朴素穷酸,腰边挂着把长剑,正趴在擂台旁的石质围栏上,撑着头一眨不眨盯着场中狼狈逃窜的张对雪。
眼看张对雪被人偶追上,一脚踹飞数米远,不待谢玄霄心疼,旁侧那人忽而抬手凑在嘴边,大声喊道:“你就这?穿成那样过来参加考核,我还以为你很强呢?这才三招便受不住了?”
“小美人儿,还是赶快认输,和你同伴回家编头发去吧!”
围观的人群中顿时传出一片低笑声。
张对雪在地上滚了数圈,本来快倒了,听见这声奚落,不知从哪儿涌出来的力气,撑地爬恨恨起来,他掌心的一层皮肉已经彻底被磨开,在苍白地面留下一道鲜红的掌痕,狼狈的侧身躲过连续数剑。
谢玄霄见到血,瞳孔一缩,转身一把揪住那少年的衣领将人提起来,狂躁的杀意压抑在冰冷的瞳孔中,“闭上你的狗嘴!”
那人却不怕他,眼睫轻抬,里头全是嚣张,“怎么?元辰宫少宫主不让人说实话么?”
谢玄霄当真恼火,他看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薄唇轻启,誓要给这三境小修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与剑宗不同,元辰宫通术之一道,如今九州中流传的仙篆,基本都是由元辰宫释意后传出的。
他吐词,言出法随——
“万刃。”
这一声若印在人身上,至少可让其体会到一日一夜的凌迟之苦。
只是不待咒言落身,他后背让人一撞,随后一个高挑的身影忽地从后头窜出来,拂袖截下那道咒言,侧身挡在蓝袍少年身前,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松手!”
谢玄霄已经是气极,“滚!”
扶风焉挨了骂,必然要回嘴,他脑袋里搜罗了半天,想到个新鲜词,于是他蹙起眉,冷冰冰回骂道:“你这个黑心眼的童养媳!再不将人放开,我要打你了!”
贺亭瞳:“……”他这次是真没憋住,笑出声。
谢玄素脸色变换,动了真火。
一丝漆黑的灵焰控制不住般从他身上飘出来,空气都有一丝扭曲,不过不等溢散,他们三人互相捏住的手便被一棍子生生敲开。
“唉唉唉,书院内不许打架!”考核师兄提着剑横在他们之间,一人给了一下,“吵什么吵?都给我滚回去排队去,不然就滚出去!”
谢玄霄强行按耐下怒意,他暗暗记下面前这两张脸,不再搭理他们,扭头去看张对雪的测试去了。
贺亭瞳站稳,扶风焉凑过来给他了理了理襟口,将褶皱抚平,而后也学着贺亭瞳的样子,双手环胸,两人刺头一样杵在旁边,十分嚣张。
“还有你俩,给我回去排队去!”考核师兄目光落在贺亭瞳腰侧配剑上,凑近了低声训斥道:“别以为你们有剑宗的关系我就不敢处置你们,捣蛋了照样把名字划掉!”
“师兄莫气,我们这就回去。”贺亭瞳推着扶风焉肩背,笑着同他一起归队。
另一边的张对雪被一剑挑飞出去,身体重重栽倒在地。温柔淑雅的美人散了头发,额头也破了,脸上一半血一半青紫,可以说狼狈至极,唯有那双漆黑的眼睛,狼一般盯着前方木偶人,泛着凶狠的光。
他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了,只剩一个赢字,再痛再累也要撑下去,决不能让谢玄霄跟着他蒙羞。
他才不是什么花瓶!也不是什么鼎炉!他是被谢玄霄选中的,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的爱人!
咬牙爬起来,撑着剑又生接上数招,腕骨都被震痛,他连连后退,脚后跟几乎抵到擂台边缘,掌心血肉模糊的一片,皮都脱了一层,手握的实在太紧,剑柄好似陷入了肉里,硬生生撑着一口气,挡住那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这一刻钟好似一生般漫长。
终于,一道铃响,偶人身上的机括停下,木剑悬停在摇摇欲坠的张对雪眼前,他几乎睁不开眼,视线里都是血红一片,耳中全是自己从肺腑中发出的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直到考核师兄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张对雪,修为五境,剑术测试,过。”
他这才松了口气,摇晃了两下,终于放松的倒了下去,被一个冰冷的怀抱接住。
今日剑术测试终于通过了第一人。
谢玄霄面沉如水,展开外袍,将狼狈至极的爱人裹住,横抱在怀,大步流星地离开。
路过贺亭瞳时,一张青青紫紫的脸忽然挣扎着露出来,冲着他硬气道:“我过了!”
“我、过、了!”他一字一句强调,仰着脑袋,恶狠狠盯着贺亭瞳,像是要用眼神把人揍一顿似的。
“我看见了。”贺亭瞳点点头,语气隐带笑意,“嗯,方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张道友如此厉害,失礼了。”
见他如此态度坦诚,张对雪反而噎住,心不甘情不愿的发出一声,“哦。”
又补充道:“你以后不要以貌取人了!”
贺亭瞳点头,“张道友教训的是,我记下了。”
擂台之上,秦檀的人偶展开长剑,揍的一群人满地找牙,名额一个个划掉,转瞬便要排到贺亭瞳,他自腰侧抽出雪白长剑,背于身后,“该我上场了,烦请谢少宫主让路。”
谢玄霄侧身,贺亭瞳踏上擂台,挺直的肩背有如一把朴素的长剑,他翻腕,看向那颗木头雕出来的秦檀。
决定这次重劲硬拼看看。
五十年前的少年秦檀惊才绝艳,但他那时的剑术并非无懈可击,只要能研究的够久。
剑起,白刃相撞,一势大开大合,一势诡谲莫测,剑光若一点荧星,在方寸擂台上飘忽不定,张对雪不由瞪大了眼睛,谢玄霄却不想再看了,他抱着人,径直出了剑阁。
迈出门槛时,他忽地听见里头咔嚓一下,似是木头断裂的声音。
*
夜间,青云书院各处考核弟子夜间向院长汇报。
今年的青云初试不算太顺利,先是测灵石炸了两块,大抵是年久失修,后又有剑阁的归离剑主人偶被斩断配剑,同一天,天音阁里头,有乐修与人互殴,举着焦尾砸了绿漪台,更别提阵修那边一群画错符炸阵灵乱的……
堪堪一个初试而已,青云书院实在是鸡飞狗跳,损失惨重。
作者有话要说:
小张:我!不是孬种!!
小贺:鼓掌
扶风焉:新词汇量get!
ps:其实小张的头发都是小谢梳的。
第27章 青云(五)
咔嚓——
木剑断了,考核师兄愣了一瞬,然后迅速翻了名录,“贺亭瞳,三境,初试,过!”
随后他一抬手,卷了桌上东西,欢天喜地的下班了,走前还不忘吩咐,让剩下的人等明日人偶修好了再测。
排在后头的扶风焉提着剑,幽怨地看着贺亭瞳,得到了一个心虚转向的后脑勺。
他只是最近常同扶风焉对打,有了一些新的感悟,谁能想到偶人木剑年久失修,经年累月的对招,里头居然有了裂痕呢?
木剑被砍断的时候,他都惊讶了。
贺亭瞳小心翼翼:“不然明日我陪你过来,在旁边等你?”
这话一出口,扶风焉表情便如雨后初霁,瞬间柔和下来,乖乖点头,“好。”
散场后,两人一同去琅嬛阁那边寻人,结果等到了蹲在场外,一脸漆黑,头发卷曲的越千旬。
少年像只刚从灶膛里掏出来的滚地锦,脑袋上的头毛都炸的很松散,瞳孔紧缩,惊疑不定的东张西望,见贺亭瞳他们俩过来了,三两步窜过来,吱哇乱叫。
“草!有个菜鸡在里头布阵,把方位摆错了,聚灵阵被他摆成了爆灵阵,灵气被扰乱了,考核的时候从最后一排炸到了第一排!”越千旬气的手指颤抖,指着后头烟尘滚滚的楼阁,眼里全是对傻逼的愤慨,“那大殿是封闭的啊!封闭的!我压着灵石画着符呢,忽然从背后就被轰了!”
炸毛滚地锦咬牙切齿,“初试这么简单的题目都过不了,不如趁早回家卖红薯!”
“你呢?你的阵也毁了?”贺亭瞳问。
阵符考核会随机抽五个阵,初试里只要能成功布出三个,就算过关。
“幸好我速度快,前头四个都布好了,考核师兄给我算过了。”越千旬眼睛里透着一丝丝得意,他抹了把脸,脸上顿时黑一块白一块,“你们俩呢?过了没?”
扶风焉面无表情:“他过了,我没过。”
越千旬吓了一跳,他仔细打量着扶风焉的表情,发现不太妙的样子。他最近学会了点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道:“那你这是要回老家了?”
想起自己刚刚种红薯的发言,他就很想给自己嘴上来一巴掌。
此人缠贺亭瞳缠的紧,狗皮膏药一样日日黏着,这要怎么打发走啊。
他同情的目光落在贺亭瞳身上,发现对方在笑,一手抱着剑,一手在扶风焉肩头拍了拍,“我的问题,不小心把考题弄坏了,他明日就过。”
好有信心的样子,仿佛过青云初试就是上街头买个饼。
越千旬转念一想,确实,毕竟这也不难。
阵符是布阵,剑修不就是舞个剑?
他这么轻松就过了,那贺亭瞳他们的一定也很简单。
于是第二日,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贺亭瞳带着他一起去看了剑修考核。
今日考核师兄换了一个,只是大概因着昨日没测完的一半今天全成了他的任务,人高马大的青年往椅子里一窝,脸色难看,黑的像锅底。
他举起名册,声音低沉,按顺序点名,然后越千旬就看到了极眼熟的机关人偶,还有人偶手里那条崭新的,舞的虎虎生风的长剑。
第一个上擂台的少年行礼手势做的标准优雅,只是考核开始后,他腰侧长剑都还没完全拔出来,便被一木剑顶飞出去,早饭吐了一地,然后哭爹喊娘的从擂台上滚下来,认输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还要被考核师兄抓着把擂台擦洗干净才准走。
这惨状让越千旬瞬间就想起了自己当初被秦檀一脚踹飞十几米的恐怖回忆,他抖了抖,觉得画面太残忍,不太敢看了。
这哪里是考核,这明明是受刑!
还是阵符好,背一背,记一记,轻轻松松就过了。
越千旬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绝对不要当剑修!
他不安的往贺亭瞳身后躲了躲,看着擂台上人影翻飞,考核的少年们被机关偶人颠来簸去,打的满地找牙,过了许久才又有一个撑住了一刻钟,和要了他命似的,几乎是从擂台上爬下来的。
擂台刷人刷的实在太快,没多久便轮到了扶风焉。
他在台下抽剑,将剑鞘塞在贺亭瞳怀里,三两步上擂台,挽了一个剑花,行云流水般的一套动作,异常舒展优雅。
这次接剑他正常多了,倒是没有一击就飞,扶风焉脚下步子极稳,偶人雷霆般一击,反手一式四两拨千斤,将人偶斩落时那股力道化解。用的依旧是普普通通,大半个修真界都会的惊鸿九式,一招一式,比书上的都要精准,只是看着慢吞吞,软绵绵,没什么气势,连带着秦檀偶人攻击的速度看起来也慢了下来,连剑身交击的声音都算不上太沉重,唯有风,以擂台为中心,卷起一阵风,吹的人衣袍猎猎,长发乱舞。
越千旬伸出了脖子,感觉这打架速度和乌龟爬似的,他好像又可以了。
一刻钟后,木偶停,浑身机关发出年久失修的咔咔声,不分胜负,考核结束。
扶风焉缓步下来,身上带着一股灼人的热气,他向贺亭瞳怀里倒去,如玉山将倾,不过太高了,倒塌失败,只能斜靠着,脑袋抵在贺亭瞳脑袋上,用眼睛可怜巴巴觑着他,“好热。”
贺亭瞳面无表情将人推开,温柔道:“回去多喝冷水。”
扶风焉:“………”
“扶风焉,二境,初试,过。”考核师兄的声音在二境上一顿,视线往这边挪来,看了一眼,像是有些意外。
下一个人上场,越千旬跟着贺亭瞳他们出去,走着走着回头一看,便见那擂台中的少年被一剑挑飞三米高,直接从擂台上飞了出去,啪叽一下掉地上,不动弹了。
越千旬打了个哆嗦,扭头又看了眼扶风焉,肃然起敬。
*
“青云初试分初试,复试,还有终试。初试通过以后,便可留在书院学习半个月,半个月之后进行第二场测试。”
“书院今年进入初试的弟子约莫有三万余人,能到复试的,十不存一。”贺亭瞳收拾着小包袱对越千旬认真讲解道:“初试只看境界和基础,所以能过的任务多,复试则会按照报名天赋分院,考校也更多。”
“从今日起开始给学生分区,我们俩要搬去剑阁,你要去琅嬛阁。”
抬手给小包袱打了个蝴蝶结,贺亭瞳将行礼放在越千旬怀里,强调道:“小越,你过去之后,就算没有人盯着,也切勿放松懈怠,记得认真学习。”
越千旬背起贺亭瞳裹好的小包袱,挥挥手,“知道了,每天早起最起码默十个阵符,睡前改良三个,到时候给你检查就是了。”
“若是被人欺负了,直接打回去,别打死。”贺亭瞳想了想,加了一句,“打不过就跑,来剑阁找我,我与阿扶会帮你。”
扶风焉挺身而出,十分可靠的样子。
越千旬前进数步又倒退回来,眼睛发亮,“……真的?”
贺亭瞳点点头,“真的。阵符那边的大少爷挺多,不会很好相处,能交朋友便交,不能交便避避。”
“不过你要是故意找茬,我不仅会把你揍一顿,还会等秦檀仙君入书院后,告诉他,让他把你再揍一顿。”
越千旬:“………”走了走了。
琅嬛阁在西北角,剑阁在东侧,离的有些远。
抱拙院堪堪住了十几日,便要集体搬走。
不比抱拙院的房舍宽敞,剑阁的弟子院要小上许多,不过外头的校场却极大,极宽敞,铺了几亩地的青砖,远远看过去,是个巨大的太极圆盘。
校场正中间放着一个白玉色的擂台,据说是从九曜山上搬过来的,往届青云榜首都在上头打过架。
绕过校场,是一片杏花林,中间错落着数栋亭台楼阁,是教书的道场,数条廊桥相连,将场地分割连接,再走过一条木桥,就是他们的住所。
几个四合小院,一排排聚拢在一处,像一窝挤挤挨挨的小蘑菇。
*
雾气蒙蒙,三月头杏花初绽,几枝粉白的花瓣从墙外探进来,颤颤巍巍的抵在窗口,疏影横。
谢玄霄推开大门,看着面前这狭小昏暗潮湿冰冷的房舍,又退了出来,扭头看向身后正东张西望的张对雪,劝道:“真的要留在这里吗?你术式也是合格的,不如去南院跟我住?”
剑阁大概把所有的地盘都腾出来用作校场了,住宿的地方小的吓人,不是楼阁也就算了,小小一个院子里居然要挤下四个人!
不可理喻。
谢玄霄用帕子裹着手指将门拉开,又缓缓合上。
张对雪站在庭院里,正仰头看树枝上蹦来蹦去的雀鸟,今日给他换了新的发饰衣裳,轻绯色的外袍上罩了一层鲛绡,他整个人便也似雾中杏花,有种惹人怜弱的美。
每每想到那日考核让他受了伤,谢玄霄心头便似压了一块巨石,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里离我那边很远,想见你要走很久。”他缓步凑近,看着爱人,目光沉郁。
张对雪踮脚,在他额头边亲昵的蹭蹭,“少宫主,既然我考核过啦,哪里有不来的道理?不蒸馒头争口气,我要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看看,我其实也很厉害!”
谢玄霄嘴角轻勾,“阿雪一直很厉害。”
看着爱人发着亮的眼睛,他终究还是退了一步,“若是有人敢欺负你,去琅嬛阁找我。”
他想到了上次试炼遇到的那两个泼皮无赖,眉头皱了皱。
张对雪对眼前的一切却很满意,他将谢玄霄往外推,“少宫主,你知道的,谁能打的过我啊?你就放心吧!”
于是谢玄霄不太放心的走了。
张对雪进院子里兴致勃勃的逛了一圈,然后从储物吊坠内取出了松软的被褥铺上。
刚收拾了一半,听见外头有了开门的响动,应当是室友来了。
他放下手中东西,兴冲冲拉开房门一看,便见那日擂台嘲讽他蓝袍少年在开锁,长长的马尾垂在腰后,旁边他的同伴正俯身研究些什么。
大抵是听见他开门的动静,两人齐齐扭头,看向他。
蓝衣服眉梢上抬,冲他笑了一下,挥挥手,“好巧。”
张对雪:“………”冤家路窄。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精致小雪就要变糙汉小雪了(不)
我在想要不然我把更新时间挪到晚上吧!
昨天一夜没睡,确实有被影响到,写的很慢,然后脑袋迷迷糊糊的,我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等我醒过来已经四点了啊啊啊啊啊啊尖叫!
赶紧继续写,发上来QAQ
大家不用担心,我不会断更的,而且我基友会每天鞭策我码字!我拆这本书我构思了很久很久,在22年写剑修的时候这个梗就已经有了,每一个人物的剧情走向,都是想了很久很久的,我不会放弃他们,我会写下去。
其实看时间也知道,昨天我更新是在早上五点半,更完我就去睡觉了,下午被嫂子的电话叫醒,侄女大队委演讲要做PPT,她不会,我爬起来就去做PPT了。
我没有高强度巡视我的评论区,而且我一直也主张读者有自己的自由评论权。不过很可惜,我因为在三千五百多条评论里,没有精准的删掉一句“老婆”被人打成梦女了。
就算我后续出了声明,第一版声明温和一些,我的主要倾向在于不想评论区互相吵架,然后被指责“为什么不禁止喊老公老婆,你肯定纵容梦女。”
我加上了禁止喊老公老婆,又要说我不许随便鉴定别人是给梦女留后路。
在我评论区造谣,说我删除cp粉言论,说我歪屁股,说我梦女堕。(实际上第一个读者她的评论后台可见,因为里面有梦女、同妻等话,全是管理员删了)
我开始处理,回应,删掉梦女言论,还有吵架的评论。因为大家都是正版读者,所以我给每一个删评的发了红包。(楼中楼没有,因为楼中楼发不了)
但是在他们眼里我好像做的更错了。
组团过来骂我,人身攻击,对我的每一句辩驳无限放大。
去我的第一章恶意排雷,去我的旧文完结评分打一星,骂我梦女,我后台还收到了我拆的举报,举报色///情(????)小情侣到现在嘴都没亲过嘞!!
真的,心挺累的。
我不知道我文案加了,公告加了,排雷做了,评论删了,还要我怎么样。
其实无非就是一群无聊的人对我进行赛博霸凌罢了。
越是按照她们的路走,他们会越嚣张,所以我把昨天所有相关楼层,话题楼全部删掉了。
其间里面会有楼中楼,有误删导致禁言的,我很抱歉,虽然你已经没看了,但我确实对给你造成了不好的体验,对不起。
另外关于《我拆》题材,说我独美党的。这本书很长,有一百万字,主cp一开始就锁死了,副cp会拆掉不适合的,也会有新的人生,新的恋爱,但是这本书主角是小贺与小扶,所以我主要写的是他们俩的感情进展,所以正文配角cb向,但是我想追文的人应该都看得出,苏昙和秦檀这俩之后是一对。张对雪这对会完完全全拆掉,他是被爱意交织纠缠的笼中雀,最后会奔向自由,变成谢玄霄最爱最羡慕又最恨的样子(那种有点点扭曲的情感)他们确实不会在一起了。
最后,我不是梦女,也不是控控,我真的只想写点小情侣同舟共济谈恋爱罢了。
ps:昨天我的心情真的很不好,一夜没睡,被骂的戾气都起来了。恶语真的伤人心,所以我也希望大家之后看到了不适的,不舒服的评论,可以动手点点举报,投诉,不要互相攻击了。
么么啾(*?︶?*)
第28章 青云(六)
剑阁的院子做的很实用,一个活动用的主厅,四个起居用的房间,角落是一个小厨房,小厨房旁边有一抱泉池,清水从地底涌上来,漫过泉池边缘,又沿着旁边的水渠从院子里流出去,汇入最外侧的小河。
泉水叮咚,树摇影动,张对雪看着对门两人,一张脸快要僵成石头,但不好丢元辰宫的脸,故而只能优雅地点点头,而后便如同其他世家公子哥一样,很有气度地合上房门,隔绝了贺亭瞳的视线。
十五日。
他们要一起在这里住上十五日。
张对雪蹲在门后面崩溃的抓头发,已经预想到未来日常起居和人对上,对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日日嘲讽嘲笑他的样子了。
而他肯定会忍无可忍,按着人捶打……闹大了会不会被勒令退学?
那时候就又给少宫主添麻烦了。
颓然地松开手,指尖挂着几根散落的发丝,张对雪抿唇,下定决心要当只千年王八精,再有人挑衅……他就忍!
修士辟谷之后就可以不用吃饭,不过六境才辟谷,很明显大多数学生不具备这个修为,书院里每日都会有人送来辟谷丹,若是吃不习惯,也会提供灵食,但毕竟天南海北的,大家口味各不相同,厨房放在那里,也可以自己做。
贺亭瞳东西少,收拾完房间后,便去厨房里逛了一圈,桌子上有食盒,打开里面放的是三瓶辟谷丹,还有一碟子硬馒头。
看辟谷丹的样子,他们这个院子大概只住了他们三个。
今年剑阁入学的人好少。
扶风焉走过来,在盒子里看了一圈,放弃丹药,已经开始啃馒头了。大概是噎的厉害,他咬一口,能嚼大几十下,再艰难的咽下去。
自从他跟着贺亭瞳跑了之后,吃饭从来不挑,基本都是有什么吃什么,给什么啃什么,可今日这馒头嚼了半个,扶风焉就有些脸色发绿了,躬着身子去找水喝。
贺亭瞳看着发笑。
扶风焉的好奇心一直都很重,对什么东西都是戳一戳,试一试,尝一尝,吃饭对他来说算是一种享受。
不过死面馒头明显不在其列,他不想吃了,但不知道如何处理,举着半个馒头,皱着眉头盯着它发愁,像是被死面馒头暴打了一顿。
青云书院做饭的厨子,不知道是当真厨艺不精,还是他故意的,做出来的东西只能称作是毒不死人。至于其他的口味什么的,基本为零。
所以书院外头才会有那么长一条集市,所以书院里头的师兄们就算忙的脚不沾地,只要有一点点能出去的机会,也要上外头买着吃,并且大量外带。
好在书院院长大概也受不了厨子,给每个住所都砌了厨房,角落里也有菜蔬调料,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贺亭瞳将扶风焉咬了一半的馒头拿过来切掉牙印,剩下的切成饼丝,生火炒了一锅,盛了三碗出来。
饼丝柔韧,炒过之后反而吸味儿,又成了另一种口感。
扶风焉坐在桌子边,开始干饭。
贺亭瞳煮了一壶茶。
茶水沸腾的时候,中间那厢房间终于拉开了一条缝,杏粉衣衫的少年若无其事的走出来,来到小厨房,巡视一圈,打开食盒,看见里头的辟谷丹,还有一个剩下的死面馒头,他拿了一瓶丹药,默默合上盖子,又看向桌子上正在吃饭的两人。
贺亭瞳将一盘子饼丝推过来,“这份你的。”
张对雪本想高冷的拒绝,但他确实很久没吃过东西了。鼻尖嗅着食物的香气,口舌便不自主分泌出唾液。
元辰宫是很高雅的地方,应该说,五宗、世家里,那些天生的仙家,都很少去吃东西。进食会有五谷轮回,他们大多是餐风饮露,既可以补充灵气,也可以避免产生秽物。
谢玄霄修为早就过了五境,如今已经是七境巅峰,他辟谷多年,不食人间烟火,每日只需一枚灵露丸,平心静气,还可以补充灵力。
他也跟着吃了两年。
总结一下就是……嘴里淡出个鸟来了。
他本想头也不回,利落转身就走。可他看着那盘子金灿灿,香喷喷,里头放了豆芽,菜叶,饼丝应该很柔韧,豆芽大概很脆嫩,不知道咸淡如何,他那边不吃这种,但炒的好像不错。
于是他的脚步停下,脑袋也跟着转不过去,直愣愣盯着桌上菜肴,他嘴里打算吐出来的那句,“我辟谷不食”拐了个弯,变成了一句,“多谢。”
张对雪伸手优雅地端起盘子,又矜贵地走了,回到房间,关上大门,盯着已经有点凉了的菜,左右翻动,在发现里面没有投毒,没有插针,没有碎石子,碎瓷片后,他举起筷子放心的吃了,并卷光了每一片菜叶。
他确实不喜欢胃里空空荡荡的感觉。灵露丸咽下去,胃里像聚了一团空空荡荡的气,灵力确实会滋养到四肢百骸,但心情会低落不少。
大概就像少宫主说的,他修行还不够。
不过现在……管他的!反正少宫主又不在。
他趴在窗户上偷偷往外看,等贺亭瞳扶风焉收拾完进屋后,他又悄悄出来把碗洗了。
第一夜,风平浪静,无人骂他,也无人找茬。
张对雪躺在床铺里,翻了两三下,睡了个好觉。
扶风焉举着灯,去找了贺亭瞳。
这里的屋子小上一点,不过也是宽敞明亮的,贺亭瞳坐在书桌前,在写他的小本子。
扶风焉一看,这次小本子单开一页,左边写着张对雪,右边写着谢玄霄。
“要解决掉他们俩吗?”扶风焉拉了一条凳子,坐在了贺亭瞳旁边,小声蛐蛐,“谢玄霄身上的气息,与别人不一样。”
“他确实不太一样。”贺亭瞳目光平淡,“他应该也是重生的。”
他尚且记得上一世冲入三十三天宫时,谢玄霄抱着张对雪尸体,嘴里嘟囔的那些话。
不过看谢玄霄现在的行为动向,他的重生不同于他与扶风焉。
谢玄霄的重生应该在他们前面一点,在他十六岁的时候,落水苏醒以后,魂魄便换了。而且他好像只重来了一世,且只记得他自己的那一世,不比他们,来来回回,重来了十八次。
“他也知道不少事,需要谨慎些。”贺亭瞳合上书页,声线冰冷,“他如今对张对雪的占有欲很强,强到有些偏执的地步,我上次故意激他,害的张对雪挨了偶人打,而且分入了剑阁,同他分开,他现在应当正记仇。”
“搞不好正琢磨着怎么让我滚出青云书院。”
上一世贺亭瞳在荼靡州与张对雪相识,曾经备受宠爱的宫主夫人已经被厌弃,少年时相濡以沫,在漫长的相处时光中热情逐渐消退,一个冷漠厌倦,一个还爱的深沉,矛盾不断激增。
曾经的千般宠爱,变成了如今的忽视冷待,张对雪同谢玄霄置气,两人在荼靡州百花节上大吵一架,谢玄霄拂袖而去,将他一个人留在了街头。
贺亭瞳那个时候刚从秘境出来,浑身血气,全身乏力,路过街头时,向他讨了一碗酒喝。
价值千金的百花醉,一坛又一坛送上来,他坐在桌边,听着花丛后的人,半恨半怨,讲了一夜的故事。
第二日谢玄霄折返,又将醉的烂泥一般张对雪从荼靡州带走。
第二年寒山境封印破碎,归离剑主孤身入魔域,以身殉道,关上两界封印。
贺亭瞳骤然丧友,去三十三天宫报道,入了仙盟,打算共抗魔族。
只是后来仙门内乱,五宗世家的势力大洗牌,出了很严重的岔子,张对雪在仙盟遇袭,受了重伤,虽然身体渐好,但丹台逐渐出现裂纹,他再也无法修炼了。
谢玄霄遇刺失踪时,被身旁随侍所救,两人同生共死,历经磨难,回来后他便将发妻遗忘,全身心投入到随侍身上去。
张对雪修为不高,他大部分的修为是靠双修和丹药堆上去的,并不牢靠。他丹台一裂,寿数便与凡人等同,他开始自救,只是谢玄霄不再见他,反而将他圈在了后院“温养”。
张对雪不想死,他到最后都在求,写了许多信,传上去,问他的夫君能不能给他一粒药,丹台破碎确实严重,若是有天材地宝温养,或是送去碧云川,药宗总归是有法子弥补的。
无非是得罪了人,他的消息没有一条传入谢玄霄耳中,他被圈在后院,被所有人遗忘了。
贺亭瞳帮着求了几次,大概是他人微言轻,谢玄霄只把他的话当个屁放了。
此后几十年,贺亭瞳去碧云川求了方子,寻了药师,制了许多药丸,只是他不比仙宗财力,药的效果一般,而张对雪丹台碎的太久,补不回来了。
他也不想活了,送去的药,他不再喝,每次贺亭瞳去看他都会带一坛子初见时的酒,两人隔着一道禁制,他看见张对雪趴在酒坛子上头笑,笑着笑着哭出来,“下辈子,我不要同他在一处了。”
“谢玄霄你欺负我。”
转眼寒山境封印再度破碎,贺亭瞳去了前线。
张对雪没能等到救命的药丸,死在了三十三天宫的云雾里。
余生后十五年,未出山门一步。
第29章 青云(七)
剑阁,初试测天赋,复试测心性,短暂修整了一夜后,第二日天不亮,便有考核师兄提着铜锣,围着几个院子噼里啪啦敲了半刻钟,将所有人全部叫起来爬山。
此时雾气蒙蒙,黑灯瞎火的,贺亭瞳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便看见杏花林中浮动着几个白惨惨的灯笼。
进入复试的人基本都出来了,满打满算不过二十几人,有好几个还瘸着腿,是让秦檀人偶打的,伤还没好全。
一群歪瓜裂枣聚在一处,有提靴子的,系腰带的,还有头发打结挂着梳子跑出来的,乌泱泱一群人,简直乱七八糟。
青云书院剑阁的正式校服是武袍,半黑半白,窄袖护腕,利落劲飒,四个剑阁师兄提着灯笼杵在厅门外,如同一排黑白无常,看着面前这一排歪七扭八的少年,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指了指头顶那座巍峨高山,“今日开始,每日沿山间夹道跑一个来回。”
当即有人抗议,“师兄,我的伤还没好,跑不了啊!”
为首的剑阁师兄冷笑一声,“跑不了可以走,走不了你就回家躺着呗,谁惯的你们?”
当当当——
又是一阵铜锣声响,书院师兄拍拍手,“都给我动起来!不许用神行符,也不许御剑,更不许耍小心眼,天亮的时候在门口汇合,我要在这里看到你们的影子!”
“没赶回来的,就不必过来了。”
一片哀声遍野中,人群到底还是动了,而后有人拔腿就冲,一骑绝尘,连带着后头几道骂声,大喊着前头的跑那么快急着投胎去啊之类的,到底还是加快了脚步。
贺亭瞳与扶风焉夹杂在人群中,他们昨夜睡的迟,多少还是有些犯困,不过他俩这段时间跋山涉水的多了,又有秦檀时不时大半夜揪起来打一架,所以接受良好。
苦的只有别人。
就比如衣食住行,日常连梳头发都有人包揽的张对雪。
昨夜无人给他散发,他倒头便睡了,醒过来头发打了结,精致的小辫子上挂着几个毛结,梳也梳不开,他试图一股脑全部撸上去扎个马尾,可惜把梳子也给卡在辫子里了。
此刻一边跑,一边还在与头发丝做斗争。
元辰宫的少宫主想要养人,那自然是堆金砌玉,养的娇贵。张对雪衣食住行样样有人亲力亲为,他穿的是所有人当中最华丽富贵的,衣袍材料娇贵蓬松,靴子都是舒适的软羊皮做的底,黑夜里衣摆宛如一蓬柔软的花瓣,扫过崎岖坚硬,布满碎石的山路。
青云书院山间虽不至于都是泥巴地,但便是青石板,如此跑上一遭,那软底鞋子也经不住磨损。
一个时辰后,张对雪丢了自己总挂着树枝的长袍,又半个时辰后,他的鞋底跑没了,此时刚刚登顶,他们要开始下山。
夜路本就湿滑,更别说这山路又长又窄,弯曲多变,他在小道上摔了一跤,捂着膝盖站起来,衣摆破破烂烂,额头汗水滴落,他看着彻底没办法穿的鞋子,咬牙,赤着脚在地上跑。
有人在旁边说风凉话,“哈哈哈哈,看那个傻子,穿的和粽子一样来学剑。”
“鞋子都跑丢了,他打算光着脚跑下去吗?”
“不知道啊?可能是哪家少爷,没跑过山路吧?”
“喂!别跑了,从这里赤着脚下去,你脚底板都得磨光!”
张对雪:“………”他捏紧了拳头,咬着牙,一声不吭。
人群陆陆续续超过他,天光熹微,只能看见眼前浅色的小道,长长的,湿滑的,他脚底发痛,稍不注意就会摔上一跤。
天快亮了,他确实未必能下得山去。
张对雪眼眶发红,他大概真的不适合呆在这里。一想到到时候又要少宫主来接他,然后再找关系入琅嬛阁,他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里也一阵阵的发着酸。
他总是惹麻烦,不争气,给少宫主丢脸。
又一个拐弯,他眼前模糊,看不清路,不知撞到了谁身上,听着一道闷哼声,前面有人!
他瞬间低头,把眼睛藏在发丝底下,瓮声瓮气道:“不好意思。”
那人被他撞了个趄趔,稳住身形,他大概也是跑累了,正在缓步走,让他从后头一撞,差点从小道上滑下去。
“你打算就这么跑下去?”很平淡的声音,不含一丝嘲讽。
张对雪犟里犟气:“不然呢?从山顶滚下去?”
一双靴子丢在他面前,“借你的,记得还我。”
光线实在黯淡,张对雪凝神看过去,才发现面前杵着的是他室友,好像是那个叫贺亭瞳的。
对方将鞋子放地上后,扭头就走了,身影很快消失在山路后。
张对雪看着那双皂靴,小小的抽噎了一下,穿上鞋子,原地跳了跳,不太合脚,但也差不多了,于是他大步向前,赶了过去。
*
扶风焉与贺亭瞳并排跑,他们俩都是一身轻袍,长发被露水濡湿,额头上挂着的也不知是水还是汗。
“复试就这么简单吗?纯跑步?”扶风焉呼吸还算平稳。
贺亭瞳目视前方,“复试难的不在这。”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复试比的是耐性,寅时起床跑一圈,也只是给他们醒醒神而已,更磨人的东西还在后面。执剑的手够不够稳,问剑的心够不够坚定,不光是根骨天赋,心性也很重要。
这十五天,会很难熬。
但他还是得让张对雪顺利入剑阁,让他有保护自己的手段,这样才不至于在未来,被谢玄霄捏扁搓圆,随意抛弃。
或者就算将来被抛弃了,至少也要有能力甩给他一嘴巴子吧?
跑了一个来回,两个多时辰便过去了,辰时露气重,贺亭瞳半身衣服都湿透了,一群少年重新聚拢在了一处,撑着膝盖,趴在地上各种大喘气。
剑阁师兄们数了数人头,倒是没有人掉队退出,点点头,给了他们半个时辰的时间去修整吃饭。
半个时辰后,校场集合。
一群人一哄而散,回了各自的小院子里呆着了。
饭是来不及吃了,只能靠辟谷丹,贺亭瞳就着水吞服一枚,然后便看见张对雪在房间里翻箱倒柜。
一地的衣裳,绫罗绸缎,轻纱如云,锦缎如水,五颜六色的可以排出一个几十个色号,全是宽袍大袖,仙气飘飘,看起来就很美,也很不实用的衣服。
张对雪脑袋上还挂着那把玉梳,他瞪着满地的衣裳,一脸不敢置信。
看样子是想找身衣服换上,结果一件合适的都没有。
贺亭瞳敲了敲房门:“找衣服,借你?”
张对雪:“………”
贺亭瞳穿衣向来很简单,干净利落且朴素,苏昙在荼靡州逛街的时候,给他们俩都买了几身衣裳备用,贺亭瞳身形与张对雪差不多,若是穿他的,也不是不行。
他看着地上的衣裳,有看看贺亭瞳身上的,昨天吃了别人的饭,早上穿了别人的鞋子,现在再穿他的衣服……虽然此人上次挑衅,看起来多嘴且混混,但也没那么坏。
一咬牙,他冲贺亭瞳伸手,“我不白穿!欠你一个人情,之后有什么事,可以过来找我,我一定帮。”
贺亭瞳将衣服丢给他,“行。”
往后半月,他们被揍的哭爹喊娘,饿的头晕眼花,吃不饱,睡不好,饶是修士的身体,也承受不住如此高强度的训练。
剑阁一共二十七人,又刷掉了十个。
贺亭瞳在里头,不冒尖,不落后,稳稳卡在中间,不引人注目,但也不至于让人轻视。
扶风焉有样学样,跟着他一起伪装。两个人暗搓搓在后头将张对雪盯着,仿佛两只阴郁的蘑菇。
张对雪一旦产生了放弃退缩的心思,他们就在他后头戳一下,一点点的嘲讽,加上些许的鼓励,还有暗搓搓的帮助,足够让他重新提起斗志,硬生生将这十五天给熬了过去。
*
青云书院几个分院中,剑阁的复试最苦。
谢玄霄也知道,剑阁最苦。
他的小雪,被他在蜜罐子里泡了两年,两年的娇养,足够软化一个人的心智。更何况,他还有退路,无论做了什么,他身后都有一个人,替他遮风挡雨。
琅嬛阁里的阵术无聊,夫子教的都是些浅显无聊的东西。他在纸上做了一个阵,阵中光线折转,凑出一个漂亮活跃的小人,穿着漂亮绮丽的衣裳,在里头蹦蹦跳跳。
他在等。
在等张对雪红着眼眶过来找他。
谢玄霄不喜欢张对雪离开他太远,若是可以,他恨不能将人日日捆在身边,不让他离开自己半步。
他知道自己有病,这种极端的想法不是君子所为,他会克制,他是个温和的情人,爱人想要的,他会退步。
只是,那条路,要他自己能够得着。
那么苦,那么累,他的小雪,几时会过来寻他?
从琅嬛阁到剑阁,走路需要一个时辰,而张对雪见他,从来都是用跑的。
谢玄霄等啊等,等了十五天。
他没忍住去了剑阁,一个人,静悄悄的,踏过一路纷飞的杏花,停在半开的木门前,轻轻一推,看见三个灰头土脸的少年蹲在门口啃馒头。
死面馒头,一口半个,然后抻着脖子死命灌水,仿佛三只饿死鬼。
其中一个黑脸花猫顶着一头长长短短的头发,回头一看,眼前一亮,“少宫主!我复试过啦!”
谢玄霄眼前一黑,后退一步。
他的小雪呢?
他香香软软,乖巧听话,漂漂亮亮的夫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我那么大一个老婆呢??
小扶and小贺:嘻嘻
小张:哥哥!(威武版)
被六反日了……好吧,其实是终于有时间给PPT做润色,做了一下午,呜呜呜呜呜,现在的小学生怎么这么卷!
我先更三千!
第30章 青云(八)
十五天,张对雪全身上下简直都磨掉了一层皮,手脚上都是水泡,挑破了上药后又缠上纱布,再多磨上几次,便会生出老茧。
从前那一头极长极顺的头发,因为小辫子打结解不开,被他自己给削掉了。
现在头发参差不齐,发梢蓬乱无比,头毛被风吹的乱炸,看起来像颗张牙舞爪的带勾苍耳,连扑带滚地粘在了人身上,挂住了。
谢玄霄扯了扯,没扯开,他手指尖反而摸了一手灰。
元辰宫的少宫主有洁癖,非常严重的洁癖,他向来洁净无尘,一身衣服白白净净,不带丝毫尘埃,此刻他看着自已衣裳上被人按出来的灰印子,眸光暗沉了一瞬。
“怎么弄的?”谢玄霄深吸一口气,伸手将张对雪脸上的泥灰抹开,看见少年白皙的脸上不仅脏兮兮,还带着不少的青紫。
张对雪目光游移,有些心虚。
前日下雨,他们一群人被折磨了好几天,终于要结束了,一个个心高气傲的少年剑修,让人搓揉的和狗一样,他们自然不服气,于是趁着还有一点余力,心照不宣的,所有人趁着夜色偷袭了考核师兄的院子,绞了剑,黑灯瞎火的冲进去肉搏了许久,虽然最终没打赢,但确实也让措不及防的剑阁师兄脸上挂了彩,虽然他们最终也没占着什么便宜,不过全都跑出来了。
最后一日,他们若无其事的去训练,被冷笑着的剑阁师兄们按在后山剑阵里揍了大概那么十万八千遍,所有人几乎是在泥水里滚了一遍,一直到十五日期限最后一秒过了,才将他们放出来吃饭。
每个人身上都拍了一层泥壳,十五天里,吃饭的时间少到离谱,他们几乎是爬回来的,小厨房里还是照旧的死面馒头,三个人饿的眼前发绿,狼吞虎咽啃了一碟子,总算是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少宫主,我过啦!”张对雪的声音小了点,“再通过终试,我就能正式入学了。”
他抬头将人看着,眼底亮亮的,黏人小狗一样,透着股莫名的欣喜。
谢玄霄心一软,目光往后一扫,从那两个泥巴人身上扫过去,还有地上碟子里的死面馒头,他倒吸一口气,再看看怀里的泥巴人,眼睛发痛,将人一揽,二话不说,直接带走了。
张对雪被拽的一个踉跄,他快步跟上,又连连回头,冲着贺亭瞳他们挥手,意思是待会儿回来。
贺亭瞳咬着馒头,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示意他去吧。
扶风焉将馒头嚼嚼嚼,他蹲在旁边,低声问:“接下来要怎么做?那个白面馒头看起来很生气,根据我的经验,感觉他会把人带回去,关起来。”
贺亭瞳拍拍手上的渣子,站起来,“这是青云书院,又不是元辰宫,他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啊?”
“更何况三月末了。”贺亭瞳感叹。
他看了眼青云书院的山峦,最近雨水逐渐多了起来,晴几日,阴几日,温度渐渐上升,流水淙淙,更远处的云雾里,桃花灼灼,嫣红一片。
拍拍扶风焉的肩头,他轻声道:“咱们的先生应该要准备过来授课了,这次应该能找到几个练剑的好苗子。”
三月末,上玄境,剑宗归离峰,苍翠的山峦间浮现点点艳色,秦檀认真收拾了东西,准备从山上下去。
上玄境离青云书院不远,御剑三日便至,此去便是四年,他一回来便服用了濯心丹,随后开始闭关,剑修杀气重,最易沾染恶孽,故而易生心魔劫,古往今来无数剑修倒在这一关,此次丹药一服,清心除晦,识海心域里的污秽血气一扫而空,突破的居然比他想象的要简单。
也有可能是因为苏昙一直在他脑子里嘀嘀咕咕的缘故,他闭关的时候甚烦,只想着快点搞完,让此人闭嘴。
不过十几日,他一口气冲破瓶颈,一直积压的灵力再把控不住,连升三境,识海心域又扩一倍,引得剑宗之中万剑齐鸣。
不过他突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灵识沉底,寻着那道聒噪的声音一拉,便有一道灵识被他拉扯过来,落在了万剑碑林当中。
正在和系统讨价还价聊剧情的苏昙:“……”
系统:!!!!!
二十一岁的大学生有一头半长不长的卷毛,染的很粉,面容白皙文气,眉眼清澈明亮,透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愚蠢,歪着脑袋看他,“怎么做到的?我俩居然能见面了?”
秦檀二话不说,抬手就揍,不过扑了个空,那团灵识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瑟瑟发抖,他的灵识却直接穿了过去——他们还是无法触碰。
苏昙逃过一劫,秦檀站在对面,面沉如水。
系统小心谨慎的调停,“你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是碰不到的,反正你们俩现在也没办法算账,不如和平共处?一起做任务,做完了,苏昙回家,秦檀仙君您继续当您的剑修,走您的飞升路,不也一样?”
两人一统约法三章,最后制定了一套规则,勉勉强强和平相处下来。
而后几天,秦檀将山中的禁制补了补,又连带着写了此次下山历练的见闻,杀了几个邪道,端了几个魔门,将自己的战绩整理成册,递交上去,再收拾收拾几件行礼,便可以直接上青云书院去当夫子了。
他在剑宗向来孤僻,没有朋友,他师父比他更孤僻,如今还在闭死关,不过他们剑宗执剑一门一向这个态度,独来独往,倨傲高冷的很。
关上山门禁制,而后他便去向剑宗掌门请辞。
掌门话多,优柔寡断,秦檀最烦听训,意识一沉,把苏昙挤出去替他。
苏昙晕头转向听不懂,听着听着,意识一沉,又把秦檀顶上来。
高挑的青年站在大殿内,捏着剑,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看起来很沉静的样子,实际上身体里两个灵魂忽上忽下,打架一样。
掌门师叔鹤发童颜,怀中抱着拂尘,仙风道骨,他一番话讲完,静静看着面前毫无反应的青年,眉目间似忧似愁的。
秦檀被人顶上来,一抬眼又见掌门盯着他,这欲语还休的模样,看的他心头火起,不耐道:“有话便说。”
剑宗掌门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他语重心长,“小七啊。”
秦檀打断:“叫我本名。”
剑宗掌门:“秦檀啊,我方才同你说的你都记下了?”
秦檀:“记下了。”
剑宗掌门:“那你重复一遍?”
秦檀:“…………”
“我就知道你不会听。”剑宗掌门叹气,“我再重复一遍,青云书院不比咱们剑宗,那里头的孩子都娇贵着,你过去后不可打来打去,做事需得留几分情面,万一将哪家少主打死了,别人过来找我们麻烦,你师叔我赔不起啊!”
秦檀面无表情:“哦。”
剑宗掌门:“……你发誓!”
秦檀抬手,并指,对天发誓,“剑宗执剑一门秦檀以道心发誓,入青云书院保证不打死人。”
剑宗掌门抹眼泪,“行了,你去吧。”
他背过身,语气沉重,“说实话,我真不敢让你去教书,你小子执剑一门的独苗,连师兄弟都没有,从小到大不是在练剑,就是在宰人,你拿什么去教书啊?”
“小七啊,”剑宗掌门转过身来,“要不然你再考虑考虑……”
身后没人了,秦檀已经走远了。
*
张对雪一去,五日未归。
终试要入秘境试炼,秘境之中所有人各自表现,有书院先生通过留影石在外观看,若是看中了,待通过试炼后,便会被对应的先生选走。
当然,这秘境若是不来参加,那基本等于弃权。
“你看,我就说那个坏心眼的白面馒头将人囚禁了。”扶风焉看着被人群簇拥的谢玄霄,凑在贺亭瞳耳边说小话。
贺亭瞳目光一扫而过,没见着张对雪。他垂下眼睛,左右搜寻一遍,在角落里看到了正在吃东西的越千旬。
复试过后,有七日修整时间,这七日无事可做,只需要等院长开秘境就行。
听说是傅氏的公子觉得无聊,闲来无事,觉得与其倒头睡觉,不如喝酒,于是在书院外包了一条街的酒楼,重新布置一番,邀请了所有通过复试的学子过来同乐。
当然,是同乐更是拉拢,最主要是将元辰宫少主,和相里氏公子请过去一聚。这次书院考核,他们三个人的身份最高,修为最拔尖,自然是凑到了一处,还有旁边一众吸引而去的狗腿子。
酒香四溢,仙乐不息,里头闹哄哄一片,贺亭瞳观察了几圈,谢玄霄没带张对雪。
“应当是锁在了琅嬛阁。”贺亭瞳转身便走,又拐了个弯,将正蹭饭吃的越千旬提溜住,三个人灰扑扑的人,挤在人群当中,极不起眼。
越千旬举着一串烤肉,手边还有一杯果酒,吃的唇瓣发红,他看着忽然从身后冒出来的贺亭瞳,弯眸笑笑,“你们俩也来蹭饭啊?”
贺亭瞳盯着他,将他手里的串拿走,“吃饱了没?”
越千旬揉揉肚子:“八分饱吧。”
于是贺亭瞳笑了,“小越,有个好玩的事,你要不要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贺师兄:小越,我这里有好玩的。
小魔尊:是什么?
今天迟了点……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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