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第 126 章 怎会有人表演狗腿子,……


    “咱们走吧。”


    苏轼决意要给扶苏一个惊喜, 最好是能看到他“每在异乡倍思亲”,以至涕泗横流的画面。


    于是,他恳求了官家, 隐瞒下他将要北上襄助友人的消息。结果赵小郎接下来的第二封信中说, 多谢阿爹送来的物资,让自己有底气在云州中逡巡, 一边辅助狄将军的正经事, 一边看能不能发掘几个新的矿场。


    那岂不是说明,赵小郎不日将不再停留吴家村中, 行程和归期都不定?那还怎么找到他送上惊喜, 不得成了自己在他后面追着跑?


    苏轼一咬牙,连夜收拾起包裹, 坐上快马立刻出发, 争取在赵小郎动身前找上他。十二岁的少年郎从未吃过星月兼程的苦,全在这趟路上吃尽了。不知跑累了多少马, 送入多少灰土入嘴中,他才将将赶上扶苏和吴家村道别之前。


    就这, 如果不吓赵小郎个大的, 他就不配当太子殿下的挚友!


    苏轼兴致满满地拍了下马屁股, 催马跑下山坡,马腿一下蹬起风沙,一路上都在飞扬, 衬得马上之人神秘又嚣张。他打算就这样冲到赵小郎面前, 待尘埃落定后, 翻身下马,欣赏完赵小郎讶异得说不出话的侧脸后,笑着问他“怎么样?惊喜不惊喜?”


    他想得很完美, 现实却截然不同。早在他催发□□之马时,“咚咚”的马蹄声就引起了吴家村村民们的警觉。他们四望逡巡,很快就确定了来者是谁。谁也没说话,但人群不约而同地往后收缩,把扶苏围堵到院子最深处。


    仿佛已经默契地做好了准备,要用人肉筑起一座人墙,保护他们即将建起祠堂的神像。


    但在他们看不到之处,扶苏翻了翻眼皮:可以说吗?他猜到来人是谁了。


    虽然开心是开心的嘛……但苏轼会打什么小算盘,他用脚指头都能猜得一清二楚!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遥遥的马蹄声渐渐逼近,吴家村等人都坐好了起扑的姿态。待马匹的身影出现在院子边缘,十数人欲上前逼停马匹、千钧一发、剑拔弩张之意的时刻,扶苏看准时机,把手握成拳抵唇,轻咳了两声:“自己人,别开木仓!”


    村民们:“……?”


    开木仓是什么?


    苏轼:“……”


    可恶,这不是完全被发现了么!


    村民们虽然不解其意,但是小贵人让他们住手这一层意思还是听明白了的。众人不再跃跃欲试,转为防御式阵型,一瞬不瞬盯着马上人。


    仔细一看,咦,这马上之人怎么这么矮?果如传言中所说,宋人都是小矮子么?


    再仔细一看,哦,原来是个脸嫩乎的。多半还是个孩子呢。难怪小贵人认识啊,两个都是孩子,极有可能是玩伴吧。


    扶苏从马上之人遥遥唤道:“你还在村民面前秀马术。你难道不知道,吴家村以前走私过好多战马给大宋吗?”


    苏轼:“……”


    坏了,这个他真不知道。


    走私过马匹,对马的脾性最了解,自己想秀一路上练成的技术不就是班门弄斧?苏轼立刻刹车,哦不,刹马,满脸郁卒地一跃而下。他最关心的,其实只有一个问题:“殿下,你到底怎么隔着老远发现是我的。”


    “不是我看到的,”扶苏的心情十分好,也就不介意告诉他真相:“是猜到的。”


    “猜出来的……”


    苏轼一下子就想到了官家。扶苏说自己不日要去其他地方寻找矿场的那一封信,官家其实回了一封。难道说,他就是在那封信里……!?


    苏轼很生气,苏轼骂不出来。


    能骂什么呢?人家官家和殿下本来就是亲父子,搞点儿偏心的剧透本就理所应当。他又唱又跳的,倒成了丑角。


    但扶苏好像看透了他心头所想:“你猜官家说了什么?”


    “他只说了句‘肃儿担心之事,朕已有了法门’,可一个字没提会有人北上,更没提那个人是苏小郎你呀。”


    换句话说,全部是他推理出来的。先是推理出“有法门”指的是朝廷会有人帮忙。至于是谁?怎么帮?扶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求知报》的有关的人。其中知道他在云州的,又愿意千里奔赴而来的,有且只有一个。


    苏轼刚狠狠撇下的嘴角终于抚平了。他的脸上虽有郁色,黑漆漆的眼珠子却滴溜溜转了起来:“好啦,我知道啦。”


    “话说回来,你们刚才又在干什么呢?我怎么听到好像有人在哭?”


    扶苏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


    而村民们看到小贵人和刚才闯入的陌生人站在一起挨得极近,还亲亲热热地说话已经认可了小贵人的话,觉得他们是自己人了。既然是自己人,那么他问的话就要回答。


    “我们在商量给小贵人建祠堂之事!”


    会心的笑容从扶苏转到了苏轼的脸上。他一脸兴味盎然地问接话的吴老汉:“哦?不是好事一桩吗?怎么还有人哭起来了?”


    “还不是小贵人他不同意!他马上要走了,却连念想都不舍得给我们留着点。”


    吴老汉回答道。


    其实,他的心中有个私心:新来的看头发、牙齿也是个贵人出身,而且和小贵人关系极好。说不得由他出面,但凡劝上两句,小贵人就肯建祠堂了呢?


    这也是村民们心中的想法。


    他们和吴老汉一齐,诸多道眼神殷殷地看向了苏轼。


    扶苏却倏然瞪大了眼睛,仿佛遭遇了什么背叛似的:“你们怎么……颠倒黑白呢!”


    明明哭是因为舍不得他吧?怎么成了因为他不许建祠堂?


    苏轼高高地“诶”了一声,对着本人说出了他的一番高论:“可这不是刚好吗?”


    “刚好解决了赵小郎你担心的那桩问题。”


    他掰起手指,收小了声音,一条条地说起给扶苏立祠堂的好处:“你不是说,佛教没有向心力,不足以让百姓们拧成一股绳。”


    但是你的祠堂就可以。


    “云州方才被狄将军攻下,民心正是脆弱之时,未必觉得自己也是宋人。”


    你的祠堂,不仅能起到事迹宣传、收拢民心的作用。云州人都拜你个当朝太子了,还能没有归属感么?


    “而况日后总有一批官僚会来到云州,正好你的祠堂在,对他们还有威慑作用,还有利于澄清吏治。”


    “所以,赵小郎,你还有马上理由不答应呢?”苏轼问道。


    苏轼每说出一个理由,扶苏的脸色就灰败上一分。从理智角度思考,他知道苏轼的提议是最好甚至唯一的解法。但是……搞封建迷信活动的神像是自己的脸,这件事真的很膈应人啊!!!


    扶苏有十分的理由怀疑,这是苏轼对他刚才让人装杯失败行为的报复。但现在说这个没用,该找个合情理的借口辩论过他才行。


    扶苏的眼珠转了又转,终于想到了一条好说法。他掷地有声道:“私自建庙乃是淫祠行为!而且,哪有君主还在世百姓们就私下建庙的?这不是在挑衅官家么?”


    苏轼却悠悠然地说道:“昔年诸葛丞相去世后,蜀中遍地私自建庙的。你晓得后主是如何处理的?他把民间的庙全推了,自己以官方名义立了一个丞相之庙。”


    “后主与丞相非亲非故,只有近似父子之谊,都肯为丞相建庙。太子殿下,你和官家乃是亲父子,难道他不愿意吗?”


    扶苏:“……”


    扶苏:“…………”


    愿意,愿意得很。官家为了不占他的功劳归于自己任内,都想过禅位于子了。真要有个为他歌功颂德的祠堂,说不定官家知道了,都不会让吴家村的破费,自己拨款来建呢。


    扶苏无力地垂下头颅,捏紧拳头。


    可恶……!


    而苏轼则举起手来,向着村民们欢呼:“你们的小贵人同意了哦!”


    “呜——”


    “太好了!”


    情感丰富异于常人的吴老汉,甚至差点又哭了出来。他强行忍着眼泪,认真地多看几眼扶苏的样子,努力把他俊俏如仙童般的样貌印刻在脑子里。这样,到时候塑人像的时候,他就是最有资格指点的人了吧?


    不得不说,在出风头这件事上,吴老汉的执着一如既往。


    扶苏从吴老汉的动作中察觉了他的想法,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中憋闷的一口气怎样都憋闷不起来了。还有欢呼的、猛活着泥以示激动的村民们,原本向下的嘴角,却无奈地弯了起来。


    “就这么想要吗……真的是。”


    扶苏哪里知道,自己对吴家村的贡献到底有多大?先是派人布施食物不说,后面发现了煤炭的矿场,不仅没有占据私有,还允许他们用煤炭换取食物。每家都铆足了劲儿,换了够吃整整一年的粮食。


    后来,甚至把建好的厂房和蜂窝煤的制作秘方,一股脑儿地全交给了吴家村。这不是送了几枚金鸡蛋,而是送了一只下单的母鸡。


    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那指一条生财的明路,何尝不算再造的父母呢?


    按照古代的习俗,吴家村只是想建个祠堂,真的算轻的。


    转念一想,家家户户愿意掏钱出来,为一桩没什么实际收益的经济活动,不也说明了他们有了应对未来生活的底气?不也证明自己这些日子苦心劳力,算是没看错人吗?


    这样一想,扶苏舒服多了。


    他也对未来的云州之旅充满了信心。


    吴家村的村民们,还热烈挽留扶苏和苏轼再住一阵子,一直住到春暖花开,顺便检阅一下他们的祠堂建得标不标准。这个提议被扶苏一脸复杂地拒绝了。


    冬季很短,他们要抓紧时间做事。


    而且亲眼看着自己的泥人塑像什么的?未免也太过破廉耻了吧?!


    扶苏立刻吩咐精兵们收拾行囊,准备和他们奔赴下一个目的地。他把目标看向了怀仁县,因为之前在吴家村收煤炭的时候,就有怀仁的乡民为了那一两筐土豆,雪天步行数十里。


    当时扶苏听了目的地之后于心不忍,在装得挤挤挨挨的筐子里,硬是又塞了几个土豆。他一边听着连声不迭的感谢,一边在心里默默标记下这一处地点。


    那里拿得出煤来换,必然是有矿场的。而且根据乡民们的情报,是一处露天矿场。


    那还等什么呢?


    恰逢前日下雪,路上俱是一面齐整整的皑皑白色。骑着马倒还好,步行的时候满是泥泞。几十里的路程,扶苏顾念着安全为上,硬是走了两天一夜才到。


    到了怀仁县本地,已经人困马乏了。


    怀仁县里,有狄青留下的驻军,他们就先去找驻军会合。驻军已经平定了当地的秩序,领头之人和扶苏一商量,就决定分散着安置这五百多人,先在县城好好休整一天,明天再前往乡下的矿场。


    扶苏和苏轼分到的借宿人家,自然是本地条件最好的富户。此人姓张,经营着县城十几家商铺,还有一间三进的大宅院。古代县城这个条件,听起来就豪奢非常。


    扶苏暗忳着:这人都比我有钱了。


    令人泪目的是,扶苏虽然业已经手了棉花、土豆、报纸出版、煤炭等好几桩赚钱的生意,却始终没什么个人财产。


    一来是他衣食住行的标准很高,除此以外没什么物欲,也就没什么需要钱的地方。二来,他就像后代的那些商人一样,现金流相当紧张,有点儿私产就填补进再生产里去了。


    所以,严格来说,他堂堂大宋太子,能掏出的铜板,还真不如县城随意一家富户多。


    “那让建祠堂的地方给你上贡香火钱,你不就有钱了么?”苏轼笑嘻嘻道。


    扶苏的拳头一下子硬了:“不刺挠我几句你就不舒服是吧!我就知道你嘴里指定没好话!”


    苏轼坦诚直言:“还真是。”


    扶苏:“……”


    两人说说笑笑之间,远远途经了官衙,不约而同放慢了脚步。按照狄青和当地士兵的领头人所说,他们已经实控了怀仁县,官衙也就应当在掌控中。只是,它到底运转得怎么样呢?两人都想一探究竟。


    这一看,就发现了问题。


    “咦,是不是有人跪着晕倒了?”扶苏眯了眯眼睛:“我看错了么?”


    “你没看错。”苏轼说:“那人穿着一身孝,和雪地融为一体,确实很容易看花眼,刚才我也以为自己看岔了。”


    官衙前,穿孝,跪着晕倒。


    这不是不白之冤的妥妥标配吗?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扶苏立刻指示起跟随的内侍:“去把那个人扶起来。”


    “是。”


    内侍们麻利地把人扶起,从那人的身形和头发散落的长度来看,是个女子。扶苏和苏轼立刻凑上前去观察,只见那女子翻过身来,嘴唇已经冻得发乌发青了,手上狠狠拧着一条破烂的白布,把那一截手臂绑得没有血色。


    扶苏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好凉。


    “诶,你们——”


    原本还紧闭的官衙,突然走出一个人来,似乎想要驱赶扶苏。他身形在百姓中算高壮,狠声狠气地说道:“你们是谁?官衙重地快些走开!把那个女的给我放下!”


    扶苏连冷冷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内侍却明白了太子的意思:“呸!你们整个云州都被我们打下来了,你算什么东西,要赶我们走?”


    壮硕的衙役心中暗道晦气:糟求了,竟然是宋人。


    宋人,甚至在三月以前,都是和云州的上下不相干之人。据说他们个子矮小、不擅长兵事,还时常闹饥荒。但那也只是偶尔的传说,不在云州人的生活主旋律以内。


    结果,就在一个月出头前,云州满州满城都在下大雪,又遭逢辽帝强征粮食,眼见要饿死一大批人的时候,竟然是他们瞧不起的宋人站了出来,偷偷给他们运粮食,还会偶尔掉落一种此前闻所未闻的棉衣。


    有了宋人的接济,心怀不安的百姓立刻冲撞了官衙的大门。衙役的日子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难过起来的。当他还在期盼着外面来援,拯救官衙于水火之中时,又被一位姓狄的将军狠狠地教了做人。


    天杀的!到底是哪个脑子有泡的人在传宋军不善兵事的!都那么折腾他了,还叫不善兵事?


    自那之后,衙役只好加紧尾巴过起日子。再像往常一般作威作福,只会被巡逻的宋军军队无情肘击。谁知道他那么倒霉?就坐在衙门大门口守门,都能碰到宋人,还是一看就很有来头的宋人。


    他只能恶狠狠警告:“这女的背后的事儿不简单,你们当心惹火上身。”


    扶苏的神情淡淡;“当是别人看到我们,当心惹火上身才对。”


    怀仁县已经在宋军掌控之下,他又有五百精兵傍身,还有什么祸事能让他害怕?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全县城的男子集结在一起,也抵不过五百精兵的冲击。


    但衙役的话,却更让扶苏确信,这披麻戴孝冻晕过去的女子,蒙受了不白之冤。至于衙役为什么放任她晕倒在官衙门口?恐怕是处置了她怕宋军发现端倪,收留她又怕女子的仇家责问,干脆雪天任她冻毙,慢性死亡。


    四下都是空旷的大街,覆盖着绵绵细雪,不是把人叫醒的好地方。扶苏沉吟了片刻:“干脆把他带去张家吧。”


    苏轼说:“我都听殿下你的。”


    说走就走,扶苏让内侍把那女子抬着,却再没有和苏轼说笑打趣的心情了。他再穷再没钱,也是一国之太子。从封建意义上讲,全国都可以被他收入囊中。


    但这个晕倒的女子呢?她是真的身无长物。扶苏特意看了一下,被她圈在手上的戴孝用的白布都是破破烂烂的,还有股发霉味。


    恐怕凑齐这一身重孝的、伸冤的行头,对于此女子来说都无比艰难。


    唉……


    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弥散在白茫茫、静悄悄的雪地里。


    “离张家还有多久?”苏轼问道。


    引路的宋军说道:“再过两条街,再拐一个角就到了。”


    扶苏再次在心里感叹张家的有钱程度:离官衙只隔了两条街的三进院落。绝非有钱就能做到。那衙役曾说过,这女子背后的仇家很不得了,难道说……


    扶苏的心中留了个影儿:“那咱们走快些吧。”


    刚过两条街的地方,远远地看过去,张家的朱色正大门已经完全敞开,有个管家样子的人来回踱步,看到是他们来,立刻露出个谄媚的笑脸来,脸上的皱纹都要皱成菊花了。


    “哎哟,哎哟,几位贵人有失远迎……”


    扶苏的面容矜持而冷淡,面无表情地掠过那人的面前,不多给一个眼神:“闲话还是少叙,我们需要休息。”


    苏轼立刻跟上:“有没有空房间?快点儿带我们过去!”


    管家的套近乎丝滑小连招被打断,笑容倏然僵了一下。下一刻就恢复如常:“有有有,是我们没有眼力见儿了,房间都准备好了,我这就派人带着贵人们过去。”


    他手臂一指,立刻有两个容貌俊俏的丫头从背后出现,殷勤地指起路来。扶苏留意到她们眉眼和嘴唇上的艳色,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脚下慢了一步,不动声色拉开了距离。


    苏轼呢,他什么都没发现,兀自对着扶苏傻乐呢:“嘿嘿,赵小郎,你刚才那一句话,真的好有贵人的模样。”


    天生的矜贵气,清高孤傲,目无下尘。仿佛和不相干的人说话都是平白脏了眼。管家平白被他打断了话,还什么都不敢说,还要反思自己是不是话太多,殷殷地陪着笑脸。


    这是扶苏第一世偶尔会拿出来的派头,却苏轼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毕竟嘛,赵小郎在他面前最多的,就是言笑晏晏的和煦模样,又或者是被他故意气到破防的气呼呼鼓包子。


    “我呢,赵小郎,你觉得我那句贵人的狗腿子,表演得像吗?”


    扶苏饱含同情地看了人一眼:唉,搞不懂,怎么会有人表演狗腿子还那么开心哦?——


    作者有话说:扶苏即将开启青天副本[让我康康]


    让我们猜猜,经此一役,祠堂里的塑像会变成什么样?


    第127章 第 127 章 扶苏:我拒绝承认这人……


    嘲笑过后, 扶苏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


    同行还有个疑似蒙冤、生死不知的女子,哪里谈笑得起来呢?扶苏情知,苏轼也不过是试图开点儿玩笑活跃气氛, 不让整支队伍死气沉沉而已。论及对人命的关切, 他一点不比别人少。


    好在终点,也就是他们的客房马上就要到了。扶苏让内侍提前去找蜂窝煤, 等一进屋子就扔进炭盆点起来, 最快速度让女子快速回温。同时,他还让人准备了温开水、生姜, 煮成水一起让女子喝下去。


    推开大门, 室内竟然已经点着数个炭盆,温暖如春。扶苏指挥着内侍把女子稳妥地放在床上, 一行人旋即扔下行李, 顾不上歇口气,就跑前跑后地忙活了起来。


    也许是温度回升让女子有所察觉, 也许是他们弄出的动静惊醒了他,女子发乌的嘴唇渐渐变红, 眼皮子也轻颤了颤。


    一直在女子身边盯梢的苏轼发现了:“殿下, 殿下, 她好像要醒过来了。”


    扶苏立刻上前:“我来看看。”


    几乎话音刚落,女子就眼皮子飞速颤抖中睁开了眼。发现身处陌生的环境,她浑身一抖, 一下子瑟缩了起来。直到看清眼前是个小孩子、且再无其他人之后, 才稍稍放了心, 嘴唇动了好几下,发出含混的声音。


    苏轼好奇道:“她在说什么?”


    “在问她现在在哪儿。”幸好扶苏在云州待了有一阵子,听惯了吴家村的乡音, 不然还真听不出来这女子在讲什么。他旋即扭过头,乌溜溜的眼睛对上女子的脸。


    “这里是张家,就是怀仁县最有钱的那个张家。”他回答道。


    孰料,女子听到“张家”二字,就像打了鸡血一般腾地站起来。但她的气力在雪地里消散了太多,还没站稳就重新摔回了床上。


    这一番动作,恰好佐证了扶苏先前的猜想。他不由得庆幸,幸好自己进门的时候足够果断,没让管家看到这白衣女的身形。现在好了,他们直接带着白衣女子深入了敌方腹地。


    这样好的机会,贸然暴露可就太不合算了。扶苏打了个手势,示意女子稍安勿躁:“你和张家有仇吗?你们发生过什么事。”


    女子咬着下唇,手紧紧捏着被子边,一双雾蒙蒙的眼死死地盯着扶苏。半晌,问他道:“你是谁?你和张家是什么关系?”


    也只有这时候,扶苏才感叹自己小孩子的外表不碍事儿,反而帮了大忙。若他是个成年男子站在人前,女子肯定不会如现在一样放松警惕,还肯跟他说话。


    他张了张嘴,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身边的苏轼就替他回答了:“我们是能帮你的人。跟张家的关系嘛……他邀请我们到他家做客。我们在路上看到你倒在地上,就把你搬回来救治了。”


    所谓的“他”,自然就是张家的主事人。


    扶苏刚想用方言给翻译一遍,女子就反应极大,死死盯着苏轼,眸中浮现出浓重的警惕之色:“你们和张家是一伙的?!”


    “等一下?你听得懂大宋官话?”


    “我父给大宋盗过马,我自然听过许多大宋官话。”


    啊,那就是自己人啊。


    扶苏循循善诱:“那你或许也听说过‘王大人’这个名字?”


    几年前,王安石奉旨在边关走私北马,可是把一个地方的资源薅干净了,再去开启下一片地图的。换句话说,他几乎和当地的所有马贩子打过交道。


    果然,女子的眼神变了。她来回打量着扶苏和苏轼:“你们是宋人?”


    “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女子几乎卸掉了肩膀上所有的重量:“我等的就是你们。”


    “啊!?”


    扶苏和苏轼讶异地叫出声。本以为是好心救助的路人呢。原来就是冲着他们来的。转念一想倒也不奇怪,人家是在官衙下面晕倒的,官衙被谁控制着?大宋的军队啊。要是及时补上县令和师爷,早就开庭审理了起来。


    如今,倒也算歪打正着。


    苏轼也反应了过来,笑着对扶苏道:“正好,我们也当一回县令和师爷罢。”


    扶苏斜眼看去,嫌弃道:“你就不能有点出息,自己当一回青天吗?”


    转过头和女子说话时,则换了副轻柔和煦的语气:“你有什么冤屈,还有你身上这副孝是怎么来的,可以一并同我们讲讲吗?倘若确有其事,我们必当竭尽所能、为你伸冤。”


    他隐隐有所预感,女子要讲的故事,或许非比寻常,甚至牵扯到两国之间。


    女子早在两人承认自己国籍时,就暗暗下定了告知的决心。她再没脑子也有眼力儿见,看得出扶苏的头发、牙齿、言行举止都非寻常人家之子。这样的人承诺的“竭尽所能”,比她一开始预想的最好结果还要好。


    她顿了顿,说出了了埋在胸腔准备了千百遍的那段话:“我叫段银儿,是怀仁人,我阿爹也姓段,他是县里最大的……盗马贼。”


    听了女子的讲述,扶苏眼神微妙地一闪。倒不是因为她的废话文学。只是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呢?盗马贼、姓段……这父女俩不会是《水浒传》里一百零八好汉中,排名最后一位,诨名为“地狗星”的段景住的先人吧?


    “然后呢?为什么你说‘曾’?后面发生了什么呢?和张家有关吗?”


    心中胡思乱想着,但扶苏面上仍表现得专注而关切,循循地诱导着段银儿接着往下说。


    “我阿爹早年受过一个宋人的恩惠,对宋人极有好感。几年前,王大人派人来我们边关寻良种马时,他又有些门路,就和王大人搭上了线,赚到了一笔钱财。”


    “但这事到底危险,本打算金盆洗手不干的……却被张家半路截了胡。”


    “嗯?”


    说到此处,段银儿机械地咬唇,用的力气让扶苏怀疑会把她的嘴唇撕裂:“张家原先也是靠略卖起家的,但他们比我们脏多了。我们运的是畜生,他们运的……却是活生生的人!”


    “什么!”


    扶苏倏然惊叫出声。段姓女子一番话,立刻想到了阿菩、阿余等三位被拐卖到汴京来的可怜辽国女子。


    当年王安石到了辽宋边关,头等任务可不是买马,而是清理边关中忙着遮掩、经营略卖人口的蛀虫。宋国这边的清理干净了,辽那边的却鞭长莫及。


    难道说,就是这张家?


    扶苏平复了一番心情:“你继续说。”


    段银儿说道:“那张家毕竟也知道拍花子不光彩,又极为眼红我阿爹的生意。然后他们就设计杀害了我爹,领着他的尸首去衙门检举,和县官儿瓜分了他们的家财。然后自己再也不干拍花子的活,改领了我爹的门路,继续和宋人贩马去了!”


    “我那时什么都不懂,真以为阿爹是意外溺水而死,后面还是阿爹相熟的朋友看不过眼,告诉了我真相。”


    “但我那时候势单力薄,没法子和张家对抗,只能暗中搜罗他们略卖人口、还有杀害我阿爹的证据。”


    “但你不仅收集到了证据,还等到了宋军过来,收拾了怀仁的县官,替你报了一半的杀父之仇。所以,你想重新让宋人给你主持公道,把张家也解决了。”


    段银儿果断点头:“是!”


    于是,她和苏轼立刻双双转头,看向了扶苏的方向。段银儿也看明白了,扶苏虽然看上去年龄最小,却是在忙前忙后的所有人中地位最高的人,没有之一。也唯有让他“竭尽全力”的承诺兑现,自己背负的冤屈才有昭雪之机。


    所以,扶苏会怎么做呢?


    他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旋即招来一直等在门外的内侍:“你去传我的命令,集结二百人、带上武器,立刻把张家宅邸包围住,不许人出入。”


    苏轼吓了一大跳:“啊?”


    直接派兵围住住宅?要不要这么大手笔?


    段银儿也明显呆住了:她猜到眼前之人并不势单力薄。但是直接调兵包围张家府邸?还是太超出认知了。能口头调兵的都是什么人啊,难道说,她今日撞上了大运……


    扶苏此刻却转过头来,对着她说:“你身体还好吗,可以行走吗?若还是不行,就躺在此间休息,我派人去你藏着证据之处,把那些证据取出,和张家的主事人当场对峙。”


    苏轼顿时眼前一亮。


    这个好!这个他爱看!


    扶苏又对着段银儿一脸认真地说:“若对峙的结果出来,你原是在说谎意图污蔑张家,那我亦不会轻饶。所以你可想好,现在喊停,我就权当没这回事。”


    段银儿咬牙,斩钉截铁:“我要去拿!”


    旋即她说出了一串地址,竟是在城中一处书局中。她不好意思地朝扶苏解释,这是她提前想好的退路。倘若她戴孝伸冤不利,以至于身死,这份证据就托付给书局印刷成册,广而告之。


    为此,她花光了全部的家当。


    听得苏轼啧啧有声:“这也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手段呐。”


    再往前说,身怀父仇但隐忍不发、蛰伏数年收集证据、找准时机戴孝伸冤……又有哪一件寻常的呢?


    苏轼看向段银儿的眼神变了。


    “好了。”扶苏睨了他一眼:“你不是爱看热闹么?就劳烦你跑腿去一趟书局,取回段家娘子所说的略卖证据。对了,别忘了带上几个士兵,保证安全。”


    “冰天雪地的还让我跑腿……”苏轼嘟嘟囔囔地走了,但他离去的背影毫不迟疑,一点儿没有不情愿之意。看得出来,接下来的热闹让他极为期待,以至于迫不及待了。


    “等吧。”扶苏对段银儿说:“能做的你我已经做了,接下来安心等待就是。对了,给你熬的生姜水别忘记喝了,去去寒。”


    毕竟,一会儿还有场硬仗要打。


    扶苏的院子乃是客房,四周清幽至极,门外又是雪天。得天独厚的条件,仍可闻外面隐有兵戈混合着哭喊、叫骂的声音,令人产生诸多不安的联想。段银儿没见过这阵仗,不由捏起了被子沿。


    眼前这个连少年都算不上的孩子,他不会害怕么?她循着望去,却只能看见半边雪白可爱,圆嘟嘟白滚滚的侧脸,像一口饱满的糯米团,让人有一口咬下去的冲动。


    除了可爱之外,竟再不见任何多余的情绪。


    扶苏突然扭过头:“你在紧张么?”


    段银儿摇了摇头:“没有。”


    扶苏看出她在强撑:“不如跟我说说,你在书局里都藏了哪些证据?”


    “……”


    “……”


    突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从阶外传来,脚步声中混杂着焦急与愤怒。他才从床头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副要迎接客人的架势。


    “吱呀——”门开了。


    “贵人这是何意?”


    来者是个陌生的脸孔。和古代成功商人的刻板印象一样,他长得相当白胖。本该和气生财的脸上,不见丝毫和蔼,反而是十足的愤怒与惧怕之色:“贵人来我家借住,又为何要把我家府邸包围,扰得我家宅不宁,这是什么做客之道?”


    “我途经怀仁,有幸借住于贵家,却连见一面您的资格也无,您作为东道主,怕也没资格吐槽我的做客之道吧?”


    其实扶苏早就想吐槽了,让官家迎接,两个样貌出色的婢女引路,打的什么算盘也只有苏轼看不出来。偏偏自己还不出来见一面,扶苏三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慢待!


    “那您也不能把小人的家给围了啊?!”


    “哦,那就是另一桩事了。”扶苏的眼神飘向段银儿,发现她的眼里已经蓄满了仇恨。如果不是还要留着人一会儿对峙,恐怕她就要冲过去饱以老拳了:“你来说吧。”


    “今日我拜托了贵人围着你之宅邸,是为了一桩旧日恩怨。张复财,你设计杀害我父伪装成自杀,连同官府谋夺他家财、接手他生意,这条人命你可敢承认?”


    张复材,也就是张家的当家人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瞬,立刻举起手来:“你血口喷人!”


    他转头连忙对扶苏说道:“小贵人,你可别听她的被蒙蔽了。我卖给宋军的马,不知道比她那短命鬼的爹多了多少匹,这些都是桩桩件件记载在册的啊!宋军兵临城下时,我也是头一个主张开城门的,不然哪有资格让您光临大驾啊?”


    “若您听信了这疯女人的话处置于我,恐凉了怀仁百姓之心啊!”


    扶苏:哦豁,竟然懂得用功劳绑架我。反应还挺快的。


    他不觉得张复财所说的功劳有假,不然怎么会轮到接待自己的好事?云州人不知他的身份,宋人知道啊。分到美差一份,肯定是当初狄青狄将军跟他许诺了什么。


    “或许吧。”扶苏不置可否道。


    在张复财由怒转喜,段银儿脸色飞快灰败下去的当口,他话锋一转:“那,另一桩呢?”


    “关于段银儿告诉我,你在辽宋边界常年略卖人口这一桩事,你有什么可说的么?”


    张复财肥肉横生的脸上空白了一刹。他还以为刚才的指控就是全部,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现在再想狡辩之法已经来不及,脑子空下来突然转不动了。


    “他没有,我可有了。”


    从张复财的身后,突然传出一道声音。苏轼摇着头道:“段姑娘的手段未免也太高明,竟然从张家把他们卖人的账本搞到了。”


    难怪她这么有底气、敢对峙呢。只要找到一个靠谱的、愿意给她伸冤的靠山,拿下张家几乎是百分之百的事情。


    他扬了扬手中陈旧的书册,眼睁睁看着张复财扭过来的脸上惊恐交加:“这位就是张家的家主吗?看上去倒还人模狗样的,谁知道背地里狼心狗肺啊。”


    “喏,赵小郎,你来看看。”


    扶苏接过了账簿,翻了几页,发现上面记载得极为详尽。某年某月,从何处拐了多少人,卖了银钱几何。轻描淡写的一条记载,背后不知是多少家庭的血泪。


    他若有所思,循着年份往前翻,在某条记载中找到了“庆历元年九月”“十八人”“出手时只余十七”的字样,关于被略卖女子们的来历,明晃晃写着“蓟州”“盛京”等字眼。


    “这,这些都是那个疯女子自行伪造,试图构陷于我!请贵人您擦亮眼睛啊。”


    “哦?可我怎么在上面看到了我认识的人被拐卖的记录呢?”


    不会错的,这就是经受略卖了阿菩等人的拍花子。和她们透露的信息每一条都吻合。


    “可,可我给大宋送的都是女人,这不是在帮您么?”


    这句求饶的话彻底点燃了扶苏的怒火。他冷笑了一声:“你把女子都当成什么了?方才那句话,你敢不敢当着那些失去了骨肉至亲的人的面说?”


    说完又觉得没意思。


    和人贩子讲情讲理是没用的,唯有惩罚才是他们该受的:“你既然这么说,那你也押回大宋,权当是我给云州帮忙了吧。”


    他挥了挥手,门外的精兵立刻涌入数人,把张复财团团围住。一个扭身就压住了他胳膊。


    张复财的脸色“唰”地变得煞白。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却被休息好恢复了力气的段银儿一拳抡倒在地。扶苏半背过身去,望天又望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现代法律不容许私刑。查清事实后,应当交给有司按法律处理。


    但现在是古代。


    段银儿忍着没揍的拳头,最终还是如雨点般落在了张复财的脸上。他被人按住,肥白的脸很快由红色变为错落有致的大片青紫。


    段银儿也渐渐卸掉了力气。她看着张复财被打得哀嚎连天的样子,先是一阵解气,眼底渐渐变得空茫。最后,发出一声哀痛的悲泣。


    杀害她阿爹的人终于被抓住了。可罪名却不是杀人。醉酒落水和故意推人下水之间,猫腻太多,证据实在太难找。她只能从略卖人口入手,千辛万苦才搞到了张复财藏的账本,徐徐图之等待转机。


    终于,让她等到了今日。


    她出够了气,张复财才被拖下去。扶苏又嘱咐了几句:“他的家人、管家、下人、还有生意伙伴也都查一遍,应该也有许多同伙、帮凶、知情不报之人。”


    “哦对了,再在县衙前设一座登闻鼓,凡是曾经被张家欺压过的百姓,都可以去敲那鼓诉说自己的冤屈。”


    “这个好。”苏轼说道:“我就不信了,他这么坏的人只做过一件恶事。”-


    怀仁县的恶霸张家倒了。


    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了乡里乡亲。村民们沾亲带故,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个被张家欺负过的亲朋。提起这件事时,都是异口同声啐的:倒得好,早该倒了!


    唯有吴家村的村民,关注点却不太一样。


    “小贵人?你们说?按倒了张家的是位小贵人?多小?多贵?他长什么样?”


    这件事不在传闲话的关注范围内,被问到的人都是一头雾水。吴家村人坚持不懈,还是只得到了几个片段式的形容。


    “是宋人”“糯米团子似的”“看起来就很贵”“像年画上的小仙童”……


    吴家村村民们陷入沉思,面面相觑。


    “是他吧?”


    “绝对是吧?不是说过自己要去怀仁?”


    “我看也……”


    “打什么哑谜呢!”吴老汉:“你们有话就直说嘛!这除了小贵人还能是谁?小贵人那么聪明,能断案不是很正常么?”


    “但问题是……”村民们看着自己给扶苏塑起的雕像陷入了沉思。


    因扶苏带给他们的是一条发财的明路。塑像的时候几乎全票通过,让小贵人戴上幞头、手握元宝高高举起,塑成了一个可可爱爱的小财神爷的模样。以便后世人常来观瞻供奉、香火不绝。


    现在,又得知小贵人竟然还是个青天,这塑像又该怎么改呢?


    吴老汉:“这还不简单?小贵人不还另一只手空着吗?改动两下不就行了?”


    于是,扶苏的泥塑像再度新鲜出炉了。新形象里,他左手握着硕大的金元宝,右手握着一根沾满墨水的判官笔。


    糯圆如团子的可爱脸蛋上,左半边眉眼弯弯、笑意盎然。右半边铁面无私、威严横生。


    ……看上去就像精神分裂了一样。


    后来,因众所周知的某种原因,这形象传播得越来越广,从云州出口转内销,传回了大宋的国土之上。只有掩耳盗铃的某位皇帝,强烈要求不给该塑像冠名。


    扶苏:我拒绝承认这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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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8章 第 128 章 官家:我有好大儿,但……


    对于扶苏拒绝承认的行为, 众人纷纷表示不解。从古至今,历代帝王多求生前身后名,怎么就你一人特立独行呢?百姓自愿称颂于你, 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扶苏:不, 你们肯定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做“一粉顶十黑”!


    因为第一世的惨剧, 扶苏第二世在网上关注过几个历史博主, 知道他们天天拿历史上的帝王将相们互相比较拉踩,俗称赛博斗蛐蛐。


    万一自己因为这雕像留下了什么千古美名, 结果翻史书一看, 你的“青天”功绩其实就是微服私访时解决了一下当地的恶毒乡绅……


    那他的名声可就别想要啦!


    但民间倘有什么风声流传,光靠禁是禁不住的。后世的《大义觉迷录》就是前车之鉴。扶苏只好捏着鼻子。每天兢兢业业地司理起刑狱之事, 好让自己后世不要嘲笑得太狠。


    至于后来他因“青天”之名和划时代的法治思想, 屡屡登上后代法制史教材。乃至于成为法律人士的祖师爷之一,就是另一桩故事了。


    不止是后来当了皇帝, 其实自扶苏他派兵围住了张家,众目睽睽之下把张复财绑住出了宅门, 塞进衙门的监狱, “小青天”的外号就立刻流传开了。


    这件事反传回扶苏的耳朵, 他听完之后就沉默了:“原来怀仁县人苦张家久矣啊。”


    明明对他全无了解,只听闻他抓了张复财就能好感顿生,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大家伙太恨张家了。


    那他这个青天, 还真得当下去。


    扶苏拉上了苏轼, 又点了几个识字的士兵, 在衙门前摆了一排桌椅板凳。干什么?免费帮人写诉状状告张家!也接待被告人其他城中大户!


    大家搞快点儿,有冤申冤,有仇报仇啊!


    其实, 扶苏早在衙门前设立了登闻鼓,但效果却一般般。不是谁都愿意众目睽睽下诉说自家的伤疤。而且怀仁县迄今没有靠谱的县官和师爷——之前的早被狄青进城时,当着县里人的面一刀砍了。


    据说,当时也是一片叫好。


    “那不对啊?”苏轼问道:“就算我俩去写诉状但还是没人审案子啊?”


    扶苏:“有啊?”


    “谁啊……难道殿下你指的是,我俩?”苏轼瞪大了眼睛,顿感压力山大:“不,不行的吧,我只会背《天圣令》和《宋刑统》,不会背《大辽律》啊!”


    “不,也不对。当年沛公被老秦人喜迎入关不也只约法了三章?咱们也可以效仿高祖啊。”


    无意中被插了一刀的扶苏:“……”


    意思我都明白,但你举例子的时候能不能换个?扎得我心痛啊。


    扶苏捂着心口,缓缓吐出一口气,惹得苏轼不明所以地看过来:“没办法,平息民愤、收拢民心是当务之急,但不能把张家人处死了之。这是在给后来的大宋官员治理上难度。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当一回‘青天’了。”


    “而且这里,唯一系统熟读过律法的也只有你我,咱俩不上还有谁上?”


    “还真是。”苏轼托着下巴沉思。多年的编辑经验让他职业病发作:“但这次机会难得,大家都关注着……”


    “殿下,你说,我们趁机在怀仁县兴办《求知报》怎么样?前几期的素材就用审判张家的过程和经典案例,大家肯定都会买来看,等读者群固定下来,后面我们再慢慢改成别的内容。”


    起号教程。


    扶苏脑海中突然浮现这四个字。


    “你以后……一定会成为大博主的。”


    “博主?那是什么?”苏轼不明所以:“是大官的意思吗?那就借殿下吉言——”


    回去就可以升官啦,嘿嘿!


    就这样,兼具多重目的的“赵氏/苏氏免费代谢诉状业务”在官衙大门前堂堂开业,不收取任何费用,一条龙服务,童叟无欺!


    其声势之隆重,还把原本被冻风寒卧床养兵的段银儿引来了。她远远来到县衙的大门外,就看到两排士兵带着刀立于两侧,负责维持纪律。中间留出用于排队的空地,人山人海、人头攒动。


    “姓名?”


    “俺、俺叫许二妮儿。”


    “年龄?”


    “五十七……六十多啦!”


    扶苏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赞了一句“您真高寿啊,外表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哄得来告状的人骄傲地露出了半颗门牙。


    “所以,您要状告张家的谁?什么事儿?”


    一说起这个,许奶奶拧着手指,踌躇不安了起来:“俺要告的状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还、还算数吗?”


    现代刑法追溯时效最长是二十年。但还是这句话,这里是古代。


    “您要告状的人活着,且承认,就算数。”


    许婶子立刻精神一振:“俺要状告张家老二毁俺的名声清白!当年俺要嫁人的时候,去他家铺子里买东西,就被他说偷了他家东西,其实压根是他自己亏钱了,赖在俺女儿的头上!害得俺二十多年抬不起头!”


    扶苏提笔刷刷刷在纸上埋头苦写。


    其实许婶子正心中忐忑着,就这么鸡毛蒜皮一件小事,值不值得她专程跑到县里说道。丈夫、甚至儿子女子都劝她算了,可是许婶子就是咽不下这一口气!


    许婶子端详着扶苏的样子,他没有像村里那些人一样跟着啐几口张家,然后叹着气劝她“咱们能怎么办呢,日子还不是照样过”。


    其实她知道,有的人并不是十分信她的话,觉得张家是她女儿偷东西的背锅侠。


    此刻的许婶子心中颇为空落,因为没得到惯常的附和回应,她不禁猜测:这小小的青天大老爷会不会不支持她?


    但她转念一想,这可是笔和纸呢!好贵的!小青天大老爷正在为她用纸和笔写字,不比随口一句附和值钱多了?


    如此想着,她又安心下来。


    扶苏对许婶子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他记录完时间、地点人物后,又问道:“如果这个案件真相大白了,您介不介意我们将它登载在报纸上?就是写在纸上,可以给你到处给人看!”


    许婶子听懂后:“不介意!不介意的!俺要证明俺是清白的!”


    “好的。”扶苏填完了最后一个选项:“您后天可以来官衙门口,查询这个案子的审查结果。嫌疑人是否伏法认罪,都会记录在县衙门口的告示上。后续如果这桩案子登报,我们也会亲自把有案情的报纸送上您家门。”


    他说得文绉绉,许婶子却听懂了,她看起来十分高兴,双手拍着掌:“那就是说,闺女的清白被白纸黑字写在纸上了?俺可以给人看了?”


    “对。”


    而且,扶苏真心相信,许婶子的梦想多半可以成真。因为……这是他接到的第四起指控张家门下某家店铺污蔑顾客偷窃之事了。


    地点、人物、作案手法全都高度一样。基本排除了报案人构陷的可能性。


    他的心情不免微妙,从堆得厚厚的纸张堆中抽出几分,走向了县衙的深处。


    许婶子口中的张家二爷,乃是张家主事人张复财的二哥。因为查出来参与了略卖人口,他也一并被押送到衙门的监狱里去。扶苏不多时就走了出来,手中的几份诉状上都用朱笔划上了一个鲜红的勾。


    张家老二承认了。


    四份情节高度相似的罪状,他否认了一份,还有第二份第三份,由不得随意抵赖。而况,扶苏还说了句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骗你的,其实坦白也从严。


    非是扶苏做人不道德,只是这些日子张家的罪行,光是审出来的就堪称罄竹难书。这么说吧,略卖人口甚至不是他们背负的最大罪名。污蔑他人偷盗,更是只算毛毛雨。


    更别提,还有许许多多因为缺乏证据而无法立案,只能成为悬案的诉状了。


    一天天下来,扶苏的指头磨出了茧子,才送走了闻讯想来告状之人。当中甚至有吴家村的。那人告完状后,扭扭捏捏地告诉他,他们把小贵人的泥塑像建好了。什么时候干透,什么时候开始供香火。


    扶苏:“……”


    你不提的话我刚忘掉。


    那人临走时一步三回头:“小贵人,别忘了常回吴家村看看啊!”


    扶苏:“嗯嗯嗯好好好。”


    待他走远了以后,旁边的苏轼立刻促狭地凑了上来:“真的不回去看看吗?”


    “想看我笑话直说。”


    不过,正因为扶苏没有回吴家村,导致好久以后才发现自己的造型竟然那么雷人,想制止已经来不及,就像另一段因果报应了。


    现在他们的当务之急时是,把整理出的诉状编成卷宗,再挑出典型的素材编出第一期报纸。这个过程堪称书海漫天,苏轼一边做一边吐槽起来:“干完这个活之后,我觉得我可以直接去刑部了。”


    “别急别急。”扶苏安抚道:“我今晚就给阿爹写信,让他再送几个帮手过来。”


    “帮手?谁?我可以点人吗?”


    扶苏别他一眼:“想得美。”


    当大宋朝堂是菜市场呢!还任你挑!


    “先把报纸弄出来吧,《求知报》云州特供版本临时主编。”


    苏轼听了这头衔,“唉唉”地叹着气。早知道不放下大话了。接手这工作相当难捱。罪人伏法是好事一桩,但看着十几年、二十多年才沉冤昭雪的前情,又让人心里难受。


    唯一的安慰是,司马光不在云州,所以他们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编完内容之后,还有一些列麻烦,譬如说印刷的问题。云州此前从未有书局接过此事。最后还是段银儿中间牵了线——她藏证据的书局是她的乙方,留着印证据但没用上的那些银钱,全用来印了报纸。


    “如此方才叫用得其所。”她说。


    扶苏和苏轼没推据,亲口道了声感谢,然后就钻到书局的后院盯着雕版了,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四年前,《求知报》第一次诞生的时候。


    不过,他们的心态却截然不同。在汴京时,谁也不知道这一创举会不会成功,《求知报》会不会有人买账。


    但这一次,那些得以诉讼成功,又选择了公开登报的受害者们简直千盼万盼,隔几天就要来官衙,见人催一次。


    我/我女儿/我丈夫/我二婶的清白,什么时候才能白纸黑字地登在纸上?


    扶苏和苏轼千赶万赶,最终才在张家主犯处斩之日,把报纸公开发行出来。罪人处刑、清白昭彰,正义的声量同时放到最大,方才有意义。


    “号外号外,怀仁县张家共十七人砍头!今日公开处刑!”


    “张家二十年恶行首次全曝光!大宋小青天还怀仁县朗朗乾坤!”


    “原来这些人是被冤枉的!来看他们被张家陷害后的心路历程!”


    听到这些宣传语,是个人都心动着想买。赶了个早去看处刑现场的,更是无论认不认识字,都人手掏钱买了一份。


    白纸黑字,只要两个铜板,不算贵!


    就算不识字也没关系,买这玩意儿就为了两个字,解气!


    他们从四面八方赶到处刑现场,看到彼此手中的《求知报》都一愣,交头接耳了起来。有的人甚至挤在一起,共看起一报,从中拼凑起认识的字眼,探究起文章的本意。


    “二……十……又有一个‘二’!”


    “这个字是生,俺认得的。”


    “是‘钱’字吗?我记不清了。”


    “二十三年前,张二财通过诬陷怀仁县居民及村民,勒索大量财物,败坏大量无辜者名声,用以弥补名下店铺亏空。本案受害人:白二丫、许二娘、周……”


    女子的声音清朗而洪亮,对着在场之人完整读出一整篇报道。她缓缓移开遮挡报纸的脸,正是养好身体,特地来观看仇人斩首的段银儿。


    许婶子登时激动道:“是俺!是俺!俺是清白的!”


    她挥舞着手中的报纸,赔着笑脸凑上段银儿的跟前:“姑娘,你刚读的这一段在哪儿?我回去就给人看!”


    段银儿给她指了出来:“在这里。”


    “在这,在这儿啊……”


    许婶子死死盯着那一行她认不得的字符,眼眶里的泪忽然飙了出来。这在张家的事迹里甚至不能算一件大事,但却像冷硬的巨石一样压了她二十多年。


    她背着“偷东西”的名头活到今天。在罪人伏法的当日,终于沉冤昭雪。


    “……”


    见状,段银儿的眼底也泛起薄雾,她继续念了下去,时不时就有人找她认领自己。而随着她越念罪状越多,张家人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公开处刑,双重意义上的公开处刑。


    他们听着自己一桩桩、一件件的恶行被袒露在青天白日,被他们原本可以一脚踩死的人避如蛇蝎,这些日子里头一次产生了“刀快点落下吧”的想法。


    段银儿念出的最后一段,才是关于略卖人口的部分:《求知报》上罗列了他们经手的略卖人数、流水、和环节上相关的所有人。


    最后,还附上了为数不多的,有记载的被略卖女子的姓名清单。


    这是扶苏的提议。


    虽然被略卖之人和原生家庭团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有希望就不放弃。最初让他有心挑战起“幽云十六州”这一高难副本的,不就是一个女子“想知道家乡在哪、想回去看看”的无比朴素的愿望么?


    段银儿终于念完了。


    她的手在发抖。因为这意味着,离行刑的时间不远了。


    张家的罪人们也看出这一事实,脸色愈发灰白,几乎与死了无异。刚才还心中念叨“快点行刑”的人顶着夹板,看向刽子手手中的长刀,又抖如筛糠了起来。


    只是,他们的可怜不曾让围观者动容,反而使他们愈发愤怒。


    “快点儿啊!”


    “对!血债血偿!”


    “不砍头还等什么!”


    在他们的频发催促声之中,刽子手们不紧不慢地饮了一杯酒,手稳稳地握在了行刑的大刀上。然后高高举起,“啪——”


    血,溅在了《求知报》的书页上。


    人头滚落,死不瞑目。


    刚才还急吼吼催促的人,有几个被吓得发抖发颤,也有几个忽地捂住嘴巴,大声哭出声来。他们的哀泣之声和段银儿那日一模一样,是真凶伏法后的释然。


    张家的人头依次滚落,哀泣声也彼此重叠着越来越大,最后又低了下来。不知是谁率先起了个头,一句“谢谢青天大老爷”引来好几个人附和,最终变得此起彼伏。


    “谢谢青天大老爷——”


    “谢小青天——”


    “……”


    扶苏忍不住吐槽:“到底是大还是小啊?”


    “而且,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苏轼捂着肚子笑得乐不可支。他一只手攀着扶苏的肩膀:“不是说想偷偷走掉的么?怎么还是来了呢?”


    没错,张家的事情处理得告一段落,扶苏就想偷偷离开了。不想被尬夸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审出来的略卖人口一案还有上线,他们得趁《求知报》没流传到本人手里,被金蝉脱壳之际,早日去处理。


    扶苏摸了摸下巴:“总觉得这个场合,我该出现一下的吧。”


    但他还是有些后悔。


    因为果然不出他所料,成了尬夸大会。


    “不站出去说两句吗?”


    “还是算了,总觉得在人头中间公开演讲很诡异。”扶苏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而且,我总得多做一点什么事儿,才当得起他们叫我一声‘青天’吧。”


    “倒也是。”


    “所以,走吧。”


    他们趁着夜色,在下一号嫌疑人得知消息之前奔赴下一个目的地-


    大宋。


    垂拱殿中,烧着蜂窝煤,烟气通入烟管之中,让整个殿内温暖如春。自从官家去信一封,从北边捎来的制法之后,此物就再也不是稀罕之物,走入了寻常百姓家。


    毕竟,大宋境内,石涅也并非稀罕之物。只是用处有限,又有木炭作上位替代,所以用途只局限于地元之间。但到底也是一处矿藏,是被官府记录在案的。


    官家的圣旨中开源了蜂窝煤的制法以后,这玩意就渐渐流行起来。让大宋人民抓着尾巴,过上了个暖冬。


    毕竟,三成黄泥加七成的煤粉一压,制作过程过程根本不复杂。农家百姓自己就能DIY。先前高价购入“北伐限量版”的群体们,为了昭彰自己的风雅之处,不仅学着扶苏,在煤炭上花纹,还试着在制作过程中掺了各种香料,燃烧时香料就会随热气一起散出。


    丁香、薄荷、苏合、沉香、肉桂……各种好闻的气味争奇斗艳,热闹非常。


    但是官家的垂拱殿里,用的就是没什么味道的蜂窝煤了。因为他不需要和谁攀比,他用的也是最高贵的那一批,也就是“北伐纪念版”。


    寻常人家当成宝物追捧的、用一块就是风雅和财力的双重证明,皇家只当成柴来烧呢。


    当中的潜台词,闻到的人懂得都懂。


    偌大的朝廷之中,唯有少数几个人,如范仲淹、富弼、欧阳修对此事另有看法。


    什么展示皇室豪奢?人家官家只是想炫耀父子情深罢了。


    知道这蜂窝煤怎么来的么?


    太子殿下捎来的!


    人家官家秀的不是底气,是儿子对老父亲的挂心!是一车煤凑够云州军费!


    掌握真理的少数派,总是小众而痛苦的。每当他们听到类似讨论,都会止不住摇头叹息。而今日当发现几人聚首于垂拱殿前,互相对视一眼,又发出了相似的无奈叹息。


    “我猜,官家找齐我们几人,定是为了那件事。”


    “不然呢?还能是什么?”


    “走吧,走吧,毕竟也只有咱们知晓个中内情了。”


    几个人并排走垂拱殿之中,果然见官家神色大好,眉头高高地扬起,不知在端详着桌案上的什么东西。听见动静,抬头对他们一笑:“几位卿家来了啊。”


    在场的人做了许久的君臣,明人不说暗话,富弼便直言不讳道:“官家,您今日召我们几人前来,莫非是太子殿下那来了什么好消息?”


    这话更直白地翻译过来,就是:官家?您今天又来找我们几个炫儿子啦?


    您今天想炫点儿啥?


    官家先是一愣,继而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几位卿家,原知朕深矣。”他说道。


    仁宗一点儿都不觉得富弼这话冒犯,谁让他真的有一个次次都能炫,次次炫的内容都不一样的好大儿呢?


    几位卿家打趣朕归打趣,问题是,你们有这样的儿子吗?有吗?——


    作者有话说:官家:我有好大儿,但几位卿家没有。此乃一胜。[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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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9章 第 129 章 扶苏:坏了,司马光冲……


    这个问题, 倘若是晏殊和苏洵站在这里,还能勉强回答一下。


    毕竟他俩的儿子,可是紧随小太子殿下的身后, 一举刷新了大宋神童记录前三的。也让庆历五年的科举得名“神童榜”。


    可垂拱殿现在的三个人呢?


    富弼和欧阳修就别提了, 他俩的儿子就没一个出息的。范仲淹倒是有个已经出仕的长子,但别人提及范纯仁时, 最常见的印象还是“哦哦哦, 就那个太子殿下的同年啊”。


    这找谁说理去?


    面对官家明晃晃秀儿子的行为,他们互相无奈地对视一眼, 还真没招儿。


    算了算了, 往好处想,有这么出类拔萃的太子殿下, 且父子融洽不互相猜忌龃龉, 也是他们为人臣子的幸事、大宋的幸事。


    范仲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绪:“所以官家, 云州那处又有何新的喜讯?”


    “你们且瞧瞧这个先。”


    官家将桌案上的东西递给范仲淹,示意他们三人彼此传阅。他们定睛一瞧纸上的题头, 《求知报》?怎的和一贯发行的不一样?触手的纸感也更加粗糙。


    再一瞧内容, 顿时明了:“原来是太子殿下在云州也发行了报纸。”


    三人精神一振, 顿时一期期地传看了下去。传阅完之后,立刻得出了结论:“恐怕此报之内容,并非殿下本人之手笔。”


    官家忍着笑意:“几位卿家也这么觉得?”


    不然呢?也太明显了。


    倘若是小殿下本人亲自操刀, 怎么会期期都是溢美之词的啊?他绝不会容忍这件事发生的。结合前些日子苏轼赴云州的情报, 是谁的手笔, 似乎已不言自明。


    范仲淹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但太子殿下所行所为,当得起《求知报》上的一句“朗日青天”。臣这当老师的私心以为,这报上之辞藻甚至犹有不足, 比不得殿下日夜奔袭、澄清吏治、为百姓谋福祉的辛苦。”


    “若是让臣来撰文叙写殿下……怕是殿下看了后会羞臊难当,不肯认臣这师父了。”


    官家哈哈大笑。


    别说,还真有可能。


    北方天寒地冻,太子殿下却要冒着雪天夤夜赶路,走遍云州各县。每至一处就打土豪、分田地、建煤场、理刑狱。将云州各县几乎停摆的官衙梳理得井井有条。


    亦建起了云州百姓对大宋的希望。


    思及于此,富弼亦不禁发出感叹:“殿下不仅对云州之百姓有再造之恩,亦对后来去云州任职的大宋官员有大恩啊!”


    众人纷纷认同:“是极是极。”


    好了,现在压力给到欧阳修了。


    突然之间,欧阳修就被扶苏的亲爹、师父、座主三人齐齐盯住,他的额前不禁冒出一滴冷汗。不是,你们把好说的词说完了,那我说什么呀?


    欧阳修闭了闭眼:“臣却以为,殿下他虽为人冲淡谦逊,不喜溢美之词加诸己身。为了百姓之故却能克制喜好,放手让苏轼施为、收拢民心。此乃圣明之兆也。”


    官家一顿:等等,这个角度,连朕之前都没想到过。


    爱卿好夸!


    朕把几位卿家叫到垂拱殿里来,不就是为了听这个的么?


    他文气彬彬的脸上浮现起会心的微笑。三位卿家果然是得心的臣子,无论哪一句都夸在自己心坎子上。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赞赏皆是出自真心,而非奉承应和的妄语。


    “肃儿若是听到他几位恩师的话,怕是真的躲在云州不肯回来,一心只当他的青天了。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关于云州之事,朝廷须得拿出一个章程来。”


    听到仁宗提到了正经的国事,范仲淹等人倏然面色一肃,板起脸来静听。听完之后,他们互相对视一眼。


    “臣请问官家,狄将军他收复云州的境况如何了?”范仲淹问道。


    “最近的军报,十七县尽在掌控之中,下属的村庄也都被宋军踩过一遍,送去了粮草衣食充作救济。”


    “那太子殿下他……”


    官家扬了扬手中的《求知报》:“肃儿已去了五个县,六个村庄。剩下一半的县城他托付给了狄青,一半据说有煤矿场的,他打算亲自走完。信是两日前寄回来的,到了今天,恐怕又多去了一县。”


    几人对视一眼,眼中尽是振奋:这可是大好事一桩!


    殿下身边跟随着数百人精锐士兵,做什么事都有倚仗,于是尽情地扫黑除恶、收拢民心了一番。派去的大宋官员不仅少了阻力,还能继承当地百姓对殿下的好感。


    可以说,除了天气更冷一点以外,云州的县令,甚至比大宋境内的县令更好当。只需萧规曹随就能得到不错的评价。


    富弼的心思微了一下:“臣记得,臣曾闻殿下说过,‘大宋之冗官积弊,还得仰赖十六州’。”


    官家眉头一跳:“富卿的意思是,要调动些有官无职之人前去云州?”


    宋朝起大兴科举,每三年就有数百进士流入朝廷,皇帝时常还因各种名目加开恩科。但朝廷却没有那么多职位提供,于是,在各路、各州官员的叠床架构之下,仍有数不清的人有官无职,空领着俸禄却无所事事。


    他们的俸禄开支,亦是朝廷的一大开销。


    历史上,苏轼曾一度被贬成的“黄州团练副史”,就是典型的有官无职之位。就算苏轼到手的俸禄少得可怜,积少成多之下,也拖得朝廷财税喘不过气来。


    但没办法,这也是北宋笼络文人士子,高额和平税的代价之一。


    但现在呢,云州百废待兴,大量空余的岗位就成了这些人的新去处。


    范仲淹却皱眉直言道:“不可。”


    “云州脱离中原已有许久,虽有殿下提前垒下的美名,但每县状况复杂,不是未入官场之人能处理明白的。须得有德有能之人坐镇县令之位,方才妥当。”


    “难不成,要把大宋自有的优秀县令调任过去?那县内的百姓如何是好?填补上的人未必有前任做得好。”


    “倒也有理,贸然调动必然生乱。”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欧阳修在争论中插了一句嘴。


    “云州的光景如何,只有殿下、官家与我等知晓、在其他人眼中乃是苦寒、野蛮之地,非是好去处。若被贸然调去,他们恐与朝廷离心,对当地百姓亦不会多加管照。”


    “……也是。之前忘了考虑这个。”


    范仲淹、富弼、欧阳修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把调动的种种利弊分析清楚。最后齐齐看向官家,看他如何拿主意。


    官家却也陷入了沉思。


    他捋着胡须,沉吟道:“诸位爱卿说得都有道理。不过,朕却以为,不必告知其他人云州的近况如何。”


    他笑了笑:“若是知晓了肃儿所做的贡献,愿意去云州的尽是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之人,萧规曹随、浑噩度日,那就辜负了肃儿的一片苦心了。”


    “相反,若是明知云州苦寒而心向往之,愿意做出一番事业的,才值得委以重任。”


    几人闻言,会意地“哦”了一声。


    钓鱼执法啊,这个我们熟。


    “不过,具体如何操作,朕还要问问肃儿的意见。毕竟是他亲自去的云州,他的话最有参考价值。”


    范仲淹:“……”


    富弼:“……”


    欧阳修:“……”


    错付了,错付了。敢情我们刚才分析的都不算数呀。好吧!是我们想错了。还以为官家你的找我们商讨国事,在前情提要里顺手秀一把儿子的。原来秀儿子才是这次的主要目的!


    ——


    “如何安排云州官员?”扶苏接到官家的回信,脑子一懵:“什么情况,这么八百倍速了么?”


    他马不停蹄地赶路,每到一处地方就打土豪、分田地、修矿场,脑子里全是“人手不足”几个大字,写的信里都是希望大宋多派点帮手过来,他和苏轼不会分身术。


    官家那边,已经讨论起该如何选拔官员?


    好像是哦。狄将军的工作基本完成,冬天也马上要过去,云州也快要新一轮春耕了。官衙里也该坐上一位正儿八经的父母官劝课农桑,而不是随机刷新的“青天”。


    毕竟古代是农业社会,没有什么大得过种地这件事。


    这么说来,自己在云州的日子,已经是倒计时了?扶苏掰着指头掐算着日子。回想起过往的桩桩件件,他还真有点不舍得。


    不过,也是时候给云州上起正儿八经的螺丝,让它持续运转啦。


    至于官家征询自己意见的事……扶苏在信中写道:怎么选出愿意来云州的官员?很简单,考试啊!愿意的人都来报名,从中择优录取。考试题由自己来出。


    保准筛出来的人能力阅历都靠谱。


    扶苏写着写着,抬头问了一句:“子瞻,你愿意留在云州当县令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不愿意,怎么啦?”


    “没什么,就问一句。”


    “哦哦,不过我倒是蛮愿意留在北边儿编报纸的。因为这里,没有司马大人管。”苏轼嬉皮笑脸地说道。


    看样子,是真的很怵司马光了。


    “对了。”扶苏突然想起一件事:“《求知报》的底稿,你送回给大宋的本部了么。”


    “没有。”


    扶苏连忙在信中添上一句:官家,再拜托你一件事儿!我和苏轼在云州广发《求知报》的事儿,一定不要透露给司马光啊!


    不然,一定会被他发现我们不仅先斩后奏,甚至连“奏”都没有,狠狠地算账的!


    扶苏写完信后发回去,立刻去了最后一处目的地,一边清算本地的恶霸势力,一边上山下乡,排查本地的煤矿矿场。


    跟着他几百精锐士兵,都是建厂房、做蜂窝煤的熟练工了。每到一处地方先挖黄泥。不管是建厂房,还是搅和煤粉都有大作用。


    可以预见,等这几百人一回到大宋,地位就会水涨船高。掌握了核心技术,就是各地争抢的香饽饽。不用再当禁军,卖血卖命,而是有了一份安稳的营生。


    一大帮子人私底下交流之时,无不夸太子殿下心善,又暗暗庆幸自己身体条件不错,被狄将军选入了保护殿下的人物里。


    随着技术愈发纯熟、精进,他们的效率也比之前更快了。从日产两千枚蜂窝煤,整整翻了一番。按照这个效率来算,区区一个云州,不过十几个矿场的产量,日产数万蜂窝煤,足以覆盖整个汴京的需求。


    而大宋本地也不乏矿场,譬如狄青的家乡登州,在后世亦是山西的一部分,矿藏丰富。他就和扶苏说,等自己回到大宋后,一定要上书请求官家在他的家乡兴建矿场,造福当地百姓的生计。


    在大宋本土有产出的前提下,云州蜂窝煤的产量就有过剩了。为了日后不至于卷起低价、互相倾轧,扶苏极其有先见之明地把一部分产出的矿藏往更北的其余十五州和西夏的地界。


    嗯,鉴于现在的辽宋、宋夏是敌对状态,这一行为也可以称作“走私”。


    走私有风险,但蜂窝煤的发热性能实在高,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所以总有人愿意冒险。有的人抄起一扁担,翻过一座光秃秃的山,就到了辽国的境内。


    不到一天,把扁担里的蜂窝煤卖光,就够全家几日的生计。


    于是,这一条销路也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扶苏听了禀报之后,不禁摸了摸脸:唉,他还真和走私有缘。马匹是走私的。棉花是走私的。蜂窝煤,还要走私。


    不对,不能叫走私,干嘛把自己说得那么难听呢?应该叫经济手段支配。


    但扶苏忽略了一件事。


    凡是经济、商业行为,必然带来文化上交流。汉朝的丝绸之路如此。今天的蜂窝煤交易的时候也是如此。


    “这么经烧的石涅,我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这哪儿来的啊?”


    “是小贵人教会我们的?”


    “小贵人?”


    “可不止是小贵人,还是个大青天呢!我跟你说,这个大青天,他不仅教会我们蜂窝煤的做法,还把我们村里的泼皮无赖全赶走了!不然我们咋敢翻山过来的?不得被人抢啊?”


    “不是,等会儿,我晕了,你说的这个人到底是小还是大啊?”


    “……反正就是很厉害就对了!”


    类似的对话,几乎每天都在云州和辽国的边境线上发生。谣言越传越夸张。渐渐的,云州有一位“青天大贵人”的消息在蔚州、应州、朔州、武州等地弥散开来。


    “凡有烧煤处,漫谈论青天”不外如是。


    甚至有文人讨论了起来,这位贵人到底是真是假?既然是随着蜂窝煤传进来是,说明时间很近,应当是真人吧?蜂窝煤又是云州产物,结合实事猜测……莫不是大宋的哪位官员么?


    细思恐极,细思恐极啊!


    扶苏未曾设想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昔日和狄青开玩笑时提起的“一州一州收买,直至收复殆尽”,竟然真的开了个好头儿。


    他现在,真的准备起了回汴京的各项事宜。


    “真的要回去吗?”苏轼歪着头:“总感觉还有很多事没做。”


    “事情是做不完的,何况云州那么大,只我一人也管不过来,总不能云州百姓天天看我成惯性了,只认我一个,让后来的官员难做吧?”


    话虽如此,但扶苏看了看窗外,光秃秃的树枝衬着天空的光景。汴京的冬日树间还可见点点黄绿之意。但到了云州,只有大片落了个干净的树杈子。


    他在这里呆了半个冬天,硬生生地看习惯了。如今却要离开,他又如何舍得呢?


    但云州只是起点,不是终点。扶苏在心里说服着自己:只有先把云州的事情安排妥善了,才能给后面收复的工作打个样儿。


    所以,关于选拔合适官员这一项,他必须要回汴京亲自看着。


    扶苏回程的路上,一日赛一日地寒冷。并非气候更恶劣,相反,这是冬雪融化吸热所致,是春天即将到来的迹象。


    他路过了通往吴家村的岔路口,还特地停驻了一下。内侍问他要不要去看看,扶苏刚想答应,苏轼含笑的目光就飞了过来。


    扶苏浑身一个激灵,“泥塑像”几个字顿时冲入脑海。难道要和自己的塑像面对面吗?


    扶苏陷入了剧烈的挣扎之中。


    “小贵人,贵人——”


    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小土坡上飞奔而来。在看清那人是谁之前,扶苏就从他时常听见的,饱含深情的呼喊中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他顿时哭笑不得:“怎么是你啊?老吴?你不会天天蹲守在这吧?”


    老吴嘿嘿一笑,脸上的褶皱立刻成了朵菊花儿:“是啊!我日夜盼着再见贵人您一面,就蹲守在那儿,您看。”


    他遥遥地一指:“我第一次见到您,就是蹲在那个土坡上呢。”


    那还是个寒气凛冽的早上。他抱着必见贵人的决心,每天早上都出门等着。结果真让他等上了。当时他还疑惑呢,狄将军口中的贵人,不该更凶神恶煞么?怎么是个奶娃娃?


    结果,奶娃娃其实是个金娃娃。


    吴老汉笑嘻嘻地摸着后脑勺:他觉得自己还能见到贵人,结果村民们都笑话他痴心妄想,说贵人怎么可能再来?还不如多拜拜塑像,给贵人供一供香火,祝他长命百岁来得实在。


    他不信邪,每天依旧在原地等着,结果老天开眼还真让他等到了吧?还跟贵人说上了话,等他回去告诉村里人,羡慕死他们!


    “哦,对了对了,小贵人,说起村里您那个雕像啊……”


    扶苏的脸上闪过不明显的一丝扭曲,又很快恢复如常:“话说老吴啊,你每天来这里等着不做工,你家里人不会有意见吗?”


    “噢,这个啊!”吴老汉丝毫不觉话题被转移,颇感骄傲地说道:“村里不是有煤炭场嘛?我婆娘干半天就够我们全家吃喝了,她也想让我出来等,说等到了贵人您,全家都有面儿!”


    扶苏哭笑不得。


    他踮起脚来,拍了拍吴老汉不算高也不算宽的肩膀:“这下你等到了,你全家都可以开心了。不过我马上要离开云州啦,以后你就不用等在这儿,安心去蜂窝煤厂里做工吧。”


    吴老汉是他在云州第一个记得名姓的村民,离开的时候再见一次他,也算有始有终。


    “哎。”吴老汉的眼眶一下红了,他不舍地挥着手:“我听贵人您的,以后去厂里头好好做工,想您了就去祠堂里看您?”


    扶苏彻底无奈,以至于笑了出来:怎么回事呀?跟祠堂过不去了是吧?


    他摇了摇头,没有干涉的打算,只留下了一句话:“实在不必感谢我。不管你们生活得多幸福,都是你们应得的,要谢就谢你们自己。”


    所以,扶苏才对祠堂过敏。他一直觉得自己不该被塑成神像,供奉进神龛。那会让他觉得自己窃取了什么东西。


    但是,他由衷喜爱着那群为他建祠堂的人。


    ——


    扶苏回到汴京的时候,是一个阴云密布的天气。很明显,汴京城的气温比云州村里明显高上两三度。倘若阴云要凝结成水滴,落下的不会是雪,而是连绵潮湿的大雨。


    目之所及,起伏的土丘布满了绿意。明明是看了八年的风景,竟让他产生了久违的感觉。


    他先把苏轼送回了府上。


    太子殿下驾到,苏洵当然要出府迎接的。他肃着脸对扶苏说了一连串感谢的话,然后,当着他的面,把躲躲闪闪的苏轼用一根胳膊拽了起来,疼得前者哎哟哎哟直叫。


    扶苏顿时了然:哦豁!


    原来苏轼去云州是瞒着他爹的啊。该打,实在该打。


    他露出个“你活该”的笑容冲着苏轼,惹得后者脸上不忿顿生。


    但是很快,扶苏察觉到另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循着望去,源头是位陌生的女孩儿,和苏轼生得有五分相似。


    和女孩儿对上的一瞬间。后者明显地别开了视线,两个呼吸后,又重新对上,目光中有着明显的感激和好奇。


    扶苏一怔,旋即恍然:哦,这就是苏轼那个姐姐,他写过信拜托给妙悟的。


    回头问问她怎么样好了。


    好友的惨状让扶苏的心情分外轻松。他哼着小曲儿,打算回到宫里好好休息几天。宫里没有暴怒的阿爹,只有盼着他回来,给他接风洗尘的官家和娘娘~


    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难要渡。


    “殿下,《求知报》之事,殿下缘何先斩后奏,不,是知情不报啊?”


    一道阴恻恻的,充满怨念的声音在他的身前响起。


    扶苏抬头一看,心头一个咯噔。


    坏了,是司马光!——


    作者有话说:[撒花]


    第130章 第 130 章 暂时想不出来,空着先……


    完蛋了, 坏事了。


    全汴京最难搞的人出现了。


    其实,这个排名一开始是个野榜,不知道是由谁起的头, 谁传开来的。但它流传之广, 甚至一路飞到了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官家和太子耳中,并为两位深以为然。


    没办法呀, 几位朝廷重臣跟官家的关系相当融洽, 像是王拱辰等小人知道自己没有盛宠就暂且蛰伏,不会忤逆圣心。只有司马光, 管你是官家、太子、相公还是王安石, 只要做了他认为不合礼法规仪的事情,就等着被他贴脸输出吧。


    “太子殿下, 《求知报》之事, 殿下缘何先斩后奏,不对, 是知情不报啊?”


    扶苏的额头落下一滴冷汗:官家,我不是拜托过你, 一定要把他们偷偷发行《求知报》没审核, 并且也不打算交给审核的事死死瞒住司马光的吗?你怎么回事呀?


    他抬起手, 用袖子拂掉额间冷汗,刻意放缓了动作,试图展现自己一路的风尘仆仆:“此间事我并不知晓。都是子瞻在操弄, 待我回宫休整一番后, 好生去问问他!”


    对不起啊苏轼, 把你卖了。但事急从权,先拖住司马光才是正理。


    “哦,是么?”司马光冷笑一声:“但我为何听子瞻他说, 办报的主意是太子殿下你点过的头,否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自专由。上面要写什么内容,他亦跟你商量过的。”


    扶苏:“……”


    好你个苏轼苏子瞻!我刚还在为卖了你良心不安,原来是你率先把我卖了!


    他噘着嘴,有点儿不高兴,于是和司马光据理力争了起来:“但是《求知报》若事事皆由我拿主意,我怎会容忍苏轼他那样胡写乱写呢?而况云州之事瞬息万变,若每份报纸都送回大宋审核,早就黄花菜都凉了。”


    司马光一时沉默。


    “而且以我之见,效果明明还不错?”


    要不然,就像几天前的欧阳修揣测的那样,以扶苏的一戳就破的薄皮儿性子,怎么可以忍受苏轼对自己胡吹乱吹?还不是看在对收拢民心有大用的份上。


    司马光的脸色却眼见着更阴沉了点。


    他说道:“或如殿下所言,那几份淫刊杂报确有大用,但……以此为借口,就能扰乱原有的规矩吗?若是人人皆效仿您,还要规矩何在,道统何在?”


    扶苏心中一个咯噔:哎呀,好像说错话了。


    而且,为什么总觉得司马光质问他的话那么耳熟呢?但凡换个主语,不就是神宗朝改革中的王安石?


    难怪这事戳爆了司马光的雷点,让他不惜堵门质问。他大概最讨厌以“效率”“有用”作为借口,明知故犯触碰规矩的事和人了。


    扶苏挠了挠脸,打算道个歉,毕竟从根源上算是他和苏轼做法欠妥。但司马光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幽幽地划过他原本白糯暄软,此刻却染上风霜色的可爱脸蛋。


    “还有,那小报上云及,太子殿下您是云州的朗日青天。可您若是朗日青天,那官家……这世道,天怎可有二日凌空呢?”


    扶苏乌溜溜的眼睛瞪大了。


    司马光的语气和平时好不一样,细听下来竟有着淡淡的担忧。让扶苏一下就明白过来,司马光不是在指责他僭越君主,而是在为他操心。


    “青天”这一称号算是山寨了包拯。但包拯为人臣子被百姓称作“青天”,人们只会想到仁宗治下吏治清明。他做官家的亦有容人之量。


    但当朝太子殿下呢,先是在收复云州一事上出了大力气,又令“党羽”在片土地上大肆宣传“青天”,不知道比前者敏感了多少倍。


    他担心……自己写了惹忌讳的内容,会导致君王忌惮,父子离心么?


    难怪司马光会既愤且忧了。扶苏明白了,在司马光眼里,这份《求知报》就是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政治试探。苏轼更是个不折不扣的、气焰嚣张的“太子党”。


    官家知道了,不多想才怪!


    那他在自己回宫前拦人质问的举动……是赶在官家之前,找个别的理由把自己说一顿,好让官家没借口发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


    一想到这一层,扶苏的心里就化成了一汪软软的春水。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然后郑重地给司马光行了个大礼,当中包含着无尽敬意与感激:“今日听司马大人一言,我得之良多。”


    司马光连忙避开:“臣怎可敢受太子之礼?”


    “但您也是先生啊,先生受学生的礼,天经地义。”扶苏俏皮地眨着眼:“您忘了,从前在资善堂的时候,您教过我《论语》呢。”


    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当时心态有问题,一心想当富贵闲人。于是找了个借口逃跑般去了国子监念书。


    司马光这才肯扭过身来。


    他情知太子殿下生性聪颖,有的话不必说得太明白他亦能领会。但是,一看到扶苏笑眯眯的样子,又觉得他好像没听进去,只好不太高兴地皱着鼻子多叮嘱几句:“君父君父,到底是君在前,父在后。”


    “嗯嗯嗯。”扶苏含笑着听完,说道:“但我相信官家。他一定会为我骄傲的。”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色不早啦,司马大人,我怕官家和娘娘在宫里等得着急啦。你的一番好意我都记在心里,改日定会登门好生道谢的。只是今天我要先走一步。”


    殿下你若改日要登门道谢,那我不也成了太子党羽?


    司马光心中暗道。


    他看着扶苏雀跃而迫不及待回宫的背影,眉头深深地拧起,就知道,太子定然没把他一番劝诫放在心上。


    还是个八岁的孩子呢。


    现在只能盼着官家也多顾念着这一点,多加宽容一番,不要让事情走到最难看的那一步吧。


    ——


    而刚才还在信誓旦旦“我相信官家,他不会害我”的小扶苏,回到熟悉的坤宁宫中,转眼就变了一副脸色。


    “官家!你怎么回事呀?”


    他大发雷霆,柔顺的头毛都微微竖起:“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帮我保守秘密,不要告诉司马光的嘛?结果刚才我被他当!面!拦!住!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虽然最后的结局很完美,但是一开始司马光横刀立马在大路上,一副要秋后算账的模样,还是把他给吓死了好吗?


    官家原本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要好好看看自己一个月未见,如英雄般归来的好大儿,闻言两条眉毛顿时耷拉了下来,委屈,又无可辩驳。


    “噗。”


    原来是曹皇后没忍住笑了一声,用袖子遮盖住了脸。在笑过之后,她问道:“怎么样,司马大人他把你为难住了吗?”


    扶苏的眉毛也耷拉了:“后面没有,但一开始有点儿。”


    “那不就得了,你也奈何不了的司马大人,你阿爹如何奈何得了他?”


    扶苏立刻睁大了眼睛。两秒后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娘娘在帮官家给他说情。多少年难得一见的画面啊:“也,也是。”


    官家的头却低得更低了。


    身为君王,却惧怕臣子一事,被其他人点破多少让人有点难以抬头。但是一想到对方是司马光,他就释然了。以此人弹劾上谏的功力,修史时绝对要为他单起一页。他谏过的人的名单,也一个赛一个的重量级。


    官家、太子、范仲淹、张尧佐……


    从君主到东宫,从改革派到保守派,能谏的他全谏了。一点儿不带怕的。恐怕也只有曹皇后这种久居后宫,又甚少招惹事端之人,方才能幸免于难。


    若非不能穿越时空,官家还真想亲身体验、比较一下,他和初唐时的魏征比,哪个劝谏人的本事更厉害?


    但扶苏却想起了,司马光下半场说的为他好的那些话。他摸了摸小鼻子:“官家,我在云州时的报纸您都看过了吧?”


    官家回过神来,立刻点头连连,一副有荣与焉的模样:“自然看过了!”


    “那……”


    曹皇后笑吟吟的,不怀好意地拆台:“何止官家?范相公、富相公他们,也全看过了,还被你阿爹特地召来垂拱殿看的。”


    “富相公从垂拱殿出来后,还寻了你舅舅,抱怨了自家儿子许久。”


    扶苏的舅舅,也就是曹皇后的兄长,其名为曹评,亦是开国将领之后。他和富弼一向颇有私交,才会被富弼拉着听他抱家中私事。兜兜转转,这事儿又传回了曹皇后耳朵里。


    扶苏:“……”


    官家:“……”


    道德感极高的父子两人,此刻的心思竟然出奇地一致:不好意思,连累到无辜的你了,富相公/富卿的儿子!


    在心中默默道完歉后,两种心情同时涌上了扶苏的心头。一是庆幸和笃定:他在司马光面前撂下大话,说他相信着官家,官家也一点儿没打他的脸。兴奋异常的举动,比自己创下功业来还要高兴。


    二是后知后觉的羞耻:竟然把范师父他们唤到垂拱殿来,让他们想方设法地吹嘘自己吗?甚至给富相公造成了精神创伤,这未免也太……


    厚厚的靴子里,扶苏的脚趾默默抠着地。


    他控诉的眼神立刻射向了官家:怎么可以这样呢?连同上对司马光说漏嘴的那份,新仇旧恨要一起算!


    “咕——”


    某处传来了可疑的叫声,撕裂了一触即发的父子对仗。扶苏兀地低头看向肚子:应该不是吧?是他听错了吧?


    “咕————”


    一声更长的鸣叫打破了他的幻想。就连身体也看不下去了,提醒他在跟自己爹秋后算账前,要先把饭吃饱积蓄力气。


    扶苏:“……”


    曹皇后不知道,这是今天自己忍俊不禁的第几次了。她的嘴角好像从儿子回到坤宁宫起,就一直没有下来过。今天笑的次数,好像要比过去一整个月都多。


    但她知道儿子面皮儿薄,于是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认真地扭头问官家:“官家,晚膳的点到了,可要用膳?”


    官家一脸正经地说:“那就用膳吧,正巧,朕也饿了。”


    他俩一前一后地起身走了,根本没给扶苏戳穿拙劣眼神的机会。扶苏“噔”地一身也站起来,想说点什么,腹中又“咕”了一声,把他小脸臊了个通红,捂着肚子哒哒地也离开了。


    又是熟悉的小花厅,又是熟悉的晚膳。扶苏发现,自从幽云十六州计划启动,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吃饭的频率格外之高。


    官家和曹皇后也如惯例一般,把菜往扶苏的玉碗中堆。反正一桌子都是他爱吃的,他们看到什么都夹,很快把扶苏的小碗垒得冒尖儿,正面快要遮住他一半的脸。


    “快多吃些。”曹皇后催促道:“看你小脸儿瘦了多少?在云州怕是没吃过一顿好的。”


    “不吃胖些,以后可怎么挨?”


    扶苏埋头苦吃着正欢畅,闻言却放下筷子抬起头来:“还有春天呢,春天马上就要到了,掉的肉可以慢慢养回来。”


    曹皇后一怔:“这样啊。”


    然后,她肉眼可见地变得开心了起来,眉头高高地扬起,夹菜的频率也渐渐下降。虽然收复十六州亦是她的宏愿,但倘若牺牲的是儿子的身体和精神,那宏愿也可以往后捎一捎。


    “是的呀是的呀。”扶苏对曹皇后露出个笑:“春天的话,辽国那边的白灾也要挺过来了,他们也能腾出手来,解决云州的乱子了。”


    “所以,我们要在他们反应过去之前把县令们派过去。让他们无处下手。”


    他眨巴着眼睛说。


    ——


    云州,攻打下来了!


    十七个石涅矿场被发现,太子殿下由此发明出了蜂窝煤!


    现下蜂窝煤在云州的产量趋于稳定,足以供应汴京一整座城市几十万人。至于大宋境内的矿场,亦提上计划,稳步进行中。


    这是今天的早朝上,三个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消息,被一股脑地由狄青和扶苏宣告而出。


    不少人看着许久不曾现身的小太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哦,原来那么久不见你身影,敢情你是去忙着发明蜂窝煤去了呀?所以前段时间的限量款也是你的手笔?


    群臣大部分以为,扶苏是在某个暗无天日的屋子里闭门造车。完全没有想象他亲自去了云州一趟。少数几个知情者也默不作声。


    扶苏大方地点头:“没错,没错。”


    虽然坑,哦不赚限定版的钱这事儿是官家不是他干的,但是看在好处全部由他得了的份上,扶苏心甘情愿地背上黑锅。


    他满以为自己会被一部分人嫉恨住,其实则不然。不少花大价钱买了纪念版、限量版蜂窝煤的人心中都暗自窃喜起来:本以为太子这条线很难搭上呢,没想到只用钱就能做到。


    他们抛却了那么多贯铜板,太子殿下应该对他们的名字有点印象了吧?


    不少人的心中就更阴暗:哼,苏轼,别以为你先发制人、占断了先机。等我在太子殿下那里挂上号了,你也不过如此。


    莫名奇妙被瞪的苏轼:?


    有病吧这群人?没事瞪我干嘛?


    他等所有奇怪目光消失殆尽之后,才敢换个姿势,悄悄揉了揉屁股:嘶,好痛好痛。阿爹他怎么下手这么重啊?明知道他还要上朝来的。


    而那些自以为能攀上太子的人,此刻正牢牢盯着扶苏,期盼他再说出什么话来。


    还真有。


    扶苏笑眯眯地宣布着:“现在云州十数县城业已在大宋治下。其间的官员大多空缺着。所以官家和相公打了个商量,要从本朝拔擢贤良之才,填补缺口。”


    “因云州之地理特殊,特定为大都要郡,其知州为从三品、通判为副五品,县令为正七品,以此类推。”


    话音方落,朝中不知多少人的眼神亮了。


    在北宋,“知州”“通判”等职位是没有固定品级的,多要根据所知之州的重要性来分。云州一上来就是从三品,也就是说,他们但凡当上云州知州后,任期一过,就能从“从三品”往上拔擢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这比在下州熬资历不知快了多少。而从三品往上,就是宋祁、韩琦、富弼等人,无不是朝中要员。所以,这是一条明晃晃的青云直梯啊!


    通判、县令更是同理。而且因为冗官数目众多,中层、底层的晋升竞争更加激烈。每个实职官都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


    有志之人齐齐看向扶苏,期盼从他口中知道得更多。


    扶苏也不负众望:“而且云州之特殊,大家也知晓。所以此州县之长官,皆有事急从权之权,可先斩后奏!”


    这句话又像一滴水蹦入了油锅。


    事急从权?多么有诱惑力的字眼?须知大宋权力机构层层掣肘。一个知州,有数个通判来盯也不是怪事。连朝廷的牵制都不必理会的滋味到底有多爽,许多人此生都没有尝过。


    也势必要尝尝看。


    “不过事急从权,指的是有辽军、西夏军队入侵的时候。若宋军不到位,州县长官可自行率领本地居民抵抗。”


    “……”


    原来蹦入油锅的不是一滴水,而是一大盆的冷水。顷刻之间就把使油锅沸腾的火给浇灭了。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扶苏眼睁睁看着台下诸多官员脸色嬗变在三,不免觉得搞笑。他看向官家的方向。官家随唇角绷紧,忍俊不禁之态,却对他摇了摇头。


    别搞各位卿家心态了,给他们个痛快吧。


    扶苏:“哦。”


    然后他就一一讲起云州的各种缺点:什么冬天滴水成冰,寒冷异常啊。什么当地民风格外彪悍啊,不信你们就看狄将军,他是登州人,和云州相邻,是异父异母的亲老乡。


    还有,云州百姓对我大宋的了解不多。去当父母官的话,可能会比较棘手。


    他没透露自己“青天”的事迹,百官们便信以为真,无人察觉异常。


    总之,扶苏越说下去,刚才还踌躇满志的人就越心如死灰:果然这品阶根本不是那么好升的。听起来一不小心就会在异乡送命!


    刚才还开心于自己搭上太子线的人也退缩了起来:要不,还是下次吧?让太子殿下对自己印象更深有的是机会,实在不必急于一时。


    有趣的是,这两拨人高度重合。但依扶苏的观察,他们占的总量并不多。在剩下的人里,多的是眼底熊熊烈火燃烧,听到困难无数也不改其志的人。


    大宋总算还有救。


    他笑眯眯地宣布了最后的消息:“拔擢将以考试为基准。所有官阶符合之人,无论有无实衔均可报名。时间就定在一旬后的集英殿。”


    “考官,乃是官家、范相公、富相公、还有不区区太子我。”


    “报名地点在吏部,我就静候诸位的佳音了。”


    除了在大殿上公然宣布消息,《求知报》也专门加页一回,登载了此事。一时间在汴京的官员和百姓之间都闹得沸沸扬扬。


    苏轸读完今日的报纸以后,将之仔细整齐地收好:“阿弟,你要去吗?”


    她是知道自己弟弟下落的,当时撂下自己和阿爹一路往北方奔去。可把她吓得不轻。


    苏轼苦着一张脸:“我还没想好呢。”


    在云州时,赵小郎问过他这个问题。他说的是,更想在云州办报纸,因为没有司马光的束缚。但是早朝上,苏轼宣布可以“事急从权”又让他的心思活泛了起来。


    没有叠床架阁,没有事事掣肘。也没有一个会打他屁股的阿爹……咳咳咳。


    在苏轼的心里,能自由点比什么都重要。


    但还有一个现实的忧虑,让苏轼生出些许退却之意:“我还从未治理过一地子民呢,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好。”


    跟随赵小郎在云州的日子里,苏轼涨了很多见识。关于治理一地的要诀,他只学了个皮毛。更多的是知道“民生多艰”这件事。


    一封封亲手写的诉状,誊到《求知报》上的典型案例,让苏轼明白过来,当朗朗晴日蒙上阴霾之际,受它照耀的子民们会多失望,会蒙受多少的打击。


    苏轸却疑惑地蹙起细眉:“太子殿下不是你友人?若你有不解之处,去信于他的话,他应当很乐意解答吧?”


    苏轼睁大眼睛,立刻一跃而起:“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拿不准的地方,他可以写信骚扰赵小郎啊!


    “还是阿姐你的头脑灵活啊。阿姐,我听你的,这个名,我先报上再说。”


    与此同时,几乎在同一时间里,还有许多人做出了和苏轼相同的决定。


    这个名,他们报了!——


    作者有话说:猜猜都有谁?[让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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