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嬛阁这边的房舍不同于剑阁的朴素,相比之下更为华丽宽阔,当然,最主要的一点在于,要想学阵符仙篆之类的,需要很多钱,以及足够的底蕴,那些仙篆,灵言,阵符俱是要从小开始学起,由人引导入门的,能在这个十几岁年纪以阵入道的,基本全是世家子。
当然,除了越千旬这个半路出家,二十五天速成的。
不过越千旬虽然是个生面孔,但因为他会的阵符巨多,布阵的手法又快又准,还会自己构架改新阵文,一看就知道他师承某个大佬,偏偏他又低调,从来不在外面显摆传承,天天垂着脑袋学习,半分眼神都不分给他人,身上散发着尔等废物不足与我交流的王霸之气,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这种琢磨不透的,背后往往有大来头,自然也没有人敢招惹他。
故而越千旬这段时间过的很舒服。
琅嬛阁的住宿条件不一样,这一门可以说就是专供世家,故而琼楼玉宇,亭台楼阁,堆金砌玉,一间房舍宽敞的抵得上剑阁那边的一座院子,高床软枕大窗户,宽敞的书桌上摆着一打打的符纸,灵石用漆盒装着,随意摆在桌子上,任人取用。
大窗户外面还是湖景,光线一照,波光粼粼映在房舍里,水光潋滟,连纸面上都好像发着光,透着股金灿灿的奢靡气息。
越千旬领着贺亭瞳他们进了琅嬛阁,因着宴会,大家都赴宴去了,整栋楼里空空如也。
“听他们说,青云书院的藏书楼是元辰宫送的,里头的仙篆古文全是从元辰宫的藏书楼拓过来的,所以谢玄霄有特权,可以一个人住单独一楼。”越千旬指了指最里头一栋僻静小楼,“不过他楼外面布了阵封锁,我们没那么容易进去。”
贺亭瞳背着手看向越千旬,“那阵你看着觉得如何?解起来有没有难度?”
“当然有了,难度非常大。”越千旬实诚道,将脑袋边垂下的碎发捋到耳后,露出左半边布满疤痕的脸,瞪向贺亭瞳,满脸都写着你在为难我
“他的灵力太高了,我根本没办法改,而且我要是动了,这阵上多半是会有动静,谢玄霄那边会有感应的。”
贺亭瞳双手环胸,眉尖一蹙,“你最近是不是偷懒了?”
越千旬炸毛:“你可以质疑我的能力,不能质疑我的人品!我每天都有去背十个基础阵符,从来都没停过!”
贺亭瞳:“那你为什么不去看看高级灵阵呢?天天背基础,最后也只能会些基础,琅嬛阁里有不少元辰宫里的孤本拓印,你看过没有?”
越千旬陷入沉默,片刻后,语气低落,讪讪道:“……没去看过。”
贺亭瞳顿时语重心长起来,“小越啊,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不过学习要讲究方法,你看,你现在之所以解不开谢玄霄的阵,就在于你没有拓宽你的知识面,要进行升级,升级,懂吗?”
“平时有没有看谢玄霄怎么布阵的?”
越千旬摇摇头,“他会的东西比我们高出太多,考核师兄都比不过他,所以他平时都坐那儿玩。”
贺亭瞳拍拍他的肩,认真道:“你看,他都没学习的,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然咱们定个小目标,四年时间,你超过谢玄霄,成为琅嬛阁老大,怎么样?”
越千旬指了指自己,荒缪的笑了一下,“我?超过谢玄霄?贺亭瞳你怕不是在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贺亭瞳认真道,“我觉得你未来可期,天赋比他厉害多了,谢玄霄没什么大不了的。”
越千旬连连摇头,“这么容易你怎么不上?”
贺亭瞳眨巴眼睛,“我要学剑呀,阵法又不是我擅长的。”
越千旬一脸你在耍我。
贺亭瞳沉默片刻,叹息道:“不然这样,我要是能把这个阵破了,你到时候就努力学习,争取赶超谢玄霄,怎么样?”
“我才三境,还是剑修,我都能做到,你肯定也能行的,对吧?”
越千旬看着眼前宽广的大阵,又看看眼前的小小剑修,半晌,迟疑地点点头:“……行。”
贺亭瞳立刻转身,开始打洞。
越千旬:“????”
“遇到这种防护阵,可以从阵文薄弱处一点点撬,像这种大阵,基本都是一环扣一环,但是吧,正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只要有一点破绽,就能抽丝剥茧,将它的防护彻底抽开。”贺亭瞳用灵力挖洞,速度极快,“不过像谢玄霄这种狡诈的,阵文薄弱处必定在大阵最中心,所以我们只要挖到楼底下就行了。”
扶风焉也从身后掏出两把铲子,递给越千旬一把,吩咐道:“还有一天时间,趁着那个白面馒头在外面喝酒,我们得挖到屋底下。”
越千旬:“我们?”
贺亭瞳与扶风焉齐齐转头,两人盯着他,似笑非笑的,“不然你走?”
越千旬:“………”
他只能认命拿起铲子,三个人一溜烟蹲在了墙角,观察着灵力走向,开始挖谢玄霄墙脚。
他一边埋头狠挖,一边疑惑的问,“你们这么千辛万苦的进去要干什么?有什么宝贝吗?”
贺亭瞳头也不抬,言简意赅道:“偷人。”
越千旬手一顿,“????”
*
摇晃的水影落在床帷上,一起一伏,晃得人眼花。
张对雪又醒了,这次身边没人,他四肢大张的瘫在床上,半眯着眼睛,无聊的数着上头的珠子。
他很累,被少宫主带回来后,他先是被泡在水里,搓了起码有三四遍,在确定他身上没有一丝丝污垢后,谢玄霄又试图去挽救他的头发,不过很可惜,实在是修不回来了,辫子编不上去,只能放任那些碎发乱糟糟翘着,张牙舞爪,一点也不端庄乖巧。
他知道少宫主可能会生气,于是用了平时最常用的法子去讨好他,他亲了亲谢玄霄的眼睛,叫他夫君,之后一天一夜,他一直半昏半醒,等他有力气爬起来,发现测试时间将近,但是自己被关起来了。
门窗全部下了禁制,他的手腕上也烙了一圈符文,像一条无形的锁链,将他关在了这个宽阔空荡的房间里。
张对雪是很生气的,醒来后就对着谢玄霄发脾气,让人将他放开,不过除了让自己平白被多日了一顿外,并没有起到什么其他作用。
傅氏的公子请客,谢玄霄去参加宴会了,走前抱着他,让他乖乖听话,等谢玄霄回来,明日一起去参加终试。只是这次不以剑修的身份了,以法修的。
他张开自己的双手,两只手都被裹的严严实实,里头上了伤药,掌心有些密密麻麻的痒,他挠不到。
这药他最清楚,养伤去疤的,通常是仙门府中内眷美容所用,很快他的手就不会痛了,会重新变得白皙细腻,柔若无骨。
但他一点也不高兴。
谢玄霄明明知道他有多想学剑,他已经这么努力了,这十五日死去活来,他脱了几层皮,硬生生撑过来,不是为了到终试的时候,重新跟着少宫主的关系,转行当一个法修的。
可谢玄霄抱着他说,舍不得。
舍不得他受伤,舍不得他吃苦,舍不得他离开太远。
张对雪是谢玄霄放在心尖尖宠着的人,他不需要拿剑,只需要快乐就好了。
可他现在不快乐。
张对雪翻了个身,决定未来一个月他都不要理会谢玄霄了。
心里委屈的厉害,他将脑袋埋进枕头里,将眼泪在上头擦了擦,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咚咚咚的声音,从地底下传来,警惕的睁眼,他穿好衣服,寻着声音听,最后在床边一块地砖上发现了端倪,有什么东西钻过来了,而且很庞大!
他瞳孔一缩,不知道是什么怪物,左右一看,寻了一把灯架举着,对准那块松动的砖石,只待那东西一冲出来,他就立刻戳下去!
只见方方正正的地砖边缘忽然伸出来一个薄薄的铁片,随后附着在地上的阵文忽然黯淡了些许,如同水波般晃动,而后被抽出一个直径半米的圆,咔嚓两声,地砖拱了上来。
张对雪目光凌厉,一灯架捅下去,誓要将这怪物给送上西天!
只是不待他动手,忽然听见鬼鬼祟祟一道蛐蛐儿声,“张对雪,你在吗?”
这声音……他手腕一顿,立刻将灯架丢开,上去十指一抠,将翘起来的地砖掰开,便看见黑洞洞的地底下,冒出一张灰扑扑的人脸,举着颗夜明珠,冲着他挥手,“明天就是终试了,我过来问问你,你去不去参加?”
地洞窄小,仅仅容纳一个人出行,他身后还有人瓮声瓮气的问,“贺亭瞳,你挖通了没?这里好挤啊啊啊!”
然后地底下是扶风焉闷闷的声音,“你别往前挤,碰到我腿了!”
贺亭瞳没理底下的动静,只是盯着他继续道:“走不走?你不走我们就走了。”
张对雪看着这条地洞,心尖一酸,抽噎一下,心一横,直接跳了下去,“走!我这就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贺挖洞:走啊,我挖洞带你玩!
老鼠打洞——
此时的谢少宫主还在喝酒。
第32章 青云(十)
张对雪红着眼眶跳下去,差点踩在贺亭瞳脸上。
这条隧道实在是太窄了,他们在底下根本没办法转身,于是一串少年又爬出来掉头。
张对雪拔萝卜一样,一连拔出来三个,贺亭瞳,扶风焉,还有一个矮一些的,不认识。
“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贺亭瞳问,张对雪摇了摇头,有些羞耻的将衣领往上拉了拉遮盖,“这里都是少宫主的,没有我的东西。”
“行。”贺亭瞳毫不在意的将人一推,“你们先走,我殿后,把阵还原。”
越千旬先钻了下去,在前面开道,张对雪第二,他跳下去后忽地又钻出来,高举着手臂,露出左手腕上一圈朱红的篆文小字,轻声道:“等等!差点忘了,我身上有留踪符,出了这个院子,不管我去哪里少宫主都会找过来。”
贺亭瞳蹙眉,抓住他的胳膊左右观察了一下,搓了搓,确实,这玩意做的很精妙,比屋子外的禁制还要精妙。
还真是铁了心的怕人跑了。
“这是个好东西。”他眉梢一松,冲着张对雪笑,“本来我还在想怎么带你去报名,万一谢玄霄到时候在报名处堵着你,我们多少要同他打一架,现在不用了。”
贺亭瞳指挥扶风焉拖来一个凳子,让扶风焉挽起袖子放上去,他自己则在兜里翻了翻,寻出一把黄纸,开始折纸。
日头渐渐西垂,湖面波光潋滟,大片碎金细闪,临湖的窗台大开,整个室内都是晕黄温暖的,贺亭瞳周身有一层光晕浮动,他垂目,指尖轻巧翻动,一吹气,干瘪的纸人鼓胀起来,变成一个同手同脚,在小凳子上乱跑的小人。
“忍一下。”贺亭瞳抽剑割破张对雪指尖,在折好的纸人上擦出一痕血,曲指念咒,“动!”
小纸人摇摇晃晃站起来,同手同脚沿着张对雪手腕上的留踪符爬上去,张开怀抱一趴,片刻后,那艳红的一圈符文便印在了小纸人身上。
贺亭瞳将小人一揭,少年白皙腕上的留踪符一干二净。
张对雪瞪圆了眼睛,“祝厌术?”
贺亭瞳把小纸人丢在床底,轻快眨眼,“一点骗人的小把戏。”
“好了没?你们怎么还不走啊?”越千旬在地洞里都爬到一半了,发现身后没有人,又赶紧的倒退回来,屁股朝后,半截身体还扎在土里,不耐道:“到底走不走啊?”
“走走走!快点,小越赶紧往前爬,别堵着路了!”贺亭瞳将张对雪一推,推到洞里,“走了。”
然后是扶风焉,他跳下去,往前爬了爬,腾出空间。
贺亭瞳将地上的沙土全部清理干净,扫回坑洞,然后钻了下来,将砖石也小心翼翼盖上,最后重新把阵文复原。
金光一现,之前被抽开的一圈,瞬间又严丝合缝的对上了,阵术中灵力流转,不带丝毫凝滞,浑然天成。
扶风焉回头,昏暗的地道里,两只眼睛亮晶晶像是在发着光,他小声说,“剑术,阵术,巫术,你会的好多。”
贺亭瞳钻进来,推他屁股,“想学?我教你啊。不过现在快走,时间不早了,谢玄霄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要是被他堵地下就糟了!”
四人飞速爬行,贺亭瞳在后头一路放爆裂符,还好书院面积有限,谢玄霄的住所虽然大,但也没大的太离谱。
一刻钟后,四个人一溜烟从土里拱出来,贺亭瞳引动符箓,那条被他们挖出来的坑道重新被爆炸摧毁掩埋。
日薄西山,天际仅能看见一线金边,半轮薄月挂在天上,几颗星子闪烁,要入夜了,吹来的风带着桃花香,凉凉的扑在发烫的脸上,张对雪顶着一脑壳的泥土,看着身边灰扑扑三个人,心跳如擂鼓,震得他胸腔都发痛。
琅嬛阁里还是那么安静,没有一个人发现他已经逃跑了,张对雪提着衣摆狂奔,每一步都结结实实踏在地上,平整的青砖坚硬,细碎的石子硌脚,有些地方种了花草,草叶割过肌肤,划出刺痛的红痕,他们一起沿着墙根阴影逃跑,逃出了琅嬛阁的地界。
他走了,少宫主一定会很生气。
但是不要紧。
等明日他参加终试,等他入了剑阁,等他学了剑,学的又快又好,能够放在少宫主身前保护他的时候,少宫主一定会为他高兴的。
只是短暂不能相见罢了,只是一次违逆罢了,谢玄霄最喜欢他了,一定会原谅他的!
他眼前发亮,脚步越来越快,等半个时辰跑到剑阁的地界,嘴角也再忍不住勾起来,他扑过去抱住正在大喘气的几人,声线颤抖,“谢谢,谢谢你们来找我。”
贺亭瞳额角都是汗,他拍拍张对雪的肩,“一点小事而已,做自己想做的,没人能拦得住你。”
“先去洗澡吧。”他扇了扇风,“然后好好的睡上一觉,明日直接去参加终试。”
他伸手对拳,“明日终试,旗开得胜!”
另外两个拳头也凑过来碰碰,“所向无敌!”
*
谢玄霄向来不喜欢喝酒。
不过遇到必要的应酬,他也不得不喝。
重重帷幔之后,傅氏公子的长发如霜似雪,不扎不束,自在的垂在身后,他半支着脑袋,一点点,“唉,族里事情多,长老们不知为何,见天的发疯,忙里忙外的寻什么东西,烦死人,还是书院好,清净。”
傅氏主家基本都是白发紫瞳,霜雪般的冷白,仿佛用手一握便会被烘得化掉,不过这位傅氏公子懒散,看起来懒洋洋的也没啥脾气架子,本该被样貌带来的清冷气息也淡了不少。
他好享乐,此次买了三栋楼,花了好几日的时间打通,将里头精心布置一番,做出个庞大奢靡的阁子,看别人在里头玩曲水流觞。
整个青云书院的新生基本都来了,还有不少师兄也在,反正便宜不占白不占。
高价请来的乐师在弹曲,靡靡之音调动情绪,舞姬衣摆飞舞,指尖捻动,反弹琵琶,仿佛壁画上的飞天。
“相里公子,此景比之神霄绛阙如何?”傅氏公子侧头,看向另一侧端坐的少年,眉目如画,宽大的衣摆铺展,他坐的挺拔,长发半垂半束,挽了一根碧玉簪,整个人也如同迷蒙春雨般,透着股草木般的温吞清新。
“傅公子巧思,神霄绛阙比不上此处清丽。”他颔首,声音也是清润的,桌上摆的不是酒,是茶。
“唉?你弟弟呢?”傅氏公子身子偏了偏,歪头看向他,“听说你被那个泼皮用琴砸了?要不要我帮着教训教训?”
相里氏的公子半垂下眼睫,脸上依旧是带笑的,每一寸笑容都恰到好处,仿佛戴上了一张精致假面,“幼弟顽劣,只是同我开玩笑罢了。”
傅氏公子:“前些日子听到些闲言碎语,说是你弟弟在外流落多年,都十三岁上了才给带回来,小时候是在烟花柳巷里长大的……”
相里公子的表情还是没有丝毫变化,他抬眼,笑了一声,“哪里来的风言风语?我幼弟,他只是跳脱顽皮了些,怎当得起如此污蔑?”
“不知傅兄从何处听来的消息,我可要好好查查。”
“唉,闲来无事一听,早不知是谁说的了。”傅氏公子手一挥,缩了回去,脑袋又歪向了谢玄霄,他举杯敬酒,“谢少宫主,听说你定情了,今日怎么不把美人一起带过来热闹热闹?”
谢玄霄抬手,碰了一杯,“他喜静,不喜欢吵闹,这几日太累,明日便是终试,让他多歇歇,缓神。”
傅氏公子感叹,“少宫主果真情深,能将你迷成这样,也不知是何等佳人,下次带我去见见?”
他举止孟浪,谢玄霄不喜,只是冷淡点点头,道了句,“若有机会。”
天色渐晚,外头漆黑一片,已经彻底入夜了。夜里寂静,房子里又都是禁制,张对雪出不去,想必正寂寞。
他起身,正要找个机会告辞,忽然听得堂下一静,而后便是谁醉哄哄的大骂声,“难听!难听!”
有人夺了琴师的琴,忽然乱七八糟开始弹起来,弹棉花一样难听,大概是用力太大,琴弦崩断,而后便被人重重掼在地上,碰一声巨响,随后少年含糊不清的声音响起,“相里玄,你滚哪儿去了?给我出来!”
谢玄霄起身的动作一顿,又坐了回去,他与傅氏公子的目光齐齐落在旁侧端坐的少年身上。
相里玄面上还是那般波澜不惊的,只道:“幼弟顽劣,扰了两位雅兴了,不好意思。”
他起身,刚欲下楼,就听见底下咚咚咚,传来极其沉重的脚步声,随后一道火红的身影闯至楼上,一把掀开如雾的纱幔,颠三倒四地朝着他们几个走过来,半点规矩不讲,一脚踏上相里玄的桌案,他提着酒壶,浑身都是酒气,眉眼上挑,有种说不清的脂粉媚气,“哟,躲这儿来了?小假货?”
一张湿漉漉的手指拍了拍他的脸,随后红衣少年抬起酒坛,将那半坛子佳酿,尽数倒在相里玄脑袋上。
作者有话要说:
张对雪大逃亡。
谢玄霄:有点不安,回去看看。
相里玄被倒酒。
谢玄霄:坐稳,再看看。
第33章 青云(十一)
“哦豁。”
傅公子稍微张开点眼睛,看着相里玄被半壶酒淋湿全身,一片酒香中,少年白皙的下巴尖上淅淅沥沥下了雨,他眉目依然冷淡,仿佛没什么情绪,只是起身,木着脸拧住了红袍少年的胳膊,将人从桌子上拽了下来,“灵泽,你喝醉了。”
相里灵泽甩开他的手,他摇摇晃晃后退两步,唇瓣嫣红带笑,“我酒量好的很。”
他转而伸手去摸桌面上的杯子,拿起来喝了一口,又呸掉,指着空杯子哈哈大笑,“相里玄,你来这地方还喝茶啊?”
红衣的少年人大概真的很醉,他后退着倒在傅氏公子的桌案上,迷迷糊糊摸了一壶酒,而后就要提过去灌人。
傅氏公子眉梢一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从他桌子上摸东西。
相里玄被人抵在椅子里,酒壶口也按在了他唇边,一副要把人嘴给撬开灌酒的张狂模样。
相里玄捏住幼弟的手腕,淡如春山的眉目难得有了些怒意,“别闹。”
“你今日不喝,我回去就告诉阿爹阿娘,说你欺负我。”相里灵泽歪头,漆黑的眼睛里一片嘲讽,“明日的终试,我也不去了,我们就此回家去吧,如何?”
“还是……你欲迎还拒,想我喂你?”
两兄弟对视,良久,相里玄接过酒壶,仰头全干。
相里灵泽旁若无人般的鼓掌,大笑,“好!痛快!再来!”
相里灵泽,相里氏的三公子,果真同外头传言的一样,不讲规矩,一身蛮横的市井无赖气。
谢玄霄的眉头已经蹙起来了,空气中的酒味儿极重,连带着房间里的气息也混浊起来,琴音断绝,便显得楼上楼下都吵,一堆人的视线紧盯着这处等待看戏,雅间也变得不雅了。
世家族中向来规矩严明,如相里灵泽这样混账的子息放在元辰宫,早就被发配到偏远的地方守山去了。
傅氏族内倒是乱,但主家的手段向来酷烈,大家表面上也是兄友弟恭的。当然,家主的位置也没什么好挣的,最上头的那个位置,一直有人坐着,轮五百年也不到他们小辈,混吃等死就够了。
傅公子将身子歪了歪,挑眉问他,“走?”
谢玄霄起身,“我回琅嬛阁。”
傅公子也随之起身,“唉,那我过去见见尊夫人。”
他们二人离去,将房间位置腾给了那闹腾的两兄弟。
天色还早,傅公子拖着长及小腿的银发,一身紫袍,同谢玄霄并行,“尊夫人年方几何啊?怎么认识的?想必是如花美眷……”
谢玄霄想到张对雪,唇角轻勾,眉目间的那股冷傲气息都融化不少,大抵是春风吹的温柔,他周身的气息都变得温暖了那么几分,“好看,乖巧,他很爱我。”
傅公子在旁边抱着胳膊哆嗦了一下,哦哟一声,“几时成婚?”
谢玄霄轻笑,“他年纪还小,暂时不急。”
他摩挲着手腕间一圈红痕,那道寻踪符依旧停留在房舍里,一动不动,应该正生闷气。
张对雪没必要学剑,剑锋太盛,伤人伤己,这一世有他护着,他的爱人没必要经受那些风吹雨打。
琅嬛阁的禁制依旧如他离开前一般精密运转,张对雪大概睡着了,没有点灯,偌大一座楼阁,窗洞大开,可以看见飘动的轻纱。
夜里还不关窗,如此贪凉,也不怕受寒。
他让傅公子在中庭等着,自己在外头散了一下酒气,而后进了房间,推开房门,湖面上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中天一轮勾月,房间里冷沉沉的暗,太过寂静,寂静到连一丝呼吸声都无。
谢玄霄心中一沉,开口道:“小雪,你歇下了吗?”
他挥袖,灵火点燃灯烛,一片片的灯盏亮起,冷风拂动,宽阔床榻上,被褥里隆起些微起伏的人形,掀开被褥,不过两个搭在一处的枕头。
谢玄霄:“………”
傅公子在外头赏花,他自幼看着族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一颗心已经坚硬成石头,从来不信什么真感情。
像谢玄霄和他夫人这样恩爱的,他其实心里偷偷的还挺羡慕。
元辰宫位列五宗之一,姻亲一事何其重要,他家少宫主还能有这样的魄力,这么早就把心上人给定下,这种非卿不可,至死不渝的感情确实难得。
正羡慕着,他看见谢玄霄从屋子里出来了,一个人,孤零零的,雪白的袍袖在空中翻飞,孤寂若一只白鸟。
傅公子疑惑,“贵夫人呢?歇下了?”
谢玄霄面无表情的合上大门,门板咚一声磕上,他抬首,瞳孔漆黑,面沉如水,风雨欲来。
傅公子乐了,他想笑,又觉得现在笑不太厚道,只能生憋着,关切道:“跑了?”
“内子顽皮,让傅道友见笑了。”谢玄霄咬牙,面部紧绷,有种说不出的僵硬,他抬手,腕上留踪符扩展,只是无论如何,符箓都告诉他,张对雪还在这个院子里,分毫不动。
可神识探去,院子里,根本没有第三个生人气息。
这符并没有被解开,若是被破除,他会有感应,现在这般模样,应当是被人用秘法屏蔽了。
青云书院里不过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孩,到底是谁有这样的能耐,能动他的符,敢动他的符!
*
那边鸡飞狗跳,这边剑阁小院里,贺亭瞳点亮一盏灯,昏黄的光照亮不大的房子,他们四个人都梳洗干净了,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换了衣裳,围坐在桌子前吃饭。
今日厨房里有面粉,贺亭瞳揉了面,吭哧吭哧切了四碗面条煮了,往里头丢了把小青菜,又卧了两个蛋。
青菜翠绿,荷包蛋金黄,筷子一戳,里头是半凝固的蛋黄,扶风焉、越千旬与张对雪吸面条,脑袋都快埋进碗里,四个少年风卷残云干掉一锅,这才觉得舒服了。
贺亭瞳踢踢越千旬的凳子,少年魔尊下意识起身,非常上道的收拾了东西,跑去厨房洗碗去了。
张对雪摸着肚子瘫在椅子上的时候,才有一种踏踏实实活过来的感觉。
他想说点什么感激的话语,一侧头,发现扶风焉在旁边盯着他,那一瞬间捕捉到的眼神黑洞洞的,让他抖了一下,不过眨眼间又变得和往常一样,有点呆,有点愣,温和无害,不太精明,不过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张对雪被看的后背发麻,“有事吗?”
扶风焉低声问他,“你喜欢谢玄霄吗?”
这话问的,有点过于八卦了。
张对雪目光黯淡了些许,但还是坦然回答道:“当然喜欢了。”
“少宫主对我很好,整个元辰宫里,他是对我最好的人。”
他自幼便跟在谢玄霄身边当随侍,而像他这样大大小小的随侍,谢玄霄有二十四个。
这二十四人里,张对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
他不会阵,不会术,谋略心计也一般,更不会争宠,学东西很慢,也就干杂活的时候,腿脚麻利,跑的比其他人快点。
他向来进不去内院,最常做的就是守门,抗东西,以及在需要他的时候几夜几夜的熬药,给少宫主摘梅花,集晨露,存冬雪,以及站在巨大的窗格前,透过缝隙,偷偷看大殿内仙人般的少年布阵。
他生的那样好看,从眉眼到唇角,都像画里面的一样,高贵优雅,不染纤尘。
他以为自己会做一辈子的随侍,然后等到年纪大了,在元辰宫里当个管事,或者自请出宗,转而去剑宗叩山门,若是能拜入剑宗有一番所成,兴许某一日,他也能够站在少宫主身前,轻声喊一句道友。
十四岁那年,少宫主出游时落水,坠入寒湖,他会水,当即跳了进去,忍着刺骨的冰冷,将人从里面拉了出来,虽然很快就有更多的人七手八脚的将少宫主拉走,但那是他第一次碰到少宫主的手,很轻,很软,比梅花瓣都要软。
他回去后继续守门,少宫主重病,高烧不退,仙人不该生病的,可宫主用尽所有法子都无法将人唤醒,半月后,少宫主自己醒了,然后走到窗格边,拉开窗户,忽然抱住了他。
痛哭流涕,浑身发抖,可能是病糊涂了。
他也不知道谢玄霄是何时喜欢上他的,可能是救命之恩,又或是别的什么天赋打动了他。
此后他被带在了少宫主身侧,一应衣食住行与他等同,谢玄霄会教他布阵画图,指点他修炼关窍,会为他量体裁衣,为他梳头编发,学不熟练的指法弹一曲凤求凰……冷傲的高岭之花为他折腰,跪了一个月的祠堂,最后以命相博,灵火暴乱,只为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这样的恩情,这样的恩宠,谁会不动容。
他当然喜欢。
扶风焉问,“既然这么喜欢,那为什么不乖乖听话,继续跟着他学阵?”
这话问的有些冒昧,贺亭瞳移目,盯住他,扶风焉看不懂眼色,只当对方是在眉目传情,于是勾唇羞涩的笑了一下。
贺亭瞳:“……”
“少宫主是法修,法修布阵又慢,还要画符,若是被人近身……”张对雪抬手比了个手势,“堵住嘴,踩住手,按住他,封锁他灵脉,他就毫无反抗之力了。”
“这样很危险,我若是学剑,成为很厉害的剑修,就可以挡在他身前,这样就没人能伤害他了。”
“我知道少宫主怕我受伤,见我流血便会心疼,可我不是个瓷器,也没那么娇贵。”张对雪看着对面两人,目光坚定,“我一定会入剑阁,证明给他看,我可以握剑,可以挡在他身前!”
扶风焉若有所思,不过看起来也没思考到太多。
“行了!”贺亭瞳打断,拍拍他的肩,“休息一个时辰,子时之后,去敲考核师兄的门,让他们先将我们的名录记上,明日辰时,待院长秘境一开,我们直接冲进去就行。”
张对雪小心翼翼道:“子时考核师兄在睡觉吧?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贺亭瞳挑眉,“若是明日辰时谢玄霄往考核录入处一站,你是去还是不去?”
张对雪立刻站起来,“这就去找考核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傅公子:好多瓜,吃撑了。
小扶:记笔记!再怎么喜欢也不能玩囚禁,老婆会生气。
从小雪的角度来看,他真的很喜欢谢玄霄,不过分歧确实是从现在开始产生。
至于谢玄霄,他确实没办法再爱上任何人了,包括张对雪本人。
一更~有二更,但不要等哈,是长剧情,我也不知道要写到啥时候。
第34章 青云(十二)
青云书院位于云州和中州的交界处,此处并没有什么比较出挑的洞天福地,在书院没定在这里时,就只有三座小山包,并着一片葫芦状的大湖,某日院长路过此处,觉得山山水水还挺好看,一时兴起便将书院位置选定在此处。
三山原名黄泥巴山,烂泥巴山,秃秃山,因为实在难听,不够风雅,院长大手一挥,改了风水,也改了山名,现如今三山名曰雕朽,琢玉,君子不器,湖名广文泽,山中楼宇亭台上百栋,书阁校场弟子院更是数不胜数,辰时云雾缭绕,加上其中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曾经的凡山便也被修整似天上宫阙,琼楼玉宇了。
书院内的教书先生很多,固定劳动力是院长找来的修士,不过人手不太够,所以每年他都会从仙宗里薅些大佬过来讲学,当然,大佬们都很忙,通常只会抽空来玩玩,短一点的呆上个半天,论道清谈,或是给露一手绝技,长一些的便是四五年,选几个好苗子带走,若是院长再努力一点,指不定某日能将五宗的宗主都给请下来逛逛。
当然,青云书院院长面子之所以这么大,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出自蓬州徐氏,与现任仙盟盟主是亲兄弟。
院长年少轻狂时游历九州,如今年纪大了开起来书院,因着辈分高,朋友多,脸皮厚,所以很会讨饭。
就比如这次元辰宫少主过来上学,他就讨来了殊文阁的不少拓本,傅氏小公子想过来躲闲,他就讨来了一批秘境和仙器,从前剑宗掌门有个小辈想学琴,他就换来了归离剑主四年的任课时间……学生学好后出去,没宗门可去的还可以直接安排进仙盟给他兄弟干活,简直不要太省事。
靠着他东讨讨,西抠抠,如此几年间不断将青云书院扩张壮大,书院里封存的秘境居然也有上百座了。
这次终试很简单,也就是随机抽一个试炼秘境让所有人进去猎妖除魔,当然,秘境难易程度全靠抽签人的手气。
终试秘境在琢玉山上,一座平整山壁之中,山壁之前是座广场,几排考核师兄搬张桌子放在面前,正在录入名册。
为首的考核师兄昨夜睡的不是很好,眼下淡青,写上两个字便要恶狠狠扫一眼花花绿绿的人群,试图从中找到几张熟悉的人脸。
不过很可惜,那几个扰人清梦的小贼不知藏去了何处。
今日广场里共有三百余人进秘境,算是十年来人数之最。
他在心中暗暗诅咒,希望院长抽中的试炼秘境一定要最难的,而后揉了揉自己酸痛的手腕。
广场极大,高处放了九张椅子,今日除却院长外,还会有八位先生将要过来观摩终试。至于广场边缘,围了不少搬小板凳,带瓜子花生的师兄师姐们。
真是一片欣欣向荣的良好学习氛围。
名册录入的差不多后,院长带着七位先生姗姗来迟,人潮涌动,有人窃窃私语,其中包含着什么雾花境,太玄境之类的关键词,间或夹杂了几句归离剑君怎么没来。
青云书院院长徐隐微,一身文士袍,白面长须,发丝黑白夹杂,生的儒雅随和,很有风度,领着一群人往山壁前一站,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开始侃侃而谈。
被抓过来当工具人的考核师兄们纷纷捂住了耳朵。
转眼过去一个时辰,天上的云雾都开始飘散,太阳出来,谢玄霄站在广场之中,面色难看到了极致。
张对雪阵术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天赋,他不可能解开自己的阵,留踪符应该还在他身上,只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他探查不到丝毫踪迹,而且一直到现在,广场上也不见张对雪的影子。
除非他不想入学了。
张对雪身边绝对有帮手,只是他想不通,这届学生里,除却那些无门无派的散修外,基本都是世家子,有谁敢动他的人,又有谁能动他的人。
高台上的徐院长还在讲话,絮絮叨叨仿佛能讲到沧海桑田,海枯石烂。
与此同时,谢玄霄手腕一烫,他终于察觉到一丝张对雪的气息,气若游丝,只是一直牵连去山外,径直往书院范围外去了。
他昨日从夜里一直寻到今天早上,可惜书院太大,可供人躲藏的地方太多,这里不是元辰宫,也没有那么多的人手可以支配,最终什么都没搜到。
他想着张对雪总要来参加终试的,便一早守在了此处。
谢玄霄在这一瞬间想了许多,到底是调虎离山,还是他当真将人给惹毛了,张对雪不想学了,要回家。
与此同时,山壁前的院长终于将慷慨激昂一番话演讲完毕,而后走到一个大箱子前,摸索片刻,掏出一页金帖,随手按进山壁之中,嶙峋石壁顿时虚化,仿佛要从中飘散出无数雾气。
院长开始念试炼规则,这次只有简短五条,不许杀人,不许重创队友,三日为限,百分为及格线,碎玉者出局。
当当当——
洪钟声响,终试正式开始!
人群开始往前涌动,有急性子的剑修已经开始御剑,打算直接冲进去。
身侧傅氏公子歪头,问谢玄霄现在要不要进去,他沉下眼,道了句“帮我盯着点入口”,而后抽身离开,灵力运转,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琢玉峰,直接朝着广泽湖飞去。
他这举动实在是有些没规矩,徐院长眉头皱了皱,刚想发作,就听得身后一道欣慰的声音,“少宫主灵力运转更为纯熟了啊!”
徐院长眉头皱了一半,顿时舒展,变戏法似的眉开眼笑,“唉呀,是小谢啊?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啦?”
“可不是。”来自元辰宫的授课夫子满脸写着溺爱,“岁月不饶人啊,少宫主都已经七境了,可真是少年英才,前途无量。”
徐院长:“呵呵呵呵,确实龙章凤姿,一表人才。”
秘境完全洞开,贺亭瞳等人潜伏在正吃瓜的师兄师姐之中,给人端茶倒水剥瓜子,书院中分剑阁,琅嬛阁,天音阁,百草阁,机巧阁五大阁,对应五大种修炼方式,在书院里若是精力足够,最多可以同时学三种。
故而虽然分成了五阁,但大家其实都挺熟络,坐的乱七八糟的,对于这四只混在他们当中的小弟子,多是戏谑打量为主。
“哟,现在还不过去排队,蹲这里到底躲什么呢?惹了情债?”
有抱琴的少女笑问他们。
贺亭瞳奉上剥好的橘子,“师姐饶命,实在是有人在追,我等迫不得已。”
扶风焉正在捏花生,越千旬在掰瓜子,掰完就将坚果仁放在盘子上供奉上去,张对雪挤在最里面,有女孩儿在问他这发型怎么剪的,还挺修饰脸型,张对雪磕磕绊绊回答说头发打结,自己剪的,然后被叮嘱往后洗头可以上些头油,很顺滑。
张对雪两眼茫然,但还是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贺亭瞳则一直盯着人堆,眼见谢玄霄被他昨日布置的纸人身上的气息引走,他手一挥,对着师姐们告别,而后带着身后三人直接窜出去,径直朝着秘境冲去。
四人身影矫健,三两下翻上围栏,直接投向石壁。
傅白榆正盯着入口,他着实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把谢玄霄迷成这副德行,昨天只看到了一张画像,画中人五官确实不错,不过吧,画面终究呆板,也没什么太特殊的神采。
相里玄的精神也不太好,他昨夜大抵被闹腾了很久,眼眶下都有些发青,此刻怀抱一把古琴,静静站着,有点像在神游天外。
他的弟弟懒得等,方才已经直接进去了。
相里玄在旁侧问,“院长抽中的是什么秘境?”
傅白榆摸摸下巴,“不知道,看帖子外观像是游灵幻梦,可能是某位先贤的游灵境,大概率不太好过。”
相里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那灵泽一个人进去,怕是有危险。”
“我说你们乐修每天抱这么大个琴,力气也挺大的,怎么不练点别的保护下自己?”傅白榆他伸了个懒腰,正想着寻个位子坐坐,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几个陌生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山壁。
他过目不忘,今日帮着谢玄霄寻人,已经将场上所有人脸都记下了,这骤然冒出来的四个人,不就是谢玄霄夫人和他同伙!
“来了!嘿,真是调虎离山!”傅白榆纵身而去,宽大的袍袖一展,半空之中的山风骤至,卷向那四个狂奔的少年。
他修为五境,这一下本该将人吹飞,却不想有人甩出一张风篆,直接同他的灵术对冲,两相抵消,那一股狂风反而转了弯,兜着前排一堆人,仿佛一只无形大手,转瞬把所有人一股脑都给卷住甩进山壁里去了。
傅白榆落地,傻眼了。
相里玄都摆好了用琴的架势,现在又默默收起来,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谢少宫主回来了。”
傅白榆转身,果见谢玄霄一身湿漉漉的水痕,捏着张泡烂了的纸人,面色晦暗。
“他们已经进去了。”傅白榆不知道刚才那幕他看没看见,说的模棱两可。
谢玄霄眉眼间都像是凝了一层寒霜,他身上灵火隐动,转瞬烘干了衣袍,“进去了几个人?”
傅白榆竖起四根指头。
谢玄霄声音冰冷:“烦请两位帮我个忙,另外三人,我要让他们滚出青云书院。”
作者有话要说:
檀哥:来,你可以再重复一遍吗?
第35章 青云(十三)
贺亭瞳一张风篆甩出去,正合上傅白榆卷来的狂风,气浪瞬间将人托起,张对雪在最后时刻御剑,一手揪住跑的慢的越千旬,扶风焉直接拦腰抱住贺亭瞳,跳到张对雪剑上,四个人连成一串,乘风滚进了秘境之中。
贺亭瞳趴在扶风焉怀里,后背让那风浪一推,简直就像是被谁从后头攘了一拳,身体被震的发麻。他伸手一按,掌下湿滑,冰冷粘腻,抬起手来时,便见掌心一片湿红。
青玉地砖上俱是血,凹陷的砖纹烙在掌心,印出一掌莲花纹。
远方传来阵阵呼喝声,似是军队在攻城,天际猩红一片,不见星月,四野是茫茫红雾,更远处听得轰然一声巨响,房舍倒塌,噼里啪啦声中是被熊熊烈火包裹的楼阁,橙红的火星子流萤般飞散,黑红色的天幕之中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滚动,洪钟之声从空中传来,当、当、当,这声音极脆也极沉,仿佛压在人头上,沉甸甸的,连心口都像堆了一座山石。
扶风焉躺在地上当软垫子,他眨巴眼将贺亭瞳盯着,敌不动,我不动,手也还把在人腰上,隔着薄衫摸摸,温凉的,紧绷的,贴合在掌心,有种说不出的妥帖,让他躁动不安的心脏都安静下来。
那阵风大太,他们同张对雪和越千旬分散了,两人掉进了一处巷子,巷子里堆叠了几具尸体,应是刚死不久,跳动火光中可以看见几片被血污浊的灰白,吸足了血,饱涨地垂坠着,旁边散着断剑碎片,尸体手中还紧紧抓着剑柄。
贺亭瞳目光一凝,翻身从扶风焉身上滚下来,俯身翻看那几具尸体,衣裳款式是陈旧的,剑也是普通灵剑,只是每一把剑上都有剑铭,是剑宗弟子,不过没有弟子牌,应当不是近百年发生的事。
天上又有数道流光坠陨,大地都在颤动,旁边的高墙在震动中开裂,再来两下大概就要彻底塌下来。
天塌地陷,一派灭世之相。
不过这种场景贺亭瞳看的实在有些太多了,根本震不住他。
地上是莲台砖,此类花砖贺亭瞳从前入其他秘境时见过,应是三千年前神朝时期的制品。
五千年前,神朝帝君承天之意,一统九州,而后是长达两千余年的专制,仙人长存,凡人沦为养料,猪狗不如,所有修仙道途资源尽数掌握在神朝皇族手中,而后千年,世上除皇室子弟外,再无人飞升。
名为神朝的巨碾自上而下,压迫所有人的血肉,两千年后,以九大世家为首的修士拔剑而起,屠神问道。
那是长达八百余年的恶斗,将飞升道途都掐灭的死战,最后以世家惨胜,世间再无神朝,亦无飞升,仙家势力重划,形成如今的五宗七姓。
凡涉及到神朝的秘境,多少都带着一种邪性的血腥气。
贺亭瞳也不知道一个书院测试,院长是怎么抽到这种秘境的。他入学十六次,这次是院长手气最差的一次。
一把将还躺在地上的扶风焉拉起来,贺亭瞳踩着阴影前行,三两步踏至巷口,探头往外看,只见翻滚的火浪,尸骸遍野,远处似正在进行一场大战,仙器,灵剑,仙篆对轰,漆黑云层之上甚至能透出飘渺若霞彩的光,长街之中,有无形的黑影蜷缩在尸身之上,吞食魂魄。
是在城中流窜的恶孽。
贺亭瞳从身后抽剑,悄无声息地靠近,一剑戳中那团焦黑人形,明光一闪,黑影便随之扭曲着消散了。
而他腰侧书院分发下来的玉佩上,显出一个“壹”字。
进秘境前院长说过,百分为及格,玉碎便出局,这就意味着,他要在保证存活的情况下,斩杀一百余只游灵恶孽。
每人一百只,入秘境的大约有三百五十余人,这秘境里也不知道有多大,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滋生三万五千多只恶孽的地方。
光靠两条腿找也不知要找到何时去。
“我们先去找对雪和小越,汇合后看能不能打个大的。”贺亭瞳往后招手,示意扶风焉跟上。
扶风焉上前一步,抓住了贺亭瞳的手,然后紧紧捏住了。
贺亭瞳:“……”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又看了看一脸无辜的扶风焉,算了,就这样吧。
两个人手牵手,开始在尸横遍野的死城当中游走。扶风焉气息很稳,贺亭瞳快走他便快走,贺亭瞳停他便停,张弛有度,配合默契,当跟屁虫很有一手,贺亭瞳一时倒也感觉不到拉了个人。
这座城池实在华美的有些异常,地上每一片砖石,砌墙的每一块石头,都是玉,地上是青玉,墙面是白玉,瓦片是裁成方片的墨玉,随着天地之间的震动,那些玉片噼里啪啦地滑下来,砸在地上,声音都像风铃般好听。
一路前行一里左右,贺亭瞳停住脚步,看见了第二个人影,他拖着扶风焉立刻躲起来,隔着一条小道,看见另一个试炼弟子抽剑斩杀一只恶孽。
是剑修,有些面熟,应当是在复试时他们一同去偷袭过考核师兄的院子。
贺亭瞳松了口气,就担心遇到谢玄霄,不然任务还没完成,免不了一场恶战。
还得赶紧寻到张对雪他们,他正要上前去打声招呼,刚从巷子口踏出一步,脚下地面忽地一震,细碎的碎石破瓦都跳了起来。
扶风焉手劲猛然增大,一把将他拖了回去,抱在怀中。
“轰——”
侧前方的玉墙轰然撞破,砖石乱飞中,巨大的黑影拖着一把长刀直冲而出,一刀砍在那措不及防的剑修身上,听得一声玉碎,古道之上再不见人影,应是被传送出去了。
只一个照面,便淘汰掉一人。
袭击剑修的那道黑影拖着沉重大刀,在街头徘徊,行至更前方熊熊燃烧的楼宇前时,依稀可见那是一个身穿玄黑甲胄的男人,身下骑着巨兽足有一丈多高,亦全身覆甲,喘着粗气,步履沉重。
贺亭瞳屏气凝神,同扶风焉一起贴在墙面上,一动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脚步声远去后,他方才白着一张脸,拉着扶风焉换了个方向。
方才那黑影的气势,十境不止,而且看装扮,应是神朝皇室的骑军。
院长真是疯了,用这样的秘境对付他们这群平均修为三境的小修士,是觉得今年能进书院的学生太多了吗?
他们两人在夜幕中急行,顺着一个方向靠近,越是近,越能看见那道墨色的,遍布淋漓鲜血的城墙,以及城墙上那道金色的,已经被血污浊的巨大篆字——
“白帝城。”
傅白榆看着面前城墙,头皮发麻,大骂一声,“到底谁把这个塞青云书院来了?还要不要人活了!”
白帝城一战,大多数人都在九州通史里读过,这一战绝了修真界万年道途,无数道祖先圣死在此战,难怪天上的动静那么恐怖,感情是老祖宗们正在上头打架。
虽然现在留下的应当只是游灵的记忆,他们感受不到那些通天彻地的伟力,但光是站在这城墙底下,都让人胆寒。
“怕什么,这是游灵境。”谢玄霄神色是几人当中最淡定的,“最多不过十二境,境主应是攻城卒,再难不会难到哪儿去,”
他抬目,飞至城墙之上,淡淡一扫,心中有了计较,“恶孽会为灵血所引,我会在此处布阵,届时将全城恶孽吸引过来,烦请二位帮忙斩杀。”
傅白榆挽起袖子,兴致勃勃道:“这样不厚道吧?”
相里玄依旧沉默地抱着他的琴,不过已经寻了一处干净地方坐着,摆开架势了。
“我是在帮他们,若是一只一只找,有些人找上三天也未必能凑齐。”谢玄霄袖中取出一把短刀,割破手掌,滴滴答答的血落在地上,他抬指,沾血,勾画,运灵,脚下阵成。
雪白的宽袍上洇了点点滴滴的血,谢玄霄看着城门口被血气吸引,蜂拥而来的恶孽,眉目冷寒。
抬指,阵起,金光做笼,顿时将那些污秽人形困于一处。
“我不管分数,我只要人,其他的,随你们。”
相里玄眉尖微动,弹指,拨动琴弦,乐如流水,宁静安详,将躁动不已的恶孽平息。傅白榆不知从各处抽出一把长刀,开始砍瓜切菜,很快就集够了分数。
贺亭瞳收回了窥探的目光。
他往四周看了看,已经有不少人被这三人动静吸引,朝着城门口聚过来了。
谢玄霄这是逼着所有人过去找他合作,不然就凑不够分数。若是等他掌握了所有人,那到时候他们就是四对三百,便是插翅也难逃了。
扶风焉:“现在要怎么办?揍他?”
贺亭瞳摇了摇头,“相里玄六境,那个傅氏白发的虽然只有五境,但身上的天材地宝太多,拿他没办法,谢玄霄七境阵师,想动他难上加难。”
扶风焉默默从身后抽出银白长剑,“没关系,我来。”
“知道你厉害。”贺亭瞳把他的剑按住,“但上头还有人在看着呢,咱俩一个三境一个二境,打他们未免也太离谱。”
从地上扣了几个长条玉片出来,贺亭瞳心中默念,随手一掷,他看了眼卦象,带着扶风焉找人去了。
此时,长街巷尾,越千旬与张对雪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空旷窗格外,有庞大巍峨的身影,正在缓缓踱步,隔着窗户缝隙,向里查看。厚重盔甲下,那双瞳孔赤红如血,闪动着疯狂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36章 青云(十四)
张对雪拖着越千旬在地上爬。
越千旬从前从未修炼过,他入道途堪堪一个月,而且大部分时间用来琢磨阵去了,什么敛息,轻身,御灵这种基础的身法,全都不会,逃命时跑起来又慢又沉,像枚滚动的秤砣。
他们运气还算不错,掉进了恶孽堆里,爬起来就开始打架,现在每个人身上已经有十几分了。
只是这也代表他俩落进了尸体堆里。
这里应该是一处专门用来堆放尸身的院子,无数尸首堆叠,张对雪刚落下来时看白了脸,反胃了一瞬,越千旬倒是接受良好,毕竟他在龙女乱灵境里长大,什么奇奇怪怪的玩意没见过。
然后他们俩迎面就撞上了那个身骑巨兽的高大人形,对方搬来了全新的尸首,丢在院子里,看见他们两个生人,提着刀便来了。
张对雪尽全力迎了一剑,他修为已至五境巅峰,虽然涨的飞快的原因有一点来自于同谢玄霄双修,但是,他身上所配灵剑并非凡物,这段时间的修炼也不是划水的,可这一剑也只给他俩挣够了一息的逃亡时间。
身后追杀如影随形,越千旬装备带的多,他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够努力了,可等那些符箓仙篆飞出去,才发现自己努力学的东西,在真正的强大面前,不过是些破烂玩意。
最大的作用是张对雪倒提着他飞起来的时候,他怀里的符箓全撒了,纷纷扬扬一大把,糊在了盔甲上头,趁着对方摘黄纸,他俩滚进了宅子里,屏气凝神,藏起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有一个时辰,越千旬腿都麻了,投影在地上的那道黑影才缓缓离开了。
他满脑袋的冷汗,和张对雪一起哆哆嗦嗦地起身,老鼠一样蹑手蹑脚,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他们在一处极大的宅院外,宅院中间有一座雪白高楼,半隐在血雾当中,其下可见无数尸首堆叠。
“先与贺亭瞳他们汇合。”张对雪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这里有些危险,还是不要分开行动了。”
然后他俩就看见角落里有一只恶孽忽然抬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一般,嗅了嗅鼻尖,朝着一个方向冲去。
张对雪:“?”
越千旬也学着嗅了嗅,他目光朝外看去,分辨道:“好像有什么香味儿,挺好闻。”
“怕是陷阱。”张对雪翻身上墙,凝神朝远处望去,便见无数黑影从大街小巷里冲出来,朝着那如山峦般的城墙处冲过去。
他们此时已经离城门口很近了,近到张对雪凝神望去,能够看见谢玄霄雪白飘飞的衣袍,以及他脚下那不断扩张的大阵。
“他这是在干什么?”越千旬爬上来,骑在墙上,手搭在眉骨上望了望,随后皱起了眉头,愤愤不平道:“他打算一个人把分全吃了?没良心啊!”
“他这是在逼我过去。”张对雪握紧了剑柄,“少宫主身带玄天灵火,他的血比其他人的更招惹邪祟喜欢。”
再清楚不过谢玄霄的手段,张对雪闭上眼睛,唇角紧抿,“何至于此。”
他不过……只是想学剑。
张对雪从墙头跳下来,朝着城门口而去。
越千旬在后面跟着,他年纪小,腿短点,一路小跑,“冷静,你现在过去就是自投罗网,我们前头的布置就白费了啊!”
“我也不能坐视不管,眼睁睁看着你们辛苦来一趟,都到终试了,被逼着无法入学。”张对雪眼眶发红,“是我之过,我明知道少宫主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无非是让我听话,我去求求他,求他放过你们,这样大家都能进……”
“张兄,求人不如求己啊。”
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随后一只手从侧前方伸出来,抓住了张对雪的胳膊,将人拉进了巷子。
贺亭瞳提着剑,有些无奈的看着张对雪,“你觉得你现在过去,他便能放过我们?谢玄霄掌握先机,现在是他的场合,你拿什么与他谈判?直接冲出去,投怀送抱,还免了他四处找你了。”
他们四人翻墙进了一处空旷院子,贺亭瞳指尖沾了点水,在桌面上写写画画,“我们当中修为最高的是你,如果有办法破阵,也得靠你来操作。”
张对雪忧心忡忡,“少宫主修为已是七境巅峰,他之所以没有继续突破,是为了修心,好开识海心域,论斗法,我打不过他。”
“谁让你打他了。”贺亭瞳靠着椅子,长舒一口气,“我只需要你破阵,把他的阵毁掉,放走那些被抓起来的恶孽,免得他当真以分数贿赂了所有人,害我们被几百人围攻。”
张对雪困惑,“那你要用什么法子?”
贺亭瞳冲着他们眨了眨眼,以一种发现了珍宝般的语气兴奋道:“我在城里,看见了一个游荡的大家伙。”
旁边的越千旬悚然一惊,“……不是吧,你不要命了?”
贺亭瞳转头看向他,“要命还是要分?你自己选。”
越千旬:“……分!”
冷风浮动,越千旬站在大道路口,他梳起了遮挡面容的额发,露出饱满的额头,他最近胖了一点,相貌逐渐舒展,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五官立体锋利,左眼之中藏着一点银白,仿佛另一枚瞳孔,透着股非人的妖异。
询心境即可迷神又可破障,他入学后一直有自己偷偷练习,只是修为没有提升上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完成任务。
但就像贺亭瞳说的,做不到,要么现在被一刀砍出去,要么等三天后,揣着他的十几分滚出去。
反正在秘境里又不会真死,拼了!
墙面上的砖瓦在颤动,越千旬吞咽了一下口水,他站在车道中心,两边是断壁残垣,更远处是两道半空中正朝着他方向狂奔而来的身影,无数玉墙被人撞塌,烟尘四起,滚滚而来,他身体的侧后方,张对雪握剑蛰伏,身形如一张拉满了的弓弦,紧绷到了极致。
这场景,还颇有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他有点想笑,但实在是太紧张了,嘴角抬不起来。
兽蹄踏地的声音更近了,越千旬后背冷汗直冒,里衣已经贴在了背上,在轰隆隆如同雷鸣般的声响中,最后一道屏障被撞破,空中那两道灵剑飞行的速度快到了极致,身后紧追不舍的兵士也快到了极致,烟尘滚滚,随之而来的便是赤红的刀尖,不知吸足了多少人的血,骤然朝他一斩!
长刀将要砍中他脑袋的一瞬,身后两把长剑骤至,金铁相击,架住沉重的刀锋,少年人身形一矮,被那股巨力强压而下,虎口崩裂,有血撒在他脸上。
刀锋继续下压,剑刃发出不堪重负的裂响,那玄甲兵士身下巨兽高抬起蹄子,再重重落下,长刀转而一横,绞住两把长剑用力甩飞,刀锋在半空中旋转一圈,蓄力,带着雷霆之威再度斩下!
这一刻,张对雪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衣领,抬剑再接一刀,越千旬被人反手抛起来,他的身形高高飞起,周身灵力运转到了极致,一切的速度都慢了下来,他看见张对雪单膝跪地,唇角溢出一丝血色,被扫飞的贺亭瞳与扶风焉从两边冲上去,衣袍翻卷,有血珠被风卷起,撞在锋刃上,啪——
左眼一痛,长街之上,有银亮的东西一闪,水波般的纹路漫开,长街之中,一目之内,皆为倒影。
越千旬对上了那双疯狂赤红的眼睛,随后那一瞬,骑兵眼瞳失神——他望见了一片茫茫白雾,有汹涌的波涛声,刀锋重重坠地,他本该斩碎血肉,却只划破了一树纷飞的桃花。
越千旬左眼淌血,人直接仰头晕厥过去。
张对雪御剑将人接住,贺亭瞳吹了一声口哨,那兵士还能缓缓动弹,只是不似从前那般精明,应当是还陷在幻境当中,比想象中维持的时间还要长。
只是他为以防万一,又补了一张仙篆,蒙住兵士眼睛。
扶风焉没有受伤,他不情不愿地背起越千旬,三人御剑,不住发出哨声响动,带着身后这只庞然大物,沿着城道,轰轰烈烈冲向城门口。
谢玄霄脚下阵笼已经容纳到了极致,周边有人在骂他,他充耳不闻。
傅白榆找了个墩子坐着,面前站了长长一条,他正在给人排号,让人拿着号码纸按顺序去补分,相里玄依旧抚琴,辅助谢玄霄护阵。
三人一时配合的还算默契。
照这个速度,今年这个终试一天就能结束,剩下的两天大概就是他们几百个人和那几个小贼玩躲猫猫了。
也不知他们现在藏在何处,傅白榆摸了摸下巴,在心底希望能多玩上一会儿,别让这次终试太过无聊。
桌面上的小纸条忽然蹦了一下,傅白榆有些疑惑地抬头,首先看见的一道锐利的剑光,而后是御剑而来的美人,双瞳漆黑,面颊带血,长发在空中乱舞,如一只雨燕,一头扎向大阵当中的谢玄霄。
“不是吧,这是被逼急了,以为这就能破谢兄的阵?投怀送抱是吧?”傅白榆起身,正打算上前去帮忙,便听得轰隆一声,一个漆黑的庞然大物紧跟其后,手持一柄陌刀,朝着他们兜头杀来!
傅白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贺:都不白来!都不白来哈!
第37章 青云(十五)
数十丈高的城墙深沉玄黑,如同苍青山脉,沉甸甸镇在四方,谢玄霄一身雪白衣袍,浮在城门口,双手拈决,脚下阵纹扩张,是一个周密的圆,无数密密麻麻的小仙篆自阵心起,于他周身蔓延,形成一座牢笼。
他只需要站在此处,这方圆一里,便俱受他所控,入阵之人,只需要他一个念头,便可直接束住。
谢玄霄仰头看着朝他冲过来的少年,面容冷肃,这一次张对雪实在是闹腾的太过,他需要略施小惩,让人长长记性,叫他记住凡事不可肆意妄为。
于是他张口,唇角微动,发动灵言,“束——”
“谢、玄、霄!”少年人清脆的声音被风吹过来,搅得破碎,“看我!”
谢玄霄瞳孔一颤,张对雪甚少喊他名字,大多时间是恭敬的唤他少宫主,无人时会被哄着叫两声阿兄,而今这一声干脆利落的呼唤实在是太像……
张对雪御剑的速度太快了,他额头上的碎发凌乱,让狂风吹起后露出整张脸,雪白的,青涩的,姣好的眸子里似有火在烧灼,无端生出一股锋刃般的锐利,他穿着再朴素不过的藏蓝衣袍,袍袖收在护腕中,干练利落,唇角有一片蹭开的红晕,是血——他又受伤了。
谢玄霄心头浮起密密麻麻宛如碎裂的痛。
灵剑闯入阵中,随后在半空黯淡,少年人抛开灵剑,修长的身影从高空坠落,若脱力的雏鸟,谢玄霄浑身一僵,那句脱口而出的“束”被他塞回肚子里,转而变做乘风而起的“御”,他径直朝着那道身影飞过去,张开双臂,一把将人抱住。
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他向后一仰,带着尘土和血腥味的少年落在他怀中,双腿缠住他的腰身,胳膊抱住他的脖子,凌乱灼热的呼吸拂在他脸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白大胆地盯着他,映着他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僵硬面容,谢玄霄抱住张对雪的腰,刚想训斥,他嘴一张,对面的人便直接凑了过来,咬住他的唇瓣,一个满是血腥味的吻。
谢玄霄:“……”
他们还在半空,衣袍被狂风吹乱,飘带飞拂,谢玄霄蹙起了眉头,抬手,刚欲将人推开,而后一只缠满绷带的手便抓住了他的,右手十指相扣,而他左手却还抱着张对雪的腰,免得人滑下去——这其实算得是一个完美的禁锢姿势。
随后他背心灵脉被人一点,径直截断。
谢玄霄:“………”
张对雪浑身发烫,脸颊耳廓红得像烫熟的虾子,他喘着气,看着启唇又要再说话的谢玄霄,又低头堵了一下,含含糊糊道:“少宫主,不好意思,这一次,我想忤逆你。”
他们在坠落,四周的小仙篆如同迸溅水沫,自上而下全部飞散,金色阵纹消失,被束缚的恶孽顿时冲破囚笼,一窝蜂地涌出去。
三万多只恶孽脱笼而出,铺天盖地的乌黑,如同蝗虫过境,张对雪一把推开谢玄霄,而后脚踩灵剑,一溜烟跑了。
谢玄霄:“………………”
他摸了摸唇角,被咬破了,渗着丝丝缕缕的血。
牙尖嘴利。
“张兄,干得漂亮!”贺亭瞳遥遥冲着半空中的张对雪竖起拇指,而后抖开长剑,数剑斩去,恶孽群几乎是自动撞在他剑上,瞬间赚满了一百分。
另一端本来领了号码纸在排队的其他人也乱了起来,冲过去抢分,恶孽从四面八方冲出去,贺亭瞳一道醒神符压进越千旬眉心,受到重击头晕目眩的少年魔尊迷迷糊糊睁着眼,就听贺亭瞳轻快的声音,“来不及了,快干活!”
越千旬:“????”
他感觉自己像只提线木偶,被人抓着胳膊,上下翻飞,再定睛一看,两只手里各捏着一把短刀,扶风焉与贺亭瞳将他提着,握着他的手,拖着他追着恶孽砍。
越千旬:“………”
又数道黑影逃窜,两人一左一右冲过去,越千旬连忙大喊:“别扯了!你们要把我五马分尸吗!”
那两人被他一声叫唤提醒,又迅速蹦了回来,越千旬夹在中间一挤,顿时感觉人生一片晦暗。
“快点抢分!”贺亭瞳将他脑袋一推,大声吩咐道,“你醒的太迟了!”
越千旬左眼还睁不开,他今日透支太过,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拿着短刀的手都在发抖,看着密密麻麻和飞蝗一样的恶孽,闭着眼睛乱扎。
贺亭瞳不帮他了,在旁边给他计数,那倒计时的声音简直是森冷残酷,不像在数多少分,是在数他能活多少年,“小越啊,我觉得之后你别光背阵符了,你还是每天早上跟着我们一起围着琢玉山跑一圈吧,这小身板,啧啧啧。”
“你才十四,怎么这么虚啊?”
越千旬怒了,大骂道:“贺亭瞳!你不是人!”
地面又是一震,越千旬向前扑倒,被人揪住了衣服,不远处那失了神智的骑兵拖着陌刀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稍有不注意的,便直接淘汰出局。
傅白榆被一陌刀挑飞三丈高,长发乱舞,他咽下肺腑中的血腥味,宽大的袍袖之中取出一枚玲珑玉牌,白光一现,瞬间拉长,于他掌心现出一把银白长弓,燎燎烈火在箭尾灼烧,长弓如满月,射中骑兵肩甲,贯穿他的臂膀。
只是骑兵像是并无痛觉,一手抽出箭矢,掐成一团灵光碎屑。
“地品仙器。”贺亭瞳呢喃,“不愧是傅氏,果然豪奢。”
扶风焉抽空抬头,“你喜欢?”
贺亭瞳理所当然道:“喜欢啊,地品唉!哪有人不喜欢仙器的?这种保命的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了。”
扶风焉若有所思。
相里玄依旧坐在远处抚琴,瞧起来波澜不惊,只是琴音如丝如线亦如刀,堪堪将骑兵厮杀的动作绊住,让他行动缓慢。
傅白榆箭矢一闪,又转变为长枪,险险对上数招,扭头冲着谢玄霄喊道:“姓谢的,别站那回味了!来帮忙!”
高出五境的威压,便是怀中有仙器也受不住这般打击,他灵脉一滞,看着那边几个罪魁祸首还在愉快的抢分,心里更是怄得慌。
谢玄霄眉眼发着冷,“拖上一刻。”
傅白榆咬牙,“……行!”
谢玄霄咬破指尖,开始布阵,相里玄指下琴弦越来越快,琴音与阵术相合,困阵重现,无数铁链从天上地下伸出,将那骑兵捆在当中,陌刀挥舞,巨兽嘶鸣,傅白榆落在地上,捂着胸口倒抽一口凉气。
“这东西要怎么解决?看出来他的命门在哪里了吗?”
相里玄面色苍白如雪,唇瓣更是一点血色都无,冷冷淡淡道:“看不出来。”
于是傅白榆目光转而投向谢玄霄,“怎么杀?”
“我怎么知道?”谢玄霄面无表情,轻描淡写补充道:“这阵只能困半刻钟,你要想杀,便自己去试试。”
傅白榆震惊:“半刻钟?我们要在这里呆三天!这才过去三个时辰!”
“所以去躲着吧,谁被抓住,谁倒霉。”谢玄霄只是神色淡淡地看向远方,乱七八糟的人群后,张对雪提着剑同他的朋友汇合,四个人聚在了一处。
他们离得很远,远到他看不清张对雪脸上的表情。
于是他从怀中取出一方金帖,传声道:“元辰宫少宫主令,擒贺亭瞳,扶风焉,越千旬,张对雪者,重赏。”
傅白榆今日吃了大亏,他看着那边四个渔翁得利的,没好气道:“傅氏加码,亦有答谢。”
随后他手一指,指向相里玄,“相里氏一同。”
相里玄眼睫一动,他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话音一落,四周顿时一静,唯听见风声呼啸,还有半空之中,骑兵挣扎中,被绷紧到极致,出现碎裂声的锁链,咔嚓咔嚓,仿佛冰裂。
张对雪愣住,他回头遥遥一眼,看见四周意动,朝着他们涌来的其他试炼弟子。
贺亭瞳抓住他的胳膊,“别看了,走!”
城门口的禁锢开始松动,但方才聚拢在此处补分的人少说也有一百来人,不愿意淌浑水的已经离开,剩下的却还有几十人意动,从四面八方朝着他们围杀而来。
还好位置离得远,姓谢应当力竭,再用不出大阵了,前方一条宽阔大道,四人拔足狂奔,越千旬数着牌子上的数,痛苦道:“还差四个!”
“待会儿再抓,还有两天半,你能行!”贺亭瞳御剑,拖着人飞,却见宽阔大道末尾,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影。
有红衣少年竖着一方古琴,马尾高束,正挑眉戏谑地将所有人望着。
贺亭瞳眉梢微动,悄悄握紧了怀中符箓,他身后是傅白榆气急败坏的声音,“三公子!拦住他们!”
相里灵泽看着轰轰烈烈冲过来的一群人,以及长街末尾抱琴而来的相里玄,讽笑一声,一抬脚,直接侧身让路,灵剑卷着风从他周身擦过,狂风吹得他发丝乱舞,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大声问:“傅大公子,你说什么?大声些,我没听清!”
傅白榆:“……”
他真的要吐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更迟了,我是孬种,嚎啕大哭
第38章 青云(十六)
越千旬一只眼睛几乎睁不开,他低着头晕晕乎乎流鼻血,让贺亭瞳背着跳进一处院落,其余两个紧跟其后,四人藏身进去,扫除痕迹,封上门窗。扶风焉搬来一个破凳子让贺亭瞳把人搁下,而后三个人挡在他面前,两根冷冰冰冲了水的手指扒开他的眼皮看了一眼——眼瞳通红一片,完全泡在了血里。
“睁眼。”贺亭瞳吩咐,越千旬仰着脑袋,脸上被血糊成了一坨,他倒抽着冷气,颤声问道:“我不会是要瞎了吧?”
贺亭瞳从储物袋里取出清水,小心翼翼将他脸上的血污冲干净,“一点小小的灵力反噬而已,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暂时先别再用你的左眼,也别用灵力了。”
取出一条干净的纱布,将越千旬眼睛蒙住,在脑袋上围上一圈,于旁侧打出一个大蝴蝶结,只留下另外一只乌色的圆眼,萎靡不振半耷拉着。
扶风焉卷了两筒纸,塞住了越千旬的鼻子,张对雪从兜里翻翻找找,取出两枚补气丹丢他嘴里,算是缝缝补补给他治伤了。
扶风焉一手一个凳子,将上头的灰擦净了,挪到跟前,四人围坐。
越千旬被迫口呼吸,坐在椅子上,迷迷糊糊看着面前三位大哥,抽了抽鼻尖,难受道:“现在怎么办?你们分数都齐了没?”
张对雪举起牌子,“我从那边飞过来,砍的多些,三百三十二分。”
贺亭瞳平平淡淡,“刚好一百。”
扶风焉低头把牌子拿起来,数了数,“一百零一。”
“我只有九十六。”越千旬双手交握,捏的有些发紧,“现在他们一群人追杀我们,接下来两天怎么办?”
“你先休息,分的事不急。”贺亭瞳双手环胸,看向面前几人,“我们算是彻底得罪了谢玄霄,相里玄和那个白毛。”
张对雪补充,“雪发紫瞳,应是傅氏公子。”
“我知道。”贺亭瞳用余光瞥了一眼扶风焉,对方双手按在膝上,捕捉到他的视线,歪头一笑,有点阳光灿烂。
他还记得扶风焉与他相见时也是白发紫瞳,虽然他很快就把自己的头发和眼睛弄成了黑的,如今连面部轮廓也与刚遇到时有了区别。
傅氏亦为世家,只是这一姓大多隐世,祖上虽然阔过,而今却逐渐没落,在各个仙门当中并无太多势力,也没听说有什么厉害的新秀。
当世名门,百岁之内,十境之上的唯有剑宗秦檀,仙盟少主徐静真,大光明寺佛子灵慧,还有一个势头正猛的元辰宫少主谢玄霄。这当中与世家相关的,也就徐谢二人。
扶风焉应当与傅氏有关,但他们看起来好像又不熟。
贺亭瞳如今确实是第一次直接同傅家子打交道,从前十几世他一直本本分分求学,低调做人,稳妥做事,没有得罪过谢玄霄,自然也没遇到过像如今这般的围剿。
不过现在不是向扶风焉套话的时候。
刚经过一场乱战,四人对坐,形容多少都有些狼狈。
张对雪抿唇,愧疚道:“少宫主如今是铁了心的要抓我,有元辰宫的名头在,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去围堵我们,还有两天才出秘境,我们的处境会越来越艰难。”
“分已经到手,只是躲一躲人而已,不是什么大问题。”贺亭瞳曲指推开窗户,露出一线缝隙,他向外观望了两眼,低声道:“我放哨,你们调息,先恢复体力,半个时辰后,我们回去。”
张对雪疑惑,“回哪儿去?”
贺亭瞳指了指后面那片高大的城墙,冲着三人一笑:“他们往前追,我们便往后撤,不是玩捉迷藏吗?踩着他们的影子,跟在他们屁股后头走就行了。”
张对雪蹙眉,“现在回头若是撞上少宫主……”
“谢玄霄损耗过大,如今必然也在调息,况且他又没带画像,几百人唉,难道他们人人都知道我们到底长什么样子?”贺亭瞳目光在眼前几人身上扫过,抬手摸了摸下巴,“不对,咱们四个人走一起,确实太显眼了点……”
贺亭瞳打了个响指,“还是换一换吧!”
他将剑解下,塞到越千旬怀里,“好了,小越,现在你是我们当中唯一的剑修了。”
越千旬鼻子里的纸团掉了一个,他张嘴,看着手里沉甸甸的灵剑,发出困惑的声音,“啊?”
白帝城内无法分辨白天黑夜,天空一直都是黑沉的,闪烁着摄人的雷霆,极厚重的云层几乎落在屋檐上,云雾中都带着一丝黑红血气。
城内分四象,朱雀,青龙,白虎,玄武四区,建筑亦是一一对应了天上星宿,他们如今活动的这一片建筑暗合了朱雀位,贺亭瞳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
城门口的禁锢破碎,那发疯的骑兵冲入城中四处搜索,兽蹄踏地,震天响,四处搜寻活物砍杀。
试炼的少年们沿着墙根行走,收敛气息,小心翼翼地将那道发狂的庞大身影避开,顺带从角落里补几只恶孽,给自己加上几分。
这场试炼实在是漫长的有些磨人,主要还是环境太过压抑,谁也不知道那个十境的骑兵何时会提着陌刀冲出来,将人一刀砍死。
在这种情况下,元辰宫的少宫主居然还有心情抓人。三家出钱,层层加码,奖赏丰厚,这条消息很快就传到所有人耳中。
同时,暗地里也有小道八卦开始偷偷流传,据身在现场的人讲述,曾亲眼看见元辰宫少宫主在布阵时被一登徒子抱头强吻,猛占便宜,之后谢玄霄羞愤欲死,誓要将人狠狠惩处,以儆效尤。
不过也有说是少宫主未婚妻被野男人拐跑了,给少宫主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把人气到吐血,所以才咬牙切齿,恨不能杀之后快的。
真真假假无从分辨,但那一日确实不少人看到谢玄霄和一个剑修在半空中亲嘴,也有人看到他后来黑着脸往里走,嘴角带血,下令追杀。
大瓜落在眼前,基本没谁不想凑上去啃一口,试炼之余,一个个竖起耳朵开始八卦。
一部分想赚钱,或是搭关系的人开始直接听从谢玄霄派遣,守住各个方位出口,搜查楼阁房舍,另一部分人只想考试,不愿意干这种无聊杂事,但也不愿意得罪元辰宫的,便都落在了后头,开始结队同行,清扫恶孽,顺带聊聊天。
白帝城非常大,速度最快的那一群已经搜查到了城中心,只是依旧没能捕捉到那四人身影。
此时已过去一天一夜。
徐院长坐在主座,右手边空着,左手边是元辰宫派来的十境阵师,留影石将秘境之中的画面完全呈现,又因着元辰宫长老偏爱谢玄霄,所以几乎将所有的画面都聚在他身上,然后将那道强吻拍的一清二楚。
然后就是现在这般,全场寂静,所有先生闭口不言,只以戏谑的目光互相交流,元辰宫长老按着脑袋,面色阴沉。
徐院长靠着椅背,关切道:“啊呀,这便是少宫主夫人?年少有为啊年少有为!听说两人早就定亲了,还得是现在的年轻人,小情侣真会打情骂俏……”
元辰宫长老瞪向徐院长,成功使其闭嘴,随后低声道:“那几个小贼呢?他们到底藏去了何处?”
他们随身携带的玉牌既是计数,也是留影,各处破碎的景象跳动,院长搜搜找找,终于在不显眼的角落里看见几道身形晃动。
一脚踹开房门,五六个少年人堵住门窗,各展身手,符箓仙法乱飞,将里头隐藏的数只恶孽一网打尽,其中为首的剑修拖着剑,有些吃力地将黑影斩杀,一团焦火燃烧,随后玉牌上的数字跳跃,变成了刚刚好的一百。
少年长叹了一口气,收剑归鞘。
旁边立刻有少女夸张地鼓掌,“哇,好厉害哦,真是多亏了小师弟保护,我们才能一路顺利合格!”
“厉害厉害。”
少年披了件斗篷,兜帽压在他脑袋上,挡住了半张脸,只现出一小截青白的下巴,唇角紧抿,便显得格外阴郁沉寂。
“聒噪。”他低斥,十分高冷霸道。随后转身,背着剑骄傲地走在最前方,身后跟着一个月白长袍的文雅乐修,两个娇俏法修,两男两女,花枝招展的出门去了。
与他们一行暂时合作的两个少年,有些羡慕的看着被女孩儿簇拥的矮个子,今年女修很少,也不知这小剑修从哪里来的运气,居然能得到两个妹子的青睐。
可恶!难道真是只有学剑才最有前途吗?
便也随之追了上去,缠问道:“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分满了,自然是去城中心凑凑热闹,帮着谢少宫主抓人呀。”绿罗裙的少女话多一些,歪头看他们一眼,“两位道友可要同去?听说奖赏丰厚呢。”
那两人哆嗦一下,摇摇头,“我等分还没满,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那边动静大,只怕会引去怪物,仙子小心。”
少女柔身一福,道了声谢,转而跟着同伴一起走远了。
浅青色的发带飘动,留影石上映出贺亭瞳那张脸,一时还真有点清水芙蓉的俏丽。
校场上,徐院长摸着胡子指着画面发笑,“这几个小子,真坏啊!”
元辰宫长老冷哧一声,“不择手段,丢人现眼。”
作者有话要说:
龙傲天小越和他的三个挂件队友(不)
第39章 青云(十七)
四人猜拳决定装扮,贺亭瞳和扶风焉惨败,两人男扮女装。
张对雪储物灵器里的衣裳配饰多,五颜六色花枝招展,他倾情提供了几套颜色粉嫩的,然后几个人凑在一起折腾了半天,成功拼出两套看起来娇娆的衣裳。
都是少年人,体型修长,并不壮硕,只需要稍微修饰一下腰身,多多的垂落几条绶带,在腰上打上一圈花结,然后往胸前垫上两团纸,撑起来一点弧度,不至于过于干瘦就差不多了。
发型则是最重要的,不过女子发饰多种多样,张对雪连自己的头发都拆不开,根本指望不上他,越千旬平日里一根发绳草草就用了,更别说编头发了。
贺亭瞳拿着梳子,对着扶风焉的脑袋研究了好久,最后还是给他梳了个高一些的马尾,往上头插了几点小花做装饰。
不过扶风焉本就生的高挑,木着脸的时候有种神游天外的冷淡,所以也不太适合打扮的太过花枝招展,一身水蓝色的长裙,脸上蒙一层轻纱,很有几分不染纤尘的仙女风范。
贺亭瞳的头发则分成了两半,一边挽上一个圈,垂在脑后,像只耷拉着长耳的兔子。
越千旬用斗篷罩住了额头的伤痕和眼睛,拿着剑走在最前端领路,张对雪穿上了儒衫,半披着头发,没有琴,所以拆了条长凳子,比了个差不多的长度砍下来,用布包着裹在了背后,凳板底下包着他与扶风焉的剑。
四人浩浩荡荡的上路了,见到屋子就搜,看到恶孽就抢,和其他小队没有半分不同,悠哉悠哉晃了半座城,不但没引来任何人的怀疑,还成功混进了另外一支队伍里面看热闹。
*
两天两夜了,还是没见到那四人半分影子。
谢玄霄站在屋脊上,看着已经被他翻了个底朝天的秘境,眉头紧锁。
“他们几个还挺能藏啊,咱们是不是把什么暗室漏掉了。”傅白榆走到谢玄霄身后,沿着他的视线往外看,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他受了点伤,虽然身上不缺灵药,一治就好,但一想到自己被几个二三境的小修给坑了,便恨的牙痒痒。
“不用再搜了,他们应当是用什么法子掩人耳目,躲起来了。”谢玄霄垂下眼帘,不辨喜怒。
“这次算他们运气好,还剩下一天一夜便结束了,等出了秘境……”傅白榆眯眼,冷哼两声,“你训妻,其他几个交给我,我倒要看看,他们三个还能有什么本事能翻了天了。”
谢玄霄:“别闹出人命就行。”
终试过后便是择院,青云书院到底还是世家仙宗所开,那三个无名小卒并无背景,要想处理还不手到拈来,只要对着几位先生暗示一下,保管叫他们未来四年痛不欲生。
天上又一道流星陨落,一瞬间的白光照彻大地,现出主街上的厮杀场面。
游灵境中一切并非一成不变,因为是境主人残存的最深刻的一段意识,入境后基本也是围着段记忆走。
院长选中的这三日乃是千年前世家进攻白帝城的那最后三日,城中死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黑甲骑兵也从最开始追杀他们的一人,变成了一支三十六人的小队,可供躲避的地方也越来越少,主道当中的建筑已经夷为平地,试炼者大多聚集在一处,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谢玄霄扭头,忽然想到似的,问道:“相里玄呢?”
“寻他幼弟去了吧。”傅白榆转头看了一圈,“不见了有好一会儿了。”
贺亭瞳扶了扶头发,抱住扶风焉的胳膊,两人亲昵地头碰头,聚在一处,像普通小姑娘一样说悄悄话,只是目光不住落在最前面那人身上,若无其事的观察。
他俩身后,张对雪和越千旬矮身坐着,借由他俩的身体遮挡面容,透过缝隙偷偷往前看。
相里玄背着琴,抓住红衣少年的手腕,蹙眉拖着人往后走,“你分数不够,同我一起去补。”
“不够就不够,刚好不用呆在书院,这样我就不会在这里烦你了不是?反正我生来蠢笨,比不得二公子聪慧,不如回家做条混吃等死的米虫。”相里灵泽用力甩脱相里玄的手,后退一步,揉了揉手腕。
“灵泽,不可妄自菲薄。”相里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你如今还差多少分?”
“多少分?”红衣的少年拿起牌子,提着坠子甩来甩去,玉牌之上,明晃晃一个零。
两天两夜了,他居然一只恶孽都没杀。
“还要带我去补分吗?”相里灵泽讥笑。
相里玄当真点头,“跟我走,现在还有时间。”
“太麻烦了吧?”戏谑地盯着眼前人,相里灵泽伸了个懒腰,“我现在懒得动,或者……你将你的牌子给我,如何?”
此话一出,周围唏嘘一片。
院长吩咐的试炼规则只有三条,不许杀人,不许重创队友,玉碎则出……按理来说,确实可换。
但谁会将自己辛苦积攒的分数交给别人啊?
相里玄果然迟疑,相里灵泽见状转身就走,尖酸刻薄道:“有空在这里和我演兄弟情深,还不如赶紧帮着你那几个朋友抓人去。”
“一群五六七境的还拿几个二三境小修没办法,说出去都笑掉大牙了。”
“这人脾气果真和传言中的一样差。”张对雪在后头悄声开口,“相里氏三公子,前些年便听人说过关于他的事迹,说是少时走丢,寻回来后爹娘过度补偿,以至于恃宠而骄,成了个被宠坏了的纨绔,作天作地的,就会欺负家里人,闹的阖族鸡犬不宁,这才被送来青云书院收收性子。”
“传言不一定为真,”贺亭瞳低声道,“备受宠爱的人,其实脾气反而会不错。”
张对雪一愣,转念一想,点了点头,“你说的确有道理,不过我看了他这副嘴脸,也确实有点想揍他。”
贺亭瞳失笑。
前十几世里,他与相里灵泽当过不少次对手,也当过不少次同伴,此人亦正亦邪,端看他哥相里玄站在哪边,他一定会与之相对,不死不休。
他曾经问过为何,相里灵泽只道,深仇大恨,不共戴天。
至于相里玄此人,心思深沉,又不喜言语,无甚表情,对待别人算是个君子,对他这位弟弟,算是生死仇敌,他们二人之间斗了几十年,争的天昏地暗,也成功将相里氏搞的分崩离析,雾花境也因他们而灭。
七姓变六姓,五宗变四宗。
若有机会,相里灵泽他真敢杀全家,屠宗门。
因着他总是卡在疯和不疯的边缘,让贺亭瞳十分头痛,也让他随时警惕,怕人反水。
身旁扶风焉忽然紧紧捏住贺亭瞳的手,他一愣,回神,抬头便看见一道红影分开人群,大步流星地向他走来,随后一张漆黑长琴竖在眼前,几根玉白的指尖搭在上头,红衣少年歪着脑袋,俯身将他们看着,微笑,风流潇洒,“两位仙子,可还缺个伙伴?”
张对雪在后头一动,差点倒下去,被越千旬险险撑住了。
他抱着木板就要起身拒绝,表示自己也是乐修,他们不差人了,贺亭瞳却反手将他按住,抬头看着相里灵泽,“当真?我们正好还缺个人手。”
“那仙子观我如何?”相里灵泽一撩发尾,甩了个媚眼,“修为四境,乐修,虽不会清音但会乱神。”
一群人被这个媚眼电住,张对雪和越千旬齐齐打了个哆嗦,扶风焉稍微睁大了点眼睛,看向贺亭瞳,却见身边人小女子般低头,抓住了他的胳膊,将袖口都抓皱了,看起来好生羞涩,软声道:“小公子修为高深,愿意带带我们自然再好不过了,您若是带队,那我们都要仰仗您了,是吧,小师弟?”
忽然被剥夺了领头人身份,龙傲天越千旬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嗯。”
不远处相里玄的视线朝着他们这边盯过来,贺亭瞳面不改色道:“我们的分数也还未凑齐,此处呆着也不是个办法,不然小道君与我们一起?”
相里灵泽将琴往身后一背,对面前两位“佳人”伸出手,“两位仙子,走吧。”
扶风焉看着在他面前摊平的手掌,默默抓住了贺亭瞳的手,两只,提起人,半搂着,径直走了。
相里灵泽眉梢微动,而后背着琴跟上,半点没回头。
人群之外,相里玄依旧面无表情,看了半晌后,转身离开。
相里灵泽大概真是冲着带妹来的,他挤在贺亭瞳与扶风焉之间,左道一句仙子,右问一句闺名,籍贯何处,师承哪宗,贺亭瞳说自己叫小桐,扶风焉木着脸说自己姓颜。
于是相里灵泽开始满口的桐姑娘,颜姑娘,鞍前马后,热情不已,看起来像个没见过女人的色胚。
张对雪在后头好几次举起了木板,想冲着人后脑勺来上一下。
还好,对方虽然总是在边缘底线上来回蹦哒,并没有过度逾矩。只是五人沿着街角缝隙走来走去,转悠了许久,不见半个黑影。
贺亭瞳撩了撩头发,目光失落,“灵泽哥哥,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找不到也无所谓,虽然也就剩下一天时间了,我们被淘汰掉……也没关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扶:抛媚眼get!学起来!
垂耳兔小贺:嘤嘤嘤,人家分分不够啦
相里灵泽:我来!
张对雪and越千旬:好想把他踢出去
差点忘了,圣诞快乐!!!!
第40章 青云(十八)
“喏,既然这么想要分,仙子们不如陪我玩把大的,终试院长选了游灵境,咱们不去解灵岂不辜负了院长一番好意?”相里灵泽抬手,指了指长道之下正厮杀的那一众留影,“咱们一同将此处解开,想必能成终试榜首,名扬全院。”
主道之上,十几境的修士正和黑骑死战,长街之上尸横遍野,什么亭台楼阁,白玉黑玉的,都被剑气搅成一团烂泥。
贺亭瞳抚着头发冲相里灵泽轻轻笑了一下,而后转身,一手揽住扶风焉的腰,一手抓住越千旬的胳膊往僻静处走,“唉呀,还剩下一天时间,走走走,小师弟,我们找个地方喝茶去。”
“仙子不愿意啊?”相里灵泽撑着琴靠在墙角,一点也不似寻常乐修那般儒雅,一身劲装,窄袖长靴,像个武夫,他轻挑一笑,语气里满是恶意,“那小爷就去找谢玄霄他们玩喽,刚好发现了点有意思的东西,就比如……仙子,你的胸掉了。”
相里灵泽从怀中掏出一枚纸团,用拇指和手指捏着,高高的举起来,仰头左看右看,调笑道:“嘿,撕的还是道德经。”
贺亭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东西还在,扭头往旁边瞥去,扶风焉胸前瘪平,腰上鼓了一个包。大概是衣服太宽松,走着走着掉出来了,他还浑然不觉,被相里灵泽提醒,他才后知后觉伸手去摸。
贺亭瞳嘴角抽了抽,挽着扶风焉的胳膊,遏制住他的动作,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仿佛没听到身后人的声音一样,只是扭头时淡淡给了张对雪一个眼神,张对雪收到,揉了揉手腕,狞笑一下,在经过一处偏巷时闪身进去。
相里灵泽倒是没想到他们几个当真头也不回的走了,有些无趣的啧了一声,将纸团一丢,抱起琴,换了个方向,打算去寻几个新队友。
若不能事事压相里玄一头,那呆在青云书院也没什么意思。
不过他不舒服,那这几个拒绝他的人也别想舒服,他不介意给人添点堵……况且谢玄霄也确实该欠他一个人情。
在窄巷中前行数十步,相里灵泽脚步一顿,他看着前方一身文士袍,怀抱琴盒的少年,眉梢不屑地挑起,“怎么?仙子这是反悔了,舍不得我?”
“当然舍不得啊。”少年人清润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我们这不是打算斩草除根,免得有谁过去告密,给我们惹麻烦吗?”
相里灵泽扭头,只见背后两人并肩而立,堵住他的退路,绿罗裙的“少女”没再夹着嗓子说话,负手而立,含笑看着他。
“仙子不再谈谈么?”相里灵泽脸上没半点畏惧,他靠着墙,一派潇洒自在,“只要陪我去解灵,麻烦变助力,既得分又得人,岂不是两全其美?”
“很欠揍是吧?”贺亭瞳揉了揉指骨,噼里啪啦响,他没回相里灵泽,抬头看向另一头的张对雪。
“确实有点。”隔着大半条巷子,少年应声,一抖绸布,露出其下的木头板子,还有两把长剑,他一脚将板子踢开,袖手抽出双剑,双手执刃,“平生最烦登徒子,能不能将他打一顿?”
贺亭瞳伸手,角落里越千旬十分有眼见力的小跑出来,奉上配剑。贺亭瞳抓住剑柄,笑声低沉,“轻点打,别打死了,还有用。”
相里灵泽抱琴,额头渗出一丝冷汗,但面上还是挂着轻描淡写的笑,他后退一步,横琴,“一个五境,两个二境,一个三境,说实话,你们留不住我。”
“不是来谈合作的么?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词,叫和气生财,喊打喊杀只会让我记恨你们……”
贺亭瞳拔剑就上,声音里带了点莫名的怨气,“先打了再谈,若是记恨,那我们就多打几顿。”
相里灵泽:“……”
*
这一期的试炼颇为无聊,因着谢玄霄一心只想斗人外加找他老婆,并在一开始便聚拢了所有的恶孽,以至于一部分手快的人很早便集齐了分数,大家一下子就没了什么竞争的心思,整个气氛都很咸鱼。
不管是游灵境内还是游灵境外,都没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最带劲的也不过是谢玄霄被人破阵,按着亲了一口。
因为他阵术被解的轻易,所以私底下有人传了一句口诀,欲打法修先亲嘴,当天琅嬛阁里好几个学生从后山试炼场回去后破口大骂。
不过这也就是唯一的一点热闹了。
自那之后,一堆人玩起了躲猫猫,藏来藏去,既看不见斗法,也看不见人解灵,只有一栋栋黑白分明的房舍,摆的和桌上棋子一样密密麻麻,里头人来人往,最多爆发点小冲突,因着秘境内不许重伤,所以大多也是点到即止,枯燥无味。
一开始围观的师兄师姐们走了不少,还有一部分留在这里的,纯属是因为这边广场人多,热闹,过来打牌玩的。
而且今年因为谢玄霄和傅白榆、相里玄他们早早结盟,几大世家里没有针锋相对的死对头,榜首几乎没有任何悬念,连赌盘都没人开。
终试还剩下最后一天的时候,归离剑主终于赶到。
得到人来了的消息,院长亲自上门口迎接,“秦剑主,别来无恙啊?”
青云书院的界碑前,青年身姿挺拔,窄袖雪衣,孤身一人站在门口看书院校训,闻言颔首应和,“我很好,院长可还安好?”
“好得很好得很,你肯过来,老夫便是有什么沉珂,看见你也好了。”徐院长笑咪咪看着秦檀,仿佛看到了什么大宝贝。
秦檀是被他用极大的人情同剑宗掌门换过来的,剑宗掌门那老头起初还不乐意,说秦檀性情刚直,不会转圜,并不适合教书育人。
徐院长和多少剑修打过交道,知道剑修多少有些直来直往,但没关系,只要手里有个度,不打死人就行了。
更何况,秦檀名声在外,最多是独来独往,有些孤僻,哪里像那小老儿说的那般凶神恶煞?这不是很有礼貌吗?
他就知道剑宗掌门说的都是些屁话,他就是不想让自家苗苗过来帮忙,还好他当初够坚定。
“徐院长,路上耽误,来迟了些,让您久等了。”青年面相生的虽然冷峻,一双眼睛却柔和,唇角带笑,淡如春风。
“没等没等,刚剩下最后十一个时辰,正是择学生的好时候。”徐院长手一伸,径直就将秦檀领去了琢玉山。
徐院长私心里想给书院多添些人脉,尤其是像这种未来要承担起各宗传承,又还没收徒的青年才俊。
他侄儿徐静真早就被他薅过来教过几年书了,年前修为遇到瓶颈,被仙盟盟主丢到山下去试炼,也不知何时能回来。好在他前脚刚走,后脚就能补进来一个青云榜首,剑阁也算有了个撑场面的。
领着人来到琢玉山壁前,青年坐在了他的右手边。
上玄境剑宗为五宗之首,归离剑主一来,自然少不了寒暄。
元辰宫长老观其修为,前年仙盟碰面时还只是十境,如今已经让他看不清底细,想来这一年游历,秦檀修为再度突破,实在是快的让人牙痒痒。
“今年学生入终试的共有三百二十六人,如今已经淘汰五十六人,剩下些没集齐分数的,想来能有两百来个。”
院长摸摸胡子,看向秦檀。
山壁上的画面切换的乱七八糟,大多数都凝固在谢玄霄几人身上,见秦檀兴致缺缺,院长问,“可要看看剑修?”
“终试入学可有名册?”秦檀低声问他。
“自然是有。”
“可容我一观?”
徐院长翻了翻,从怀中取出一卷名册,“可是有剑主熟识之人?”
秦檀合上名册,淡定道:“只是看看。”
“今年剑修入终试的仅有十六人,到如今只淘汰了一个。”院长拨动留影石上的影像,一块块场景划过去,有摆烂的,也有正在同恶孽争斗的。
秦檀面色沉稳,看着那些跳动的画面,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直至画面一定,落在一处小巷。
四打一。
发髻挽的像兔子一样的“少女”粗暴一脚将飞至半空的乐修踹下去,另一个蓝裙“少女”夺了古琴,背于身后,绿裙少女和穿着月白儒衫的少年将人捆起来暴打,旁边还有个戴斗篷的少年拍手称快,画面混乱,惨不忍睹。
九州之内,因着乐修身份特殊,大多都是优待,就算不喜,也不至于这么残暴。
乐修本就不同于其他修士,他们主修心法,雾花境内清音一脉更是对调理识海心域,清理识海恶孽有大用,谁能想居然能看见三个剑修暴打乐修啊?
虽然说这是试炼,一视同仁,但未免也太胜之不武了吧?
天音阁那边的几位先生见状,面部表情多少有些不悦。
徐院长感觉头甚痛,赶紧的要将画面切掉,却不想旁侧秦檀忽然笑了一声,低低的,待他看过去,发现他一脸正经,仿佛那声笑是错觉。
“不用调,”秦檀靠着椅背,淡淡道:“就看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小贺:二五仔,你猜我为什么要揍你:)
小扶:呜呜呜胸掉了
徐院长:老登!你就是不想给我人!明明很温和啊?
苏昙:是呀是呀,我品学兼优,超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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